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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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日辰时,县里贴出榜文来,传谕全县父老举行各种赛会的申请已被通过,赛会都可以举办了。
榜文一出,整个沛县都欢腾起来。由于萧大人提前向父老们透露过肯定能批准,所以沛右里其实早早就准备好了场地。等榜文下来确认时,两口大瓮里的水已经烧得咕嘟嘟直开花,就等着屠夫们上场表演了。
虽说是为了过节庆贺而巧立名目,不过上场的屠夫们可不这样想。沛右里自古就出屠狗者,现今沛县市集上七个屠夫,倒有四个出自于沛右里,因此里中今天办这个杀猪比赛,倒也算得上是实至名归。
二十余头待宰的肥猪被圈在临时围成的栏里,哼哼直叫,四个屠夫也穿好了皮围裙,急不可耐的在等着开赛。让人帮忙杀猪,是得把猪大肠送给屠夫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所以今天屠夫们都有四五盘猪大肠可拿,倒也不白辛苦一趟,更何况里中最富的雍老太公还专门为赛会设了奖品:一个硕大的连项猪头。
只听一声锣响,屠户们都带着助手奔向了猪栏。这时候杀猪不是个轻松活计,可不像后世的双汇生产线,把活猪赶进去,出来就变成装好的火腿肠了。
二三百斤的大肥猪,一般得四个人一起上,先用杆子把它按倒捆好,然后抬上杀猪案子按紧,屠夫再用红刀捅入猪脖子放血致死,红刀又细又长,杀猪时候绝对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拔刀时候用力要匀,不能让猪血喷溅而出,而是得缓缓的顺着刀口流到下面准备好的盆子里。猪血放一会儿便会凝固,文火烹一下就是一盘不错的菜肴,杀猪后吃饭的第一盘荤菜准是这个。
猪是杀死了,不过并不算完,老鼠拉锨板,难的在后面。肉食得来不易,而且猪皮不容易剥掉,必须除去猪毛和外层黑皮,把猪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滑白腻的胴体供人们享用。
但猪放血死后身体软塌,特别是猪肚子那一块,更是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必须得趁着猪刚杀后身体尚热,用嘴往猪肚子里吹气,将它吹得圆滚滚的才好刨毛。
刘常满这会儿就和姐姐刘乐一起,站在打谷场边上看着众屠夫虐待这些死猪。看到众屠夫把猪放血完毕,准备吹气的时候,刘常满连忙拉着姐姐往前凑了凑,好看清自己心里好奇了很久的场面,当然也为自己出一口气。该死的猪猡,竟然敢把老子给拱到秦朝来了,恼了以后我也当个屠户,专门宰你们这些黑猪白猪又黑又白的花猪,刘常满在心里恶狠狠的想道。
众屠户先拿起刀将猪后腿划开一个斜口,然后用一根圆头钎杆朝里面捅了几下。这样做刘常满明白,是为了将猪腿与猪腹腔之间捅得透了气,好往里面吹气,用圆头钎杆是防止捅破捅漏了。不一时捅好了,屠夫们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管插在猪腿的刀口里,用手紧紧捏住猪后腿以防漏气,然后带来帮忙的人俯身噙住竹管,用力吹了起来。
猪苗难得,所以农家养猪,至少是二百多斤才杀,这些肥猪没有一头小的,想要把它们吹满了气,难度可想而知。不过看起来屠夫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让带来的四个伴当轮流上阵,任凭他们一个个挣得满脸通红,屠夫们只是紧紧的捏住竹管,仿佛无动于衷。
眼见猪被吹得越来越饱,伴当们全都头晕眼花,再也吹不进去气了,屠夫们这才深深的吸上一口长气,俯身咬住竹管,将这最后一股长气充进了猪肚子。身边的伴当也都是有经验的,用手指在猪肚子上轻轻一按,便知道气已充得十足,连忙拿出一根细麻绳来,将肥猪腿上的刀口扎紧,扑嗵一声推下案板,掉入下面已经装满热水的大木盆里。
而后便是去毛、吊起、开膛、分割诸项流程,刘常满却是看得多了。唯有这吹气一项,刘常满是百看不厌。这些屠夫个个都是牛人,那么大的肥猪,也不知道吹得饱胀起来得多大的力量,难怪屠夫都是些膀大腰圆的。刘常满估计哪怕换了穿越前自己那具体育老师的身体,也不见得能吹动这些个大肥猪。
几个屠夫都是老手,到午牌时分,大肥猪已经只剩了九头,整个上午大家不分胜负,每个人都杀了三头,谁能得到那个大猪头,全看下午的赛会了。准备贡献自己的猪头作礼品的那头大肥猪足有四百来斤,为比赛起见,自然是谁也不先去选它,估计它还能多苟延残喘一会儿,等着给胜家作表演用猪。
偏偏这四个屠夫都是手脚利落之辈,谁也不肯相让,最后竟然是四个人一起完成了屠宰,让主持赛会的乡老作了难。
“诸位乡亲,今天王胡刘张四位的手艺,大家也都看到了,不知道今天这彩头该给谁,哪位帮忙作个评判?”乡老无奈,只好求助于围观的乡邻。但连见多识见的乡老都看不出来谁干得最好,乡邻们自然莫衷一是,说什么的都有。
刘常满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到这里已经十余天了,最初的惶惑不安已经过去,刘常满抓住一切机会观察现在的世界。不过这四个屠夫的身手确实都不错,刘常满也看不出来是谁胜出了。
“那四位的意见?”乡老无奈之下,只好再询问四个屠夫的意见。
“我看不如将这头肥猪杀了,猪头我们四个均分就行。也是时候了,回家后还得趁亮收拾下水呢。”屠夫中年龄最大的张屠夫说道。
“也好,那不如你们四位一齐动手,也好让乡亲们开开眼界。”乡老说道。
正当四个屠夫拿着棍棒绳索,准备去猪栏里将这头大肥猪放倒之时,却听到一声大喝道:“慢着!”
这声大喝宛若炸雷响过,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却是一条大汉径直从人群人走了出来
第一卷 潜龙在渊
—第二章 … 杀猪(下)—
“姨爹!”姐姐刘乐叫道,不过那人直接朝猪栏走去,显然是没听到刘乐的叫声。
“我乃泗阳里樊大,也是屠宰为业。今天看到贵里正在赛会,咱想得了这彩物,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樊大大声说道。
“原来是樊大,久仰了。不过里中赛会,我们四个比了一天,不分胜负,你既然想得此彩物,那得拿出本事来压服了我们四个才行。”王屠夫倒也豪爽,直接给出了条件。
“那简单得很,你们四个这是准备去杀这头大家伙吗?”樊大问道。
“不错!今日彩物,正是它的头项。”乡老听到几人对话,连忙过来说道。没想到这小小赛会,竟然还出了变数,倒是意外之趣。周围的村民们也都笑呵呵的看着樊大与几位屠夫交涉,这杀猪比赛,根本是为能够名正言顺的聚众吃喝而开,多点子乐趣大家自然都是喜欢的。
“哈哈好,今天我让你们看看,我如何一个人把它给收拾了!”一语既出,众人都有些惊讶,这不纯粹是吹牛皮吗?
“好,要是你一个把他收拾了,我们四个就甘拜下风,这彩物就归你了!”张屠夫看了看其他三位,说道。
“哈哈好,看我的!”樊大大笑两声,从刘屠夫手里接过绳子杠杆,跳进了猪栏。刘常满自然也睁大了眼睛,看姨爹如何施为。
高手出马,果然与众不同。只见樊大走上前去,根本没准备把肥猪绊倒捆上,而是一木杆猛击在肥猪脑后,登时将那头大肥猪击得软软晕倒。然后他将猪的四蹄握住,两膀用力,“嗨”的一声大喝,就把大肥猪倒提了起来,跨步出了猪栏,将猪扔在案子上。
至此众人已经鸦雀无声,呆呆的看着樊大举重若轻的提起三四百斤的大肥猪跨过猪栏,落案后用左手按住猪后脑,红刀一闪,便刺入了它的脖子。谁知这会儿那头大肥猪突然一声长嚎,醒转过来,估计是脖子上扎着的红刀疼得它发了狂,蹄子把案板蹬得咚咚作响,看样子是准备翻身起来。
刘常满对这玩意是有心理障碍的,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往姐姐后面躲了躲。“奶奶滴,不会昨日重现,这家伙又发狂来拱我吧。”刘常满心里嘀咕着。周围的村民们也有些紧张,以前出过这事儿,大肥猪没捆蹄子上了案板,被扎后发狂,挣脱四个按着的壮汉,在打谷场上奔了几圈,拱翻数人,把猪血淋得满地都是,这才力尽而亡,所以后来里中杀猪,那蹄子都是捆起来的。
不过看起来樊大早就防着它这一手。只见他左手用力,那头大肥猪竟然被按得翻不过身来,然后右手缓缓抽出红刀,鲜红的血随即涌了出来。大肥猪哀嚎了几声,慢慢没了声息。“这样血放得最干净了,这头猪的肉肯定好吃!”樊大高声说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叫好的,拍打大腿的,跺脚的什么都有,人们用各种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兴奋之情。谁能想到,开个杀猪比赛竟然能看到力提数百斤跨栏而过,又只手按住发狂大肥猪的大力士呢?
谁知道让大家更加惊讶的还在后面:只见那樊大照样用圆头钎子捅好之后,也不用竹管,直接用嘴对着猪腿上的刀口,一口气不换直接把那头快四百斤的大肥猪给吹得饱饱满满!
天哪!刘常满简直有些崇拜姨爹了,人说吹牛皮吹牛皮,那也不过是一只牛皮筏子而已,姨爹这下,竟然一口气吹起了一头四百斤的大肥猪!姨爹这才叫真牛!众人齐齐大喝一声彩,哄笑声、喝彩声把个打谷场弄得热闹非凡,连附近正在家里干活的妇女们都听到声音,探头张望。
但接下的一系列动作,让刘常满也看得发傻了。
只见樊大将那头大肥猪推进大盆用热水烫过后,根本不用泡石,直接挥动剔肉尖刀,如同理发店里给人剃头一般,刀过之处,猪毛被刮得干干净净,白生生的肉露了出来。见众人都看傻了,樊大更是存心卖弄奇書∧網,用尖刀沿着猪脖子轻划一圈将猪皮划开,抓起砍骨刀来,大喝一声,那只硕大的猪头就落了下来,却并不掉到地上,只是在案板上弹了一弹。
顺手拿一条麻绳从猪鼻子里穿过,将猪头挂在旁边的木杈上,樊大单手将猪身子提起,另一只手握住挂在分猪杆子上的大铁钩,两膀用力一合,顿时将猪身子倒吊在钩子上。
刀光一闪,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头大肥猪已经被樊大一刀开膛!刘常满仔细看那一刀,齐堑堑的从猪脖腔开到猪尾巴根,白花花的猪膘全都翻了出来,猪内脏却一点没伤到,连猪排上也一丝刀痕没有。接着樊大刀光飞舞,猪肝、猪心、猪腰子一样一样的被直接挑到猪肉案子上,樊大甚至连左手都没动过。
直到他终于将内脏全部剔下,扭过头来问雍老太公道:“太公,你老这板油是留在肉上呢,还是剔下来炼油?”时,众人这才从眼花缭乱中反应过来,响起了一阵震天价的喝彩声,根本没人反应过来樊大正在绕弯骂雍太公呢。
见樊大如此手艺,四个屠夫自然是甘拜下风,于是乡老隆重宣布:“三十六年腊月戊午,沛右里屠会,樊大胜出,赢得彩物!为贺赛会,全里小酺五日!”
“哈哈,好嘞!”里中乡邻们一齐大笑着,各取肉食,回家乐呵去了。
“姨爹,你怎么来的?我阿妈在家吧?”终于等樊大忙完,刘乐连忙迎上去问道。
“我来给你家送些肉,没想到见了这赛事,这样的热闹事没碰上就罢了,碰上了怎么能错过呢哈哈哈。”樊大边说,边将带项圈的大猪头提起,和刘常满姐弟一起,前往他们家中,不过一路上刘常满都想起姨爹那张因吹猪而沾满了鲜血的大嘴。
“姐你看看,我刚才赢的,怎么样,够大吧?给你挂这里了。”樊大将猪头挂到耳房的墙上,笑呵呵的问道。
“啊哟,谁家的猪头这么大,不会是雍太公家的那头肥猪吧。”吕雉有些惊异的问道。
“可不是他家那头,他把这猪头带项圈作了屠会彩物,我就一个人将它宰了,赢了回来。”樊大得意的说道。
“姨爹可厉害啦,一个人把猪打倒,还一口气把大肥猪给吹饱了!”刘乐的脸上也是一脸崇拜。
“既然是你赢来的,该带回家才是,好歹是个彩头嘛。”吕雉说道。
“带回去做什么呢,呵呵,我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四季也没少了肉吃。倒是你这里三哥常年不在家,你还得下地没空去买肉,还是留着给满儿和乐儿吃吧。姐你怎么把大鱼都给我装上了呀?留着给满儿和乐儿呗。”樊大正说得高兴,突然看到给自己准备的鱼,连忙阻拦道。
“你三哥在泗水边上,还怕弄不来鱼?他这两天肯定还得捎回来,你就拿着吧,阿媭最喜欢吃鱼了,又不会吐刺,当然得把大的给你。”
“好的,那我就拿着了。对了,满儿你们两个后天到我家去吧,你小姨说想你们了。伉儿也会说话了,你们阿妈要忙着祭祖的事儿,到时候我来带你们逛庙会去!”樊大交待一声,提起装鱼的口袋回去了。
第一卷 潜龙在渊
—第三章 … 刘常满(上)—
不过直到祭祖那天,刘常满也没能见到阿爹回来。听爷爷刘太公说,阿爹在五十里开外的泗水亭当亭长,不过最近发生了盗案,阿爹又得前往胡陵县协助治盗,没法回家拜祭。
沛县刘氏是从刘太公的爷爷那一辈才迁来的,在沛县并没有真正的祠堂祖坟。刘氏宗祠本在原魏国都城大梁,始皇帝灭六国时,引水灌大梁,夷名都为废墟,城墙街市全都湮没,刘氏宗祠自然也没能幸免。所以腊祭之时,刘太公只能带着子孙前往丰邑自己的祖、父坟前上供致祭,算是尽了“腊祭”之礼。
不可能每天都是过年过节的日子。祭腊之后,天气慢慢转暖,地里活也随之忙了起来。由于两个孩子没人照看,下田的时候,吕雉就只能带着姐弟俩一起。
孟春三月,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对于闲着无事的人来说,那是颇有“炙背”之趣的。所谓“吹面不寒杨柳风”,春风里已然没了料峭的寒意,拂面而过之际,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暖暖的花香。
“这气温怕是有二十度了吧,没想到晒太阳也这么舒服。”刘常满趴在田埂上想着,趁阿妈不注意,他用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拈起一片草叶放进嘴里。
“阿妈,常满他又吃草了。”刘乐的声音在田里响了起来。
“满儿!”吕雉一声断喝,吓得刘常满连忙把嘴里的草叶吐了出来。“这不长进的毛病,多早晚才能改了,你都六岁了呢。”
“阿妈,弟弟他要是不改,赶明儿送他去马老夫子那里,让老夫子打他的手心。”姐姐清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在这温暖阳光的照耀里,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刘常满的心里,常常就恍惚起来了。
阳光下的田地里,妈妈拿着锄头,姐姐提着个小篮子跟在母亲的后面,不停的拾起妈妈锄下来的杂草;自己则趴在田埂上晒太阳,看着妈妈和姐姐在地里忙活。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姐姐和妈妈一边一个拉起自己的手,挎上盛满猪草的篮子,轻快的走回家去。
同样是北方的春天,同样绿油油的麦田,同样醺然欲醉的暖风,同样是年轻的妈妈和爱打小报告的姐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刘常满觉得,仿佛真的是时光倒流了二十多年,让自己回到了六岁的时候,回到了父亲、母亲、姐姐都在的时候,重新来过一番。
然而到这里不久,刘常满就知道,自己的时光确实倒流了,但不是二十多年,而是二千多年。
现在是秦始皇帝三十六年。以刘常满那蹩脚的历史知识,除了知道这一年是在公元前二百多年之外,实在没有太多的印象。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秦始皇陛下,应该快要驾崩了。
让刘常满一直以为自己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最大原因,就是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名字也叫刘常满。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