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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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想我了没有?”一上去,他就问。
“无耻。”余真白他一眼。
“耻是什么?是人们怕说怕看的那些面儿。为什么怕?因为他真。”
“那你待会儿对着大家说说你刚才说的话,我就服你。”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有什么可严肃的?这个坏人。他说:“不要亵渎我的真。我对你的真,你知道就行了,不需要亮给别人看。如果把这真当成宣言去说,那才是真正的无耻。”他顿一顿,“我一直以为,论虚伪的技巧,我比得过你。论真的程度,你该比得过我。现在看来,虚伪和真,你都比不过我。”
余真笑:“最关键的问题仅仅是,我口才比不过你。”
滑沙板是竹子制成的,用光滑的那面挨着沙,涩的那面人坐。双手把住两侧的小扶手,脚蹬住前面的一个小坎儿,然后往下冲就是了。所谓的风险,所谓的刺激,比走在大街上还安全。所能想象出的最恐怖的事情,不过是从板上掉下来,栽到软软的沙子里,沾一嘴沙子。但大家还是惊呼,因为坐缆车上去时,坡度看着很缓,站在山顶往下看,就有些陡了。想到还要往下冲,就更觉得陡了。
没人先上。那个提议者也在解释说这里的情形和他滑过的不一样。
站在沙山顶上,余真一点儿惧怕的感觉都没有。这种活动之所以让人觉得危险,原因很简单:人被裸露到了外面。有一次从游乐场边路过,看到过山车上的人大呼小叫,丈夫问她如果坐了是不是会怕,余真说:“当然怕。”但她心里想,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些危险都只不过是游戏,尚不如孤身走一段夜路。
她和胡几乎同时说:“我来。”
余真第一个冲下去。胡第二。冲下去之后,他们相视一笑。胡突然在余真的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真可爱。”他说。
“你干什么!”余真叫。山上那么多人都看着,他居然动手动脚。
胡笑起来,“这有什么,让他们看好了。我是长辈对晚辈,多慈祥。你要再多嘴,就是你自己想歪了。”
这个无赖啊。
余真一共冲了三次。每次冲下去,都背着竹板,沿着沙山侧面搭建的一道木质阶梯往上爬到山顶,再刷地一下冲下去。这道儿全是沙子,得赤脚走,走一趟很累人。第二次往上爬的时候,还有四个战友。第三次往上爬的时候,就只有她和胡了。
他们直直地站在沙山顶上。皮肤被晒得油光闪闪,脸被晒得通红烫热。一望无际的沙海在眼前,背后是碧蓝碧蓝的大海。清爽骄傲的阳光无遮无拦地亲吻着他们的身体,一切都是那么简单。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在这上面做一次爱,肯定会很好。”他说。
她笑了笑:“得支个太阳伞。”
他在空中画了个圈:“同意。”
这次,他们一起冲了下去。他们风驰电掣般地向下飞驰。子弹一般。风在他们的耳边呼啸而过,流泻的沙子轻轻击打着他们的指端,他们冲下去,冲下去。半山腰的人们看着是那么小,那么小。
照片很快就洗了出来,他们一起冲的样子很狰狞,很像两个土匪。
滑沙过后,他们去一个名叫“集发生态农业观光园”的地方参观。倒也很有趣。可以看到各种花草的立体种植技术,也可以亲自采摘瓜果。黄瓜两块钱一根,西红柿一块钱一个,余真摘了一堆。有攀岩、蹦极、溜索、飞车冲浪,余真也一样没放过,还打了靶,撑了竹排,在农家动物园欣赏了一头拥有一千多斤瘦肉的母猪,观看了小猪洗澡、小鸡跳舞、小羊过桥、在农家饭庄吃了烀玉米、烤白薯、菠菜火锅。吃饱喝足他们又去不远处的新新海底世界转了一圈,余真揪着据说是有了五百年寿命的大海龟照了一张三十块钱的相。照片很快被打印了出来,还过了塑,色彩俗艳得吓人。
揪着大海龟照相的时候,余真看见胡就站在不远处,对着一条长长的鳗鱼,偷偷地笑。
从海底世界出来,已是夕阳西下。余真买了一个小桶和一把小锹,坐在沙滩上挖沙,捡贝壳,找螃蟹。看见余真的样子,大家全乐,一行人公评她是整个儿休假队伍里玩得最尽兴的一个。
“你还有一样没玩,玩了才算完美。”胡凑到余真身边,轻轻地说。
“什么?”
胡笑了笑:“我。”
10
集体活动和小组活动全部完毕,休假到了最后阶段。大家都忙着购物和告别。余真除了吃饭和散步,基本都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喧闹的知了唱着长长的歌谣。她的手机和电话在这喧闹声中,反而静下来。
面当然还是要见的,天还是要聊的,只是余真再也接不到他的短信,听不到他电话里的声音。让手机和电话消闲一下本来是她一直想要的,可突然就这么静下来了,她却是如此不能适应。她控制不住地去翻手机,查电话线。
手机和电话都似乎死了。
她想他。是的。她想他。以前,他的电话来的时候,她是兴奋的,愉快的,也是微微厌恶的。放下电话,她就会觉得自己的胃被撑得太饱了,直打嗝的那种饱。她得慢慢儿消化,一小时,两小时,直到下一个电话打来,似乎才算完全吸收好。而他对她的短信骚扰则是她手机里的阳光——夏日的毒太阳,一条条的短信烤得她出汗,快乐,也焦躁。她念叨着太阳落山,灼热的大地一点点宁静下来,清凉下来,暖淡适宜的小风,如锦似缎的天空。这是她最惬意的黄昏,阳光的余温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享受。等到余温渐渐冷却,他的又一轮太阳已经在她的手机体贴地升起。
现在,黑夜来临。他在吊她的胃口。他在饿着她。他正在用他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击垮她。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正如男人对女人常用的那个词:泡。泡的道理和火候他都太懂了,浓泡,淡泡,深泡,浅泡,紧泡,慢泡,高泡,低泡,硬泡,软泡,酸泡,甜泡。现在,他用的是热泡之后的,冷泡。
2007…5…21 15:49:37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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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九段泡手,而她也不是最单薄的一抹明前茶。有什么花招就使吧,反正是休假,闲着也是闲着,她愿意奉陪点儿眼神,好好看看。这个当口,谁熬不住,谁就得死。
最后一夜。吃过晚饭,散步归来,余真刚进电梯,胡也跟了进来。电梯里只有他和她。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余真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点,双手把住扶手,缩在一个角落里。胡笑了笑。余真这才发现自己缩得不对。这几乎就是用神情在鼓励他了。他果然靠过来。不靠过来就对不起她的羞怯。
“你干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什么也没干。”他撑住那个角落的两边,把脸探过来,蹭了蹭她的脸,“电梯里能干什么呢?什么也干不了。”
他几乎是色情地重复着那个“干”字,音色缠绵,像一个情人在对她低吟。自己应该愤怒。余真知道。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要沉醉到这种声音里去。从一开始,他就是冒失的,她也是。他们彼此的冒失,多么合拍,多么真实,多么息息相关。
“我去你房间。”他说。
“不。”
“你来我房间。”
“不。”
“那你说怎么办?”
多狡猾。似乎他给予她的是多种选择,而实际上,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他要和她待在一个房间。而这种繁复隆重的询问形式又决定着他们待的内容会是多么枪林弹雨,血肉开花。
“还是凉拌。”
“别这样。”他笑,“小牛,别这样。”他用嘴唇亲吻着她的头发,温热的呼吸一缕一缕地扑到她的头上,顺着头发又流下来,淋浴一样。他真是情场老手,太懂了。太他*的懂了。余真伸出胳膊想要推他,他握住她的手。他确实让她无法抗拒。他知道怎么逗她。他叫她小牛。她喜欢这个称呼。他那么老。她喜欢他老。她喜欢他用他的老包涵她的样子。他的老让她放心。他的老像一片广场,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地撒欢儿。他是那么合适那么合适的一个人,可以让她自由自在地放毒。
她是坏。他们都坏。
余真绝望地看着电梯的数字往上蹦,身体里一些按捺不住的让她羞耻的想法也往上蹦:一,二,三……到了。
在提示音响的一瞬间,他的手在她的衣服外面揉了一下她的胸脯,旋转式的。然后他转身按住开门键。门外站着几个等电梯的人,有人向他们颔首致意,于是余真的嘴角荡出一抹微笑,轻声向他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他说。走出电梯,他一直跟她到房门口。他还是来了。执拗地,不能抗阻地,来了。
余真站立不动。
“开门。”胡说。
“不。”
“乖,听话。”
“不。”
“不听话会吃苦头的。”胡笑,“我会强暴你。”
强暴。他居然用了这样一个词。余真回头。胡惊诧地看见她脸上突然飞起的红晕,她急促起伏的胸脯,她炯炯有神的双眼。仿佛,有什么东西把她的身体叫醒了。是“强暴”那个词吗?他无意中一句粗鲁的挑逗对她而言居然真的是一种有效的催情?
电梯铃响。又一批人即将从电梯里拥出。胡抓住余真手中的钥匙牌,打开房门。
然后用脚一踢,门惊天动地地撞上了。
此刻,余真的愤怒也到了极点。这是她的房间,他凭什么?他真的想要强暴她吗?是,“强暴”这个词确实让她敏感和兴奋,但她和别的女人不可能一样。强暴对于她们或许是好玩,是刺激——如他所言,在安全的前提下,是一种有劲的游戏。但她没有这个前提。她曾经被强暴过。那个最早在她身体里留下烙印的男人,冥冥之中,以他的方式决定了她对男人的认识方式。宛若一个从不知辣的人,突然被人揪住了脖子大灌朝天椒,她受不了。但在这受不了之后,这辣还是进入了她的饮食习性。她不得不铭记,不得不回想。
那个夜晚以来,她已经平安地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来,她一直接着那个男人在强暴着自己。每天每天。时时刻刻。她终于被强暴得如此苟且,如此不堪,如此不能让自己忍受。不过三十二岁,她已经把自己的心强暴成了一把骨头。
至于身后的这个男人,他是谁?他算什么?他以为吊了她这么两天胃口她就会对他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抵挡不住?他果真以为她是那种半推半就的贱人?
他错了。她要让他知道他的错。那就让他来好了。让他来好了。让他来好了!
他来了。他不由分说地抱住她,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哧!哧!她能感觉到她的裙腰被他的手撕出的一道道小口,有风从那小口里飕飕地窜进来。
这个坏男人啊。
然后他想要扯下她的内裤。他抓住她的乳房。她咬他的肩,胳膊,手。咬她能咬的一切,他们两个如两头兽,不言不语。奋力搏斗,顽强抗争。她蹬,抓,踢,他抱,搂,吻,最后他的两只手像钳子一样掐住她的脖子,她像青蛙一样扑腾来,扑腾去,他毫不松手,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投降的一刹那,她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
他把她松开了。
她把他的手掐出了血。
他默默地看着她。他知道了:她不是在和他游戏。她也看着他,默默地看着他。
许久。
“过去,有什么事吗?”
“……”
“小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他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当他的手离她的头越来越远的时候,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有几根头发还在依依不舍地追随着他手指离去的方向。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那个夜晚,那个人离去的时候,也是这样,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被拿走的什么东西,回来了。
她伏在胡的肩上,泪水崩溃。胡温柔地拍着她,没有趁机乱动。他真不愧是情场高手。他知道她此刻的泪水与他无关,不过是借他的肩膀一用。
11
后来,余真说想到老虎石海浴。在一群人的目光中,她和胡并肩走出了休假中心的大门。
“不怕别人说我们有染吗?”他问。
余真笑着摸了一下胡的脸。这可爱的人。染就染吧。有染。染。多好的字。男的染了女的,女的染了男的,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你的身体和我的身体,你的一切和我的一切。如同,你的颜色和我的颜色:红和蓝染成紫,红和黄染成橙,蓝和黄染成绿,它们全搅在一起就染成了黑。
他们先来到一家小店,买了一套橙色的比基尼,那套比基尼的下摆镶着一圈太阳光芒般的花边儿。余真把比基尼穿在里面,来到老虎石之后,她把衣服甩在沙滩上,奔跑入海。海水巨大的浮力像托起婴儿一样,让余真轻轻地漂着。胡从背后轻轻地环住她的腰。余真闭上眼睛,任他把她带到深一点儿的地方,然后,胡轻轻地吻了她。她也轻轻地吻了胡。他们傻笑着,抓住粗糙的防鲨网,打秋千一般来回摇晃。
他什么时候能找到那个和马一样皮肤温暖的女人呢?余真想。一个老男人。可他也还是个孩子。
后来,他们去一个海鲜大排档喝酒,碰到一桌休假中心的熟人,那桌人拘谨地瞄了他们几眼,才过来敬酒。白的。余真照单全收。然后那些人丢下满盘子海鲜唯唯诺诺告辞。余真和胡继续喝。他们不断地碰杯,什么话也不说。
这一次,余真真正地喝多了。她先是笑,笑得肆意昂扬。接着是哭,哭得抽抽搭搭。然后她说她要吃冰淇淋,必须是和路雪。吃过和路雪之后胡把余真送回到房间,余真脱光衣服,踉踉跄跄地洗了澡,刚倒在床上就接到了丈夫的电话。丈夫问她好不好。
“很好。我刚才还在浴缸里游泳了呢。”
“哦。”
“游泳的时候我在浴缸里撒尿了。”
“多脏!”
“你是说浴缸脏还是我脏?”
“那样容易发炎的。”
“我发炎还是浴缸发炎?”
“你喝多了。好好歇着吧。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没出息。”
“快说,浴缸脏还是我脏?浴缸发炎还是我发炎?”
丈夫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她接着又给胡打:
“我想你。”
“我也想你。傻丫头。”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和马一样皮肤温暖的女人,”余真对着话筒大叫起来,“一定要告诉我!”
放下电话,手机响了。是董克。一听董克的声音余真就知道,他也喝多了。他们傻笑了一阵,然后,余真听见了哭声。董克哭得很痛。余真可以想象他的样子,一个大男人,张着大嘴巴,鼻涕眼泪一起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真真,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
“……那天晚上,那件事……”
“什么事?”余真渐渐清醒。
“他是我哥的狱友,向我打听你,我当时根本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我不敢告诉你,也不敢告他,我害怕……对不起,对不起……”
余真的手顺着电话线,一圈一圈地缠下去,缠下去。电话线如一条妖娆的蛇,尾巴藏在下面,信子攥在她握着的话筒里。只有蛇身在她眼前晃着,晃着。
“董克,我想,”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