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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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里。只有蛇身在她眼前晃着,晃着。
“董克,我想,”余真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缓缓地说,“你是喝多了。好好睡吧。”
“……真真,这些年,我的心都没有安稳过……”
“睡吧。”余真说,“好好睡吧。”
“真真……”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余真关掉灯,睁大眼睛,她看见沙发,电视,台灯,饮水机,茶几,它们一样样地从黑暗中显示出来。她从没发现,黑暗中的事物有这么多。
只有手机的彩灯还在闪烁。余真伸手,去关手机。她要把这唯一的亮关掉。她的手依稀碰到了什么。余真把它拿在手里。一只打火机。肯定是胡的。他刚才抽烟,落在了这里。
余真打了一下,蓝色的火苗顺畅地喷涌了出来。夜空一般纯净的蓝色。一瞬间,整个房间的重量,似乎都集中在了这一束光上。
余真关掉了它。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忽然觉得十分踏实。
明天。她想。明天董克应该不会再给她打电话。明天下午她应该会到家。到家之后,她要一个人上游乐场。她要玩那种“激流勇进”的水上游戏:在人工河道里缓缓地开着小船,然后小船慢慢爬坡,上了高高的水上阶梯,再怀着失控的巨大恐惧哗地一下冲下去,激起澎湃的浪花。她还要玩水上摩托,和一池子的摩托尽情撞车。她还要满身是水地去坐过山车。在俯冲下来的时候尖嚎,哀叫。之后她要在草坪上晒一会儿太阳,把衣服晾晾干。她记得有一块草坪上盛开着一种玫红的大瓣鲜花。她要在那里拍一张搔首弄姿的美人照。是的,美人照。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余真一下一下地数着。钟声消逝之后,她突然微笑了。原来,已经是明天了。
原刊责编杨泥
【作者简介】乔叶,女,生于七十年代,河南省修武县人。已发表中短篇中说若干,出版散文集《坐在我的左边》、《自己的观音》、《我们的翅膀店》等八部及长篇小说《我是真的热爱你》。获首届河南省文学奖及第三届河南省文学艺术成果奖。现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选自《人民文学》2006年第1期)
2007…5…21 15:49:53 苹果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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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的彩云
徐 岩
1
出租屋是间鸽子楼。
城市里再没有比他们租住的这间屋子更简陋和破旧的了。两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屋子,墙壁年 久失修,有好几块地方都露出红砖的粉末了。猛不丁看使人觉得有些突兀,时间久了却也习 惯了。
这是大梁一条腿残疾了,和陈菊住进这近郊的出租屋之后才有的一种感觉。
让大梁觉得有些特别的是,鸽子楼是二层,可楼梯却悬在外面,是那种铁筋环包着木板一级 级凭空悬起来的。
大梁跟陈菊将简单的家具搬进来时费了些周折。
陈菊先是将大梁半扶半拽地弄上楼顶的,然后又跟儿子一起往上面搬东西,堂弟小顺子将三 轮车上的东西快速地搬到地上,就蹬车子走了,堂弟小顺子嘴上说菊嫂你们慢慢搬吧,咱还 得去拉那几个下午上课的学生呢。
大梁站在鸽子楼的木格格窗口处看堂弟小顺子就那么急火火地走了,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声, 这狗屎球球,眼睛势力着呢。
家搬过之后,陈菊跟儿子就走了,一个在附近的小学寄读,一个在大治的工地做饭,一家三 口来这座城市已经四年了,原本想攒钱买间平房的,咋也比回乡下去强多了,更何况乡下的 那几亩地都租给别人了,回去干什么呢?种田的人没了地就没了营生啊。可偏偏就在他们对 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时,大梁却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生生地就将一条腿摔骨折了, 住了半年多医院,就搬回家里来养些时日。
大梁搬过来之后,就每天闲在家里看一台旧电视,或者吹一管竹笛消遣解闷。
在出租屋的右面是和他家房子一样格局的又一间鸽子楼,木格子窗与他家的窗相对,能看见 里面走动的人影。多数时候是一个穿半袖衫的长头发的女人,从窗子里探出脑袋,伸了两只 白藕似的胳膊往一截竹竿上晾洗好的衣服。
两间鸽子楼仅相距两米左右,下面是一条墙壁幽深的弄堂。大梁之所以说两间鸽子楼间仅有 两米左右的距离,他是有准的,因为他干了七年的瓦匠,瓦匠的眼睛还能没准?
大梁有时候把靠背椅搬到木格子窗前,坐下来一边抽纸卷的叶子烟一边往旁边的窗子里 望。女人却又迟迟地不出现了,对面的楼死一般的沉静。
大梁就这么一直等到黄昏来临,等到儿子浩回来,然后动手煮面条。大梁用一支木拐架着那 条残腿,用筷子翻搅面条,面条熟了的时候,陈菊也就回来了,陈菊多半会带回来几个馒头 ,三口人坐下来吃饭。日子就这么一点点挨着,像大梁从碗里挑出来的面条一样,冗长而腻 烦。
2
陈菊的工地在红水桥附近,靠南湾开发区,是大型的住宅区。
正在建筑的楼左一幢右一幢的,都已拔地而起,大治的工地仅仅是其中的一座,已经建到二 十几层了,从近了看,楼的框架竟全是纠缠交织到一起的水泥钢筋和混凝土。四五十名工人 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他们裸着黑黝黝的脊背,挥动手里的瓦刀,或站或半蹲在墙壁之间,说 笑着做活。
陈菊就是给这些汉子们做饭,小兰是她的帮手,俩人每天要做三顿这样的饭菜,也是忙得脚 打后脑勺,可毕竟是每月有工资拿啊,何况她和小兰俩人伺候的这几十个农民工多数还是她 的同乡,十里八村的,一起跑出来不就是为了挣口饭吃吗?
大梁的腿伤了之后,陈菊并没有因此而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 念,那就是要千方百计地留在城里。她心里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儿子浩,她和大梁这辈子算是 完了,来城里打工好几年了,使她清楚地知道不能让儿子浩回到乡下去,要把他留在城里, 寄读也好,上私立学校也好,只要能念上书就中。把儿子浩培养好了,那她跟大梁的晚年就 有了希望。
饭堂设在工地后身那排简易活动房里,总共是两间,里屋平地垒了灶台,大小各镶了一口铁 锅,靠窗台处是块大号的面板,是陈菊和小兰每天早上揉馒头的地方。你知道,那可是四五 十个民工吃饭呀,每人三个馒头四五十人加起来那是多少个,早晚俩人都得揉一小时左右。 馒头进屉了,还得熬一锅汤,炒两样青菜,每天就是个忙活。
包工头大治跟大梁是未出五服的远房亲戚,多少是会对陈菊给些关照的。陈菊不但人长得好 看,干活还利落,民工们吃饭时喜欢跟她开点带荤腥的玩笑,她也不急眼。
小兰则是包工头大治的表侄女,性格内向,闷葫芦似的只干活不说话。
刚来那阵儿,工地的食堂有个叫谢五的人是负责采买的,米呀面呀油呀青菜啊,用一辆破三 轮车拉回来,基本上是一周买一回。后来大梁出事后,大治将那个叫谢五的人派去管运料了 ,采买的活就交给了陈菊。陈菊勤快,隔两天就买一回菜,老早起来,挎着个大号的柳条筐 去附近的一个菜场,买些新鲜菜回来。民工们吃上了新鲜菜,伙食也比从前好了,就都夸陈 菊,到了月底一拢账,竟剩了两三百块钱,她便呆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了。因为工地 食堂每月的伙食费是固定的,铆是铆钉是钉的就那么些钱,谢五管的时候是没有节余的,到 了陈菊管竟剩余了不少。她就找到正要开车出去跑材料的包工头大治说了这情况,没想到大 治轻描淡写地说就归你吧,然后开车走了。陈菊更加呆愣了,那可是两三百块钱啊,差不多 是她半个月的工钱,剩了就归她所有了?后来她想可能大治把这采买的活安排给她,也是出 于对她的照顾,毕竟跟她男人大梁是亲戚,毕竟大梁的腿伤了嘛。陈菊将钱放进内衣口袋里 时,心竟无端地跳了一下。
打那儿以后,陈菊尽量买些好一点的肉菜,这样子到月底那些伙食费就只剩几十块钱了,她 的心稍稍安宁了些。
3
大梁终于看到出租屋里那个女人了,女人从她居住的那扇木格格窗里探出 头来,继而又探出 身子,一点点地下到窗子下面的那个水泥平台上。大梁从搬过来那天就注意到了那个平台, 是个很好的避暑的地方呢,大梁曾经在心里想,要是自己的腿脚利落,他早就从窗子里爬出 去,到那里乘凉了。
女人有三十几岁的样子,穿了条灰色的短裙。女人从木格格窗子上往下跳那会儿,裙摆撩起 来了,大梁正好看到了女人里面的那条粉红色短裤。大梁的心跟着跳了一下,他想女人不是 一般的家庭妇女,自己跟陈菊结婚快十年了,他没看过陈菊穿那么鲜艳的内裤。大梁的脸一 瞬间就红了。
大梁接下来看到的是女人一张很娇嫩的脸,淡淡地施了些脂粉。大梁看到女人从窗子里跳下 来是拖了把小竹椅子的,女人已经坐在了竹椅上。鸽子楼的房檐伸出了很长一截,正好将那 个水泥平台遮出了一些阴凉,大梁看到临近墙壁的地方有些青草长出来,这些微的绿色使他 想到老家地里刚刚出土的麦苗。
大梁转过身喝了口桌上的白开水,再从窗子看出去时,女人已经在吸烟了,女人吸烟的姿势 很笨,并且夹杂着剧烈的咳嗽。
大梁想,女人是气管不好,只有气管不好的人吸烟时才会咳嗽。大梁这么想是拿自己吸烟的 情况跟女人做比较,自己抽的是相当辛辣的旱烟,却不咳嗽,女人吸的是那种白色的细杆杆 ,怎么就会咳嗽得那样剧烈呢?
大梁看过很多城里的女人吸烟,他知道那是一种时髦,那些城里的女人就是在公共场合里用 纤白的手指夹着纸烟边吸边说笑。大梁想告诉女人吸烟是会熏黑牙齿的,而且还会熏黑手指 。他挪动那条有些酸涩的伤腿,靠近窗边,却见女人从竹椅上站了起来,掏出手机打起了电 话,女人打着打着竟大声喊起来。女人接下来的举动就是关了手机,然后在平台上急促 地来回走动。
大梁尽管跟那女人有一段距离,但他还是看见了女人眼窝窝里噙着的泪滴。
大梁真想跟女人打声招呼,虽说他是个从乡下来的民工,却有着一副善心肠的,他见不 得女人在他面前掉眼泪,跟陈菊结婚十几年了,他敢说从没让陈菊受过委屈,从没让自己的 婆娘哭过。夫妻嘛,尽管在一起耳鬓厮磨十几年了,没有激情还有亲情呢。
大梁记得他跟陈菊刚来城里打工那会儿,有回两个人去商城里给儿子浩买凉鞋,挑来挑去的 就将营业员挑烦了,说你们都挑了十几双了,到是买还是不买啊?陈菊被问得脸红了,说买 啊,然后就掏钱。可原本是掖在裤腰处的手帕包却没了,她掏来掏去也没掏出来,那营业员 就用鼻子哼了一声,将一双挑好的鞋又划拉回了柜台里。
大梁拉着陈菊的胳膊走出商场后,他就看见陈菊哭了,大梁气得要回去找那个女营业员评 理, 被陈菊拦下了。陈菊说人家没错,咱确实是挑了很久嘛。大梁仍旧气哼哼地说,她瞧不起咱 乡下人,那是什么态度让你受委屈么。陈菊说受个什么委屈,是咱丢了钱袋心疼呢。
那次陈菊丢了四百多块钱,回工地后一连两天没吃饭,嘴上还起了两个小火泡。
大梁在猜测女人是对着手机骂她男人的时候,女人已经踩着那把竹椅子蹬上窗台回自家的阁 楼里了。女人从木格窗子往屋里跳时,风又将她的裙摆吹了起来,让大梁又一次看到了女人 穿在里面的那条粉色的内裤。
4
工地上来治安员的事,是陈菊告诉工头大治的。
那是晚饭前的光景,陈菊正在跟小兰在厨房里择菜。
伙房里热气腾腾的,全都是丝丝缕缕的水蒸气,两人坐在小马扎上,择一大堆新买回来 的芹菜,准备晚饭时炒土豆粉。
大治一边接电话一边走进来,嘴里咿呀着不知在跟什么人说着话。
大治比大梁大几岁,俩人虽说是不出五服的兄弟,却也不怎么亲,这是一种感觉,陈菊是看 在了眼睛里的。大梁跟大治来城里打工做泥瓦匠有几年了,工钱却跟其他工友们的一样,不 分亲疏薄厚。这在陈菊看来也没什么,就是干活呗,凭力气吃饭,有没有照顾还不是那么回 事。特别是大梁这次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将腿摔折了,意味着短时间内不能干活了,可 也没见大治怎么关照过他的这个远亲。
大治打完电话后就跟陈菊说,晚饭他不在工地上吃了,要请人呢。
大治一般情况下,如没什么特殊事情每顿饭都是在工地上吃的,也没什么特别,陈菊只给他 加个菜,多数时候是炒盘尖椒干豆腐。大治就端了那盘菜,坐到瓦匠头老陆那桌上,跟工人 们一道捏馒头边说笑边吃饭,大治呼噜噜喝汤的样子是跟工友们没什么区别的。
有时候陈菊就在心里想,在农村这么多年,咋就还没吃够那干豆腐呢,要知道北方的农村最 不短缺豆类食品啊,干豆腐、大豆腐是村村都有作坊啊。
陈菊就想到她丈夫大梁,腿没伤着的时候饭量好的惊人,每顿都要吃三四个馒头,还要喝上 两碗白菜土豆汤。收工回到出租屋里,天便多半是黑了,待儿子浩睡下后,还要搬过她的身 子做一回。陈菊一边被大梁折腾一边小了声地说,你不累啊,咋就跟生祣牛般呢。陈菊的 话半嗔半怪地像扔出去的软棉花团,打在大梁的耳朵眼上不疼却痒,倒是让大梁增了情绪, 忙乱地将她的身子翻转过去,换了姿势接着又做一回。
陈菊知道自己在工地上是很招工友们喜欢的,她模样长得好,性子还温顺,手脚麻利不说, 做出来的饭菜干净又可口,连大治都不止一次地夸过她。
大治说完话转过身想走,就被陈菊叫住了。
陈菊说三哥你留一留。
大治便在满屋子的热气里站下了,说有事吗小菊?
大治从来不管她叫弟妹,从来都是叫她小菊。
陈菊说三哥,下晌工地上来了两个戴大壳帽的治安员,说找工头有事,听说你去装潢街进料 就留了话。然后将那两个治安员说要找工头去城北派出所问询些事情的话说给了大治听。
大治的脸上就有了些许的不快,嘴上嘟哝着什么话走出了伙房。
大治走后小兰跟陈菊说,除了揩油还能有什么事。
陈菊嘴上没说什么,却在心里想,兴许不是揩油,说不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她前天去早 市买菜时听两个老太太唠嗑说,城北师范学校出了命案,有学生被抢劫杀了呢,会 不会是调查走访那件事呢?
陈菊直腰去掀锅盖时,泥瓦匠老田猫腰走进来,将手里托着的一个油纸包放到锅台上说,弟 妹,烦你给切一下,晚饭时下酒呢。
一边择菜的小兰说,哟,又买猪头肉,多贵啊。
老田抿嘴笑着说,是栓柱子过生日,大伙凑几个钱给他热闹一下,出家在外的能咋办呢,还 不得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