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绯歌-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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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说话的石头?
话很耳熟。岑寂神情蓦然飘忽,他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姑娘,要他把她当成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你就当我是块会说话的石头吧。”
“嗯?”
“空山岭的传闻,难道你没有听过吗?”
耳旁犹自徘徊着银铃般的声音,人却已不在。
“老五。”
“嗯?”翟欢抬了抬眼皮。
“空山岭有传闻吗?”
“传闻?”翟欢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吧?”
没有吗?岑寂有些失望。
“是了!我想起来了。”翟欢突然一抬头:“空山岭的确有传言。”
岑寂向前一倾身:“是什么?”
翟欢呵呵一笑,“人言道,空山岭是江湖上最美的地方,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岑寂点头赞同,“此言甚是。”
翟欢续道:“人言道,空山岭最危险的其实不是那陡峭绝壁,而是十个暗卫。”
岑寂谦和道:“传言不可尽信。”
翟欢又道:“人言道,空山老爷的女儿温默吟花颜月貌,才艺双绝,乃天下第一美人。”
岑寂温柔一笑,“那是自然。”
翟欢接着道:“人言道,温默吟的师妹班澜,性情粗鲁暴力,举止不修边幅,与温默吟相比真乃美玉与坑石之别。”
岑寂隐了笑意,不置可否。
再遇
一、
老郭头的酒铺,总是在快要打烊时候特别热闹。所以老郭头总是推迟打烊的时间。
老郭头的酒铺不大,统共两层。酒店里不光卖酒,还卖各式各样的菜式点心,偶尔还帮人寄存些么个杂货用品。
没什么任务的时候,岑寂偶尔会到老郭头的酒铺坐坐,点上半个鸭头,一碟花生米,听听周围平常百姓的几句闲聊,天南海北胡乱扯呼,他总觉得日子这么过去,也挺知足的。
今天老郭头大老远又看见岑寂走来,转身熟练的准备着他喜欢的小菜。
岑寂走进店的时候,朝老郭头说了三个字:“两坛酒。”
老郭头愣了。
快十年了,第一次听见岑寂要酒喝。
老郭头怔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清酒还是烈酒?”
岑寂顿住了。
他对酒知之甚少,能尝出个味道就不错了,更别谈说出类别了。
“随意吧。”岑寂摆了摆手,上了楼去。
没一会,菜和酒便被送了上来。
岑寂尝了尝鸭头,又嚼了几粒花生米。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可吃在岑寂嘴里,似乎没有从前那么好吃了。
他又拔了酒塞,正待倒进酒杯,想了想,直接抱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烈酒。
上好的烈酒。
那味道辛辣呛人,比前几日他和班澜喝的那坛更要呛人,热辣辣的从腹中直冲天顶。
岑寂咳了出来,咳得他面红耳赤。
喝一口便成了这样,两坛还不知会如何呢。
岑寂苦笑,将两坛酒推到一旁。自己真不是个喝酒的料,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能喝得了那么多酒的。
想起班澜的时候,岑寂心中又一阵钝痛。
可接着,他又想起了温黙吟那双温柔的眼。
是了,他一定是觉得太亏欠班澜,才会如此难过。
是了,是了。
他又抓过一坛酒,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外面下起了雨。
雨很大,不一会便顺着屋顶的砖瓦汇成细流,汩汩而下。
“店家,外面雨大,方便借把伞吗?今日有事,明日还你可好?”
岑寂的脊背登时从上僵到下。
他“腾”地从椅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
老郭头正低头算账。
“掌柜,刚才不是有个姑娘来向你借伞吗?”岑寂忙问。
老郭头道:“是啊,我借了她伞,她就走了。”
话音未落,岑寂已追了出去。
天淡雨幕垂地,烟雨重重,每个人灰暗的背影被雨幕拉扯得更萧瑟。
岑寂眼前一片灰蒙,独独缺了那一抹鲜红。
岑寂苦笑。一定是他听错了。
可是……
他转身跑回酒铺,往老郭头桌上扔了一锭银子,道:“今晚我便住这了,等人。”
二、
对岑寂将成为未来的空山老爷这一事,真正的空山老爷,一直没有发话。
或者说,谁是现在的空山老爷,恐怕除了温黙吟,谁也不知道。
包括空山岭那几个暗卫,见到空山老爷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况且每次还都隔一层轻纱幔帘。
温黙吟也丝毫不介意是谁放出的消息,因为她的确有意帮岑寂坐上空山老爷的位子,即便岑寂本人并不愿意。可面对温黙吟的一片盛情款款,他也不便当面推脱。
他总说,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可所谓到时候,通常永远也到不了时候。
温黙吟懂。她懂这个道理,所以她压根不听“到时候”这三个字。
屋内满是兰花的香气。
温黙吟喜欢将她的暖阁里摆满各种兰花。
“老爷怎么看?”温黙吟看着对面的男子,一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兰花。
“随你了。”空山老爷道。
“对于下一个坐你位置的人,你竟然连点意见都表示不出?”
“嗯。”
“哈,老爷你越来越清闲了。”
“嗯。”
温黙吟丢开兰花,款步挪至空山老爷面前,俯下身去,道:“人家都当我是你女儿,你白白捡了我这么个女儿,却管又不管。”
“你也说是我白白捡的,又不是我想要的。若没有你,我恐怕更清闲呢。”
温黙吟摇摇头:“你啊,一点麻烦都不愿意沾。赶快让出位子算了。”
“喜欢的话,你拿去好了。”
温黙吟失笑:“我一介女流,怎么当得起‘空山老爷’。”
“不是有那岑寂吗?”
温黙吟隐了笑意,淡淡道:“太快的话,恐不服众。”
“哈。”空山老爷笑:“你想嫁岑寂,谁敢说的不字。恐怕这空山岭上下,除了我,还没有人敢开罪你呢。”
温黙吟挤出一副娇弱的表情,道:“别把我说的那么可怕。”
“不是吗?”
“就算是吧。我就是想让他坐上空山老爷的位置……”
“如此好门当户对?”空山老爷的目光扫过温黙吟身旁的兰花,若有深意的道:“女人啊,太多虚荣,结局总会让自己始料不及的。”
温黙吟叹气:“算了,我看你还是快走吧。每次跟你说话都是这样不欢而散。”
空山老爷笑笑,起身,负手,飘然走出。
经过温黙吟身边的时候,他蓦地开口:“别忘了,还有个班澜呢。”
温黙吟原本娇柔的脸,忽如欺霜。
三、
岑寂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借伞的那个人,真的是班澜的话,那他又该如何?
开心的上前说,你还活着?
还是,拉着她,请她喝酒?
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
那什么才能有意义?
他想了一个晚上,没有想出来,又想了半个白昼,还是没有头绪。
在他累的昏昏欲睡的时候,班澜出现了。
她还是一身绯衣,只是已不是上一次见她的那身了。
她怀揣着一把油纸伞,轻跃进酒铺。
“店家,还你……”她抬头,看见了岑寂。
僵了僵,还是她先张了口。
“岑七?”她一笑:“好久不见。我请你喝酒吧。”
没想到竟是她笑嘻嘻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岑寂木然地被她拉着坐到了桌旁。
她拉的是他的袖角,不是胳膊。
“店家,一坛松醪。”班澜回头招呼了一声,扭头见岑寂还是面无表情,不禁道:“怎么了?不愿意看见我,还是不愿意我还活着?”
“怎么回事?”岑寂终于开口。
班澜耸了耸肩:“哎,还想跟你寒暄两句呢,看你,这么急奔主题。”
班澜将那日之事三两句便讲清了。那寒池的漩涡,却是通往鹤翎宫的另一条路。
没有开关,没有陷阱。班澜纵身一跃,眨眼便被水流卷到了出口。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以为……”岑寂紧了紧拳头。
班澜的目光转向门外。
“你就当我死了,也好。”
“你……”
“你和师姐,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岑寂一噎,半晌无语。
“我以为我死活都无所谓呢。”班澜顽皮的挤了挤眼睛,抱过刚端上来的酒,正要拔塞,蓦地,她将头扭向岑寂,圆头小鼻嗅啊嗅啊,像在寻找骨头的小狗。
“烧酒?!”班澜脱口:“岑七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
岑寂见她惊讶的模样,忍不住道:“准许你喝,不准许我喝?”
班澜道:“那倒没有,我只是奇怪,像你那种不自律就没法活的人,怎么能喝酒呢。”
岑寂抢过班澜手中的酒坛,给自己斟了一碗。
“至少此时不需要自律。”他边倒边说。
“既然不自律,”班澜一咧嘴:“那用劳什子碗呢,直接抱坛子呗。”
岑寂对她那大咧咧的作风也习以为常了,于是依她所言,将酒碗丢开,抱起坛子,咕咚便是几口。
酒水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滑过他稀拉的胡茬,像情人的爱抚。
班澜眉梢眼角都是笑。
岑寂喝完才发现只有一坛酒,他喝了,班澜便不能再喝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却又十分纳闷自己的冲动。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岑寂了。
“喝完了?”班澜眨巴着长长的睫毛。
“咳咳……”岑寂掩饰性得咳嗽着。
“喝那么急做什么,才会走路就想飞呢。”说着,班澜扯过岑寂面前的酒坛,竟然直接抱起,一口口地喝了起来。
岑寂呆了。
那是他刚才喝过的酒。
他直愣愣地看着班澜一口一口地喝着。
她喝酒的样子还是那么认真,仿佛她喝的是百年难遇的佳酿,一口喝得多了,是暴殄天物,喝得少了,又食之无味。她的唇角还是干干净净,没有流下一滴酒水,她的表情也还是平静自然,那模样似是在喝水,却又似能从水中砸吧出什么美味。
“你……”
“嗯?”班澜抬头。
岑寂十分后悔自己冲动的说了一个“你”字,因为他后面想说,“你喝醉了到底是什么样。”
可哪有大男人这般问人家闺女的,虽然……虽然这闺女压根不会介意。
“我怎么了?”班澜追问。
岑寂两眼在店内四处游移,磕巴道:“你……不觉得辣吗?”
说完,岑寂有捶墙的冲动。他发觉自己只要跟这个丫头在一起,不但没有办法继续淡定下去,还尽说些废话。
班澜不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只依言答道:“这种酒,辣着辣着就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像师父私藏的雪醅露,每次贪恋它入口的味道,却又每次都被它辣得死去活来。”
岑寂忽然很想知道那坛雪醅露到底是什么味道。
“真的……那么好喝?”岑寂有些不相信。
“雪醅露吗?”班澜弯着那双月牙眼,她深深地看了眼岑寂,道:“味道就像……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岑寂愣了愣。
“我说过,你是个内心十分丰富的人,却太注重于自律,将丰富视为奢侈。”
所以,你内心裹着一团火焰,表面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稳重少言,直到……直到你自己都忘记,你还有一颗滚烫的心。
班澜起身,抖了抖长裙,道:“我要回去了。”
岑寂怔然。他忘记了,她终归是要离开的。
“你要去哪?”他冲口而出:“去,去青鸾林吗?”
她要去青鸾林陪凰吗?
“去哪,都是一样。”她答道。
凰说过,爱,就是你心头系着的绳子,绳子的那一端,被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上天入地,无法逃离。
班澜回首,只看了一眼岑寂,像是对陌生人随意的一瞥。
连道别都没有,班澜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一抹绯红,再次消失。
墨生
岑寂忘了他是怎样回到空山岭的。
路还是那条路,熟悉却又漫长。
走到山下的时候,他看到了温黙吟。
温黙吟一袭鹅黄色的纱裙,摇曳生姿,比山谷中最烂漫的花朵更加夺目。
“默吟?”岑寂有些惊讶。
温黙吟迎着他走上前,“回来了。”
“你在等我?”岑寂疑惑。
“走吧。”温黙吟笑,柔若春风。
上山的时候,岑寂似乎总有意落后半步。
温黙吟走得很慢,岑寂走得更慢。
两人的手,相距不过寸许,却是咫尺天涯。
温黙吟了解岑寂,他绝对不会轻易逾越分毫。除非她出口命令,要他握住她的手。
可她没有。
她知道岑寂喜欢的女人一定要中规中矩,温柔贤良,像栖息于他这颗大树的小鸟,安静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于是在岑寂面前,她像一块透明的琉璃,干净,清亮,脆弱。
“见到阿澜了吧。”
岑寂坦然道:“是。”
没有空山岭不知道的,只有空山岭不想知道的。
温黙吟道:“我说过,她是我师妹,我怎会让她去死。”
“是岑寂多疑了。”他有些歉然。
一阵恼人的西风骤起,吹散了岑寂出口的歉意。温黙吟似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淡淡道:“七哥。”
“在。”
“有任务了。”
岑寂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从前一听见“任务”二字,多少有些抵触。可此时再听见这两个字,却有些求之不得。
变了,怎么都变了呢?
“岑寂听命。”
温黙吟侧目,“你我不用这么拘束。”
岑寂想了想,似乎从前他与温黙吟也如此这般对话,她也并未提出拘束一说。再次回空山岭后,温黙吟对他的确比从前要亲近许多。
变了,变的人,不仅仅只有他。
温黙吟道:“你见过墨生吧。”
岑寂应道:“嗯。”
“还记得凰吗?”
怎会不记得?岑寂苦笑。那女人没少给自己苦头吃。
温黙吟见他默认,便道:“墨生是凰的孩子。”
岑寂错愕。怪不得他总觉得墨生不似寻常人家的孩子。
“墨生也是……”温黙吟顿了顿,道:“空山岭的第二暗卫。”
岑寂极为诧异,“他?一个小孩子?”
温黙吟嘴角轻轻挑起,“不错。”
岑寂回想了片刻,才道:“可他看上去丝毫不懂武功。”
温黙吟的眼神在山间游移,“但他懂得摄魂术。”
岑寂只顾低头看自己的路,“果然是凤的孩子,连摄魂术都能这么轻易的掌握。”
“那是血脉,凤留下的。墨生不过是子承父业。”
“这么说,凤死前,是空山岭的第二暗卫?”
温黙吟默认。
岑寂忽然觉得空山岭的势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连凤凰城主这样的角色,都甘心为空山岭效力。
岑寂收了收思绪,道:“任务和凤凰城有关?”
温黙吟道:“是墨生。”
岑寂没明白,“什么?”
温黙吟不答,却言及其他:“摄魂术是一门反噬性极强的武功。对于墨生而言,如此小的年纪便要驾驭这门霸道的武功,有百害而无一益。在他施展摄魂术时,若非他身体里流着凤的血,他早已精神失常,走火入魔了。”
岑寂忍不住插嘴道:“为何不等他长大了再教他摄魂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