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碧落-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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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地,莫名让她心安。
“杨定……”碧落喃喃地唤着这个唤过无数次的名字,模糊地便想起,当日在淮北的山洞中,他也曾这般昏迷着,却下意识地如婴儿般靠向她,抱住她,甚至她也曾那般抱住他的头,抚着他的脸,努力将自己身躯的温暖传给他,唤出他的生机和活力。
将进酒 长安古道柳枝轻(一)
她忍不住,便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的额。
这时杨定微微一侧身,居然避过了。
碧落迟疑时,已见杨定已睁开眼,却没有望向她,只盯着那褐黄的帐篷顶,嗓音如被锉刀挫过般钝哑:“回去,回去休息吧。我很好。”
碧落收回手,沉默地坐着,好久才道:“冲哥该还没有回去,我多陪你会儿罢。”
“碧落,你的冲哥早晚会回来,便是不回来,你也该早些休息了。”杨定轻轻地嗤笑,弯起的唇角在摇曳的烛火中并不明晰,若有一层灰暗的轻纱笼着,连那笑容也显得不真切了。
碧落皱眉:“你在赶我走?”
杨定的眼眸依旧没有转向她,只是淡淡道:“我不赶你,你呆会儿还不是要走?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盼你还我清静。”
碧落听得到自己的吸气声,吸入肺腑的空气,似着了火一般,在胸腔间燃烧着。
她晃悠悠地站起身,纤薄如花瓣的面容在烛火里飘浮不定:“哦,原来……我错了。我原以为你希望我陪着你。”
杨定终于回过头,眼看她垂了头,走到帐篷口,忽然轻笑一声,自嘲道:“不必难过,我比你更蠢。我原以为我们是一体的,有着骨血相融般的情感,可事实上,只是我的血肉长入了你的身体。所以分割开时,痛的只有我。”
碧落顿住脚,心跳啪地重重跳了一下,似也和脚步一般停顿住了,却不敢回头,不敢回头看杨定目前是怎样的神情。
但杨定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淡然:“自然,一切与你无关,你一直是原来那个云碧落,从未变过。但我请求你,让我……安静疗伤吧!”
他不确定地低低道:“想来,我也会是原来的杨定。我只要一点时间,一点时间而已!”
他说着,居然笑了,却笑得太急,呛着了,侧过身来咳嗽,牵动了伤处的疼痛,连那咳嗽声听来都是那等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步,吓得周围的亲卫忙奔过去,劝慰的劝慰,倒水的倒水。
碧落的脚下浮软着,向前踏了一步,连遍是沙石的地面也似浮软起来,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无力。可便是那样软软的步伐,她居然也能跑起来,并且跑得飞快,仿佛后面有什么吃人的怪兽在追逐,惊慌不已。
东晋太元九年,苻秦建元二十年六月,燕将高盖、宿勤崇联合中山王慕容冲等发动兵变,杀济北王慕容泓,扶立中山王慕容冲为皇太弟,设置百官,随制行事。
燕军在原地整顿了七八日,待一众将领谋臣位次排定,军心渐稳,方才准备拔营出发,开往长安。
此时,杨定伤势虽未痊愈,却已无大碍,遂告辞而去。
高盖因扶立皇太弟有功,已升作尚书令,心知杨定再延宕在燕军之中,的确很不合适,即便慕容冲不去计较,他自己也该有些避忌了,遂禀知了慕容冲,第二日便送他离去。
因前日刚下过几场暴雨,杨定出营那日天气甚好,又不算太过炎热。高盖亲自瞧了为他备下的饮水干粮等物,又亲送他到前方路口,眼见古道迤逦,高柳乱蝉,这一去,再见不知何时,不知何地,更不知是否兵刃相向,不觉黯然长叹。
杨定跨于马上,扬眉微笑:“义父,若你觉得日后孩儿可能会成为您的绊脚石,现在便令人将我一刀劈了也不妨。”
高盖叱道:“你小子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杨定由着马儿在原地踱着,笑道:“义父其实也明白得很,孩儿说的,都是实话。”
高盖神色一黯,笑容有些发苦:“是……实话。其实当此乱世,谁也说不准前面的路是怎样的,或者……你的选择是对的吧?”
杨定望向远方山川翠色盈然,叹道:“无所谓对或错。我只盼着能尽快帮助秦王把北方安定下来,恢复到之前的太平盛世。只是……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机率可以成功。”
这大秦,曾经百姓丰衣足食路不拾遗的大秦,已经风雨飘摇,四面楚歌。南有晋廷,东有后燕,渭南慕容冲,渭北姚苌,犹如四把尖刀,早将这曾占据了七成天下的大秦王朝割得四分五裂。
高盖将马儿驱上前一步,拍了拍杨定的肩,柔声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这乱世之中,能兼济天下固然好,若知其不可为,趁早抽身退步,以求独善其身。这些道理,你都是懂得的,不用我再教吧?”
杨定莞尔:“义父放心,胸无大志的人总会活得长些,危难之时,孩儿自会设法全身而退。当真无路可走时,或是投奔义父,或是隐身山野,未必不能快活一世。”
高盖深知杨定为人玲珑,笑道:“是哦,你活得……原就比世人舒心许多,少去自寻苦恼。”
杨定会意,正要扬鞭辞去时,军营方向,远远又奔来一骑,抬眼细看,竟是慕容冲骑了华骝马,迅速驰来。他一身雪白的衫子随风轻扬,只在袖口襟边,以金丝绣了蟠龙云彩,以示今时不同往日,他已是十余万部众事实上的领袖者,西燕的皇太弟了。
待他奔到眼前,杨定才看到他身后尚坐了一人,身材娇小瘦削,天青纱衣,被慕容冲身形挡住,更显单薄如纸,正是碧落。
将进酒 长安古道柳枝轻(二)
慕容冲依然笑意清雅,略带矜持:“杨将军,孤也来送送你。”
手握重兵,以皇太弟承制行事,他的身份,早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杨定虽未下马,依旧不得不屈身为礼:“殿下客气了。杨定数次冒犯,尚未向殿下谢罪呢!”
慕容冲轻笑:“不必说客套话,你若不肯臣服于孤,过了今日,再见面便是生死搏杀的仇人。即便以往你曾对孤与碧落多有援手之情,孤也不会手下留情。”
蹑云履在鞍前一勾,已挑起一只酒壶,并两只双耳银爵,他含笑酒壶递给身后的碧落,道:“来,满上。”
休养了这许多日,碧落容色已略见丰盈,除了清减许多,那色若梨花的面庞,倒也觉不出有甚变化,一双黑眸,依旧深深如夜,盯着杨定时,那浓厚的夜色,更如墨汁凝结,化也化不开。
听得慕容冲吩咐,她无声地接过酒壶,拔开塞子,果然将两只银爵都满上,迷惑地望向慕容冲,不明白此时为什么让她倒酒。
慕容冲笑意宁谧,将其中一只银爵递给杨定,眸光越发深远如海:“孤和碧落敬你一杯,满饮此杯,从此我们与杨将军……情断义绝,纵使兵戎相见,也两无怨尤!”
杨定接过银爵,安静地凝视着阳光下那晶亮的液体,许久才一勾唇角,望向碧落:“这也是你敬我的么?”
阳光仿佛突然炙烈起来,刺得碧落看不清杨定的神色,只觉他眼中的棱芒,结了冰般寒冷着,偏又镀着烈日的炎热,那种冰火交融的眼神,偏生那般锐利,包裹在心头的坚硬外壳,那样猝不及防地被击碎,扎入了心底最深处,很痛,痛得她忍不住垂下了头,身躯微微地颤抖。
杨定并不饮酒,只是专注地继续望着她,等侯她的回答。
慕容冲握了碧落的手,柔声道:“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敬杨将军这杯么?”
碧落的手很冷,手心却全是汗水,她绞缠着慕容冲的五指,惶然地盯着路边尚带着晶莹露珠的青草,艰难说道:“我自然……也想敬……杨将军……”
阳光炙热燎人的酷热感骤然消失,碧落终于能抬起眼。
她看到杨定微闭着眸,仰着脖,缓慢却不间断地,一口口将那爵酒饮尽,认真专注的神态,仿佛在细细体味酒中的辛辣或者甘醇。
慕容冲比他晚端起银爵,饮得却比杨定快,数口便饮尽了,含笑望着杨定,倒扣了银爵,示意已经喝完。
杨定喝完,亦是轻笑,眉眼宁静地望着二人,然后一甩手将银爵掷下,缓缓道:“杨定谢酒!就此拜别,但愿……后会无期!”
再见便是仇敌,或者后会无期才是最好的结果。
高盖已禁不住眼眶一阵潮热,忙低下了头,不去看杨定奔驰而去的背影。
这时,他听到了碧落喑哑而凄惶的低低惊呼,抬头时,杨定已到前方转角处,正将一物远远抛出,姿势潇洒而决然,不带一分犹疑。
杨定应该没听到碧落那声惊呼吧?他的肩背挺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而碧落已跳下马,飞奔往那处转角,甚至没注意到挂在鞍上的青釉酒壶被带下,发出“咚”地一声闷响,碎裂在当场。她的青纱裙袂拖过半湿的青草,洇染了大片泪水般颤栗于叶间的露珠,变作了深青色,沉黯如蓄满风霜雪霰的天色。
高盖和慕容冲不过迟疑片刻,便拍马缓缓上前,跟在碧落身后,查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转角处,碧落毫不吝惜地将她珍贵的绣花丝履踩入松软的泥泞中,宽宽的袖子,飞快飘扬在茂盛的青草中,急促慌乱地翻拨着,然后顿住,纤白的手指将一物从青草中提出,定定地望着,泪水忽然浮上黑黑的眼睛,迅速滑下削瘦的面庞。
那是一缕剑穗。
水碧色的丝线编织了精致的莲花纹,垂下柔软的流苏,一枚黄玉琢成的佛手嵌于其中,在阳光下泛着温慈的金光。
曾经,杨定悄悄将它收了,在怀中藏了大半年;
曾经,碧落将它扣在华铤剑上,由着它在杨定温暖的手边飘拂了大半年;
如今,碧落仍希望杨定带着它,才将它洗得干干净净,重又扣回华铤剑上;
如今,杨定将它狠狠拽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度,弃于污泥野草间,不顾而去!
他再一次地在告诉碧落,他是男人,并不是圣人么?
他可以承受一次伤害,却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在碧落紧依在慕容冲身畔,唤着杨将军,敬他绝情酒时,怕他真的已情绝,心死。
慕容冲跳下马,木然地望着泣不成声的碧落,然后一步步踏入肮脏的泥泞中,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碧落,如果他愿意,他会过得比我们开心得多。”
抱着心爱的女子,慕容冲的声音,依然那么的落寞而孤寂,仿佛正身处于寒冷黑暗的冬夜,纵然有同样孤寂的爱人相伴,他还是摆脱不了那凄绝的黑夜。
正如他的爱人摆脱不了他,只能和他一起呆在那黑夜中,等待那也许根本不会到来的黎明。
模糊的泪眼中,碧落感觉不出慕容冲身体的温暖,却依稀又见那甘露殿前,煦阳之下,那笑容清澈的男子给迫得双颊通红,委屈含恨,清泠泠地低骂:云碧落,你全无心肝!
全无心肝的人,居然也会流泪,也会心痛,也会因为他绝望的舍弃而肝肠寸断!
将进酒 长安古道柳枝轻(三)
几乎整整一天,碧落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怎么吃东西。
慕容冲早已习惯她的沉默和木讷,但直到晚间,依旧见她紧握着那枚剑穗,眼底的情绪,渐渐地复杂。
“你后悔……陪着我了么?”
慕容冲揽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低低地问着,眉宇之间,有最真实最本原的忧伤和惊惧,烟气般越聚越浓。
碧落转过脸,偶人般涣散的眼神好久才重新聚拢,汇集到眼前这个苦恋了十多年的男子身上,用手抚上慕容冲的面庞,沙哑地答道:“不,我不后悔。我只是……发现自己最近笨了许多,许多该记的事记不得,可不该记得的,常会想起来。”
“笨就笨些吧!我不会嫌你笨!”他轻衔着她的耳垂,慢慢将她放倒在席上,低低道:“如果太聪明了,活得会很累,很累……”
男子优美而健硕的身躯覆下时,碧落忽然便惊慌起来,挣扎着想要躲开那种亲密。
慕容冲抚去她鼻翼上惊悸的汗珠,悲凉而叹:“你喜欢的人,已经是他了么?是我把你的心逼到他身边了么?”
“没……没有,我喜欢冲哥……”
碧落下意识地回答,微颤的唇立刻被堵住。慕容冲的唇有些凉,同样带了惊惶的微颤。
“我也希望……我能好好陪着你,护着你……而你只是我的碧落,不是……不是……”
慕容冲声音越来越低沉,终于呜咽般惨笑一声,转为放纵而疼痛的喘息。
烛火灭了。
黑暗中,碧落抱着那从小便熟悉的身躯,闻着那从小便很熟悉的气息,听着那从小便熟悉的声音,随着身上的男子起伏浮沉着,似乎快乐着,似乎悲伤着,又似乎在梦中,连断续的娇吟,也似并不是她口中发出。
于是,她一直流着泪,木然地流着泪,早就忘了,当年的慕容冲曾经再三告诉她,慕容家的女孩子,不该流泪。
或者,她太明白,慕容冲也已太明白,她根本不是慕容家的女孩子。
为什么杨定说,男女之事,是能让两个人都感觉到人间至乐的事呢?
明明,她一脚踩在天堂,一脚踩在地狱。天堂的美妙,根本无法抵消地狱带来的恐惧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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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秦建元二十年七月,原镇守洛阳的平原公苻晖,见关中形势紧迫,苻秦根基动摇,留下部分兵马留守洛阳,自己带领陕洛主力军队七万兵马回援长安。
如此,关东只有苻坚的庶长子长乐公苻丕独力支撑,应对老谋深算的后燕慕容垂,更是岌岌可危,可苻氏内外交困,一时也顾不得了。
苻晖回京的同时,在慕容冲的指挥下,西燕十余万兵马,一路过关斩将,连下城池堡镇,以锐不可挡之势,开始全力往长安方向进发。
正亲征渭北姚苌的苻坚听闻慕容冲来势汹汹,被迫返回长安,以第三子平原公苻晖为车骑大将军,以原翊卫中郎将杨定为领军将军,率五万大军抵御慕容冲;又令第六子河间公苻琳、前将军姜宇领兵三万守卫灞上,镇守住通往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
后秦姚苌见西燕目标指向长安,与群臣商议后,判定鲜卑人便是夺了长安,早晚也会回到关东故国,因而决心坐山观虎斗,反将自己的一个儿子作为人质交给慕容冲,以便让慕容冲解除对渭北的防卫,专心攻打长安。
苻秦建元二十年八月,潼关以西、渭水以南大片地区已为西燕所占据。慕容冲派高盖、韩延领兵五万攻往灞上,又亲自领了六万兵马攻克郑县,率军进入城中,即刻令人搜罗城中粮草,充作军粮。
碧落坐于车内,听得从街头至街尾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中,伴着燕军嘻哈哄笑声,男人的惨叫声,还有女人被迫到走投无路时的绝望嘶喊。
她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