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笙箫半世妆-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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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相信我。”
这样的语调一落,桩素感到心中似乎有种微酸的滋味。是感动,亦或是——难过。她始终不知这人究竟何时才会为自己多做些考虑。以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轻尘轻轻地握上了她的手,桩素一时犹豫,也伸手盖上了他的手背。
其实不论她如何挣扎,或许自从落入一叶盟开始,她就已经无路可逃了。然而她此时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对这个人托付终生罢了……
第三七章 杜鹃泣血声(上)
桩素的烧退后,轻尘才整顿了行装出发。
或许这是黑白两道之间第一次正面交锋,就在众人坐观风吹草动的时候,黑风寨外忽然出现了一方势力,将其牢牢围住了。固若金汤的黑风寨,借着地理优势一时并未叫一叶盟占到便宜,然而敌在外我在内,随着围困的日子逐渐增长,罗刹终于也开始按捺不住性子,屡屡想要派人突围。
黑道之首被困在其中,其他散落各方的黑道势力唯有魂羽门和雪医山庄两处较大,却不知为何久久没有动静。
山间错落的一间帐篷内,轻尘眉目间微微含笑,指尖轻轻搅着桩素耳旁的青丝。桩素有几分不耐,却也只能任他这样摆弄着。此时她已经戴回了面具,所用的也依旧是“离音”这个身份。
桩素想起前几天这人叫她写回雪医山庄的信,只能默默叹气。她本也未多作想法,却不想塞华佗竟然真的听了她信中的话,一直采取了按兵不动的态度。桩素不由偷眼瞧轻尘,不知此人是如何叫魂羽门也置身事外的。
轻尘留意到她的神色,眉目间轻轻一挑,道:“你也莫这样看我,当初收到衡文的信时,我也不相信。”
衡文?桩素不禁想起那个行如浮灵的男子,不禁哑然。若是要说这个人,她本身也从未猜透过此人的想法。于是她对上轻尘的视线,只能无言地摇了摇头。
此时轻尘搅动她青丝的动作稍稍一顿,胸前微微起伏,似是想忍,但最终依旧是止不住地几声咳嗽。桩素心下一跳,慌忙轻轻拍着他的背,想要替他顺上一些气。然而轻尘却是越咳越烈,仿佛要将体内的什么皆是咳出,叫她好不心疼,然而却也只能待他这样微微颤着身子,许久许久,才稍稍顺下。
桩素眉目间有几分担忧。
前几日她以自己不喜欢那些香料为名,让轻尘不再焚烧流苏送上的檀香,然而这些却远远不够。她知道流苏定是在轻尘身边安排了人手,不然不会她稍稍不留意就会出现饭菜茶点中落了毒的迹象。她一直见招拆招,每每见毒,总是悄无声息地在轻尘本该喝的药汤中加上解药。这样一来二往,本该是并没有什么大事,然而,却是轻尘体内一直深深埋藏着的毒日益凶猛了起来。
桩素的眼睫垂下,不禁有些担心轻尘最近的身体状况。毕竟现在是在同黑风寨交锋的时候,轻尘虽然身处在后方部署,并不用撕杀在前方,却依旧每日都要细细斟酌局势,思虑日盛。用心过多自然操劳,也是容易引起毒发的诱因。
轻尘稍稍缓下了喘息,感觉落在他背后的那只手上的动作渐渐轻下,回眸见桩素神色,也是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他自然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此时却是有些不正经地调侃到:“又在想些什么呢,有如此美人在我身边照料,也只有这样的身子才可以更享有美在侧的清福的嘛。”
桩素闻言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玩味神色,心跳一快,不由猛拍了下他的背:“又不正经。”她近日也有调养自己的嗓子,原本只是因为不想再开口所以一直没有调理,如今不想轻尘有歉疚之心,因此她也每日为自己开上了几味药房。阵子下来虽然声色已是大变,显得有些沙哑难听,但总算是能说上一些简短的话了。只是依旧不能长篇大论,不然会让嗓间生疼。
轻尘却只是笑,在她这一拍下又是小声咳了几声,眼底的神色却是温温的。桩素被他看了不好意思,于是默默地低下头去,一面也有些后悔自己不当下手这样重。
桩素恍惚间感到有一只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顿时一愣,耳边已落上了轻尘咫尺的吐息。他道:“放心吧素素,我说过会给你幸福的,在此之前,我死不了……”最后的余音腻腻的,眼前似乎依稀可以浮现出这人唇角微微一扬,勾勒出的几分妩媚的弧度,是无比的淡薄,然而凝重。
桩素恍惚间正想说什么,此时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桩素留意到这人是燕北,窘迫下慌忙手忙脚乱地一把将粘在身上的轻尘给推开。
燕北不料进来时看到这样的情形,虽然面上神色未变,却是深深地看了桩素一眼。最近外边传闻说叶尘格外喜欢雪医山庄的一个小弟子,如今看来倒仿佛确有此事。
燕北来找轻尘无非是商量正事,桩素偏一偏身,便自觉退了出去。桩素如今的身份是“离音”,轻尘也并未留她,反正二人心知肚明这并非是不信任,于是桩素走得云淡风轻。
走出门后不久,屋内隐约传来细碎的话语,桩素回头瞥了眼,也就走开了。周围是漫漫的草叶的气息,有些舒适。桩素随意地走着,不时会有成队的人马从她身边经过,却也都无人拦她。毕竟几日来她在轻尘身边已是公开的秘密,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视线,桩素也并不在意。
再走深入一些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重影层层叠叠,有些适然。桩素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函。其实两方交战本不该互通信件,所以那天轻尘将这封信交给她的时候,桩素也略略诧异。不过她想起前几日写信给塞华佗时同时附上的关于轻尘病情的询问,隐约也猜测塞华佗的回信或许与之有关。
桩素有些急切地将信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下,原本平和的神色渐渐地越看越冷。她的十指渐渐握紧,原本平顺的书信被她捏出一片碎皱,有些深邃。
流苏,你竟然……
桩素心下怅然,霍然感到全身冰凉,隐隐有些颤意自骨头深处微微泛上。她隐约间记起那个温婉的人曾经说,让她不要怪他狠心……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桩素干燥的唇角隐约间,却是浮出了一抹冷笑。流苏,他很好,不愧是如今楚国的丞相。很好……好一招“借刀杀人”。
桩素觉得冷,全身都是冰的。如今这样的局面叫她觉得残忍。
读了信,她才知道轻尘体内的毒,竟然是“朱弑”。囤积在血液里的剧毒,天下无解。轻尘竟然依旧可以活到如今,这让桩素心有余悸。想起很多年前险些落入朝廷手中的那一次,桩素终于知道何以当初朝廷会选择用了“孟婆红”而不是其他毒药。因为唯有孟婆红中参杂着的一味叫“朱丹”的药,才能在轻尘如未落入他们手中的情况下,勾起他体内“朱弑”毒性的引子。就如最近她每每熬药时需要稍稍参杂进入的朱丹一样。
这样的日子中,原来她一直并非在给他解毒,而是在喂毒……
桩素的身子微微颤动,强烈压□内的不安和惶恐才没叫自己全身瘫下。毫无毒性的“朱丹”,却是身中“朱弑”的人必须远离的药物。她却是在将他——往死路上一步步送去?
桩素想起暗中看到轻尘咳血的情形,心下一片寒意。他在她面前总是忍着尽量不咳出声,在她离开时才将血咳在巾帕上。他以为她不知道,实则她只是在详作不知。
此时遥遥的,之见不远驻扎的地方忽然一阵骚乱。桩素心里顿时有股不详的预感,慌忙匆匆跑去。渐渐看到忙碌纷繁的人影,桩素捕捉到从轻尘帐中跑出的李九,几步上去一把将他抓住,口不能言,只能死死地盯着他。
李九哪还有心思和她详细解释,只道:“你还不快去看看!盟主他刚才突然开始吐血,怎也止不住!你……”
一句话仿佛一声轰雷袭上桩素的心口,李九话音未落,桩素已经一把松开了他,发疯似地直往帐子里跑去。
进去后的第一眼,落入桩素脑中的是一片刺眼的血色。脑海中忽然“嗡——”地一声,霎时感觉格外空白。轻尘的榻旁遍地都是血色,然他依旧俯身在那,胸前微微起伏,不时又是喷出一口鲜血。燕北在他身边用尽力气才能将他搀住,轻尘的手牢牢地抓着燕北的衣袖,然而微微颤着抓紧,却又似已经脱尽了力气。
“轻尘……”桩素唇角微微一颤,沙哑难听的声音,陌生的,仿佛并非从她口中传出,忽然感觉声音轻地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了。
这就是流苏想要的成效吗?这就是自称要好好照顾轻尘的她给他带来的结果吗?她信誓旦旦要守着他,竟然反而是她将他给害了吗?心间突然窒息,桩素一时间仿似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她是如何想歇斯底里地呐喊,但是有什么积郁在喉间,叫她透体冰凉。
“燕楼主,你先出去。”沉沉的一声。
燕北听到一个沙哑到过分难听的声音,转身时却见是桩素,一时也有几分诧异这个哑女竟然开口说了话。然而此时轻尘的情形着实不容乐观,这样浅薄的呼吸,隐约间却是有着——生命之忧。
燕北有些犹豫,抬头看去时,却留意到那面具之后的视线,有些冰凉,却又是平静地诡异。这样的神色就如她刚才的语调一般,叫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然而,燕北依旧是将轻尘交到了她的手中,只是一瞬的决定,决定过后,却是叫他也是诧异。他出门时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帷帐已经落下,只是依稀间的风,叫之微微轻摆。
帐中,桩素紧紧地抱着依稀间已经疏散了神智的轻尘,觉得全身已经冷到麻木。
“没……事……”轻尘微微地抿了抿唇,然而面色过分苍白,终于叫他没再笑出来。他话未玩,胸前又是莫名地一阵起伏。桩素神色无波地看着他,面色间隐约凄凉,她怀中的轻尘此时神色一舒,莫名地渐渐闭上了眼,昏迷过去。
桩素在轻尘的穴上暗暗下了针取走他的知觉,现下看着他沉睡的神态,心间似乎压着什么,眼角略略冰凉,似是流了泪,然而她却没有伸手拭去。此时她的视线只是落在那身被血浸透的白衣之上,猜测不到这个人究竟是如何忍住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而对她依旧云淡风轻地谈笑着的。
桩素将轻尘扶上榻,转身取出了自己随行的包裹。包中有一封信函,是当初塞华佗交给她的,是为轻尘解毒的方法。那人曾经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打开,如今——似乎正是这个时候。
桩素小心翼翼地取出书信,读来时只是稍稍顿了顿神色,却再没有丝毫其他的异样。最终,她的唇角落上了一抹若有如无的笑意,笑得有些苍凉。
第三七章 杜鹃泣血声(下)
桩素的视线瞥过,瞥见中央桌子上原本盛了药汤,此时却空空落落的碗。她神色忽而一淡,转身取过旁边墙上悬着的一把剑。长剑出鞘时,盈盈的光一时闪过眼角,几分刺目。
外边的风轻轻地吹动着帷帐,隐隐一掀间,可以偶尔透入视线的余光。燕北并没有在外面等,而是直接走了,唯剩下李九一人守在帐外焦不可耐。终于他按捺不住,一掀帘走了进去。
第一眼看到的,只是女子轻轻揽着轻尘喂药的情形。然而,当视线落上那碗药汤的时候,李九的神色霍然凝重,声音下意识陡地一扬:“你这是做什么?”
桩素的动作稍稍一顿,平静地回头看他,唇角微微一抿:“为他解毒啊。”干燥沙哑的声音,配上她隐约苍白的唇,仿佛叫人从骨子里透上一骨寒意。
整整一碗盛着的哪是什么汤药,而是略略粘稠的血。
李九瞥见桩素脚边地面上的长剑。她长长的袖子松松垮垮地落下,然而他一时却可以猜到其下掩住的深长的伤口。李九沉了脸色,深深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轻尘,最终什么也没说,一甩袖,转身走出了帐子。
或许有这个人在,盟主终归是会没事,然而他的心间却仿佛压上了什么,沉沉的,怎也透不过气。背后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视线,是桩素的,然而她也只是目送着他离开,怎也没有改变分毫神色。
桩素的眸色过于清淡,正是因为这种疏浅的感觉,才让她似是看透生死。
其实,她又何尝惧怕过什么呢?她本该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桩素喂了轻尘喝下自己的血,唇角微微一扬,却是释然。总归自己可以做一件弥补他的事了,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
“不死之血”可以抑制朱弑的毒,今日如此汹涌泛上的毒性,叫她不得不先取了自己的血来压制它,然而,如果要解毒却并不仅仅是这样。
桩素看着床上面色微白,有几分薄弱呼吸的轻尘,眉目间落了几分落寞,她伸手,轻轻地梳理着他额边的青丝,一寸一寸地替他打理着。
要解轻尘的毒,必须以“不死之血”饲养之。第一天一滴足以,第二天两滴,第三天四滴,及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所需的,却已经是一个寻常人难以承受的量了。
因此,为了救他,唯有她死……
桩素的眼睫轻轻地一覆,却没有分毫畏惧的神色。
轻尘的这次昏迷,整整沉睡了三天。转醒时,他的眸徐徐睁开,依稀间最先落入眼中的是一个女子的轮廓,然后是看到她担忧的弧度。轻尘徐徐地伸手,一时感到全身无力,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颊,调侃道:“素素,担心了吗?”
桩素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将旁边早已不知热过几次的药地上,道:“喝了吧。”
轻尘没有抗拒她的要求,乖乖地喝下,抬眸间却是有些心疼:“怎都消瘦了?”
“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桩素故作平静地抿唇一笑,一旁的李九看她这样神色莫名有些心酸,掩饰般地轻咳了声,故作无事地走出了帐子。
轻尘的视线在他的背影下略略一落,不由问:“老李怎么了?”
桩素温声笑道:“想来是你昏迷太久终于醒了,因此太过高兴了。”她替轻尘掖了掖被角,耐声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把药碗拿去厨房。现在正燕叔在前方坐镇,你也不需要太劳累了。”说着,她转身欲走,轻尘忽而伸手一把抓住了她。
表面上长袖遮住的手臂,实则缠了厚厚的绷带,这一握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叫桩素猛然一痛,险些惊呼出声。她一口咬下才没有叫出,面上微微一白,却是依旧平常的声音:“放心吧,我去去就来。”
轻尘只是隐约觉得怪异才恍惚间出的手,闻言,手上的力气也就缓缓落下了。
桩素得了空子,慌忙走出了帐子。迎面而来的阳光落上时,只衬出她煞白的面容。
“怎么样,还撑得住吧?”
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桩素才发觉李九竟然并没有走,而是在门口一直等她。她有些牵强地笑了笑,摇头不语。
李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日你本就失血过多,又接连几日没日没夜地照顾盟主,自然会撑不住。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先回去休息。”
桩素对李九这样“关照”的态度,当真有几分受宠若惊,启唇道:“李管家,我想交托你一件事。”
李九道:“什么事?”
桩素微微咬唇,道:“再过半月,请你暗中安排几个人假扮朝廷中人,将我从这里——‘劫’走。”此时她面色微白,因此叫她的话也显得有些苍凉:“再过半个月,恐怕我无法保证在他面前还能支撑得住。如果你希望他能安心做完这一个月的疗程,就请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