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笙箫半世妆-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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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素点了点头,转身又写了几个字,递了过去:“将书函给二师兄,他知道我的意思。”
纳言看着上面墨黑的自己,面色略略一深,虽知不可能,却依旧试探地问:“素素姑娘,你难道就不能跟我回去吗?”
素素闻言一愣,只是转瞬却也摇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她只想守着那个人,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除非,她的离开对他而言才是好的……
纳言默然,遥遥一抱拳,推门而出。
桩素看着空落了的屋子一时有些恍惚,她也确定不了自己今日忽然入厨房沏的那碗药茶是否就是为了引来流苏的注意。然而她是真的不希望那两人争斗,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白道盟主,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是她重视的人。
如同桩素预料的那样,次日,流苏再次摆放了笙箫谷,然而这次却来了几个丫鬟来叫她也一同前去。桩素去了,才知道流苏竟是弄来了很多鲜见的药材,轻尘才叫她这个行家随意来看看。
刚刚踏入院子的时候,桩素就注意到流苏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如同一道痴缠的锁,怎样也无法移开。桩素的心微微一颤,然而假作不觉地走近了,才对在场的人都抿唇一笑。
她的笑显得有些牵强而干涩。
那一眼看去,她才发觉流苏竟然是这样的憔悴。他的面色并不佳,显然是操劳许久而渐渐累坏了身子,感觉依稀间有几分病态,相较原本的轻尘倒有几分类似了。然而轻尘是习武的人,再累再破败的身子,只要他云淡风清地一笑,依旧是可以给人以仿佛身轻如燕的感觉,然而流苏不行。
流苏只是个寻常人,一点点疲惫,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露在了外面,抹也抹不掉。
桩素刚临近,却听流苏对轻尘道:“听闻离音姑娘精通医术,恰巧我落脚的客栈处还堆放了不少药材,若是有兴趣,离音姑娘不妨同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轻尘散散地躺在石椅上,闻言懒懒地扬了扬眸,摆手道:“那是离音的自由,她想去就去吧。”他的语调平淡地落过,然后视线浅浅降在了桩素的身上:“离音,你想去吗?”
桩素知道这是流苏想同她单独谈谈,便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流苏温温一笑,彬彬有礼地告辞道:“如此,我便带离音姑娘去叨唠叨唠了。”
桩素不敢多看轻尘此时的神色,只是匆匆跟着流苏走了。出门后上了马车,车夫缰绳一甩,车才开始辘辘前行,桩素只觉还未坐稳,便是忽然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落入的那个怀抱有些单薄,却是温温的。他忽然将她抱得好紧,桩素莫名有些难过,依稀却是种窒息的感觉。其实她本也想过流苏的消瘦或许同她的“死”有关,此时他这样的举动,反倒叫她分外不忍了。
记得曾经有人说,他的歌只唱给她听。那一瞬间的感动,依稀还留在心间的某处。
桩素任他抱着,许久许久,直到马车到了客栈门口,外边车夫常常地“驭——”了一声,他却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
周围一时间静下,桩素耐不住这种古怪的氛围,伸手推了推,流苏慢慢地这才将她松开,视线却始终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很是眷恋,很是悠长,仿佛是怕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再次从此消失。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死……”流苏的声色沉沉地浮上,桩素恍惚间才发觉,这个隐约几分女气的男子,不知何时也有了这样叫人沉溺的沉稳。
流苏慢慢伸出手,一点点靠近,想要取下她的面具。
桩素一时恍惚,当他的指尖触上时,才慌忙瞥开脸,躲过了他的举动。此时她只是“离音”,或许这是她如今唯一必须记住的。
流苏的手落了空,此时稍稍沉淀下的神色间,有几分怪异的情绪。他微微启唇,嘴角淡淡落出几个字:“素素,你跟我回去。”这次却不是商量,而是淡淡的陈述,仿佛不容否决。
桩素诧异地抬头,一时间感到他有些陌生。以前的流苏从不会这样同她说话。她忽然想起他如今已经是楚国的丞相,不由一笑。
第三五章 莫相离复繁(下)
桩素伸手摊开流苏的掌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地落下,笔笔清晰,是一个“不”字。流苏的手微微一颤,抬头看她唇角淡然平和的温度,正要说什么,桩素却已经一转身走下了车。
流苏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出神,也跟了下去。
这间客栈不大,倒也干净。桩素诧异流苏身为丞相,竟然依旧住着这种粗陋的地方。流苏道了句“离音姑娘请”,便径自走了进去。桩素微微一愣,想起现在在外面自然是要做足样子,便也面色泰然地跟上了。
进屋后纳言自觉地退出,将门一合,就只剩了两人。桩素留意到桌上已经备好的笔墨,眉梢不由微微地一触。从开始到现在,流苏一直没有追问过她嗓子的事,想来纳言已经同他说了。
桩素见流苏不说话,于是先执笔写道:“回去劝说沉简,不要让他对轻尘下手。”
“不可能的。”几乎在她笔落的一瞬,流苏已经轻声答了,他对上桩素霍然抬起的眸,摇头道,“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桩素心下一沉,下笔如飞:“你难道忘了,是轻尘帮沉简夺的天下。他如果真有心,当初根本不需要将沉简扶上这个位置,大可当即取而代之。”
流苏一声微叹:“素素,那时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他缺少一个名分。如今,但凡有一叶盟的存在,皇上的处事总要多一份顾虑,你知道,身为天子是容不得有半分要挟的。你真能确保,哪天如果危及到一叶盟的利益,他不会伸手干扰朝政吗?”
“轻尘他不会……”桩素写到这里,笔下忽然一顿。
流苏无奈道:“素素,你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保证日后的事。他是‘叶尘’啊,谁又能确定他永远不会做出什么扰乱天下的事来?我知道你不想他跟皇上二人起冲突,但是,只要一叶盟依旧存在,这已经是没办法避免的事了……”
桩素紧咬了唇:“如果我偏偏不让你们动手呢?”
流苏眼睫下的神色略略一颤:“素素,你不要插手。”
“你可以试试。”桩素霍而一笑,唇角是意味深长的冰冷弧度,“二师兄,不管你们是否还会行动,我都会待在他的身边。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流苏的全身仿佛霎时一冰,然而看到桩素面上的淡然,连劝慰的话竟也说不出口了。他也知道,有时桩素的倔强可以让世上最锲而不舍的人也无可奈何。
“素素,不要逼我。”轻轻的一句话,吐若游丝,很轻,很飘无。
桩素执笔的手微微一颤,面具下的眸子是乌黑的眸色,却是清明。听到这句话时她莫名有些难过,唇角轻轻一扬,却是有些嘲笑的弧度。她是在逼他吗?或许是吧……
桩素没有再写什么,因为她觉得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必要了,只是将笔在文案上一搁,转身去看那一箱箱的药材。身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深长的意味,缱绻的缠绵,然而都已经同她没有关系了。既然已经表明了立场,不论流苏之后拿什么去对付她,她都毫无怨言。这只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与流苏为敌,与沉简为敌……
桩素感到眼角有些干涩,有些疼。她真的只是一个很寻常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永远不落入这样的坎坷波折之中。然而她也只是一个俗人,放不下,因此才会一直纠缠不清。
桩素随意讨了一些药材,便要回去。
流苏命人备好了车马,一路送她下楼,到了客栈门口。桩素在那里稍稍驻足,流苏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他只是不知此时还可说什么,却见桩素转身对他含笑谦谦施了一礼以示告别,就转身上了马车。
流苏的手此时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去挽留,但一时克制,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车轮滚滚,马车辘辘地驶远了,唯落下客栈门口的两人,依旧遥遥相望着。
“丞相,这样好吗?”纳言望着马车的余影,眉心微微蹙起,不由担心道。
流苏神色凄然:“或许,让素素亲手杀死轻尘,的确有些残忍。”他感到纳言欲言又止,不禁暗暗地垂下了眸:“纳言,你说,素素会不会恨我?”
纳言很想说一句“不会”,然而话到嘴边忽然坚涩,再也说不出口。那些檀香的确有毒,然而解毒必须的那味药却是……纳言一时默然,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知道,如果让桩素恨了流苏,那才是真的叫这人生不如死。
然而,朝廷已是横亘在两边之间的一道墙,注定无法跨越。
桩素倚着车壁,感到体内空空落落的,无丝毫的感觉。她似乎漂浮在一片虚空中,遥遥不知身在何处。她实则很想呐喊,然而她的嗓子此说却已发不出声。桩素觉得好是凄凉,满心荒芜。许久许久以前的一切已变,如今她面对的是物是人非的情形,她游走在两个强大势力之间,如此渺小,却依旧不知天高地厚地试图挽回一切。
马车在笙箫谷门口停下了,桩素下车时看到李九已带人站在了门口,似是在等他。
“离音姑娘,东西太沉,我们帮你拿。”李九向后一示意,已有人上前来替桩素去搬那些沉沉的药材。
桩素知道这些东西定会被严密地检查过,却也装作不知,微微笑了向李九一点头,偏身自己径自往屋里走去。
“离音姑娘。”李九忽然开口叫住她。
桩素不解地回头,神色疑惑。
李九道:“最近盟中的事情比较多,如果姑娘听到有什么嘈杂,切勿大惊小怪。”
桩素闻言微愣,也不知李九为何这样嘱咐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李九目送她离去,转身时眉目间已落了几分的沉邃,命道:“这些东西都好好地搜搜。”
“是。”众人应下,李九才转身,走向轻尘住处。他到时,轻尘早已懒懒地躺在睡椅上,抬了眼轻轻地睨着他。李九神色一肃,恭声道:“这位离音姑娘,似乎真的同流苏关系不浅。”
“哦?”轻尘的语调悠悠一吊,眉目含笑,“似乎我带回了一个不简单的人呢,既是黑道中人,却又与当今丞相有所渊源?”
“盟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李九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更何况,近几日我们即将对黑道采取行动了。”
轻尘懒洋洋地动了动,又换了一个姿势,却是道:“将桌上的药给我递来。”
李九闻言才留意到桌上摆放着的碗,他本该很高兴轻尘终于肯用药,然而此时眉心却是锁起:“盟主,这药……”
“离音熬的。”轻尘答地漫不经心。
李九面色顿沉:“这个女人熬的药,怎么能喝。”
“怎么就不能?”轻尘挑了挑眉,桃眸间几分笑意,“她如果真的想要我死,根本不需要废那么多的力气,只要当时将我丢在黑风寨中就是了。既然是别有用意,雪医山庄的医术,你难道还不信任吗?”
李九闻言也觉有道理,但一时依旧有些犹豫。此时轻尘的视线看似淡淡地掠过他的面上,李九感到心下霍然一跳,慌忙将药端来递上。
轻尘这才微微满意地扬了扬眸,接过,几口便喝了干净。他将空碗给了李九,叫他退下。待门关上,他才渐渐疏了神色,隐隐咳了几声。
近几日,他感到很不舒适。其实他隐约间有种感觉,那长年累月积郁在他体内的那份毒,终于开始一点点侵入他身体深处了。他知道这些毒一直久久未曾过分蔓延的原因,然而日积月累的自我毁灭,也当是让一切到爆发的时候了。
轻尘的唇角落了一抹笑。其实他依旧不想喝药,然而这副身体,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就会彻底垮下。他不介意去死,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他可以留恋的东西了,但是现在不行。
他必须活着,因为——他还要为桩素报仇。他不能死,至少,在他铲平黑风寨之前。
轻尘的眸色有些深,一开始轻声地几声咳,渐渐地显得有些繁复。他用手掩着,慢慢按捺□中的不适,隐约有几分喘息。咳嗽平息了,他身上力气一舒,无力地躺在椅上,渐渐深长了呼吸。
轻尘微微地闭上了眼,感到有些疲惫。如果可以,他宁可用自己的死,去换回那个人的命。然而此时他已别无选择。
外面的风有几分隐约,伴随着细微的咳声,觉得有些亢长而虚无。外边依稀是鸟雀的杂音,然而已经听不分明了。轻尘沉沉地睡了去,几日来,他仿佛有点格外嗜睡。
第三六章 故人遥相问(上)
桩素将药碗递上,亲眼见轻尘喝了,才不禁眉梢间露出微微的笑意,然而因为面具的遮掩,倒是不叫别人看见。一旁李九等着,她也知他们要商讨事情,就自觉地转身合门走出。
外边的风有些寒,里面的人似特意在待她走远,桩素倒是并不在意。遥遥看去时庭院的草木似乎有些萧疏,因而将她的心也衬地格外难耐。桩素轻轻地吐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
正此时,她看到有人慌忙从外边跑入,直奔轻尘的屋中。桩素的眉梢不由一抬,微微有些不悦。不管如何,自从黑风寨回来后轻尘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人却是反而显得格外忙碌了一般,总有那么多的事可以操劳他。
这个笙箫谷感觉已同从前显得不复相同了,隐约感到没有当年来时的惬意,而是充满了阴谋算计的气息。
她……不喜欢。
桩素端着药碗刚到厨房,还不及走入,却留意到里面竟然有一个陌生男子。看他装扮,应当在一叶盟中地位不低,至少该有个不小的职务。男子身边的那个女子面色微红,却显然透着几分欣喜。
桩素不由莞尔,也就退到一边,不准备进去打扰了。看这情形,该当是两个有情人忙里偷闲才得空一聚,她自然不好去打扰他们难得的甜蜜。
“你们真的要去扫平雪医山庄吗?”
桩素刚准备静声退出,却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步子不由一顿。
男子答道:“是的,三日后就要动身了,你……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定好好回来。”
“可是……”女子诺诺,显然依旧并不放心。
其后的话桩素不及听,已经步伐匆匆地往回走去。她不觉间回一叶盟也已过了近月,每日感到轻尘似乎暗中布置着什么,一直以来以为只是对黑风寨下手,不想目标竟然会是雪医山庄?桩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塞华佗身为掌门的雪医山庄,从来没对一叶盟造成过多大的威胁。
到底是为什么……
桩素心乱如麻,疾步赶早轻尘的房外,并未敲门,径自便推门进去了。里面的人原本正谈着,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霍然一静。周围的视线皆落在了她的身上,桩素却没心思多看,径自走到有着纸笔的书桌前,几笔便写道:“为什么要对雪医山庄下手?”
她将纸条递到轻尘手中的时候,却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神色。那样的视线在她面上浅浅一掠,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下手的对象?终于肯露出马脚了么?”桩素闻言不由一愣,轻尘却是靠近了,双指轻轻地捏起了她的下颌,眉目间的笑却是残忍:“好了,既然这次是你自己先按捺不住,那么……说吧,你究竟在探听些什么?”
桩素恍惚间,慢慢地才消化过他话中的含义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感到下颌微微生疼。
轻尘一摆手,将她丢到了书桌边上,浅声道:“不能说话,就用写的。”
这一撞不重不轻,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