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宫闱总重重-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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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雅闲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几杆芭蕉,灼灼的太阳下,绿地快要滴下翠色来一样。手中若有似无地把玩的石头。白澈回府后的第二天,就把那些石头放在锦盒里送来给她,当时宁馨拿回来的时候,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小姐,你猜,澈少爷会给你写什么?嗯,是那个两只鸟儿?还是长的短的相思?又或者是那个天地都合到一块两个人都不会分开的那首。啊!好期待啊!”
沁雅被她弄的哭笑不得:“你都哪来那么多新鲜的词?又鸟儿又长短的!跟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连关雎都背不下来!”
“哎呀!意思到了就行了嘛!快看里面的诗词要紧。”宁馨激动地几乎要帮她开了。
沁雅对着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四四方方的锦盒里,除了一包石头之外,别无他物。
“啊?这不是那天我们看的那些石头嘛?怎么就一包石头?诗呢?诗呢?”宁馨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找:“这盒子会不会有夹层啊?会不会是怕被‘截获’夹到夹层里啊?”
沁雅只觉得这丫头好笑,细细地打开包着观赏石的冰绡丝的绢帕。果真除了那日看到的几块石头就什么都没有了。沁雅可不是宁馨那般毛躁,抽出‘包袱皮’细细观看,上好的丝绢,洁白无瑕,也没有题字的痕迹。
“给你东西的时候,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沁雅也觉得疑惑了。
“没了,把我叫去的时候,澈少爷只说是这些年在外唯一带回来的东西,让拿来给小姐。”宁馨不痛快地嘟着嘴。
沁雅闻言,又细细地揣摩起他的意思。突然,攥着帕子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横也丝来竖也丝。
“小姐!小姐!”宁馨一路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急成了这样?”沁雅搁下石头,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夫人……夫人回来了!”
“母亲回来了?”沁雅惊地站了起来。
“嗯,刚刚到的,现在在老夫人那里……忠伯说,请小姐马上过去。”
“你有没有听到是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府里人怕是还都不知道夫人回来了呢。”
“爹呢?爹没一起回来吗?”
“没,就夫人自己回来了。”
沁雅心中疑惑,脚下步履急急赶往上房。
“母亲!”文沁雅一进门,就见母亲坐在侧位,神色凝重地与祖母谈论着什么。心中隐隐有股不祥之感,情急之下脱口唤道。
“庆儿!”沈怀袖已年余没有见过女儿的面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心里又是急又是躁,一见到女儿,一切都顾不得地搂在怀中。未语,眼圈已红了一半。
“母亲怎么突然回来了?父亲呢?没有陪母亲回来吗?是出来什么事吗?”沁雅靠在母亲的怀里,乖巧地问道。
“没事,一切都好。你放心。”沈怀袖轻轻擦了眼泪,双手捧着女儿的脸庞,细细地看。
“您身体好吗?爹他好吗?还有思齐,该长高了吧?”
“思齐早进学了,都快又你一半高了。”沈怀袖定了定神,看向文老夫人。
“庆儿,到奶奶这来!”文老夫人微叹口气,慈爱地对沁雅招招手。
看到母亲和祖母都是这样的神色,沁雅心中早已沉了,定是出了大事了。
“庆儿,你可知道咱们文家为何会功勋数代?”老夫人抚摸着孙女的长发,心中极为不忍。自己才对她许过承诺,而今却要……
“嗯,文家先祖几代功于社稷。”沁雅一愣之后点点头。
“那你又知道为何没落吗?”
“似乎是家里没有能够在朝上说话的人。”沁雅迷糊了,怎么突然问她这个。
“你只说对了一半。”老夫人的目光一敛,变得不同以往的犀利精悍。沁雅是一直知道祖母是厉害的人,不然,祖父早逝,她孤寡之身携一对儿女如何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但是祖母一直敛藏的极深,从不轻易表露出来,今日突然见着这样的祖母,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文家祖训,不耻于牺牲家里的女儿来巩固地位,家族的荣耀,理应由男儿去挣下,纵使疆场裹尸,也是舍得的。所以,自本朝开国以来,百年间,后宫没有一位文氏女儿。”文老夫人停下来,庄严而神圣地看着孙女,表情从无上自豪急转而下,眼里满是悲悯不舍。
听到这里,沁雅难以置信地看着祖母,她这样聪慧的人,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沁雅挣开了祖母的怀抱,扑跪在母亲脚边:“娘!”不会的,一定是她会错意了!不会的!死死攥着最后一缕希望,沁雅直直看着母亲的眼睛。
“庆儿,娘,……”沈怀袖眼中蓄满了泪,从冯嬷嬷手中接过锦盒交到女儿手中。
“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你的。”文老夫人由丫鬟搀扶起来,走到沁雅身边为她打开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面镶螺钿花鸟菱花镜,沁雅伸手小心翼翼地取出,见镜背以松绿石屑为地,用螺钿开片镶嵌四组鸾鸟衔绶,与荷花莲叶一一相间,为雀绕花枝样。其他的纹样铭文早已没了心思去看,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四组鸾鸟衔绶,鸾鸟衔绶,她将为文氏女子开先河吗?
“文家是要我去做这个第一人?”眼泪一颗颗滴落在镜面上,映的人影模糊。
“你们也不要怪你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老夫人也深感无奈,可是,儿子的难处,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体谅,文家好不容易在百年后的今天才重新荣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败落下去了。
“皇上龙体欠安,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朝臣上表要求尽快为东宫择定正妃!你父亲当年曾在立太子上为皇后出过很大的力,所以这次,皇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沈怀袖扶起跪着的女儿,叙述起事情的始末。
“母亲无需再说了,女儿明白了。父亲是要女儿去当太子妃,将来下代国君出自女儿,那就可保文家两代无虞。”当然,以后文家会陆续不断送女儿进宫,皇室的血脉,代代都流着文氏的血,文家世代不衰。
“不是当,而是争!”文老夫人利眼一扫,目光坚定地落在孙女身上。
“争?”
“没错。当年太子之争时,皇后为了争取咱们文家的支持,曾暗许你父亲如果扶她的儿子子登上东宫位时,就让你父亲的女儿当太子正妃!”丫鬟们早就被遣退了,文老夫人自己拄着拐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那为何……?”沁雅惊讶地看着神采奕奕的祖母,一点也不像平时垂垂朽矣的老妪。
“为何那日当着那些人的面说那样的话是吧?”老夫人慢慢踱到母女面前:“当年,皇后许诺的时候,你父亲并没有孩子,而且所有人都认为你父亲不会有女儿了,所以皇后才那么放心地给与承诺!可是,她没有料到,两年之后,你就出生了!这么多年,她一直竭力扶持自己的亲族,柳氏一门,短短几年,已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一支。她想毁弃承诺,可又不敢得罪咱家,就把自己的侄女自小接入宫中教养在身边,想日后在后位之争上,多争取一份力量。”老夫人的手颇重的压在镜面上,缓了语调,哀戚地说道:“庆儿,你当真以为奶奶和你爹是如此狠心之人?澈儿是个好孩子,奶奶是打心眼里疼他,也是真心想把你许给他的,可是,奶奶不可以只为你想,奶奶还要为整个家族想!你弟弟才那么大,他以后踏入仕途,若没有一点庇护,他的命运将会怎样,你知道吗?”老夫人看了一旁的媳妇一眼:“你母亲是知道的,不是我心疼孙子多过心疼孙女,是我们文家,太需要一个能在后宫说的上话的人了!如果皇后不是有此一招,咱们也不忍心强送了你去,可既然是宫里的意思,咱们也不能违逆,旨意也快下来了,你先准备准备吧。”
沁雅一直低头流着眼泪,不说话,也不看二人。
“你记得你的曾曾祖父吗?”老夫人停在沁雅跟前,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当年西戎犯境,他与当时的右今吾位大将军颜义一起出征,他为正帅,后来,颜义不服军令擅自出兵,致使我朝大败!这么多年,西北边陲一直难安,便是那一仗惹的!班师回朝之后,你曾曾祖父被罢官免职而颜义只不过连降三级!庆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颜义的女儿,当时是太宗皇帝的贵妃!”
沁雅抬起泪眼看着祖母,那样睿智的眼睛,那样慑人的目光,眼前的这个,不再是以前慈祥的祖母了。这样枕边风吹的事情,她在书上读了不少,可如今活生生地摆在眼前,直面残忍,让她第一次承受着绝情的人世间。
“你自小被捧着,护着,爱着,哪里知道事情。文家现在的荣耀,全是你父亲挣来的!这些成天来奉承咱们的亲族,哪个不是想借你父亲的力得些好处?当年,皇上亲自颁赐国夫人的今册玺绶予奶奶,对奶奶说,我教养了一个好儿子,为朝廷,为百姓教养了一个好丞相!你可知道奶奶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奶奶舍不得这个儿子!少小离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可依靠倚仗的人,考科举,上战场!奶奶在家里,连他的消息都得不到!舍不得啊!”老夫人说到此处,老泪纵横,祖孙俩抱头痛哭。
“奶奶别说了,庆儿明白了!”沁雅扶起文老夫人,跪在她脚边,拿手帕为她拭泪。
“孩子,莫怪奶奶心狠,人啊,生来哪能没点遗憾!宫里险恶,你娘不舍得你是应该的,可是就这样把气全撒在夫君身上,这岂是妇德!半点体谅之心都没有!”
“媳妇知错了。”沈怀袖立刻跪了下来。
“你且起来,鸿绪待你之心你也是知道的,当年,连命都不要,为你顶撞皇上,硬是咬牙不肯应承与熙宁公主的亲事!这个女儿,他岂是不宝贝的?他要送她入宫,必定有他的道理!我是个半脚踏进棺材里的婆子,见识也只有这么点,想来,他定是有他的主意的,不然,他当年就可以直接娶了公主,岂不是更直截了当,何须等到这么多年后的今天?”
“母亲教训的是,是媳妇糊涂。”沈怀袖自然知道丈夫的理由,可是,身为母亲,无论是什么理由,要牺牲女儿,她总是舍不得的,母爱仅对自己的女儿无私。
“我人老了,说话没个轻重,你也别往心里去,可这样赌气不交代一声就跑回来,鸿绪得有多担心!好了,庆儿,去扶你娘起来,咱们娘三个,好好说话。”
天为谁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桨向蓝桥易乞,药成 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清〕纳兰性德《画堂春》。
“咱家小姐,那夫人的模子,老爷的学问,府里的尊贵,便是皇后娘娘也当得的。”老嬷嬷庄严而自豪的说。
他失了神色,捏着白玉棋子的手一抖,子落处,竟救了她的死局。上好的羊脂白玉,打磨地那样的光滑无暇,迎着日头的光,本是泛着暖玉的光泽,可那刻,离了他的指间,便似被收了魂魄,那样仓皇失态地打落在棋盘上,直掉如暗不见底的深渊去……第一次,他输给了她。
他的粗粝的手掌暖暖的,微微有些薄汗,细细地一点点顺着她的指缝间,轻轻地扣进去,他的动作极慢,就像夏天花园里凉亭外的藤蔓,一点点攀援开来,最后,终于攀到了亭子的护栏,紧紧地扣住,再也不放开。
包着观赏石的丝绢,千万根蚕丝经纬相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横也是丝,竖也是丝,生生世世都是丝,生生世世都只有思!
眼中能有多少泪?怎禁得住冬流到春,春流到夏?总有一天,是要流尽的。
才是几个月前,她还躺在这张床上,绯红着脸,吟唱着《上邪》,而今夜,她该唱什么?念什么?相思相望不相亲,春天果真就此而过了,在苍天还没弄清楚究竟为谁而春时,就这么匆匆而过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若是路人,倒也好,不必日日见着,把心一点点抠下来,还要笑着,连眼泪都不知道该向哪处去流。
他该是已经知道了吧?不然,黄昏时,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是啊,皇后娘娘亲自赏的,开了正堂接的,怕是整个姑苏城都知道了。
还是那树梨花,还是初见那日的情景,他站在月洞门前,抬着眼望她,不是哀戚,不是痛心,不难舍,什么都不是,似乎也不是她站在落尽了的梨树下,两两相望。身在咫尺,远在天涯。半抹残阳落在东墙,溶了最后一缕春色。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多应景的句子?就像是为他们而写一般。难道这是就是她的命运?要与那长门宫里的陈皇后一般,看梨花落尽月又西?
以前,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那么文采风流,状元及第就如探囊取物一般;那么气概威武,叫夷狄退避三舍,避让不及;那么情深意重,为了心中所爱,坚决地拒绝了当朝最尊贵受宠的熙宁公主,与母亲相守,并在可能无后的情况下坚持不纳妾……父亲在她心中,是神祗一般的人物。她为自己是他的女儿而骄傲,为她的身上,有着这么高贵优良的血统而自豪。
她以为,父亲那么爱她,不可能忍心送她入宫的。她以为,母亲那么疼她,绝对能阻止父亲那样的打算。她以为,祖母那样的尊贵,定有办法力挽狂澜保下她的。
她以为……她以为……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可是,一切就这么发生了,而且是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文鸿绪每年年节都会在姑苏祖宅中陪女儿度过。许多在京中攀不上关系的官员便抓住这个空挡来献殷勤。除非一些不可不见的,其他都是连文府大门都进不了的。文鸿绪极为珍惜与女儿难得的相聚,整日抱着她玩,连去书房会客,都不放。时常,文鸿绪都有意无意让女儿在外人面前显露一下,后来沈怀袖知道了,便把她抱回自己身边,再也不放她去父亲手里。那时候,她总是乐呵呵地笑,父亲和母亲都来‘抢’她。也因为如此,十年前的天下都知道文丞相家的小姐是个神童,而十年后的今天,恐怕已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了。
父亲的心思,从那么早开始已经动了。而母亲,更是从那么早开始就试图阻止父亲,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她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做了这么多年不切实际的梦。
“嬷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文沁雅一夜未眠,一早起来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见宁馨扶着冯嬷嬷急急忙忙进来了。
“小姐,姑小姐不好了,快套件衣裳去看看,夫人已经先去了。”冯嬷嬷神色凝重,到底是历练深的人,丝毫不慌乱,接过已经慌晕了的宁馨手里的衣裳,快而稳当地给她更衣。
“怎么会这样?”沁雅惊的心里顿时一片空白。
“昨夜,”宁馨支支吾吾地想说,被冯嬷嬷瞪了一眼,吓地往后退了一步。
“嬷嬷,您要是不让我知道,我就去问母亲。”
“小姐!“冯嬷嬷无可奈何地叹气:“老奴说了,小姐听听也就罢了,切不可做出鲁莽事来,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呢!”
“嗯。”
“昨夜,姑小姐知道皇后娘娘赐东西的事,跑去老太太那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房后就把丫头们都赶了出去。今早丫头们进去伺候梳洗时才发现人倒在地上,吓的赶紧找大夫,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
文沁雅一听,什么都顾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往佛堂跑去。冯嬷嬷和宁馨赶忙在后面追着她跑。
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