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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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来可西跑近父亲身旁,铁匠将儿子抱到铁砧上,携了他的两手说:
“喂!你这家伙!还不把你父亲的脸揩一下吗?”
泼来可西去吻他父亲墨黑的脸孔,自己也惹黑了。
“好!”铁匠说着把儿子重新从砧上抱下。
“真的!这真好哩!拨来可西!”我父亲欢喜地说。
我们辞别了铁匠父子出来。拨来可西跑近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将一束小钉塞入我的口袋里。我约设来可西于“谢肉节”到我家里来玩。
到了街路上,父亲和我说:
“你曾把那火车给了泼来可西。其实,那火车即使用黄金制成,里面装满了珍珠,对于那孩子的孝行来说,还是很轻微的赠品呢!”小小的卖艺者 二十日
“谢肉节”快过完了,市上非常热闹。到处的空地里都搭着变戏法或说书的棚子。我们的窗下也有一个布棚,是从威尼斯来的马戏班,带了五匹马在这里卖艺。棚设于空地的中央,一旁停着三部马车。卖艺的睡觉、打扮,都在这车里,竟像是三间房子,不过附有轮子罢了。马车上各有窗子,又各有烟囱,不断地冒着烟。窗间晒着婴儿的衣服,女人有时抱了婴孩哺乳,有时弄食物,有时还要走绳。可怜!平常说起变戏法的好像不是人,其实他们把娱乐供给人们,很正直地过着日子哩!啊!他们是何等勤苦啊!在这样的寒天,终日只着了一件汗衣在布棚与马车间奔走。立着身子吃一口或两口的食物,还要等休息的时候。棚里视客集拢了以后,如果一时起了风,把绳吹断或是把灯吹黑,一切就都完了!他们要讨还观客的戏资,向观客道歉,再连夜把棚子修好。这戏法班中有两个小孩。其中小的一个,在空地里行走的时候,我父亲看见他,知道就是这班班头的儿子,去年在维多利亚·爱马努爱列馆乘马卖艺,我们曾看过他的。已经大了许多了,大约有八岁了吧。他生着聪明的圆脸,墨黑的头发,露在圆锥形的帽子外边,小丑打扮,上衣的袖子是白的,衣上绣着黑的花样,足上是布鞋子。那真是一个快活的小孩,大家都喜欢他。他什么都会做,早晨起来披了围巾去拿牛乳呀,从横巷的暂租的马房里牵出马来呀,管婴孩呀,搬运铁圈、踏凳、棍棒及线网呀,扫除马车呀,点灯呀,都能做。闲空的时候呢,还是缠在母亲身边。我父亲时常从窗口看他,只管说起他。他的双亲似乎不像下等人,据说很爱他。
晚上,我们到棚里去看戏法。这天颇寒冷,看客不多。可是那孩子要想使这少数的看客欢喜,非常卖力,或从高处飞跳下地来,或拉住马的尾巴,或独自走绳,豆在那可爱的黑脸上浮了微笑唱歌。他父亲看了赤色的小农和白色的裤子,穿了长靴,拿了鞭子,看着自己的儿子玩把戏,脸上似乎带着悲容。
我父亲很可怜那小孩子,第二天,和来访的画家代利斯谈起:
“他们一家真是拼命地劳动,可是生意不好,很困苦!尤其是那小孩子,我很欢喜他。可有什么帮助他们的方法吗?”
画家拍着手:
“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了!请你写些文章投寄《格射谛报人你是能做文章的,可将那小艺人的绝艺巧妙地描写出来。我来替那孩子画一幅肖像。《格射谛报》是没有人不看的,他们的生意一定立刻会发达哩。”
父亲于是执笔作文,把我们从窗口所看见的情形等,很有趣地、很动人地写了下来;画家又画了一张与真面目无二的肖像,登火星期六晚报。居然,第二天的日戏,观众大增,场中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观众手里都拿着《格射谛报》,有的给那孩子看。孩子欢喜得跳来跳去,班头也大欢喜,因为他们的名字一向不曾被登过报。父亲坐在我的旁边。观众中很有许多相识的人,靠近马的人口,有体操先生站着,就是那当过格里波底将军部下的。我的对面,“小石匠”翘着小小的圆脸孔,靠在他那高大的父亲身旁。他一看见我,立刻装出免脸来。再那面,卡洛斐站着,他屈了手指在那里计算观众与戏资的数目哩。靠我们近旁,那可怜的洛佩谛倚在他父亲炮兵大尉身上,膝间放着拐杖。
把戏开场了。那小艺人在马上、踏凳上、绳上,演出各样的绝技。他每次飞跃下地,观众都拍手,还有去摸他的小头的。别的艺人也交换地献出种种的本领。可是观众的心目中都只有他,他不出场的时候,观众都像很厌倦似的。
过了一会,站在靠近马的人口处的体操先生靠近了班头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又寻人也似的把眼四顾,终而向着我们看。大约他在把新闻记事的投稿者是谁报告了班头吧。父亲似乎怕受他们感谢,对我说;“安利柯!你在这里看吧,我到外面等你。”出场去了。
那孩子和他父亲谈说了一会儿,又来献种种的技艺。他立在飞奔的马上,装出参神、水手、兵士及走绳的样子来,每次经过我面前时,总向我看。一下了马,就手执了小丑的帽子在场内走圈子,视客有的投钱在里面,也有投给果物的。我正预备着两个铜元想等他来时给他,不料他到了我近旁,不但不把帽子擎出,反缩了回去,眼睛注视着我走过去了。我很不快活,心想,他为什么如此呢?
表演完毕,班头向观众道谢后,大家都起身挤出场外。我被挤在群众中,正出场门的时候,觉得有人触我的手。回头去看,原来就是那小艺人。小小的黑脸孔上垂着黑发,向我微笑,手里满捧着果子。我见了他那样子,方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肯稍为取些果子吗?”他用他的土音说。
我点了点头,取了两三个。
“请让我吻你一下!”他又说。
“请吻我两下!”我抬过头去。他用手拭去了自己脸上的白粉,把脱勾住了我的项颈,在我颊上接了两次吻,且说:“这里有一个,清带给你的父亲!”“谢肉节”的最后一天。十一日
今天化装行列通过,发生了一件非常悲惨的事情,幸而结果没有什么,没有造成意外的灾祸。桑·卡洛的空地上聚集了不知多少的用赤花、白花、黄花装饰着的人。各色各样的化装队来来往往巡游,有装饰成棚子的马车,有小小的舞台,还有乘着小丑、兵士、厨师、水手、牧羊妇人等的船,混杂得令人看都来不及看。喇叭声、鼓声,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震聋。马车中的化装队或饮酒跳跃,或和行人及在窗上望着的人们攀谈。同时,对手方面也竭力发出大声来回答,有的投掷橘于、果子给他们。马车上及群众的头上,只看见飞扬着的旗帜,闪闪发光的帽子,颤动的帽羽,及摇摇摆摆的厚纸盔。大喇叭呀,小鼓呀,几乎闹得天翻地覆。我们的马车进入空地时,恰好在我们前面有一部四匹马的马车。马上都带着金镶的马具,已用纸花装饰着。车中有十四五个绅士,扮成法兰西的贵族,穿着发光的绸衣,头上戴着白发的大假面和有羽毛的帽子,腰间挂着小剑,胸间用花边、苏头等装饰着。样子很是好看。他们一齐唱着法兰西歌,把果子投掷给群众,群众都拍手喝彩起来。
这时,突然有一个男子从我们的左边来,两手抱了一个五六岁的女孩,高高地擎出在群众头上。那女孩可怜已哭得不成样子,全身起着痉挛,两手颤栗着。男子挤到绅士们的马车旁,见车中一个细上俯身看着他,他就大声说:
“替我接了这小孩。她迷了路。请你将她高擎起来。母亲大概就在这近旁,就会寻着她了。除此也没有别的办法!”
绅士抱过小孩,其他的绅士们也不再唱歌了。小孩拼命地哭着,绅士把假面除了,马车缓缓地前进。
事后听说:这时空地的那面有一个贫穷的妇人,发狂也似的向群众中挤来挤去,哭着喊着:“玛利亚!玛利亚!我不见了女儿了!被拐了去了!被人踏死了!”
这样狂哭了好一会儿,被群众挤来挤去,着急死了。
车上的绅士把小孩抱在他用花边、苏头装饰着的胸怀里,一边向四方寻找,一边哄着小孩。小孩不知自己落在什么地方,用手遮住了脸,哭得几乎要把小胸膛胀破了。这哭声似乎打击着绅士的心,把绅士急得手足无措。其余的绅士们把果子、橘子塞给小孩,小孩却用手推拒,愈加哭得厉害了。
绅士向着群众叫说:“替我找寻那做母亲的!”大家向四方留心察看,总不见有像她母亲的人。一直到了罗马街,才看见有一个妇人向马车追赶过来。啊!那时的光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妇人已不像个人相,发也乱了,脸也歪了,衣服也破了,喉间发一种怪异的声音,——差不多分辨不出是快乐的声音还是苦闷的声音。她奔近车前,突然伸出两手想去抱那小孩,马车于是停止了。
“在这里呢。”绅士说了将小孩吻了一下,递给母亲手里。母亲发狂也似的抱着贴紧在胸前,可是小孩的一只手还在绅士的手里。绅士从自己的右手上脱下一个镶金刚石的指环来,很快地套在小孩手指上:
“将这给了你,当做将来的嫁妆吧。”
那做母亲的呆了,化石般立着不动。四面八方响起了群众的喝彩声。绅士于是重新把假面戴上,同伴的又唱起歌来,马车慢慢地从拍手喝彩声中移动了。盲孩 十四日
我们的先生大病,五年级的先生来代课了。这位先生以前曾经做过盲童学校里的教师,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先生,头发白得像棉花做成的假发,说话的调子很妙,好像在唱悲歌。可是,讲话很巧,并且熟悉重重世事。他一进教室,看见一个眼上缚着绷带的小孩就走到他的身旁去问他患了什么。
“眼睛是要注意的!我的孩子啊!”他这样说。
“听说先生在盲童学校教过书,真的吗?”于是代洛西问先生。
“噢,教过四五年。”
“可以将那里的情形讲给我们听听吗?”代洛西低声说。
先生回到自己的位上。
“盲童学校在维亚尼塞街哩。”可莱谛大声说。
先生于是静静地开口了:
“你们说‘盲童盲童’,好像很平常。你们懂得‘盲’字的意味吗?请想想看,盲目!什么都不见,昼夜也不能分别,天的颜色,太阳的光,自己父母的面貌,以及在自己周围的东西,自己手所碰着的东西,一切都不能看见。说起来竟好像一出世就被埋在土里,永久住在黑暗之中。啊!你们暂时眼睛闭住了,想像想像终身都非这样不可的情境看!你们就会觉得心里难过起来,可怕起来吧!觉得无论怎样也忍耐不住,要哭泣起来,甚至发狂而死吧!虽然如此,你们初到盲童学校去的时候,在休息时间中,可看见盲童在这里那里拉提琴呀,奏笛呀,大踏步地上下楼梯呀,在廊下或寝室奔跑呀,大声地互相谈话呀,你们也许觉得他们的境遇并不怎样不幸吧。其实,真正的情况非用心细察是不会明白的。他们在十六七岁之间,大多少年气盛,好像不甚以自己的残废为苦痛。可是,看了他们那种自矜的神情,我们愈可知道到他们将来觉悟到自己的不幸会多么难过啊!其中也有可怜的脸色发育的似乎已觉悟到自己的不幸的人,他们总现出悲伤的样子,我们可以想见他们一定有暗泣的时候。啊!诸君!这里面有只患了两三日的眼病就盲了的;也有经过几年的病苦,受了可怖的手术,终于盲了的;还有出世就盲的,竟像是出生于夜的世界,完全生活在一个大坟墓之中。他们不曾见过人的脸是怎样的。你们试想;他们一想到自己与别人的差别,自己问自己,‘为什么有差别?啊!如果我们眼睛是亮的……’的时候,将怎样苦闷啊!怎样烦恼啊!
“在盲童中生活过几年的我,永远记得那些闭锁着眼的无光明无欢乐的小孩们。现在见了你们,觉得你们之中无论哪一个都不能说是不幸的。试想:意大利全国有二万六千个盲人啊!就是说,不能见光明的有二万六千人啊!知道吗?如果这些人排成行列在这窗口通过。要费四点钟光景哩!”
先生到此把话停止了。教室立刻肃静。代洛西门:“盲人的感觉,说是比一般人灵敏,真的吗?”
先生说:
“是的,眼以外的感觉是很灵敏的、因为无眼可用,多用别的感觉来代替眼睛,当然是会特别熟练了。天一亮,寝室里的一个盲童就问。‘今天有太阳吧!’那最早着好了衣服的即跑出庭中,用手在空中查察日光的有无以后,跑回来回答说:‘有太阳的。’盲童还能听了话声辨别出说话的人的长矮来。我们平常都是从眼色上去看别人的心,他们却听了声音就能知道。他们能把人的声音记忆好几年。一室之中,只要有一个人在那里说话。其余的人虽不做声,他们也能辨别出室中的人数来。他们能碰着食匙就知其发光的程度,女孩子则能分别染过的毛线与不染过的毛线。排成二列在街上行走的时候,普通的商店,他们能因了气味就知道。陀螺旋着的时候,他们只听了那呜呜的声音,就能一直过去取在手里。他们能旋环子,跳绳,用小石块难筑屋子,采茧花,用了各种的草很巧妙地编成席或篮子。——他们的触觉练习这样敏捷,触觉就是他们的视觉。他们最喜探模物的形状。领他们到了工业品陈列所去的时候,那里是许可他们摸索一切的,他们就热心地奔去捉摸那陈列的几何形体呀,房屋模型呀,乐器等类,用了惊喜的神气,从各方面去抚摸,或是把它翻身,探测其构造的式样!在他们叫做‘看’。”
卡洛斐把先生的话头打断,问盲人是否真的工于计算。
“真的罗。他们也学算法与读法。读本也有,那文字是突出在纸上的,他们用手摸着读,读得很快呢!他们也能写,不用墨水,用针在厚纸上刺成小孔,因了那小孔的排列式样,就可代表各个字母。只要把厚纸翻身,那小孔就突出在背后,可以摸着读了。他们用此作文、通信,数字也用这方法写了来计算。他们心算很巧,这因为眼睛一无所见、心专一了的缘故。盲孩读书很热心,一心把它记熟,连小小的学生也能互相议论历史、国语上的事情。四五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彼此看不见谈话的对手在哪里,第一位与第三位成了一组,第二位与第四位又成了一组,大家提高了声音间隔着同时谈话,一句都不会误听。
“盲童比你们更看重试验,与先生也很亲热。他们能凭借步声与气味认识先生。只听了先生一句话,就能辨别先生心里是高兴或是懊恼。先生称赞他们的时候,都来扳着先生的手或臂,高兴喜乐。他们在同伴中友情又极好,总在一处玩耍。在女子学校中,还因乐器的种类自集团体,有什么提琴组、钢琴组、管乐组,各自集在一处玩弄。要使她们分离是不容易的事。他们判断也正确,善恶的见解也明白,听到真正善行的话,会发出惊人的热心来。”
华梯尼问他们是不是善于使用乐器。
“非常喜欢音乐,弄音乐是他们的快乐,音乐是他们的生命。才入学的小小的盲孩站着听三点钟光景的演奏,他们立刻就能学会,而且用了火样的热心去演奏。如果对他们说‘你演奏得不好’,他们就很失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