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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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缦舞觉着奇怪。好端端的个大活人这是怎么了?
她本想随手拉个婢女小厮什么问上一问,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天绝门府上的“客人”,问这么多作甚。
缦舞恹恹地窝在房里,百无聊赖之际,视线集中到了架子上的那些书上头。随手抽出几本,都是些医书。对药理毫无研究的缦舞拿了几本靠在榻上细细看了起来。
不觉时间飞逝,转眼竟消磨掉了一整日。
这么一来一回日复一日,本就着打发时间而随意阅览目的的缦舞,如今倒是一头栽倒这些个医药里头去了。看书不再只是为了消遣,她慢慢竟对医药产生了浓厚兴趣。
而架子上能供她学习钻研的书也着实不少,针灸药理治病疗伤,名目繁多。缦舞一边看,一边暗暗记着,不多时竟也对医理略懂些了皮毛。
这一日,缦舞同往常一样,在案前一面看着医书一面做着笔记,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屋里陡然闯入几名黑衣人,待缦舞察觉时,这几人已操起手中兵器向着她袭来。
来者有六个,个个黑衣蒙面。
缦舞一惊,从案前一跃而起避过他们的攻击,几个旋身来到榻前,抽出悬在床头的长剑,适时抵住一人向她挥来的一剑,右腿猛一上踢,击中黑衣人腹部,急急后退数尺。
持剑右手扬起,腕转剑花,长剑顺势如同灵巧长蛇一般向黑衣人刺去。挥剑似蛇舞,游走于几名黑衣人之间,青光迷闪,澄澈剔透的剑身上,映出缦舞冷冽狠绝的双眸。
怎么说缦舞都是凌烟阁阁主,轻寒座下三弟子,如何能为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慌了阵脚。
寒眸微敛,剑光一闪,长剑似真似幻,倒是让黑衣人不由大惊。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已然太迟,长剑于缦舞掌中飞转,剑花纷呈踏来,不知来所,迷花了黑衣人的眼。
觑得处空隙,缦舞劲力一转,剑势如虹,直直刺入一名黑衣人胸口,血肉撕裂之声清晰可闻,鲜血顺着血槽滑落。
缦舞并未因此大意停歇,用力抽出长剑,回身又与其余几人继续周旋。
虽不知这几名黑衣人是受何人指使,但个个都是精英高手。若论单打独斗必然没人能伤及缦舞分毫,只是如今敌方人多势众,所谓双拳难敌四掌,更何况缦舞一人要应付六人,体力逐渐不济,形势竟被扭转,落到了下风。
面前两人同时挥剑劈来,缦舞凌空跃起一个后翻躲闪,甫一落地才惊觉身后仍有另一人,慌忙转身意欲应对,谁想,动作仍为做出,回身之际后头的黑衣人手臂一扬,袖中散出白色粉末,直往缦舞面门挥洒。
躲闪不及,粉末迷眼,刺得缦舞双眼生疼,如何都不能睁开。
缦舞心中暗呼不妙,该死的竟然和她耍阴招!
她不住后退几步,眼不能识使她这一回完完全全处于被动,只能以耳辨别身边异动,勉强招架住了几招。只是如此情景不能终长久,黑衣人分散开,从不同方向齐齐向缦舞袭来,叫缦舞如何能防!
剑气微动,缦舞忽觉屋子里又多了一股杀意。并非来自她自己,亦不是来自那几名黑衣人。
杀意森寒,逼得几名黑衣人手上招式皆是一颤。
缦舞无法辨别来人,只觉一股大力将她推到一旁,接着便是耳边铿铿锵锵兵刃相抵的声音。
她扶着墙,努力用耳朵辨明形势,但眼睛的刺痛逼得她几欲呻吟出声。用力握住手中剑柄,骨节泛白,就连手背上的青筋也是清晰可见。
面对突然出现的援兵,黑衣人失声喊了出来:“金……金银妖瞳?!”
金银妖瞳。缦舞浑身一滞。她自然记得此人,上一回来这天绝门时便有遇上过他,没想到此番出手相助的竟是他?
容不得她细想,耳边又是一声哀嚎,以及人身轰然倒地的声音。
她屏息辨别身边状况,可眼睛上传来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且一阵高于一阵,叫她愈发难以忍受。
厮杀打斗之声在耳旁减弱,一具又一具人身倒地的声响,这个状况,想必那金银妖瞳该是没事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渐止,耳边的喧嚣归于沉寂,只能依稀辨别出男子粗重的喘息。不用想,应当是金银妖瞳的。
缦舞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松懈只叫她愈发感觉双目刺痛,火烧火燎一般。她忍不住“嘶”地倒抽了口冷气。
如此难耐的疼痛让缦舞生了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金银妖瞳意欲上前询问状况,未及开口,霍然见到自缦舞双目之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红得触目惊心。
缦舞自己也是背脊一僵,脸颊上缓自淌过的温热,越过唇角。她舔了舔嘴角,血腥味霎时漫入口腔,呛得她忍不住咳了数下。
而她已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冰凉的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浸没她整个胸腔。
《凌烟乱》苏窨 ˇ情不知所起ˇ
待凤珝匆匆赶回时,大夫刚巧诊断完毕,他急急上前询问情况,却只听得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位姑娘是毒粉入眼,其毒性奇强,已慎入眼球,请恕老夫回天无力,这位姑娘,怕是再无复明希望了。”
凤珝浑身一震,无法相信大夫所说的话,一把扯过大夫的衣襟,怒吼道:“什么叫再无复明希望,今日倘若你医不好她,我便也剜去你一双眼。”
看凤珝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笑,大夫两腿一软,腾地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反复求饶,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之类,只让凤珝停了更是心烦。
“凤珝,别为难他了。”榻上白绫缠眼的缦舞终于忍不住开口,音色浅淡,听不出多大的情绪。
只是,一双眼,果真能够毫不在意的么?
凤珝再不看那废物一眼,低吼了声:“还不快滚。”
“舞儿……”看着缦舞似是无事的模样,凤珝心里阵阵绞痛,刚想走上前去安慰,却被缦舞抢了白。
“我累了,想休息会儿。”说罢,也不顾凤珝的态度,兀自在榻上躺了下来,翻了个身,面向里头,只留下一道纤弱落寞的背影给怔忡不已的凤珝。
凤珝强忍心疼,淡淡道:“那你睡吧,我先出去了。”
缠住双眼的白绫,渐渐印出水渍,潮湿的触感黏在眼睛上,冰冰凉凉。缦舞自然没有给凤珝看见,她死死咬着下唇双手握紧被单的模样。
就如同凤珝一样没让缦舞看见他的愤恨。
前脚才刚踏出房门,他紧紧攥成了拳的双手发出止不住的细颤,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自指节缓缓滴落殷红鲜血,“啪嗒,啪嗒”溅落在地上,沉闷得,如同先下他周遭气氛。
“休宁。”凤珝低低唤出声。
话音未落,从黑暗中闪出一道人影,跪在凤珝跟前,“主子。”
凤珝敛眸,目光重重落在休宁身上,暗哑的声线恍如低沉鼓声,闷而有力:“哼,你可知错。”
“属下保护缦舞姑娘不周,请主子责罚。”休宁头也不抬,面色无波,一双金银妖瞳笔直盯着地面,看不出异样。
这几日凤珝不在天绝门的时候,嘱咐休宁暗中保护缦舞,谁想他不过几日不曾出现,天绝门内竟会有外人潜入,还在休宁的眼皮子底下偷袭缦舞。
这叫凤珝如何能够不怒。
只是,眼下关键并非惩处办事不利的休宁,查出幕后黑手,才是重中之重。
凤珝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休宁起身。
“现如今那几个刺客怎么样了?”
“回主子,当时共有六人,四人毙命,剩下两个已经关进了水牢。”
“走吧,去看看。”
水牢处在天绝门最不起眼的一隅,门口有天绝门的人日夜把守。一走进去,酸腐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着些许血腥味,不用看便知这水牢必是一处关押动刑的地方。
见门主亲自前来,看守水牢的几人诚惶诚恐,连声向凤珝行礼。
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凤珝自顾自走了进去。
顺着石阶缓缓而下,又穿过几间牢房,终于到了最深处一间,透过金属牢框,可见两名衣衫破烂的男子各自被铁链呈大字型吊在墙上,垂着头似昏似睡。
休宁打开牢门,凤珝刚打算踏进去,他出声制止道:“主子,牢里湿气太重,主子有什么吩咐就让属下代劳吧。”
凤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区区一个水牢,他凤珝岂是娇贵身躯。
弯腰踏了进去,冰凉刺骨的水漫过双膝。凤珝不以为意,径直朝着那两名刺客走去。
水波泛起阵阵涟漪,拍打在身上,那两人像是察觉到了,双双从昏睡中醒来,一脸警惕地望着立在他们面前的凤珝。
他们自然能够认出此人,天绝门门主,凤珝。
睁开眼的刹那,这两名刺客皆在心底惊叹了一把。这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天绝门门主,竟是如此妖孽般的尤物。
只是,蝴蝶愈美,毒性愈强。
凤珝的目光冷冷落在二人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之上,显然在他来前,休宁已经对他们用过刑,一条条狰狞的伤口,像毒虫般爬在身上,皮开肉绽。
他眸光微黯,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口,将里头的粉末洒在二人身上的伤口上,顿时,本已结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顺着他们的身躯滑落,交融在混沌不堪的水中。
在两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凤珝神色不变,仿佛眼前不过是在上演一场戏文,而他,只是那个近距离看戏的人罢了。
空旷的水牢中,回荡着两人痛苦嘶鸣的声音,他们挣扎着扭动身躯,只让伤口撕裂得更为严重,浊不见底的水逐渐变得暗红。
血液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合着他们痛苦的惨叫声,让驻守在水牢门口的几名天绝门弟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凤珝对此充耳不闻,随着药力渐失,那两名刺客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才开口问道:“向舞儿洒了毒粉的是哪一个?”
休宁寻思片刻,摇摇头,“回主子,当时场面混乱,属下记不得了。”
“哦?这样么。”一抹残忍的神色掠过凤珝眼底,“既然如此,就剜去你们二人一人一只眼珠好了。”
“主子可需属下代劳。”休宁问道。
“不必。”凤珝面不改色地回道。
这是关乎缦舞的事情,说什么他都必须要亲自动手。胆敢伤害缦舞,他必然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又是两声凄厉的惨叫,两名刺客相继被剜去一只眼珠,鲜血漫出眼眶,爬满了二人的脸颊。
而水上漂浮着的两枚球体,正是他们被凤珝以匕首剜出的眼珠,上头仍残留着丝丝未被浊水涤荡的血色。
凤珝冷眼瞧着因剧痛而再次晕厥的两人,轻蔑地勾了勾嘴角,不屑地说了句:“这样就晕过去了么?不过,这还只是开始。”
一旁的休宁适时往晕死过去的两人脸上各自泼了盆凉水,止不住一个激灵,二人再次苏醒过来,忿忿地望向凤珝。
“说吧,是谁指使你们来的,说出来,我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些。”凤珝的声音里褪去了往日柔媚,余下的只有不着温度的低沉。
其中一人咬着牙,似是要将这泯灭人性的凤珝生吞活剥了似的,“有胆的就直接杀了我们吧,我们是不会告诉你的!”
“杀了你们?”凤珝忽然笑了起来,“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命么?”
他如今所做的,不过是给这两人一个机会,两条路,前者受尽折磨,后者一刀毙命。说到底,两条都是死路,就看他们是不是想再多受些折磨。仅此而已。
凤珝从没想过,让伤害缦舞的人能够活命。
重新走出水牢,凤珝的衣衫上面沾染着点点血迹,这让守在水牢门前的众人都是一惊。
他们的门主,从来都是杀人于无形,手不沾血,衣不染尘。而如今,他竟是这副略显狼狈的模样。
在水牢里发生过什么,除了时不时传出的凄厉哀嚎,他们无从得知。
转眼往凤珝身后望去,众人又是一惊。金银妖瞳休宁,从来不在他们面前现身,传说中凤珝身边最强的隐卫,方才进去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清楚,如今瞧见了他那双具有代表性的金银妖瞳,皆是一阵抽气之声。
凤珝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踏着步子离开,而休宁也再一次没入黑暗之中,除却凤珝,再没人知道他的方位。
一路踱步回房,沾湿的衣角不停往下滴水,在地面上留下一条湿漉漉的痕迹。期间夹杂着些许血色,这血却并非凤珝的。
方才在水牢之中,那二人抵死不愿供出是何人指使,其中一人甚至企图咬舌自尽。但凤珝岂会容他们如此安乐死去?
一一点了他二人的穴道,封住他们的动作,又一遍又一遍施以酷刑,将其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凤珝并未因此感到释怀,对他而言,此时关心的也只有缦舞一人而已。
回房换了身干净衣服,他又忙不迭地去到缦舞房里。见她尚未醒来,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凝视她的睡颜,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缦舞隐隐觉着身旁似乎有他人气息,本能地从床上惊坐起来,警惕地问了声:“谁?”
话一出口,登时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淡淡檀木香沁入鼻腔,安抚着她那颗急速跳动的心。
“凤珝?”对方轻轻点头,缦舞这才松了口气,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多有不妥,“你……”
才要出声制止,却被凤珝打断:“今日起,你便搬到我那间与我同住吧。”
这话出自凤珝之口,不是询问,只是告知。一切他都已决定,由不得缦舞说不。
可怜缦舞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只能这么任人摆布地被搬进了凤珝的房间,连句话都插不上。
她自然懂得凤珝的用意,无非是想要就进照顾自己。只不过,如此一来,她更加觉得自己的无用。失了一双眼,便失了生活……么?
好在缦舞搬去凤珝那间之后,凤珝倒也并未为难于她,大床让出来给了缦舞,凤珝自个儿只能屈尊睡在卧榻上,反倒让缦舞觉着有些不妥。
谁想凤珝也是个认死理儿的主,说什么也不愿让缦舞睡在榻上。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缦舞只能认命。
缦舞本担心凤珝这厮会对她图谋不轨,那也难怪,孤男寡女夜夜同居一室,哪个姑娘不得多防范着点儿,更何况先下的她双目失明,就连白天黑夜都无从知晓,心里的防线更是比别人都厚了点儿。
好在几日来,凤珝顶多不过言语上轻薄两句,没见出格之举,也让缦舞渐渐安下了心来,不再心存疑虑。
平日里二人共处一室,虽说偶有不方便的地方,但时间久了,大多也就习惯。倒是缦舞因为眼睛的缘故时常有所不便,凤珝都能在一旁帮着些,让她宽心不少。
这一来一往,日子过得倒也太平。
或许正是需要这样亲密的接触,才能让人卸下心防,卸下了心防才真正能够不再以偏见的角度去看待彼此。
缦舞即是如此。
就连她自己都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内心正发生着悄然变化,对天绝门,对凤珝。
这个男子对她而言,曾经是敌人,如今却与她相依相伴,这是怎样的变化?还是说,命运太过捉弄人,让她不得不接受这样的转变。
且不说性子淡漠,缦舞深知自己的性格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转变,却不想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