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眼(短篇小说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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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不及了。”他说:“订了婚也名正言顺一些。”
我听到这里,站起来走出去。
那天晚上我睡在同学家里,哭了一夜,第二天没上课,回家睡觉。
姐姐下班后把我自床上拉起来,骂我:“你怎么了?你昨天下午跑哪儿去了?一个晚上不回来,女孩子到处睡,将来谁敢娶陬?今天为什么又逃学?你这个人到底有救没有?”她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我不去理睬她,自顾自睡觉,闭上眼睛。
姐姐气得转身离开。
我是无可救药的朽木,认我去腐烂吧。
我的眼泪却滚烫的落下面孔,此刻我心所受的煎熬,有什么人知道?
我还为什么去上课?
顿时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干脆什么都不理,好好的享受生活。我还妄想苏国栋关心我,原来他只是为了讨好姐姐,姐姐叫他来,又是为了什么?真为我好?还是因为面子问题,希望我乖乖地做她的好妹妹?
都不是为我.没有一个人为找,最终剩下的是我自己,在时间的荒漠要苍白地仿徨,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窝,他们都相依偎在一起,聚成一堆,而我,我永远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挤破头也别想进入他们的世界。
我痛哭失声,这样寂寞的青春期,这么寂寞的人生,叫我怎么熬下去?
“妹妹,妹妹。”有人推我。
我的心咚咚跳起来。是他。
“是苏老师来看你。”他说:“别装睡。”
我把脸转到另外一面去,紧紧的闭着双眼,死命也不肯睁开来,他跟我说话有什么用?他是姐姐的人,他是别人的男朋友,我恨他.我恨他们瞒了我这么久。
他为什么还要来惹我?有空两个人可以卿卿我我,干么还管我是否用功读书?
他硬把我身体扳过来。
“都说青春期的人无可救药,我看你简直是人版!”
我说:“别理我,你走,你走呀。”
“我要你跟我说明白,你干么逃学。”
“我爱怎么就怎么,你管不着。”
“你还是孩子,什么叫做你爱怎么就怎么?”
“我已经十六岁半!”
“我家的沙发存在比你还久。”
“沙发没有生命,我有生命。”
“乱讲,你得听听我的。”他把我整个人自床上拉起来,他是这么孔武有力,我身不自主的被他捉着,我大力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你叫人心疼,你自暴自弃的态度叫人痛心!”
我大叫,“你管不着!”
“为什么?”他看到我眼睛里去。
我抵死不说。
他长长叹息,一脸失望,“我真的想你好。”
我冲口而出,“才怪,你不过是为姐姐,你并不想为我。”
“我为你姐姐?不错,但我也为你,不然我干么这么着急?我已尽了我的力,原本我可以一走了之,我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捱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孩子!”
“无论怎么样,你是姐姐的人!”我冲口而出,马上后悔。
他忽然之间沉默下来,他明白了,他明白我的怪行为。其实一向都是这么明显,不知为什么他到现在才知道。
过了很久,他说:“你这孩子。”
我用手捂着面孔。
“我是你未来的姐夫,你知道吗?”
我的心像被箭射穿似的,我抽噎着。
“你这个孩子。”他反反覆覆的说着这五个字。
每个字都似刀子似刺我的肉。我索性号淘大哭起来。
没有人可以解救我的痛苦,没有人,我不要他在我身边,我不要。
但是他扭着我拉着我要叫我认错,我推开他。
“我一定要救你,”他发狠劲,“我── ”
“够了。”姐姐冷冷的声音自我身后传出来,“够了。”
苏国栋站起来,无可奈何的离开。
我瞪着姐姐,她也瞪着我说:“我再不理你了。”
然后他们双双离去。
我擦干眼泪,愤怒的呆在家中一天,然后就简单的收拾一点东西,打算离开这个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每个人都视我如陌生人,父母亲根本不理会我,怕与我说话,怕我有要求,怕接触我,只想我吃饭睡觉做功课。
我还留在这里作甚?
往日只有姐姐疼我,现在又闹翻,为了苏国栋,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我们两姐妹同时爱上的人。
我到莉莉家,她告诉我,我不能够在她家住太久,她母亲已经开始非议,我留一个晚上,便到彼得处去,彼得的父亲在午夜下逐客令,我只好走,彼得眼睁睁地,一点能力也无,看着我被侮辱,这个没有用的小男孩子!我在街上逛到清晨,筋疲力尽,路上的夜归人对我吹哨,我吓得不得了,终于在一家通宵咖啡店熬到天亮,疲倦不堪,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回家去。
如果身边有个钱,我想:如果……我打个冷颠,我可是要堕落了?
还是赶快回去吧。
我在街上转来转去,终于来到苏国栋的家附近,刚抬头往上望,有人一把拉住我。
“你在这里!”是苏国栋。
我吓一大跳,见到是他,马上瘫痪下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姐姐报了案,你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他吼。
我求他,“让我上你家喝杯水,憩一憩。”
他看看我的样子,叹口气,点点头。
“不要告诉姐姐。”
“她为你快急疯了,我不能答应你。”
“我求求你。”我饮泣。“我想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我务必要通知她,你可知道?为了你,她已与我闹翻,她怪我引诱你,不然你不会一门心思的要跟牢我,所以我不能够──”
我转头就走,我不要再听他们堂皇的理由。
他在后面叫起来,“妹妹,止步,我答应你。”
见他如此说,我又转过头来,跟他上楼。
他的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我累得几乎要虚脱,有憩息的机会,便肆意倒在他的沙发上,只觉得昏昏沉沉,快要进入梦乡,他把我拉起来,叫我喝牛奶,我就他的手喝两口,就进入甜乡。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梦中见到无数的妖魔鬼怪前来迫我,扑向我,咬我,我哭泣,挣扎,逃,但是被他们逼我至一个角落,血红的,炽热的火向我烧来,我叫至声嘶力竭,躲无可躲,终于崩溃下来。
我自梦中惊醒。
张开眼睛,抹一抹额头的汗。
“怎么样?魇着了?”是苏国栋的声音。
我点点头。,“睡了多久?”
“七小时。”
“什么?”我骇笑,“这么久?”
“来,吃饭吧,我做了几个好菜。”他唤我起来。
我鼻子闻到一阵香味,不顾三七廿一,吃了再说,像饿鬼一样,离家三天,就变成饥尼。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独立?这次短暂的离家得到的教训可大了。
妈妈曾说:“小牛小羊一生下没多久就会觅食,单是人,还说是最智能的动物,足足要父母养十年,简直是开玩笑。”她说得太对了。
像我,冲动地走出来,结果除了回去之外,没第二条路可走,谁会收留一个十六岁半的女孩子?谁有这种胆子?
今日苏国栋不知忒地,并没有教训我,只是静默。
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
我税:“怎么,不骂我?”
“有什么可骂的?你姐姐说得对,你盲目地需要爱,不管是谁,一头撞上去,爱了才说,为发而爱,因为在家庭中得不到温暖,所以渴望被关怀,其实也不尽是你一个人的错。”
我低下头。
“可是你不该把我列为你的对象。现在你姐姐愿意退出来成全你,你怎么安下一颗心?”
我发呆。
“你的年纪那么轻,前而的路那么长,一边走一边还不知要看多少风景,十年后,甚至廿年后,想起今日为我离家出走,你都会笑死,若干日子过去,当你心智真正成熟,我保证你看都不要看我这个平凡普通的公务员。”
我忙说:“不会不会!”
“你现在当然说不会。”苏国栋叹口气,“你现在的世界小得很,容不下那么多东西,一眼看见我,当是大目标,告诉你,将来不晓得有多少男人追逐在你裙下。”
我露出一丝欢笑,“会吗?”
“我老觉得穿校服的女孩子像只蛹,一毕业便脱下蓝色制服的蛹壳变为蝴蝶,你不用急,大把日子随你灿烂,你给我放心。”
我喝着西瓜汁,不出声,已经回心转意。
“去淋个浴,你姐姐就快要来接你走了,你还是准备回家去,对不对?”他看牢我。
我犹豫的点点头。
他有点安慰,拍拍我的肩膀。
“闷,”他说:“谁不闷?做人……将来你就会明白。总要忍耐,不忍耐是不行的。”
在他的浴室内,我把自己自顶至踵的洗了一次,只觉得热水与肥皂是天下最令我愉快的东西,离家三天,整个人变为一块咸肉。
回去,不知道姐姐是否原谅我,不知道父母是否责怪我,我忽然胆怯起来;我害伯。
擦干身子头发,穿回衣裳出来,看见姐姐已经坐在那里。
她板着面孔,不声不响,与苏国栋相对无言,都是我不好,我想,害他俩这样子。
见到我,她叹口气,“我们走吧。”
我看看苏国栋。
姐姐说:“现在我已跟他绝交,你爱追他,看你的本事了,反正我不会跟你争。”
我发愧,“不不,姐姐,他是你的,我没有那么想过,他是你的!”我直嚷。
姐姐说:“我才不要他,你要的话,你自己下功夫好了。”
苏国栋在一旁啼笑皆非,“胡说,你们两姐妹胡说八道,我是我自己的,你们少把我抛来抛去当人球!”他大声叫。
我与姐姐静下来。
我忏侮,“都是我的错,姐姐,我苏醒过来,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功课,你不会对我失望。”
“我们回去再说。”姐姐说。
“我希望你同苏老师言归于好。”我说。
“回去再说。”
“姐姐,”我央求,“请你们──”
姐姐打断我,“你以为人人像你,是小孩子?爱吵就吵开,和好在一刹那?谁跟你闹着玩?你走不走?”
我看着苏国栋,眼睛里充满恳求。
苏把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你不原谅她,也该原谅我。”
姐姐别转面孔,她像是伤透了心。
我真想跪下来求她宽恕,一急之下,哭起来。
姐姐着我一眼,讽嘲的说:“做孩子真好哪,一哭就可以把一切解决。”
“好了好了,你们是亲姐妹,”苏国栋说:“她现在回心转意,决定不要我,你就把我拣回去算了,免得我流离失所。”
姐姐忍不住笑出来,我含泪看着她。
她叹口气,“我们先回家,国栋,你明天再来替她补习吧。”姐姐真是好姐姐。
“不不”我抢着说:“我不需要补习老师,我自己会得温习功课。”
“真的?”苏国栋大悦,“我从此可以放下这个担子?”
“真的。”我伸出三只手指作发誓状。
姐姐也露出一丝笑意。
我们由苏国栋送回家中,母亲仍在那里打麻将,她似乎根本未曾发觉我失过踪。但是我觉得搓牌声无限温馨
有姐姐爱我,已经足够。
有我自己爱自己,也已经足够。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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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猫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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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恋
我出名是个心急鬼,横冲直撞。那日出门上班,因为时间晚了,更加是跑着出去,在家门口与一个男人撞个满怀。
我马上骂:“你这盲鬼!”
那年轻的男人愕然,朝我的方向瞪过来。
距离那么近,我看仔细他的面孔,才发觉他真是个盲人,双眼微微窝进去,眼珠无神。
我呆住,接着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脾气坏,心地不坏。
他微笑,“无所谓,冒失鬼。”
我笑了。他这么有趣.是新邻居吧,以前没见过。
“再见。”我急急开步走。
“再见。”他朝我摆摆手。
我临走再看他一眼。
盲人,多么不幸。他们的世界是漆黑一片,我忽然感激上主,赐给我目光。
那一日我都心平气和。
下班回到家里,母亲说:“有客人,朗伯母搬到我们隔壁来住。”
我只得过去规规矩矩的叫一声“伯母”。
母亲在教会是个热心份子,她的朋友一向很多。
当下朗伯母对我说:“易小姐,这是小儿景昆。”
我一眼看过去,吓一跳。
这正是我早上在门口碰见的那位盲人先生。
“你好。”我只得说。
他头一侧,似乎认得我的声音。
我索性摊开来说:“还记得今早的冒失鬼?”
他又笑,他性格开朗,很难得。
多少健康的人尚且怨天尤人,活得不耐烦。更有些懦弱的人,残害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实行自杀。
我喜欢看到勇敢乐观的人。
“你好。”他伸出手来。
我与他握一握,“愿意过来谈谈吗?”
“当然。”他的听觉非常灵敏,立刻跟着我的脚步走。
“请坐。”
他坐下来,完全知道椅子在什么地方。
但他不如一般小说中所说,跟普通人一模一样,甚至看不出是个盲人。
因为他的眼珠子呈死灰颜色,毫无生气。
幸亏他的衣着打扮非常趋时,这必然是朗伯母的心思。
“你在打量我?”他问。
“是的。”
“好奇?”他像是看穿我的心意。
“是”我只得承认。
“说来听。”
“没想到你们也在街上走,探望朋友,我以为你们只坐在家中阅贝尔凸字书。”
“那我还要上班,光坐家中恐怕不行。”他微笑。
“你在什么地方做事?”
“我教书。”
我很佩服,肃然起敬,“教哪一科?”
“教音乐,”他补充,“声乐。”
我听说过,他们对音乐的感性特强,在这方面有良好的发展。
“你会唱歌?”
“一点点。”他很谦虚。
“你怎么去上班?”
“我比较幸运,由父母接送,有时候自己叫车子。”
我心恻然,一个人若不能照顾自己,多么麻烦。日常生活最琐碎之事,都令他不快吧。
朗伯母间:“你们在谈些什么?”
我笑答:“互相介绍。”
“真的,”朗景昆说;“你干哪一行?”
“我做室内设计。”
“啊,这是盲人无法胜任的工作。”他说。
我觉得残忍之极,面对一个比自己不幸的人,我老觉得不知欠下他什么似的。
母亲说:“请过来吃碗点心。”
朗景昆在吃东西的时候很小心,动作也较缓慢,仿佛是斯文有礼,但是我知道他好强,怕出错。
之后他们又谈一会话,才告辞。
他们一定,我就问母亲:“怎么会这样?”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