书商 作者:徐扬-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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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回到旅馆,服务员就说,找你的人快把电话打烂了,还说要报警呢。不用问就知道是胡经理。寒冰把电话打过去,只说了一句话,行,坐下来把细节定一下。
放了电话,寒冰说:“这一砖头砸得好,脑子开了窍,人活着就那么一回事儿,小心翼翼,瞻前顾后,保不准树叶掉下来也能砸死你。丢就丢了,只当没有过,不就是个小科长。下海扑腾扑腾兴许能捞条大金鱼。那时候,想当不想当,也是个大‘诗人’了,浑身水淋淋的还不湿个透。”说得两人都笑了。安谧笑得开心,艾婷婷却笑得酸楚。
安谧走后,胡经理和水小姐来了。胡经理一脸晴朗,敞亮地说:“下楼吧,天天渔港,咱们吃海鲜。”
寒冰笑笑,说:“要下海了,还愁吃不上海鲜,只担心别让鱼腥熏臭了。谈正题吧。”
水小姐把一份合同递到寒冰手中,寒冰粗粗看了一遍,便交给艾婷婷,说他脑子转不动,请她帮着定夺一下。胡经理仿佛刚刚看见寒冰头上缠着纱布,大惊小怪地问:“寒主编受伤啦,怎么搞的,用不用我来出面搞定。”
寒冰说:“这儿又不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想收啥就种啥。”
胡经理说:“马克思教导我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种庄稼不行,种钱谁不欢迎。”
水小姐说:“马克思啥时候说过?”
胡经理说:“虽然我是个大老粗,我也知道真理都是马克思说的。”
寒冰说:“这伤是马路牙子把我整的。说说看,怎么个搞定法。”
胡经理说:“告狗日的市政公司,说他规划不合理,让他赔偿医疗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补贴费、陪床费。”
三个人都笑了。寒冰盯着胡经理挂着白沫儿的厚厚的嘴唇,心想,一个要饭的穷小子比他这个大学生还见多识广,说出话来气冲牛斗,气壮山河,不可一世。金钱确实是万能的,它能重塑一个人。
艾婷婷接过合同书,一边仔细看着,一边琢磨,这是信任,还是做戏,信任的基础是什么,信任的将来又是什么?她悟不出来,摇摇头,想把杂七杂八的东西统统甩掉,认真感激这份信任。合同书很简单,掐头去尾也就三四百字,除了有个准确的钱数,其他都说的模棱两可。艾婷婷抬头看着寒冰,不知所措。胡经理打个哈欠说要出去买盒烟,水小姐知趣地跟了出去。
艾婷婷说:“这东西我第一次接触,什么也不懂,总觉得太简单了,对他们一点约束力都没有。胡经理粗疏的后面藏着精明,是不是请个懂行的人仔细推敲一下。”
寒冰说:“我最缺的是精明,最不擅长的是和人打交道,两个弱项加在一起,跳进海里非淹死不可。求助你的就是给我一点儿自信心。我看也用不着求别人,你帮我斟酌斟酌,加点东西。撞大运吧,遇上无赖,一纸合同管什么用。”
艾婷婷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却想不出个究竟,甚至想一溜了之。
胡经理和水小姐回来了,一眼就看出两人的尴尬。胡经理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抠那些字眼儿,没多大个用。跟你交个实底儿吧,那合同废纸一张。只要我拿到贵刊的发行证明,合同上的那些东西就全成了虚的,执不执行得靠我的良心。改了封面,改了内容,改了定价,出了问题,你能拿我怎么办。你是主编,上面追究下来,负责任的是你,找不到我头上。有句名言说,我是无赖,我怕谁。”
胡宝山的话,每个字都像块砖头砸在寒冰的脑门儿上,砸得他先疼后晕,最后麻木得像块石头,一脸傻笑雕刻在脸上,愣了半天,蹦出一句白痴才说的话:“你就不怕我改主意。”
胡宝山大笑,脸上的赘肉一波一波泛起涟漪,说:“寒主编,你也不怕糟蹋自己,我胡宝山肝胆相照,你倒把自己挤兑成个小人。做生意,第一要看准人,眼珠子长在脚后跟儿上,人鬼不分,你还出来混啥。寒主编,我跟你是王八看绿豆——对眼。退一步说,一本刊物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儿,吃了不撑,不吃也饿不着,只当我带着小水出来旅游一趟。合同先放着,不忙着签,先交朋友,后做生意,买卖不成,仁义在,来日方长。”小黑胖子胡宝山抖擞得整个儿一副绿林好汉的架套。
这是一堂市场经济课,虽然浅显,却生动、实在,让寒冰、艾婷婷连同水小姐都听得瞠目结舌。寒冰从其中的每一个字中似乎都能咂吧出胡宝山的血和泪。寒冰说:“胡经理,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你就亮出底牌吧。”
二十
胡宝山说:“你有文化,我有实力,咱俩合手,能在书刊界撑起一面大旗,呼风唤雨。可惜你看不起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混世魔王。可我和你投缘,刚一见面我还以为我那个堂兄还活着,他是个中学老师,是我们胡家的骄傲,从小我爹就让我跟他学,做个文化人。可惜堂兄被个女妖精把命要了。不闲扯啦,书归正传。我给你出个主意,西安是我的大本营,北京也有我的点儿。这本刊物我想在西安做,连印带发。你跟着我,一边监督,一边给我帮帮忙,包吃包住,泡妞儿的钱我也出,等于给我打工,只是委屈了你大主编,韩信还胯下受辱呢。将来你翅膀硬了,到北京发展去。”
寒冰说:“就听你的。我先回临原,把家里的事处理一下,随后就到西安。”
胡宝山问:“需要几天?”
寒冰说:“也就个把星期。”
胡宝山说:“这是政府衙门的臭德行,一个星期我的刊物就得撒遍全国。大主编,这会儿是书刊发行的黄金季节,到了年根儿,再好的刊物也是废纸一堆。”
寒冰瞠目结舌:“一个星期?我吭哧一个月,印都印不出来。”
胡宝山已有点烦,说:“你亲眼看看就都明白了。”
寒冰说:“我得回去签承包合同,这事还得上党组会研究,得上报宣传部。一个星期能办下来,就是航天速度了。”
胡宝山说:“那你就派个信得过的人跟我走。”
寒冰说:“一承包我就是光杆司令,没人敢跟我下苦海。”寒冰的目光无意间落在艾婷婷的脸上。艾婷婷的心被攥了一把似的,血呼地涌上脑袋。
胡宝山说:“那就看你信不信我了。这么着,咱们先填饱肚子再商量。”
寒冰说:“我脑袋疼,没胃口,恕不奉陪了。”
胡宝山谦让了一下,和水小姐走了。
艾婷婷和寒冰一时无语。艾婷婷依然惦记寒冰的伤,劝他再去医院看一看。寒冰不语,一双浓眉在额间挤出个川字,缠绕着阴暗的愁云。
安谧领着萧雨浓来探望寒冰,还未坐定,安谧就示意艾婷婷和她出去一下。走廊里,安谧说,许建国被公安局放了,单位却给了他停职处分,他跑到学校,蹲在大门口,不说不闹,校长磨破嘴皮劝说无效,也拿他没办法。安谧路过学校,被他拦住,警告她说,不许干预他俩的私事,否则对她也不客气。他是掉进水里不怕泥,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艾婷婷的心沉了下去,仿佛在深渊里坠落,却始终探不到底儿。恍惚中,寒冰送萧雨浓出来,萧雨浓握了握她的手,似乎说了句什么,就走了。
三个人回到房间,寒冰把上午的事简单说了说,安谧脱口说道:“我看艾婷婷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寒冰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神采飞扬地盯着艾婷婷,恨不得从她的舌尖儿上抠出那个他渴盼的“好”字来。
艾婷婷的心忽悠悠地漂浮起来,疑惑地说:“我什么都不懂。”
寒冰似乎已经被希望的曙光沐浴,一脸明媚地说:“我和你一样。何况你比我年轻,脑子比我好使。只是有点担心你一个人,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艾婷婷的心已经生根了。能从暴风雪中闯出来,就是一次新生,抓住新的希望,那怕它长满荆棘,也不该松手。
二十一
第四章
艾婷婷被安排在一家印刷厂的招待所,条件虽然简陋,但吃住都很方便。招待所的六间客房只住着她一个人,连服务员的影子都见不到,这份清静是她求之不得的。她可以在厂里的食堂吃客饭,品种虽少,却总可以挑到可口的,饭来张口,已是一份奢望了。
到西安的第一天,校样就送到她手头,而且已经校过一遍,错处极少。她在学校主办过校刊,这套编辑程序对她并不陌生,但这样的高效却让她吃惊,看来胡宝山说的一个星期把刊物撒遍全国并不是吹牛。
胡宝山和水小姐一早就来到招待所,胡宝山翻着看了看被艾婷婷红笔勾去的文字哑着嗓子说:“你勾掉的不是字而是钱,比我昨晚在牌桌上输的还多,我真是背透了。都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是不是有好事等着我,也保不准。好,就这样吧,我认啦。开印。”胡宝山安排水小姐陪艾婷婷出去玩儿一天,依然处于兴奋状态的艾婷婷也不想休息,便答应了。
水小姐征求艾婷婷的意见,艾婷婷说,客随主便。水小姐提议去骊山。艾婷婷说,好。一辆漆皮斑驳的小面包车拉着她俩上路了。一路上,车的响动虽然不小,但毕竟熬了一夜,上下眼皮儿一粘乎,就再也没分开,直到车停了,水小姐推她,艾婷婷才醒来。
车停在华清池的门口,向北望去,骊山蜿蜒如巨龙腾飞前的匍匐,苍松翠柏似龙的鳞甲昂然挺拔,迷雾缭绕,祥云俯瞰,如仙境一般。
艾婷婷顿觉神清气爽,情不自禁地说:“谢谢水小姐。”
水小姐说:“小姐的称呼我听着不舒服,不如叫我水淼淼,或者干脆叫淼淼。”
艾婷婷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两人间的距离顿时缩短了许多。
水淼淼稚爽地说:“我觉得你挺亲的,就称你艾姐吧。”不容答应,她已经艾姐艾姐的叫上了。水淼淼说:“先上骊山吧。骊山是咱们女子的天下,前面是老母殿,是供奉女娲的,女娲在骊山炼五彩石补天,才把人类从水火中拯救出来,所以人称女娲为骊山老母。女娲是女性中最伟大的。”水淼淼庄重自傲的神情天真无邪,艾婷婷不由自主地牵起她的手,自己也青春了许多。水淼淼指着山顶说:“那儿是烽火楼遗址,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地方,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在烽火台上,擂起战鼓,点燃狼烟,戏弄诸侯。我看也是一段佳话。一个美女能让一个王朝覆灭,比原子弹的威力还大,褒姒也该算女子的骄傲。”水淼淼转身俯瞰山下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下面就是贵妃池,‘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水淼淼能将白居易的《长恨歌》背颂出来,的确让艾婷婷大大地刮目了一把,记起胡宝山说的,他们是在他的书店里结识的,始知不假。共同的趣味又将她俩拉近了许多。水淼淼说到兴头上,更加滔滔不绝,“杨贵妃倾城倾国,‘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大唐的天子宠爱一个女子十余年,在长生殿里双双盟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也算爱得登峰造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能有十多年爱情的滋润,也够灿烂辉煌的。”水淼淼说得眉飞色舞,似乎是内心世界的坦陈。
艾婷婷突然觉得,和水淼淼相比,自己更显得稚嫩,对女性的认识,远没有水淼淼的简单却深刻,她的诗仅仅在细腻地感受幽禁中的自我、解剖苍白的自我,远不像水淼淼舒展地放飞自我,任思绪穿越上下几千年,纵横驰骋,放荡不羁。艾婷婷问:“你读过许多书?”
水淼淼坦然地说:“不,我只读自己喜欢的,轻松一点儿的,比如琼瑶的,也背几首古诗词,装点一下门面,偶尔能卖弄一下,比如现在。”噗嗤一声,水淼淼咯咯地笑了,像草丛中腾起一群百灵。她突然抱住艾婷婷,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就想做褒姒,想当杨玉环。”声音虽小,传到艾婷婷的耳朵里,却像重锤擂在一口沉寂多年的古钟上,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鸣。
从华清池出来,已近黄昏,水淼淼兴致勃勃地说:“再带你去个地方。”也不听艾婷婷的意见,指挥司机上路了。黄昏时分,车停在一座形似小庙的门前。水淼淼说:“猜猜看,这是什么地方?”艾婷婷摇了摇头。水淼淼也不作答案,上前擂打紧闭的红色庙门。许久,从庙里传出懒洋洋的一声,下班了。水淼淼大喝一声:“杨贵妃回来了。”却再也不见回声。水淼淼坐在台阶上,嗔怒地嘟囔着:“等姑奶奶将来收拾你们。”艾婷婷问:“这是什么地方咱们非进不可。”水淼淼气咻咻地说:“归宿地。”艾婷婷愈加疑惑。水淼淼终于抖开包袱,这儿就是马嵬,缢死杨贵妃的地方。艾婷婷始知这儿是杨贵妃的陵园。水淼淼说:“这座陵园小巧精致,里面有许多唐宋以来的诗人墨客凭吊杨贵妃的题咏碑刻,读一读可开心啦,剖开那些华丽的词句,这些男人们各个都惋惜不能亲睹贵妃的芳容,内心里痒痒得巴不得能和贵妃有一夜之情。更奇的是,贵妃墓侧有一石刻,记载着关中的一种风俗,说,贵妃墓上生白土,人称贵妃粉,春日里,姑娘们抓一把白土掺在香脂里能养颜润色,据说日本人也很信。本来我还想给你偷一把白土呢。”艾婷婷说:“你对杨贵妃还真是情有独钟。”水淼淼感慨地说:“贵妃虽死得凄怆,却也够壮烈的。惊天地,泣鬼神。真值啦!”
回去的路上,水淼淼一路无语,仿佛把魂儿留在贵妃的陵园。
回到印刷厂,胡宝山正等着他们,说要带她俩到小吃一条街逛逛。艾婷婷惦记着刊物的印刷,想到车间里看看。胡宝山大咧咧地一挥手,工人们玩命干着呢,保证出不了一丁点儿事,出了问题我负责。说着拉上艾婷婷出了厂门。小吃街离厂子很近,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钟,里面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像是赶庙会一样。街的两边吆喝声不绝于耳,仿佛搀和着诱人的香味儿,听着也让人满口生津。艾婷婷这才觉得有点饿。胡宝山说,今天咱们只进三家,羊肉泡馍、灌汤包子、麻辣米粉。对吃,艾婷婷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想填饱肚子,早点回去。水淼淼却兴致勃勃,吃得开心,说得也开心。逗引得胡宝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钉子一样扎了进去。
和艾婷婷分手后,胡宝山有些不安分了,把水淼淼的手攥在掌心中,诡秘地说:“今天‘警察’回娘家了,能不能轻松轻松。”
水淼淼爽快地说:“好呀,那就陪我蹦迪去。”
胡宝山哭笑不得,说:“我哪儿有那份儿心情。”
水淼淼说:“那我就找个伴儿去。”
胡宝山说:“别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水淼淼说:“谁是老鼠,谁是猫?”
胡宝山说:“你是猫,我是老鼠,行了吧。”
二十二
水淼淼说:“那好,老鼠总得听猫的吧。除了蹦迪,还有个选择,打保龄。”
胡宝山咬紧牙关说:“我只对你感兴趣。”
水淼淼说:“我不是开心果,不等别人磕,自己就先咧开口,我是颗铜豌豆,有铁嘴钢牙的人才能嚼得动。”说完,径自走了。
胡宝山水泥墩子似的戳在原地,半天才冲着水淼淼的背影喊:“明天上班你不许迟到!”
寒冰的事办得并不顺当。回到临原,走之前商定好的承包刊物的计划又被搁置起来。刚到任一个月的文联主席是从市委宣传部调来的,是个离退休还有不到一年光景的老太太,调动是为了她在退休前从副处级升格为正处,体现一种关怀。没想到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