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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归溪十二里-第26章

小说: 归溪十二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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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的液珠往下淌,很腥。是血。居然还烫着,连腥味都是温温的,异样的新鲜。

    有人要他的命。他此时渐渐有了几分清醒,挣扎了一下。

    可为什么……背上完全没有痛意?

    他突然震了一下。可身上沉甸甸的重量阻止了他的动作,仍是结实地压着。他听到自己的心窝响得像要炸开。

    一下子睁开眼,几滴鲜红的血恰好从他眼前掉下去。他脑中空白,下意识伸手去接,肩头上却有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长生殿一片死寂。他的脸几乎贴着石板,沿地望去,对住了一双僧鞋,而那两只鞋则在不住地颠簸后退,摇摇欲坠。很快,一柄血淋淋的弯刀“锵”地落在僧鞋跟前。

    耳根后吹过来一丝微弱的气息。像是如释重负。但很快,那种气息消失了。

    “哥……”他想不出别的人来。那个字在喉头急遽地冲撞,第一声弱,第二声急,第三声已是方寸全无,“哥!哥——”

    没有人回答他。

    那只扼住他肩头的手开始松懈,重量从他身上慢慢滑了下去,最后硬生生摔在地上。这一刻,长生殿内数以千计的檀觚明灯亮如白昼。火光蒸腾直上,四四方方的殿堂像投入了一片刺目的澄金当中,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寒光。他这时才看到那张脸。脸朝天仰着,只见到被光火照得惨白的侧影,头顶数十盏油灯灼灼跳跃,将那眉间的一把锁头刻得分外清楚,金白的火苗在一对漆黑的眼里张狂乱窜,也分毫不能撼动。

    那个人短促地喘气,胸膛紧凑起伏。搁在身侧的手绕过腋下,在阴影中探了一把后背,抽出手时,眩目的亮光随着一大片血缓缓淌下手臂。

    “啊……”那汉子终于一个激灵,骇然盯住那下刀的和尚,脱口喝道,“和尚杀人了……和尚杀人了!”

    “谁,谁知道他突然冲过来……!”那僧人心生歹意,趁蔡申玉与念善说话之际,暗自从案台下取来一柄防贼用的利刀,欲要先下毒手,不料却被一直警惕僧侣们动作的靳珠看在眼里。

    大汉哪由分说,骂了句“和尚动了兵器了”,早已领着众人蜂拥而上,一时刀光大盛,唬得那些僧人抱头鼠窜。慌乱之中,不少人撞翻铁架,许多盏油灯应声砸下,泼了一地脂油,稍微沾上了点火星,立刻发出一声闷响大肆烧了起来。

    火势愈烧愈烈。

    “哥……!哥!”他已然冷透的手一边发抖,一边艰难地托起那个人的头。那人躺着的地方,砖石的灰色已经被血洗掉了。黑糊糊的一片。

    靳珠的眼睛慢慢看向他。他看见那个人轻轻一笑,花白的火光薄薄地在微露的牙齿上洒开,干净好看。但是这样的温柔转瞬之间化为乌有,脸色一沉,忽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狠狠推了出去!

    眩目灯火下的脸庞神色严厉,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无声地张了张。

    逃。

    他在说,逃。

    “不!”更强硬地喝了回去。

    他再一次扑下来。靳珠恶狠狠地瞪着他,眉间全是愠怒,绷直的嘴唇相当强硬地咬了起来,更加用力地把他重重推开。下一刻,他赫然看向一旁尚在震惊的念善,眼中神态急迫,两颊涨得仿佛要烧起来,张开了嘴,却仍旧说不出半个字。

    念善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蔡申玉感到老和尚的手扣住了他的双臂,竭力往殿门的方向拖去。他自然不肯,一面使劲挣脱,一面死死抓住靳珠的袖角不放。四周的大火逐渐失控,燥热围拢,靳珠额头和鼻翼的地方大颗大颗渗出冷汗,光照之下微微发白,一阵劈头盖脸的黑灰吹了上去,他的眼神越来越散,却还见蔡申玉坚守身侧。他攥紧拳,突然露出狠色,冷不防一肘砸在那人的小腹上!

    “呜……!”始料未及的剧痛叫他两眼一黑。

    天地一片晕眩。那个人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那截袖角在他下意识捂住腹部的时候就掉了下去,等他再迷乱地伸手去抓,只抓到了大块大块漆黑的颜色。

    他觉得自己被人掮上了肩,身体悬挂起来,像落魄的鬼魂跌跌撞撞远离火光而去。

    腊月的寒风在越过大殿门槛的时候,劈脸灌了他一口,三尺冰冻入骨,他竭力回头张望。殿内无数盏明灯连成一片火海,金红的亮光涨满整间大殿,仿佛要撑裂巨大的梁柱,从窗缝之处奔驰而出。那个人躺在苍白的火光之中,一动不动。

    已经看不清脸。木头的碎片不断在他们之间麻痹地掉落,不仅是脸,连轮廓也慢慢没入黑暗。

    山坳中依稀响起了官兵的令鼓。黑压压的人正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长生殿上,乌黑的夜空蒙蒙地透着一股腥红,迎光而动,朔风挟着浓烟卷上山头,漫天的灰烬像筛盐一般徐徐飞散。他脸上捎了一层破碎不堪的烟灰,很快,被一行泪水冲了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

    他第一次仰躺着看那四个角的天空,是铅灰的颜色。

    但是这一次,天空漆黑,隐约透着一股腥红。大块大块的黑色烟灰飞过院子的四个角落,漫无目的,颠沛流离。

    那株古老的樟树立在墙的一侧。

    树枝在烧。像许多年前那一场天火,火舌窜过干裂的树枝,毕剥生响,时不时发出沉闷的木质炸裂的声音,那簇火苗便会整个卷作一团,拉断烧朽的枝条,死气沉沉地将自己一头撞碎在大地上。

    他躺着一方枯草。草尖已经被窒闷的热气烤得干巴巴的,抽去最后一根骨头,四肢畏缩地抱成了一团,只剩下焦黄的一层皮。

    樟树的枝桠被火吞没,烧焦,下坠。他注视着那些火慢慢落尽,表情迷茫而安详。

    ——你要死了么。

    樟树沉默地烧着,没有答话。

    ——可我还不能去陪你。对不起。他歉意地露出一丝微笑。

    那株老树依然闷声不吭地烧着。

    我在等人。他望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黑色树桠,用一种安慰似的语调道出了原委。声音温柔。他还没有回来,所以我不能死。

    那一刻,树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枝桠上的火忽然慢慢褪去,直至熄灭。火光消失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回到了干净的漆黑。这时的他居然冷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发觉身子底下有股潮湿的冻气,侧目一看,满地茫茫大雪,四面院墙已然不在,只剩怀颖坊空无一人的大街。夜半三更天,风雪大作,天寒地冻。夹道院落皆是黑灯瞎火,短筒灯笼熄了一截油芯,好生孤单,只得闷闷地拴住一枚铁钩打着转儿。

    一片雪花飘在他鼻尖上,他下意识掸走,却望见坊道深处依稀走出一个人影。

    那个人裹着一件浅色的裘衣,挡风的帽檐罩过头,怀里攒着个四四方方的食盒,踏雪而行,正走间,不慎绊了一下脚,那方匣食盒打了个趔趄,往那人怀中歪了一下。那个人好容易将它扶正,却顿了顿动作,低头在衣襟前嗅了一遍,眉头皱了。然而他只不过粗略地拍了两三下,便继续前行。

    他心跳得剧烈。

    哥。他张口喊住那个人,可是喉咙一片干涩,不能发声。

    那个人虽然没有听到他的呼唤,脚步却一直朝着他这个方向迈进,居然就在他身侧停住了。他满心惊喜,急忙挣扎着向上痴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对着一扇嵌着铜环的黑漆大门。仔细一瞧,可不就是他家的典铺。

    裘衣下空出一边手,叩了两下门环。

    风雪愈来愈急,那人在门前等候良久,却没有半点回音从门内传出。他继而又拍了十几下。

    哥,我不在里头,我在这里。他眼睁睁望着那人的身子立在这冰天雪地中苦等,欲要起身,却动弹不得,十分焦急,奈何怎样张嘴都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偏偏那人充耳不闻,还在继续拍打那扇黑漆大门。忽然,他看见那个人的背上有东西渗出了裘衣,慢慢摊开。在昏黑的雪幕中,光线竭尽消亡,那点颜色越长越浓,逐渐连成一大片。他一瞬间心跳骤停,屏息而视。

    血。

    门还在继续响,雪下得愈发凶狠,鞭子似地抽在那个人身上。裘衣上那块污血越张越大,浓得像要滴了下来。

    哥!我在这里!没有他的声音,只有风声呼啸。

    突然“啪”的一下,那个方匣食盒扎入了雪地,盒盖滚了出去,泼出一碗打翻的鱼汤。

    那个人慢慢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哥——”他失声大喊,眼前昏黑突然被一阵大晃撕个粉碎,扑过去的手被什么人死命扣住,压在身体两侧,他倏地一震,双眼睁开,冷汗如雨落下。仿佛魂儿不在壳中。

    “当家的,别魇着了!”二柜焦急如焚的脸赫然出现,正下了狠劲儿压住他的手脚。

    他呆呆地看了眼前的人半晌,忽然撤开眼,目光散乱,只管不停地喘气。自己躺的居然是铺里头一间更房的床,不仅二柜在侧,三柜四柜也围了过来,连最不管事的铜板儿和小辔子都双眼发红,守候床前。见他清醒,众人简直高兴坏了,手忙脚乱便要替他祛汗压惊。

    “……我怎么在这?”蔡申玉找回了一丝神智,愕然发问。

    “哎唷!现在外边闹得可大了,说你遇上劫匪,几乎丢了性命,幸亏打昏过去的时候就被送了回来。”二柜一面将他扶起,一面用眼色使唤铜板儿去烧一壶滚水,给他用棉巾烫烫身子,“方才四位夫人还差人过来瞧呢。”

    他乍一听见说起靳家四位夫人,急忙追问:“我姨娘?我姨娘她们可都安好?”

    “当家,你糊涂了?几位夫人一直留在府上没出过门,能有什么事儿啊?”二柜显然不明所以,递了个困惑的眼神。

    “那……”接下来的这一句,他声音止不住发抖,“那我哥呢!我哥在哪!”

    屋内的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他们欲言又止,似有窘态,互相不知所措地瞥了几眼。他呆呆等了片刻,突然间一把揪过二柜的衣襟,近乎粗暴地喝问:“我问我哥在哪!你们怎么不说话!”

    铜板儿年纪轻,不明事故,见众人都不答口,他嘴快,先抢了腔:“没人知道。”

    旁边的四柜气得跳脚,恶狠狠地给了铜板儿一下,数落他多嘴。蔡申玉却急得就要下床去拿铜板儿:“什么叫没人知道!”

    “当家的!”二柜迫不得已吼了一声。蔡申玉果真被他喝住,一瞬间神色迷惘,不动不应。二柜乘机夺了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人推回被褥之中,憋了半天的叹息这才干涩地出了口,“哎,这会儿当真没人知道——你们哥俩遭了横祸,在衍嘉山被人打劫,可后来送回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听说那伙贼人不仅劫了寺,还放了火,后来官府把整座山都给封了,不许闲杂人等出入。现在过了一夜,官兵还没撤清,也不见丝毫风声露出。三少爷身在何处……真的没人知道。”

    蔡申玉一动不动。

    “不过,”二柜怕他胡思乱想,忙携了他的手,宽慰道,“当家,你还没醒的时候,官府里来了人说……说是要叫你留在这铺子里头,不许外出走动,也别回家。说是要等他们回来问话。到时你向他们打听一下,定会有你三哥的下落。”

    蔡申玉一对眼睛空洞无物,盯着一片虚无,始终沉默,也不知听去了还是没听去。正当二柜犯难之时,他忽然丢出一句:“让我一个人先待一会儿。”

    二柜不敢久留,回头催促众人出门,自己也匆匆离开,不忘把门带好。

    铺中冷墙皆是三隅砖石所砌,隔去了街面喧嚣。屋内寂静。

    窗纸薄薄透光,想是已经破晓,离天明已有些时候了。他的目光凌乱,浑浑噩噩在案几上四处寻找,终于在药碗旁边看到了那支鲤鱼簪子。他像捡回了自己丢掉的性命一般,极为激切,一把便抓了过来,攥住它的拳头在胸前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簪子很旧,样式很老,那尾鲤鱼笨笨的有些好笑。

    “俗得很。”他学着那个人的口气说。自己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泪流满面。

    ***

    门外的众人不敢走远,唯恐里头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只是这样一想,整个人便心烦意乱,各自都在廊下踱来踱去,停不下脚。岂料屋门居然冷不丁地开了,不等大伙诧异,已见蔡申玉穿戴整齐,全然是平日开门迎客的行头,大步迈出,面色如昔,一面拐向前堂,一面发话:“收拾收拾铺面,可别迟了开门营生。”

    “当,当家?”二柜愣是没能跟上他的话,还呆在原处不动。

    “你说那个官府的人吩咐我不得外出,可总没说过不能开门做买卖罢?年关等着用钱的人最多,若是人家有燃眉之急,我们怎么能耽搁。”那个人语气平静,走了几步,居然还自我打趣地笑了出来,“……再说,要是他回来的时候知道我闭门谢客,毁了他家典铺,还不知道要罚几天不许进门呢。”

    话毕,笑得更加开心。二柜等人见了他这般模样,竟是一时语塞,不仅没有放下心头担子,反倒愈发觉得有几分难过。然而蔡申玉似乎句句当真,他们哪敢轻慢,只得前去准备。

    聿京。腊月二十九,小除夕。

    典铺开门,请幌子,挂云檐,兑满号牌,清桌入柜。

    蔡申玉身子尚虚,二柜在案台后挪了一张高椅,让他坐着,只叫他在旁过眼即可,自己顶了头柜之位,三柜四柜依次入席,这最后一个外缺的位置居然是学徒铜板儿占了。蔡申玉看着那孩子笔挺着腰杆站好,神色严肃,微微笑着调侃一句:“瞧瞧,这‘小柜’倒是有模有样。今儿可要担大梁了。”

    若是平日,铜板儿听了这番夸赞,定是飘飘然,一脸得意失了本态。可那孩子听见蔡申玉这样一说,居然不声响,两只眼圈还挂着几分彤红,伸手大力抹了一把。竟是有些长大了。

    他看在眼里,暖在心头,低头一笑,不再说话。

    年末生意往来繁忙冗杂,入门之客络绎不绝,不少人都听说了他上山遭劫之事,纷纷寒暄问暖,他一一回礼,恭谨地应答众人,神态身姿与往常无异。来客见他安好,颇为告慰,皆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知道,如果手里头没有握着那支鲤鱼发簪,也许他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撑不下去。

    过了晌午,一直乌压压的天色居然拨去了几层云,辟出一方青天,露了半个日头来。微白的光虽然捎不来多少暖意,可聿京城内却是亮堂了几分,见了日光,京人无一不喜,尤其叫在外置办年货的人精神起来,坊间生意比早些时候更加红火,几乎没有偷闲的空档。

    二柜入行年数匪浅,铜板儿居然也做得颇为上手,蔡申玉见他们应付自如,落了清闲,不知不觉便低下眼,恍恍惚惚走了神。他正麻木地靠在椅背上发呆,忽地听见二柜诧异的一嚷:“没有帖子,怎么赎物?”

    声音听上去像是十分惊讶。他不免暗自纳闷。无帖赎物,倒也蹊跷了。

    尚未见人,先闻其声。一个清浅的笑声响起,用地道的京畿口音接过话头。彬彬有礼,意味深长:“我不是说过了,这个就是我签下的帖子。”

    口口声声说是帖子,不知他所拿何物。蔡申玉这时才抬眼看去,却见一位年轻男子朝他狡黠地笑了,手中一柄折扇应声大开,露出扇骨上几道猫儿的抓痕。他赫然一惊,竟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尾声
    蔡申玉步子很轻。夹道的麻石罩着一层半灰白的雪渣,也只是细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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