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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归溪十二里-第11章

小说: 归溪十二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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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铜板儿耳朵尖,只当他要查赎期,立刻从票台大桌上摞起一沓帐簿,小碎步跑了过来,殷勤道:“当家的,您是要看典簿,草销簿,还是留利簿?”

    “哟,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伶俐啊?”蔡申玉回头冲铜板儿粲然一笑,咬住笔杆子的牙磨了两下,冷不防丢出句,“不如今年除夕值夜就你了吧——”

    铜板儿红光满面的脸随着他的字句一路走青,最后刷了个全白。整一副哭丧相。

    外缺的三柜和四柜此刻憋不住“噗哧”一声,可脸上仍是一派严肃,手里活计半点不停,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单把铜板儿晾在一旁,叫他好不狼狈。

    二柜是个行里做了三十载的老熟手,由他们各自嬉笑,自己则瞟了眼蔡申玉:“当家的,您还有心思拿铜板儿逗趣,这个时辰恐怕要忙起来了,赶紧着招呼伙计们做正事去吧。碾子这趟回家瞧他媳妇还不知要折腾多久,等娃儿生下来,他也得留在乡下请完满月酒再回来,您这外席如今身兼头柜,眼看年关就在那拐角上了,等您见着它呀,多快的腿都赶不及跑——”

    “是是,老前辈教训得是。”蔡申玉微笑着应了,继续核对柜上草帐内的抄录。

    吴碾子是“寔丰库”的外缺头柜,专管前台过眼看货,迎客息事,与人往返磋商,有一套好缸口。成亲有了些年头,媳妇都不见喜,好容易夏初的时候怀了头一胎,阖家庆贺。昨日突然乡下来人,带口信说差不了就这几天生,他老母催得紧,吴碾子慌忙告假返乡。蔡申玉暂顶其位。

    想到此,二柜自个唠叨上了:“那娃娃倒是会赶吉利,指不定恰好正月初一落草。可碾子一走,我们铺里就忙惨了。年关人人都缺钱,买卖大大小小数不过来,难免要忙中出乱。”

    这时,蔡申玉淡然笑了笑,眼不离手,只慢悠悠地说:“忙便忙吧,我顶上就是了。媳妇生孩子,当爹的怎么好不守在身边?”

    二柜正欲说什么,那挡门屏风后边绕了个人过来,都已经走到当楼前了,还窘迫地伸头往回望,生怕街衢行人看了他去。亏得那面屏风原本便是替来客遮羞的,拦得严实,外头压根看不到店中光景。来者年事已高,灰白的头发乱糟糟胡乱盘了,腊月天还是一件秋日夹衣,庄稼汉常有的黝黑肤色此刻也有了些苍白,愁眉锁眼,神情战战兢兢,想是第一次来这归溪五里,被怀颖坊的繁华富态吓软了腿,才举步唯艰。幸好这家质库在怀颖是个压尾,门面清朴。他好歹缓了口气。

    蔡申玉端详至此,仔细往老翁怀中揣着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件七成旧的老式御冬棉袄。

    那老翁抬头仰望高出平地三尺多的柜台,猛地见着几个人盯住自己看,愈发窘迫,姗姗然行至台前,低头将那团卷好的棉衣搂紧了些,又放开了,这才端起来递上去,搓着手掌对领头的蔡申玉憨笑两声:“掌柜老爷,这衣服还劳烦您给瞧瞧,能典多少钱……”

    未等他说完,蔡申玉忍不住笑了,转头对其他几人打趣:“‘老爷’?我像‘老’‘爷’么?”

    “您要是老爷,我就是太爷。”二柜的板着脸回答。剩下的人却是全没憋住,齐声大笑。那老农从未见过这等阵势,正惊疑不定,那二柜不温不火开口替他安神,“这位客官,论年纪,他还得叫您一声爷。您只管叫他小哥就成。”

    “哎?这怎么好……”话虽仍是恭谨,可那老汉明显比进门时放松许多,憨笑中真切了几分。

    笑毕了,蔡申玉规规矩矩接过那袄子细看。其实方才他远远地已是粗略看出个五成,光瞧那袄布的色泽便知时日已久,想必有不少年头了,染色略有褪脱,棉料不均匀,是贫寒人家最常见的冬衣,并不值什么钱。

    他默不做声,转手将棉袄递与二柜,再由二柜验过后交由三柜再推敲价格,最后从四柜那儿折了回来。老翁偷看了一眼,心里干着急,脚尖在地上挪来挪去。

    正看货的那会儿功夫,屏风处又踱了个人出来,贼里贼气地瞟了一遍那老农,逐在堂中挨墙的板凳上坐了等。蔡申玉的目光往那人身上掠了一眼,却没招呼,只对老翁微笑点头,说:“这个我们可以收。”

    老翁如释重负,脸色稍缓,却仍是苦笑。

    “还按老规矩报价?”几位外缺都拿眼看着蔡申玉,二柜则习惯性地伸出一边手掌,把五指张开,晃了晃。

    蔡申玉不答,沉思片刻,才吐出两个字:“拜佛。”

    三四柜都挑了挑眉,但没有表示异议。二柜倒在意料之中,马上就接嘴道:“方井弯腰,独掌拜佛。”

    三柜和四柜一个说“方井弯腰”,一个说“方井弯腰,炉腿拜佛。”

    蔡申玉想了一会儿,仍是笑笑,朝那三人递了眼色:“我想……还是独掌弯腰吧。”

    老翁显然听了一头雾水,慌张地观望蔡申玉等人的神情,连那个坐在板凳上等候的人也蠢蠢欲动,探颈往柜台上看,耳朵竖得格外卖力。

    二柜很爽快地用指关节敲了下案板,其余两人也跟着在桌上敲了敲。蔡申玉这才转回头,笑容可掬:“老大爷,我看这棉袄……就五百文罢。利钱按月收,一分五厘。您看这价钱合适不?”

    那老翁唬了一跳。

    何止合适。他起初买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可使了多年,不破也该旧了,怎么还是一样的钱?况且都邑之内,私家质库的月利没有不收过三分的,这儿居然只有一分五厘。真是闻所未闻。

    早些时候曾听说,这家典铺在富商云集的怀颖坊上最不风光,最没面子,居然被行内人讥诮为“五里之内最穷的典铺”。从此富人不上门,往来皆贫汉。

    实乃怀颖之耻也。

    做生意做到这份上,岂不是丢脸得紧?

    百闻不如一见。当真上了门,所见俨然不同所闻。老翁又是惊,又是喜,说话都开始打颤,面皮涨红:“好,好,当然是好。”

    “既如此,我要按规矩唱票了。”蔡申玉依然含笑。

    他说罢,拿起那棉袄半空里抖了一抖,清亮地喊了声“写”,柜房那头的中缺便麻利地将一张质钱帖子铺好,蘸墨提笔,从小线上摸了一块竹牌子下来,在门帐簿上抄了牌上号数,等着蔡申玉唱票。蔡申玉看了眼门楣下望牌的月数,开口唱述:“半新旧绀青棉袄一件,略有染渍,时古适中,无缺襟短袖。腊月二十三日质铜钱五百文,月利一分五厘,‘来’字号票帖。”

    与老翁商议了赎取月份之后,由铜板儿抱了棉袄到罩壁后面的案桌上整理,打包,卷当,再送还中缺穿号核对。老翁喜之不尽,一迭声道了谢,随着铜板儿往内缺管帐的那儿点钱去了。

    坐在板凳上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一骨碌站直身,精神抖擞,捞起包裹便三两步迈到柜台前。

    蔡申玉悠悠地拿手指在台面拂了几下尘,又不紧不慢把帐簿上似有若无的褶皱抹了一遍,缓缓地用一方票押木轧好,这才抬眼,对上那张已然十分不耐烦的脸。他恍然一张嘴,活像刚见到人一样,惊声高呼:“哎哟,这不是黄老板嘛!真对不住,刚才忙,没瞧见,失礼失礼。”

    黄付额头一根青筋动了动。

    众人见状,都免不了打心底喝一声好。这黄付家中开的是漆店。三年前与表舅贾年达合谋讹诈城中木匠,被送官后,仗着家底颇为殷实,居然出钱摆平了糊涂账,名声却也因此大臭。偏偏此人生了一张罕见的厚脸皮,依然时不时干那偷梁换柱的勾当,招摇撞骗最是拿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黄付最近又吃了官司,坊内皆有传闻。他漆店生意惨淡,讹来的钱赌得所剩无几,想贿赂衙门里的执事都拿不出像样的数目来,只好忍痛将昔日敲诈来的绫缎珠宝等物换成银钱,以缓一时之需。他方才入店时恰好碰上检货,本来一件明眼人都知道破烂的棉袄,蔡申玉居然两眼昏花,给出个五百文的价钱,再一听利钱才一分五厘,他不由心花怒放。肯做这等亏本生意,纵是怠慢一点,他也懒得跟蔡申玉计较,直接把包裹丢上桌,利索地松了绑,滚出好些东西来。

    “财神鱼,我来照顾你家生意了。”黄付五指合拢,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拍了拍,阴阳怪气地说,“瞧瞧,都是些好东西——我押好物,你出好价,咱们这笔买卖要成了,利钱我决不会少你半个铜板!”

    “黄老板肯屈尊光顾小店,蔡某不胜荣幸,岂敢不谈买卖?”蔡申玉一脸的受宠若惊,“我这便给您看价。”

    说罢,微微一笑,往其他外缺那儿丢了个眼色。

    二柜的应答向来最有速,眼都不眨便报:“炉腿。”

    听见这两个字,三四柜的唇角猛一抽,终究还是没敢笑出来,一个个肃了脸色,叩板赞同。蔡申玉倒是笑得肆无忌惮:“好,炉腿。”

    黄付恍惚记得给老翁报价也有这个词,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奈何不知其意,只得瞪圆了眼睛,直勾勾锁住蔡申玉。殊不知凡是做质库这一行的,间间铺里都有自家的暗语,尤其牵涉到金钱之时,为了避免纠纷,方便当面议价,所有说数的字皆另起别称。在“寔丰库”内,蔡申玉与店中伙计自有一套叫法。的9fd81843ad

    “针眼”为一,“鸳鸯”为二,“炉腿”为三,“方井”为四,“独掌”为五,“骰宝”为六,“鹊桥”为七,“卦象”为八,“登高”为九,“拜佛”为十,“弯腰”为百,“牛鼻”为千,“天岁”为万。或借喻义,或取谐音,唯有店内的熟手才能一听会意。

    若无特殊情况,以物质钱一般都按实价的一半报数,行内通称“值十当五”。按照典物者的不同,外缺将一起商议出具体成数,再由头柜决定最后数字。

    那老翁的棉袄若按五成给,当然不值五百文钱。只是这隆冬腊月,天寒地冻,自己身上尚且不够衣物御寒,居然把最最紧要的棉衣拿来质钱,必是实在没法子应付生计才逼着当掉冬衣。蔡申玉知他竭蹶,故意出足十成的价。

    对黄付,他只给三成。

    蔡申玉漫不经心地面前横着的几件绫衫一拨,便见到衣服上身的一边衣袂反叠,袖口朝下,另有袴褶数条,皆是折过三折。而包在绢布里头的金饰则微微有一道几乎辨认不出的磨痕。典当行内常常为了压价而串通一气,经手之物皆做过手脚,认出的人自然会往低价里报。蔡申玉见了这光景,便知道黄付在来他这儿之前就已经进过别家典铺了,大约是嫌价钱不合适,又贪他铺里月利低,才最终绕到他门上。

    “唔,黄老板,您这件皮裘……”蔡申玉撩起一件颜色鲜亮的檀碧小绫袄子裘,颦眉细看了两三遍,逐渐起了难以启齿之色,半晌方道,“我看能值——三百五十文钱。”

    “财神鱼!你眼瞎了吧!”黄付吃惊之后更是勃然大怒,“你说我这袄子裘还不如那老头的破棉袄?”

    “嗳,黄老板先别动怒,我出这个价自然有我的道理。”蔡申玉无辜地对住黄付气鼓鼓的腮帮子,半个身子探过柜台,特地将袄子裘递过去与他共看,抬高嗓门一一数落,“您看看,您看看!这儿可不就是毛病?”

    先把襟口袖角扯了几下:“一,其大小宽窄不合适。领口过大,下围过窄,身短袖长。”

    又描了一遍绫面上的绣花:“二,花样纹路不时兴。籽绣打得粗糙,左右不对称,收边尚有漏缝。”

    再以掌心抚了一把裘皮:“三,毛子摸下去手感极劣。欠了些润泽细软,而且不够平整齐集,像是九分旧的皮货。”

    末了,埋怨自己一句:“三百五十文给多了。”

    “你……!”一串流畅圆滑的行家话把黄付说得面色铁青,霎时气堵咽喉,顺不过来,指住蔡申玉的鼻头颤巍巍却多骂不出一个字。

    “来来,你们看看我说的对是不对。”蔡申玉顺手把那件袄子裘往正笑得鱼尾纹乱颤的二柜那儿一丢,又转过身,慢悠悠捻了一支如意形福寿纹金质扁簪,在试金石上划了一道黄金粉末,对着光左看右看,终是颦眉叹息,“样式虽然可以,但金质成色不好。摸起来轻,像是个金包铜——六百文。”

    抛了簪子,又去拣乌檀木椟内几粒珍珠。在黄付几乎要冒出烟来的目光笼罩下,蔡申玉轻轻一笑,乜斜着桃花眼:“看珠子,首看圆白与否。这几颗珠只得三面光洁,一面略为逊色,外光白,可内空虚。若拿去做镶嵌之物倒是可以哄哄人,可惜掂起来密实,滚两下却就立刻能知道轻重不均。看在它勉强算个三等珠的份上,我每颗出个两百文吧。”

    他将余下的东西也一一过目,等收了尾,零碎物什全揽成堆,掌心朝下一按,仿佛敲定了价钱:“这些加在一起,我就把零头也给您凑个整数算了——总共八千五百文钱,月利按老例二分五厘,您是要兑成银子还是全用五铢钱?”

    听到此,黄付腹中如沸水炸了锅,咆哮起来:“财神鱼!别以为老子没听见!你给那老头出的明明是一分五厘的利钱,怎么到我头上就二分五厘了?你挑我东西毛病便算了,可月利这一条我不服气!凭什么老子要比那老头多出整整一分!”

    “啊呀,您没听过典当行里都有‘贵人得高利’的规矩吗?”蔡申玉惊讶道,“难道黄老板竟要跟一个庄稼汉平起平坐,只给得起穷人的利钱?”

    一句话抹煞了所有退路。

    黄付心尖那点血被他这么一针针扎了一大团出来,恨不得立即冲破七窍,差点怒极而毙。他粗鲁地把原来的包裹一下子揪回来,噼里啪啦将东西全一并卷了,嚷嚷着“老子还偏不上你家典当”,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

    “当家的,人真的走了。”二柜没所谓地敲了敲算盘,瞥了眼蔡申玉,“他其实算是个难得的肥客。”

    蔡申玉随手把那票押木往桌面上一搁,指着一旁半斜的阳光,浅浅一笑:“打赌。不等日头挪到这木头上,黄付定会回来。”

    还真像见了鬼似地准。光格子移到离票押仅剩一寸的时候,黄付黑着脸迈进了门。

    蔡申玉冲他笑了笑,一脸不计前嫌的模样。

    五六里内所有私人质库的月利他比谁都清楚。最低也有三分五厘,最高则达五分,近年关时更甚。他虽故意挑三拣四,然而对黄付所持之物的评价却还是有七成真。物值几何,利弊多少,黄付心里有数。这等人若是在别处求得到高叫价,讨取了低月利,恐怕压根不屑上他的门。这一趟弯子,黄付还非拐不行。

    “我改变主意了,财神鱼!”黄付咬牙切齿,高声强调,“想你们这儿也怪寒酸的,要是走了我,年关的喜钱还不一定有着落呢!得,就当是积个德,做点善事——你说二分五厘就二分五厘吧!我黄付可是照顾了你们这‘怀颖之耻’啊,给我记好啰!”

    “晚辈记下了。”他微微笑着,眸中细光流转,“只不巧,您方才一打转的功夫,我也改了主意。月利涨了,三分整,无还价——黄老板,您是典还是不典呢?”

    ***

    一日隔三秋。

    他好容易熬过第九个秋天,第四日黄昏时分总算将铺中事务清点妥当,立刻踏出门槛。披着暮色,由坊尾一直走到坊首,不远不近恰好一整条街。

    怀颖坊最头是一间门面气派的店铺,已是晚饭时候,大门两侧居然还有不少并车停候,远远望见几人携了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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