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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求真记(短篇小说集)-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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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条件好得令她哗一声叫。

  她取起笔,一挥,就把名字签下。

  何必跳槽,做生不如做熟,施予自会同洛芸解释。

  这时,秘书急急通报:“老板找。”

  施予连忙接听。

  老板极之爽脆磊落,只问两个字:“签了?”

  施予回答的也是同样两个字:“签了。”

  施予心头一松,大家都是明白人,秘书进来补一句,“人事部说,施小姐随时可以搬到阳明别墅中型单位去。”

  “知道了。”

  施予约了洛芸下午见面,洛芸说:“我也正好要见你。”

  两个人都准时到咖啡室,坐下来,洛芸便说:“我不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

  洛芸解释:“我老板出高价挽留我,我已拒绝了宇宙。”

  咄!施予不禁大笑起来。

  “笑什么?”轮到洛芸莫名其妙。

  “笑我们转运了。”施予说出她的经验。

  “真的,做了多年委曲的小媳妇,终于熬出头。”

  “靠我们自己的本事逐寸逐寸那样逆流而上。”

  洛芸也感慨,“真是的,不然还靠谁,社会上像我们那样的女性是很多的,我们不寂寞。”

  施予与洛芸紧紧握手。

  这时忽然有人走过来,一只手就熟稳地搭在施予肩上。

  施予凭感觉立刻知道这是谁。

  果然是高旅,他苦涩地说:“坐那么久都没有看见我。”

  施予诧异道:“你也在这里?”真的没留意。

  “看着你们好一会儿。”

  洛芸笑,“可有含情脉脉?”

  她识趣地先走一步。

  施予觉得奇怪,“你还没有到伦敦去?”

  高旅低头盘算一会儿,问她:“施予,你肯不肯与我同去?”

  施予一呆,这话早三个月提出来,她会仆生仆命跟了去,但事到如今,高旅想回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我怎么放得下工作?”

  高旅呆呆的看着她,疏远才三个月,施予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只见她浅笑道:“伦敦那么可怕的地方,简直不见天日,难为了你,我比较幸运,不用熬苦日子与考试,也就升了职,伙计,结账,对不起,我还要跑一处地方,你有话说,改天约我,这样说不了几句,我秘书会给你新电话,再见。”


  施予撇下了高旅。

  她要赶到阳明别墅去看,得添置些什么新家具。

  三天后施予就搬了过去。

  休息室对牢整个海景,施予伸伸腿,坐在安乐椅上,党得一切辛劳有了回报。

  她看看电话机,等高旅来找的苦日子终于过去。

  那种痛苦的感觉现在是淡淡的,施予不想再予追究。

  她在新居举行了一个小小派对,没有请高旅。

  那天晚上,人客还没有散,电话铃响,还是洛芸先听到,叫:“施予,电话。”

  施予说:“我到书房去听。”

  是,她现在有书房了。

  掩上门,她取起话筒。

  不可思议,电话中,居然还是那一男一女的声音。

  怎会可能,他们居然一直跟到新屋来。

  男:“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完了。”

  女:“千金小姐决定不淌你这潭子浑水了,多好。”破坏也有满足。

  男:“但是,还有人敢碰你吗?”

  施予抬起头,忽然之间灵光一现,她明白了,这两个人,简直是施予与高旅的化身,只要施予少了一点点智慧,一点点涵养,把事情闹大了,她与高旅便会变成这对男女,出尽洋相。

  她又一次忍不住,朝电话里说:“喂,你们两有完没完?已经两败俱伤,也该停手了。”

  那男子问:“你是谁?”

  施予大胆地责问:“你倒来问我?你们这两只魑魅魍魉,我倒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一直在电话里骚扰我!”

  那女声惊惶地说:“她发现我们了。”

  男声说:“镇定一点。”

  女声:“不如到别家去对话吧。”

  男声:“快走,她已驱走心魔,我们不再是她的对手。”

  说到这里,对话消失,电话只剩胡胡之声。

  施予抬起头。

  她冷笑一声,出去招呼客厅里的朋友。

  洛芸问:“谁的电话?”

  “朋友。”

  “是不是高旅?”

  “不是。”

  “传你们要分手。”

  “已经分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好极!那么罗伦期张有机会了。”

  施予一怔,“你们公司的总工程师罗伦斯张?”

  “你也听说过他?把握机会,我这就去叫他来好不好?他一直央我介绍你给他,可是你一直同高旅走──”

  施予笑着说:“少废话,快请他来。”

  洛芸连忙去打电话,三分钟后说:“他马上来。”

  这时电话铃又响,施予想,咦,真热闹,一听,是高旅,这时,施予的声音更为平淡。

  他问:“干吗人声鼎沸?”

  “我家有客。”施予简单地说。

  “我明天下午上飞机到伦敦。”

  “鹏程万里,一路顺风,不送不送。”

  “施予,我们就这样完了吗?”

  “我以为这是你的意思。”

  “你不想追究原委?”

  施予莞尔,“何用细究,当然是因为我不够好。”

  这时门铃响,洛芸去开门,一见来人,便叫:“施予,快挂电话,罗轮斯来了。”

  施予便对高旅说:“对不起,我有稀客,再见珍重了。”顺手扔下话筒。

  她朝洛芸那边迎过去。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施予极少用到电话,公司替她装了一副传真设备,罗轮斯张喜欢在有空的时候传便条给她,十分富生活情趣。

  不过,即使拿起电话,施予也肯定不会再听到那一男一女神秘的对话。

  她不再有心魔,听不见废话。                                         










 寻找失去的时间  


 子君十五岁的时候,就问同学:“时间哪里去了?”


  同学安琪眨眨眼,“什么,你说什么?”

  “你看,早上我们起来上学,到了课室,晃眼三节课,已是中午,那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

  安琪侧着头想一想,“可是时间总会过的。”

  “是,但,时间去了何处?”

  安琪答:“消失了。”

  “消失在何处?”

  安琪笑!“你为什么不去问物理科周老师,她也许可以回答你。”

  “真的,物理学有一条定律,叫物质不灭论,以此类推!时间过去,在我们生命中消失,一定去了别的地方。”

  安琪敲敲额角,“子君,这个问题那么玄,我听得头痛。”

  子君笑,跑去与物理老师周小姐商讨时间何处去。

  周小姐看着子君半晌才说:“你若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真会以为你在开老师玩笑。”

  “老师,时间倒底何处去了?”

  周老师叹口气,“我也想知道,午夜梦回,只觉自己又老了一日,又过了一天,心中挺不舒服。”

  “老师,我想去寻找失去的时间。”

  老师不由得哑然失笑,“你说什么?”。

  这个漂亮聪明的学生脑筋恁地稀奇古怪。

  “去,子君,去把功课做好。”

  这句话到现在已有三年。

  子君已经十八岁。

  她当然没有出发去寻找失去的时间,说来可笑,她哪有时间,正在发育的身体令她有说不出的烦恼,大学试又得全神贯注应付,时间过去了也得随它消逝。

  子君对安琪说:“婴儿终有一日会变成老人,时间大神真是厉害。”

  安琪诧异,“这个问题还在骚扰你?”

  子君点点头。

  “你应该像所有人那样,接受事实。”

  “我比较好奇。”

  “幸亏你的好奇心不影响你的功课。”

  “我又想到,管理时间的,一定是时间大神。”

  安琪问:“你有没有发觉欢乐时间过得特别快?”

  “对,而悲伤的时间过得特别慢。”

  “子君,若果真找到时间大神,问问他,有没有骗我们,可有偷掉我们应得的时间。”

  子君骇笑,“即使见到他,我也不敢问。”

  安琪笑,“没有用。”

  子君也笑,两个女孩子随即低头做功课,考试近矣。

  她俩结伴进了大学。

  子君始终没有忘记问,时间去了那里。

  同男朋友家和讲起,他会用手指一指子君的鼻子,说:“你这个人真好玩。”

  他根本没有思想过,时间去了哪里。

  其实想与不想,时间总是会过,多想无益,倒不如学家和,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

  但是子君深深沉醉在这个问题里,不能自拔。

  她同安琪说:“家父的头发开始秃,是因为他老了,他为什么会老?因为他已经五十多岁,时间过去,人一定会老──”

  安琪笑不可抑,“又是那个老问题。”

  子君叹口气,他们都不认真。

  每到新年,去旧迎新,又理所当然的生活下来。─

  “安琪,”子君问:“假使有机会,你会不会与我出发去找时间大神?”

  安琪与子君击掌,“一定,记得约我。”

  直至大学毕业,这个约会仍然没有成为事实。

  子君找到一份颇有前途的职业,时间就如此耽搁下来。

  工作与应酬都忙,渐渐子君也与其他成年人一样,不大去追究时间问题了。

  下了班之后,她喜欢喝上一两杯松弛神经。

  安琪仍是她好朋友,但她与家和已渐渐疏远。

  “家和还是那么天真,看样子他会一辈子留在大学里教书,那种生活不适合我,讲师太太老爱在小圈子里互相比试,比无可比,拿子女样貌成绩出来比……很少人第一次恋爱就成功的吧。”子君感喟。

  安琪说:“你有权追求理想。”

  子君有点沮丧:“真没想到长大了的自己会如此平庸。”

  “小姐,生活还没有开始呢,将来结了婚,你会发觉丈夫比你更平凡,下了班只会看报纸,十年升不了一次职,这还不算惨,最悲哀的是,这样不济事的人还得你去服侍他,不然还保不住这段婚姻。”

  “为什么不独身终老?”

  “太寂寞了。”

  “世事苦难全,千里共婵娟。”

  “真要找时间大神谈一谈。”

  是七月的一个黄昏,子君身体不适已有一段时间,下腹隐隐作痛,看过医生服了药,情况却转得更坏,为此她有点害怕,因而精神萎靡,碰巧公司里又发生一连串不愉快事,身为夹缝阶级,受尽委屈。

  回到家里,天气闷热,又适逢家务助理告假,厨房一只干净杯子也无,子君不由得深深叹息,最取我们命的是这些生活琐事烦事吧。

  她取出一叠救急的纸杯,斟冰冻啤酒来喝。

  这样乏味的生活简直是糟塌时间。

  喝得几乎酩酊,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子君,子君。”那是一把悦耳动听的女声。

  子君脱口问:“谁?”

  “我是你一直想见的人。”语气温柔和蔼。

  子君笑了,她用手摸着头,“我不想见任何人。”

  “是吗?”声音有点讶异,“我还以为你想见我。”

  子君抬起头,“是妈妈吗?”她与亡母感情欠佳,一向没有交通。

  “不,我不是你妈。”

  “那,你是谁?”子君叹口气,“我哪有心情打哑谜。”

  “对不起!我不知你心情欠佳,我们改天见吧。”

  “喂喂喂,你倒底是谁?”

  “我?我是你口中的时间大神。”

  子君呆住。她自沙发上跃起,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寻找声音来源。

  子君看到一位打扮时髦的妙龄女郎站在门口。

  “你,你是时间大神?”那女郎点点头。

  “你怎么会这样年轻?”

  女郎笑不可仰,“如果你可以控制时间,你也会选择做一个年轻人吧。”

  这些话再真实没有,童话中时间都是老人,极不真确。

  “对!”子君说:“你一直是我想见的人。”

  女郎笑,“你不招呼我?”

  子君连忙道:“大神,请坐,请坐。”

  “别忙,”女郎含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

  子君感慨了,真的,天地宇宙有的是时间,所以一团粉似的婴儿最终会变老公公老婆婆。

  “大神,”子君吞一日涎沫,“请告诉我,时间倒底哪里去了?”

  那女郎收敛笑容,正经地回答:“时间,都给你们花掉了呀。”

  子君又问:“花掉的时间去了哪里?”

  女郎从容地答:“时间同金钱不一样,时间花掉了无影踪,不会落在别人手中。”

  子君紧钉着说:“俗云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可是流水往往汇集在大海,受阳光蒸发,升华到天空,遇冷又落下来变成雨,时间呢,时间蒸发后去了哪里?”

  女郎笑,“你还没有忘记物理功课。”

  子君有点尴尬。

  “时间同其他物质不一样,只能用一次,用得好与不好,有没有用尽,都不能再用。”

  子君不明白:“可是它总得有个去处,宇宙间物质不灭,化成了灰,叫风吹散,仍然尘归尘,土归于土。”

  女郎浅浅笑,“你很小就执着地问这个问题。”

  “是,”子君承认,“我不相信时间一去无踪。”

  女郎反问:“你有无好好利用时间?”

  “有,”子君答:“我贪婪地抢时间来用,但时间永不够用,我天天都觉得劳累,看见旁人时间多得无法打发,竟天天搓麻将度日,便妒忌发狂,我憎恨闲人。”

  女郎说:“时间是公平的,人人每天都得廿四小时。”

  “为什么人闲我忙?”

  “人家比你潇洒,人家懂得养生,人家聪明智慧。”

  子君颓然,“我还以为我会得勤工奖。”

  女郎又笑了。

  子君大着胆子说:“对了,我的朋友安琪叫我问你,你有没有骗去我们的时间?”

  女郎既好气又好笑,“我要你们的时间来干吗,别忘我有的是时间,我掌握一切时间。”

  “作弄我们呀。”

  女郎摇摇头,“爱作弄人的,不是时间大神,而是缘份大神,他负责安排机缘巧合,不是我。”

  “你是我们的朋友?”

  “当然,给你们时间,还不算是好朋友?”

  “可是时间飞快过去。”

  “也有人埋怨度日如年,父母们又常希望孩子们快高长大。”

  子君无奈。

  女郎轻轻问:“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时间去了何处?”

  子君精神一振,“现在?”

  “相请不如偶遇。”

  子君大乐,多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她忽然想起好友安琪的约会。

  “我想带一个朋友一起去。”

  “是安琪吧。”

  时间是最好的见证,什么都知道。

  “能把安琪叫来吗?”

  “当然可以,你准备好没有,跟我走。”

  子君连忙干了手中的啤酒,拉牢女郎的手。

  她觉得身躯十分轻盈,渐渐与时间化为一体,朝天空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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