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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归溪十二里-第18章

小说: 归溪十二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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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申玉吃了一惊。

    此人所犯不过偷盗之罪,罪不至死,纵然所窃之物价值匪浅,难免有极其稀罕珍贵的东西掺杂在内,也要过了堂,提了物证人证,画押供词,归入卷宗,才好断案判刑。

    可京兆府竟贸然将人打死了。

    “怎么会出这等岔子,府里已经升过堂了?”人是在他铺里被逮着的,忽闻那人死讯,他震惊之余,更有愧意。那贼固然可恶,毕竟也是为生计所迫,如今居然为一桩盗窃官司丢了性命。他这个报信之人不免深以为疚。

    “没升过堂,说是押在牢里的时候就被打死了。”梁鸢双眉微蹙,嗓音微微干涩,“我们原就是外头当差的,交了人过去,便到了别处巡视。后来突然急急忙忙来了人,打发我们几人回府,等回到了京兆府门口,早看见那个贼的尸首被抬了出来,死状极惨。起初,有人说是那贼宁死不肯招供,还企图行凶伤人,狱卒一时还手过重,不慎将人打死。可后来又传出谣言,硬是一口咬定我们在送押路上曾经殴打此人,送去时已有内伤,才会如此轻易致死。”

    说到这里,他不免轻轻摇头:“现在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唉,我这几天怕是脱不了身,特地来告诉你一声,若有需要,可暂时叫我其他几个弟兄顶替两天,等这事有了着落,我还回来帮你。”

    蔡申玉只是低头不语。他似乎想起什么,奈何记不真切,愈是往深处想,脑子愈发像是叠起来的屉匣子,一层层抽掉,里头却是空的,不留蛛丝马迹。他也有点儿心烦起来,不由得微微俯身,攥成拳头的手在柜台上死死抵着。

    梁鸢叹了一口气,无心逗留太久,很快便告辞回了衙门。

    他发了一会儿怔,脑中仍是适才梁鸢所语,翻来覆去,还是觉得这事情蹊跷。正想着,手下意识往怀中一摸,将那张画了扁簪图案的纸掏了一半出来,又立即推了回去,按在胸前。右眼皮忽地莫名其妙跳了一跳。

    蔡申玉一震,突然拔腿便朝门外跑。

    途中不留神绊着一张板凳。凳头的尖角硬邦邦地直摔在地,正撞中他夺门而出的影子,仿佛那“哐当”的一下,便足以留下满满一地心惊肉跳。

    ***

    身后头总像有什么东西跟着,随时随地能将他一钩子掳走。

    他以为当他看到那扇熟悉的靳家大门时,这样的压迫感会自行销声匿迹。但是他错了。

    门紧闭着。

    此时离晚饭还有一段时候,又兼年关逼近,金铺中的生意不到天色全黑,绝对歇不下来。可分明还有三四分的光亮,门却已经关了,两面玄漆门板挡下了一切喧嚣,森森矗立,锁死了周遭的声响,偶尔来声,也不过是幌牌打转。一对未曾点燃的灯笼像两只瞎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说不出那目光是凶戾,还是悲戚。

    蔡申玉胸口咯噔一下。

    门庭处,往日络绎不绝的并车也没了踪影。车轴停靠的痕迹被风沙推、揉、拢、抹,去了大半,看光景像是离去已久。这门,必然也关了有些时候了。

    他再看脚下的门前石阶。上面尽是枯枝败叶,都是朔风卷到了雪水上头,打湿了吹不掉的。二姨娘自从掌管着门面上的生意往来,最爱洁净,最憎邋遢,从来不叫铺门前堆着杂物秽物,免得伤了店铺的雅观。若是提早关门,她也一定会细细地清扫一番,才肯安心收工。今儿却没个声响。

    他喉头一冷,匆忙奔到门前,用力扣着那黄铜门环,大声唤道:“姨娘!开门,我是小玉!”

    先扣了十四、五下,门后居然半点回音俱无,他愈发慌了神,着实下了力道,再狠狠拍上几回,差一点要嚷起来的时候,那扇门突然间“嘭”一声开了。蔡申玉不由惊喜,猛地抬眼看去,却猝不防见到一张陌生面孔。

    来开门的人他从未见过。

    那人身穿一件崭新的靛青锦面长袄,包着同色的平巾幞头,看模样是个家仆打扮,却是脸色阴骘,斜着眼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带着七分警惕,三分跋扈,最后冷冰冰哼出四个字来:“你是何人?”

    他微微一顿,目光朝那人身后疾速扫过一眼,竟然还有几个相同扮相的人立在不同角落,正直刺刺地盯着他瞧。更远的地方似有人影走动,也是清一色的靛蓝锦袄。

    数目不小。

    蔡申玉千般念头一闪而过,情急之下,心中惊疑反倒瞬间冷却下来。他的眼睛朝拦在门前的人缓缓一转,看定了,目光笃定自如,平时的生意面孔渐渐还了形来。他微笑,忽然鞠了个躬:“……小的是靳家名下一间典铺里的伙计,特来向老太太、姨太太,以及靳少爷呈报近日的账目,顺便讨个口讯回去,好让我们当家的照吩咐做事。”

    那几人闻言,面色有变,守在门前的那一个往回递出个眼色,后面的人耳语片刻,朝他努了努下巴。他不仅不让路,反而还逼着蔡申玉退了一小步,口气中丝毫没有“商量”二字可写:“今日靳家的人不便会客,你改日再来报讯吧!”

    说罢,那门已是朝鼻尖甩了过来。

    蔡申玉立即换了语调,高声埋怨:“哎!这会儿偏偏耽搁了,都说年关一眨眼功夫就会到,衙门里的差爷要知道我们今天缴不足这个月的腿脚费,还得亲自往这儿跑一遭——”

    门骤然停了。他视而不见,作势要三两步跳下台阶,只听身后一阵低声嘈杂,紧接着便有人开口喝住他:“嗳,既是来取银子的,快快拿了便走。你好交差,我们也好交差!”

    蔡申玉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依言转身,学着铜板儿平日占了便宜时的一副嬉皮笑脸,忙不迭对那几人点头应是。心中纵有一万个急字,也不露一笔在眉眼之间。门前的人一挥手,他立刻躬身蹑着脚过了门槛,眼睛只瞧着前面领路之人的脚跟,毕恭毕敬地一路小跑,但见左右各夹了两个人紧紧跟随,尚未到正堂门前,又见廊下已经候着两排同样穿着的人,喝令他先候着,等通报过后才能放他进去。

    靳家大院四面屋舍围合,一口天井朝下聚着浓浓暮色,比外头又显出三分昏暗。他集中精力聆听动静,可充耳只闻陌生人交谈传话的声音,伫立在天井边上的身体渐渐有点儿麻痹,严寒叫他微微颤抖起来,鼻尖上却聚了几颗冷汗,又不敢开口吸气,生怕一张嘴,狂跳的心便会窜上喉眼。

    忽然,正堂内弱弱地传来一丝呜声。他一怔,再听仔细些,果真是猫儿的呜鸣声。

    小猪。一串紧凑的心跳连成一个名字。

    “你!”叫唤声偏偏挑了这个时候粗鲁地响起,“赶紧着进来!再慢些,便叫你白跑一趟!”

    他一迭声地答应了,迫不及待朝堂中走。一入门,赫然见到厅堂内三道石墙下皆有青衣家仆伺立,厅中分两侧列着四张桃木大椅,他定睛一看,四位姨娘全在椅子上坐着,相顾无言,气氛极为僵冷。

    二姨娘见门户大开,一脸怔忡地朝外张望,乍一见他,禁不得转愁为喜,几乎没从大椅上站起来,亏得一旁沉默不语的大娘用眼神轻轻制止,她才慢悠悠、神情急躁地坐了回去。四姨娘生性秉弱,最耐不得忧虑操劳之事,此刻双眼竟是微微红肿了起来,似有泪痕,旁边的三姨娘正挨着她给她擦着脸颊,忽然也抬头瞧见了他,神情一变,那对极似靳珠的眼眸黑漆漆地只盯住他看,却不言语,动也不动。

    独不见靳珠一人。

    蔡申玉的喉尖有些轻微颤抖。但他仍是抢在前头,开了话匣子:“老太太,各位姨太太,小的领了当家的命,照例从铺里过来讨些月银,给衙门的差役大哥们一点腿脚费,也酬谢了他们年末天天替我们跑官府。”

    靳大夫人眸中一点微光灼烁,很快不温不火地欠身一笑,轻轻说:“原也说是差不多到时候缴银子了,可偏不巧,你靳老板他不在……”

    才说到此处,她身后几个靛青锦衫的人陡然同时往前跨了一步。动作虽小,可还是弄出了响声。与靳大夫人对面而坐的三姨娘和四姨娘都倒抽了一口寒气。蔡申玉耳内轰鸣,隔着袖子狠狠用指甲抠了一下手心,只得用话岔开:“小的只管讨银子,谁给的都一个样。老太太若是手头上够,先垫着倒也好,不然小的没法回去交差呀。”

    靳大夫人稍稍顿了顿,虽有迟疑,却还是在腰间解下一包碎银,没有急着交出去,一点一点拆了袋口,抖在手心里头细细地算,仿佛并不着急将这笔帐结了似的。正慢慢地点着数目,忽然裙下有一团球状的东西窸窸窣窣拱起一个大包,不一会儿,帐篷底下挨个钻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瓜子。却是那两只猫儿。

    她蓦地有了主意,脸色稍缓,迅速包好银两,低头把两只猫捞入怀中顺了一回毛,对蔡申玉招手说:“银子够了,你带回铺里交差吧。顺手将这两只惹祸精一并带了去,它们东窜西跳的,我们看着也烦心。”

    他明知她想道出靳珠的去向,却又不能明说,心中焦急然而无可奈何,只得慢慢走向前去领那一包银子和两只猫儿。

    将两只猫拎入他怀中之时,靳大夫人忽然放沉了声音:“你好生将这两只猫儿放在铺中的‘东隅房’里。估计要放上些时日,什么时候能领出来,就全看你照料得如何了。”

    蔡申玉整个人一僵。

    “东隅房”并不是一般的库房。寔丰库中每逢清点到期的货架,总会从中剩下一些无人认领的东西来,或是前来质钱之人无力赎回,或是其主行踪不明。此房专为暂存无法找到主人的押物而设,若是延期过五仍无人来领,便要做满货处理,变卖或丢弃。

    这两只猫儿是靳珠所养,如今靳大夫人却说要将它俩寄放在“东隅房”……莫不是……莫不是说……

    他脸色苍白,强作镇定,一手搂过“无辜”,一手托着“冤枉”。心急如焚。

    两只猫儿也是没精打采,耳朵弯着往下垂,平日极有干劲的爪子有气无力挠着他的手臂。没了张牙舞爪的阵势,两颗脑袋病恹恹似地凑到他怀里趴下,格外亲近,蜷作两团绒毛,微微打颤,摸在手里就像松软的糕点一般。两只猫儿眼巴巴地都仰着脖子望住他,扭着身子,仿佛在委屈地喊饿。

    怎么,他知道我要来,才饿着你们么。他这样默念之时,鼻头居然酸了一下。还是说,走得太匆忙,连喂饱你们都来不及……

    见他搂着猫不动,几个人快步上前将他与靳大夫人隔开,挥手驱赶:“拿了银子快走!”

    蔡申玉紧紧抿着唇,漆黑的眼睛很慢地看回端坐在椅子上的靳大夫人,停顿须臾,又逐一扫过其他几位姨娘,着重在三姨娘那儿留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微微把头往下一点。三姨娘绷直的背这时候忽然一晃,微微靠住了椅座,像是稍稍松了口气。

    他这才答应着那几人的话,抬脚往外走。刚到了门槛的地方,他冷不丁地一绊,怀中的猫儿受惊似地“嗖”一下双双跃出臂弯,轻巧地描了个弯弧扑到地上,跳开几步,他却低头一栽,不偏不倚恰好撞着门畔立着的一个家仆。

    “瞎了眼了不是!”那人猛地一个趔趄,十分恼火,劈头就是一喝。

    “哎唷,对不住、对不住!走路没瞧见这道门槛。”他大惊小怪地托起那人一边衣袖,嘴上未停,手上也不闲着,替那人将袖子拉扯整齐,连一颗灰尘都要掸干净似地,极为殷勤。

    五指抚过那袖子的时候,却是顺势细细一摸,指头将布的质感、材料、针法一一揣摩数遍,心中瞬间有了底,不动声色放开。

    那人被他弄得烦了,一股脑儿打发他走。他乖巧地丢开手,仍是不住赔笑道歉,顺势弯下腰重新将两只猫捞回怀中,这才径直出门。跨出靳家大门的刹那,笑意骤减,顽闹的神色急遽褪去,只余一脸冷峻,人早已大步朝前迈去。

    身后的黑漆大门徐徐闭死。他的焦急像是一串火苗,在包得严实的纸张中炸了个脆亮,不消片刻即成茫茫火海。他开始急奔,飞一般向寔丰库冲去。

    铺门那一声巨响吓着了店中正揭锅开饭的伙计们。

    二柜第一个站起身去看个究竟,还未动脚,就见蔡申玉圈着两只猫匆匆闯入屋里来。二柜诧异至极,那句“您不是回家去了么”都来不及出口,怀中已经被塞了两团毛绒绒、软绵绵的小东西。

    “麻烦您先代我照看这两只小家伙,喂它们吃点好的。”蔡申玉话犹在,人已一刻不停直穿堂门,直奔库房。

    号房中有竹木搭设得货架,架上又分数层,层层皆有方块似的架眼。每一个架眼内都存放着卷当好的衣物,依穿号上的数字入库。他也不点灯火,只在一片昏黑里踏上验货取货时专用的高凳,将手探入架眼,一件一件逐个摸过去,闭紧双目,嘴唇微微哆嗦。

    明明记得似曾相识,不会有错。做典铺生意这么些年,要当一个老练的外缺,经手的衣料何止成千上百,摸得多了,自然可以极快地分辨出不同的材质和绣工,如果做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需上手,即刻便能知道料子产自何处,由何等工艺制成。他知道自己以前曾经摸过与那靛蓝锦布用料相同的某件衣物,但时日已久,怎么也想不起布坊的名字。

    他翻遍三四个货架,仍一无所获。心口被掏了个窟窿似地空洞洞无一物,半晌才察觉那颗心还在里头翻来滚去,撞得发响。

    别慌。别慌。蔡申玉捂着左胸,咬着嘴唇告诫自己。慌了便容易分神,手里的感觉会有所偏差,到时更加摸不着了。高凳的四个凳脚咯吱咯吱,不住地小晃。他挪了挪脚,脚上还穿着最后一次见靳珠时,他丢在自己脚边的那双鞋子。

    ——蔡申玉,原来这么多年,我都托了你的福。

    高凳晃得更厉害。

    ——这辈子过完算完。你自己看着办。

    摇摇欲坠。

    那一刻,手指猝然碰到了一块熟悉的布料。

    他浑身一震,闭紧的眼睛在黑暗中一下子睁开,微光骤亮,又惊又喜,手指再一次下足力道揣摩一遍,果真与方才摸到的那些靛蓝锦面如出一辙。

    他毫不犹豫抽出那包衣物,摸出埋在衣内的用号崽捻成的纸标,只见上边清楚地写着四个蝇头小楷——“柳堤衣坊”。

    ***

    “是了。”柳堤衣坊的女工柳细娘一个巴掌拍响。

    蔡申玉屏住了呼吸看着她。她冲他一眨眼,眼波流转,笑吟吟地说:“蔡当家好眼力!果真我这衣坊前段日子用靛蓝锦面的料子赶了一批货。”

    “那细娘可知道,定了这批货的是谁?”他此时就是她台上那盏油灯的灯苗,或燃或灭,只等她轻轻一呵气罢了。偏偏那个伶俐女子不呵气,也不覆手熄灯,倒是不咸不淡摆了两下手,将他这枚火苗扇得一阵心神乱晃,却不见谜底。

    “蔡当家这样着急的模样,倒是少见。不是说您向来是谈笑从容,不露真性情么?”柳细娘一根纤纤葱指点在他鼻尖上,斜眼打趣他的神情,“如何?说句好听的,哄我高兴了,便告诉你。”

    他微微一愣,始料未及一般呆着不动。

    待染了落葵汁的指甲划过鼻头,幽香熏人,他才回过神,发怔的眉目像是开春一湖碧水化冻,冰融水软,慢慢发散开来,那一笑便如水上落了一簇春花:“天下会说好话的男人多不胜数,会说实话的男人却只有姐姐一个得了。这算不算好话?”

    柳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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