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笙箫半世妆-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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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
“他会动手是迟早的事。”轻尘幽幽地一声叹息,却是转身将长袖一摆,散散地踱步走开了,“不过我暂时不想考虑那么多的事。”
李九被他最后的一番言论弄得哑然。他虽然知道做大事时瞻前顾后的确不妥,但是居安思危始终是需要的。此时轻尘的背影落入他的眼中时叫他感到一阵恍惚,隐约觉得,这个人自从黑风寨回来后,给人的感觉仿佛变了那么多。变得——叫他这个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人,也隐约觉得陌生。
然而如果要叫他说轻尘究竟哪里变了,李九却也说不上来。只是有时觉得,虽然咫尺地站在他的面前同他说话,这个人却仿佛离自己格外的远,一若天涯。
李九转身打了个响指,自他身后顷刻现出了几个人。他的面色一沉,冷声吩咐道:“看着点这里住着的那个姑娘,如果有什么异样举动,马上来告诉我。”
“是。”几人领命,转眼几道影子闪过,又已经无影无踪。
李九的视线淡漠地擦过厢房,也转身走了。
一时间周围静下,风拂过时几分萧瑟。再没有对话声,只有远远的竹影随风轻轻摇曳着,几分萧疏,瑟瑟间隐约几分荒芜。
桩素透过窗口向外看去时,心里只有这种荒芜的感觉。曾经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然而就是在这个地方叫她遇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此时那些人已经并不在了这里,没有了沉简,没有了流苏,当她回来时带她来的依旧是轻尘,然而除了她和他,就再也见不到其他人了。
他们,早已远远留在一眼望不见的洛阳,不会再回到这里。
桩素的眼睫微微一落,转身推开门,感觉体内空空的,想去外边随意走走。刚推开门时迎面的风将她的发线吹地一乱,她将青丝挽至耳后,抬步走出,踩上了细石铺成的甬道。
她没有去找下人询问,毕竟这里的一切,她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熟悉得多。桩素并不在意身后有人跟着,一路走来只是看着周围的布景,不知不觉间,竟然临近了昔日流苏住的那个紫竹小筑。
第三四章 猜疑心比心(下)
桩素对以前的事有点感怀,因此乍眼看到这样熟悉的地方,一时间有点怀恋。身后的人跟着叫她有些不自在,于是摆了手比划了几下,大致是让他们回去的意思。
那些人暗中意味深长地换了个眼色,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恭敬地退下了。桩素遥遥目送他们离开,慢慢地踱着步子,提着裙角一步步走近了小筑。
周围依旧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只是因为没有人打点,周围的树木已经显得过分茂密了,隐约间遮挡了廊道,曲曲折折地蔓延进来,有些遮挡视线。
流苏素来是个喜欢干净的人,桩素看着这里这副模样不由微微蹙眉,然而在心里泛起的又是一种荒凉的感觉。她自然知道有些事是去了就回不来的,只是偶尔念及时依旧是有些感伤。
桩素推门进屋,长久没人居住的地方,因为空旷而已经略略蒙了灰。她轻轻伸手掩面,挡过了铺面而来的灰尘,一抬头,注意则是落在了书架上。上面自然有很多的词曲古谱,都是以前她同流苏在这里钻研的时候最喜欢拿出来探讨的。
桩素走过去随意取了几本随意地翻阅,眉目间的深邃才渐渐黯下。这些都是叫她熟悉的曲率,这个时候看起来叫人很是念旧。桩素回身又往书架上翻了翻,然而除了这么一些个古本,却始终不见那本黄木雕边的册子。桩素不由奇怪,原本自己填的所有词都被流苏记录在了一本册子上,不知怎么竟然会不见了。
她耐着心正找着,忽然触到什么,忽然书架一阵“咯吱”,莫名又出现了一层先前并未叫人看到过的暗格。桩素不由抬头又看了眼自己方才触上的地方,依稀记得以前自己也这样翻过书,从不曾见过有什么机关。
里面的东西是由盒子装着的,桩素不由伸手取来一看,打开时留意到那本小札上“一叶”两个龙飞凤舞的浓墨大字,神色间的诧异顿时更是浓重。
相传一叶盟中存在《一叶小札》,上面记录盟中发生的各色大事,是一叶盟内最为真实的历史范本。桩素不能确定自己手中的这本是真是假,然而心下好奇,神色稍稍一顿,不由翻开。
小札上记录的各色事件,自一叶盟创派开始,一直向后曲曲折折几百年。如果不是今日看到,桩素一时也无法感知,自己如今深处的地方竟然有了这样悠长的历史。如今看过《一叶小札》,桩素这才知道天下有那么多的事原是这样的以讹传讹。
桩素的视线淡淡地落在上面,本是随意地翻看着,忽然有什么掠过眼底,她的动作为之一顿,面上的神情也渐渐肃重了起来。
在此之前,关于青鸢的事,她都是听别人说给她听的。
《一叶小札》上面关于青鸢的记录洋洋洒洒几十页,然而桩素的注意却只落在了最后。上面记载——“昔日叶青有意传位叶尘,而叶尘不愿。后逢与黑道邵羽相爱,遭黑白两道重重围攻。叶尘为保叶青性命,故意‘篡位’夺其势力,并乘两道行动之前,逐叶青于一叶盟外,以望其躲出众人眼界。然事情败露遭人告密,叶青于青麓山遭人追杀,叶尘不顾身份只身前往以死相保,然而身中剧毒,同叶青双双坠崖。时逾半月,叶尘孤身生返,不见叶青,遂言之已故……”
桩素感到一字字落在自己的心间,显得格外深沉。外人都说当年轻尘为夺得这万人仰望的盟主一位煞费苦心,甚至不惜将青鸢驱逐出境,不想竟然是这样的真相。桩素心里压抑,不由有几分不明白,何以这个人宁愿受尽天下人的误会,也始终不肯多吐露半句。到底是说他太痴,还是说他太傻……
桩素愣愣地把《一叶小札》放回,瞥眼时留意到旁边还放了一个盒子,眼眸一垂之下,也没有心思再去探究。她是真的有点累了,每每越往里面探究,就越是知道自己不想知道的东西。越陷越深,而她……又明明应该同一叶盟已经毫无关系了才是。
桩素将暗格推回,幽幽地叹了口气,满脑子还是方才看到的那些文字,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木愣地缓缓走出屋子,并未留意到外面的人,险些撞了上去。待桩素抬头的时候,正见轻尘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或许是因为她也正在想他,因此此时她对上这人的视线也是愣愣的,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为什么不看看另一样东西?”轻尘的声音从头上浮起时,显得有些冰凉,然而他唇角微微抿着,一如平常的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会很感兴趣的才是。”
桩素闻言才渐渐反应,看着轻尘的神色也不由暗了几分。他跟踪她。桩素感到心里略不舒适,然而抬头见此人这样的神色,略一垂眸,微微咬了唇也不能反驳什么。
没错。她的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她也的确不经允许看了一叶盟中私密的《一叶小札》。她如今,的确是——从黑道来的人……
桩素再抬头时,眸中的神色已是清清的。对着轻尘冰凉的视线,她的唇角却是微微勾勒,扬起了一抹温温的弧度。
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喜欢喝醉了。不是为了醉而醉,相反的,正是为了不醉,所以才会喝得这样酣畅淋漓。她为他觉得悲伤,然而更多的是心疼。
是母亲对不起这个男人。她本也不想做这个替代品,然而她渐渐发觉,其实自己也在潜移默化之间变成了那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却是这样的痴傻。
桩素依稀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慕容诗曾经说过,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离开轻尘。那时,她始终只是个替身。那么如今呢?或许轻尘并不曾察觉,然而当她看过《一叶小札》之后,霍然发现,这个人如今的言行同当时是多么的相似,然而,却又截然不同。
当年他可以彻底地将青鸢推开,然而如今的他,却没有办法彻底地对她撒手。一直都是若即若离,一直都是,时而接近时而疏远,最终,依旧没办法彻底地放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
轻尘爱她吗?她不知。然而从他如今对待黑道的态度可以看出,轻尘始终是——在乎她的。
桩素从未发觉自己竟然是这样容易满足,或许也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她发觉自己的母亲原来才是对不起他的人。轻尘没有杀害她的父母,原来,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仇。
是他自己不愿意对她解释。而她也一直没有给他机会解释。如今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让她把一切都看明白了,桩素反倒有些忏悔。
如今轻尘对眼前的这个“离音”不信任,桩素觉得苦,却又认为是她自找的,是活该……
桩素缓缓地一低头,坦然地从轻尘的身边绕了过去。她没有再看他,而是微微咬着嘴唇渐渐走远。身后落了那个人的视线,更多的是探究,是深邃,然而她仿若氛围未觉。
其实现在的轻尘眉目间始终带着点哀伤,虽然是笑的,却没办法透出以往那样的随性了。他变了,变得对任何事务敏锐,变得对局势的变化格外关注。桩素知道他的改变或许是因为她,又或许,这才该是他本就拥有的姿态。
虽然有时会觉得不安,但是桩素依稀觉得,这样的轻尘或许比那个独自醉窝竹林的醉鬼而言,要好很多。虽然这样一来他会更累,会更寂寞……
桩素的唇角最终落了一抹略微的苦笑,但也知道自己始终还是不该留在这里,理当回去雪医山庄,继续做她的这个“小弟子”。她不是那种苦苦痴缠的女人,如果各人终究需要拥有自己的生活才能成全别人,她甘之如饴。
反正……即使她留在这里,恐怕也只是一个“黑道的卧底”罢了。如今这样的一件事,在轻尘眼中,她的接近照料恐怕也已经成为一种蓄意安排的预谋了。
桩素离开的背影落在轻尘眼里时,慢慢咀嚼而来,隐约有几分熟悉的味道。轻尘感到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待要捕捉时,却又控之不及。
遥遥地,李九走近时看到他微出神,开口道:“盟主,她看了《一叶小札》吧?准备如何处置?要杀了她吗?”
轻尘回神时闻他这样说,视线一顿,道:“放她回去吧。”
李九蹙眉:“可是……”
轻尘的视线淡淡落过那本古谱的手写札记,散声道:“上面写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话刚落的时候,他的身影一动,已经遥遥地到了远处。风一吹来,他步伐缓缓,渐渐远去。
李九不由回神看了一眼那个暗格。
抽屉里的两件东西,除了《一叶小札》之外还有一个盒子。那个盒子其实是空的,但万一方才桩素如果打开了它,那么里面的银针就会射出,顷刻封锁住她所有的脉络,一击毙命。
摇了摇头,李九将《一叶小札》收好,便也走了。
紫竹小筑里再无人影,周围一静下,又是一片萧疏。
第三五章 莫相离复繁(上)
次日。桩素筹备好了自己的东西,深吸了口气,便是准备向轻尘请辞。那一晚她并没有睡,而是熬夜写上了好多篇方子,好嘱咐轻尘日后定要暗时服下。其实她也知道恐怕又是自己多此一举,但总归是留一丝希望。
桩素来到厅堂的时候,才发觉竟然有人,而这个人却又是自己的一个旧识——如今楚国的丞相,流苏。她在外边一时踟躇,不知是否该当进去。
屋内,流苏正将自己带来的东西赠上,言语温和:“盟主,这是皇上对您的一番心意,西南进贡的沉香,还请收下。”
箱子打开时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幽香,很是清和。这抹香味擦过桩素的鼻息间时,却让她的瞳孔因诧异而一时深下。这些味道,弄地有些过了。桩素原本该冲进去当即揭穿,然此时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站在外边。
要知道,送来这些东西的“皇上”,正是沉简。
桩素心下顿时烦乱。莫非是沉简要对轻尘动手吗?这恐怕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情形。桩素眼眸一垂,原本已握在手中的辞别信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这个时候,或许已不容许她走了。
既然是沉简送来的毒,那就由她来解毒好了。桩素转身,反是朝着厨房的方向。
不多会,有丫鬟端着一壶上好的清茶到了厅堂。
轻尘倒了微微抿了一口,随意取笑道:“这茶口味特别,是什么人沏的?”
丫鬟回道:“是离音姑娘。”
轻尘闻言,动作稍稍一顿,神色未改间,又是小饮了一口。
流苏也觉得茶味独特,此时不由诧异:“盟主谷中竟然又请了新的厨娘吗?”
“她不是厨娘。”轻尘摇头,“是我的医师。”
“医师吗……”流苏唇角落了几分咀嚼,笑地有些意味深长,“我只是替皇上来送东西,既然已经送到了,也便就此告辞了。”
“不送。”轻尘的语调淡淡的,视线落在流苏的背影下,待最后的一缕衣衫落过他的眼角,嘴角的笑便渐渐地退了去。他视线深深地擦过手中的杯盏,微微一扬,杯中的茶便倒在了地上。
“以后所有的膳食,都需要经过李管家的手中。”
“是。”丫鬟领命退下,轻尘从衣间取出银针深入茶壶,看着取出时依旧洁净的针面若有所思。几日来桩素给他的药,实则一口都没有喝过。
其实桩素也知道此时两人之间横亘着的猜疑,然而却是苦不能言。乘无人的时候她偷偷地溜入了轻尘的房中,在香炉之中轻轻撒上了一些碎末,随后悄然退出。
她回了房,之后依旧是以往一般的作息,并没有再叫人看到她本已收拾好的行囊。
渐渐入了夜。外边的星辰有几分繁复。
桩素回想起白日所见的,感觉胸前有些憋闷,久久无法入眠。寂静的夜间,风有些徐然。外边很静,本是无丝毫声息的,忽然间,她的耳中似乎传入隐约细碎的声响。
有点像门栓被一点点撬开的声音。桩素迷迷糊糊间顿时惊醒,摸索着慌忙起身,手忙脚乱时碰落了自己的面具,然而也没时间去摸索,门已经被打开了。来的人身形很快,将门又悄无声息地一关,一闪身之间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临近有一把荧荧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桩素觉得颈间一凉,此时看清了这个人是黑衣蒙面。临的近,那人自然也看清了她的样子。原本肃杀的氛围,突然间一顿,蒙面之下的眼中,隐隐几分不可置信,却是惊喜。
桩素读到了这种情绪,想起今天出现在笙箫谷的那人,对眼前这人的身份忽然间有了猜测。此时那人也将自己的蒙面摘下,露出几分俊俏的面容,正是纳言。
桩素一时间百感千回。一时间她发觉原来那么多人都变了,纳言今晚的出现,如果他未发觉是她,或许笙箫谷中就会多上一条亡魂。曾几何时,那个温婉的人也学会了为求目的而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
“素素姑娘?真的是素素姑娘?”纳言手中的剑在桩素的注视之下渐渐垂下。
桩素却是不答,转身点起了房中的灯,走到桌边取了笔墨默声写了一封信函。将信函折好,她将其递给了纳言。桩素留意到纳言诧异的神色,抿唇温温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嗓间,然后摆了摆手。
纳言震惊:“素素姑娘,你的嗓子……?”
桩素点了点头,转身又写了几个字,递了过去:“将书函给二师兄,他知道我的意思。”
纳言看着上面墨黑的自己,面色略略一深,虽知不可能,却依旧试探地问:“素素姑娘,你难道就不能跟我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