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作者:张廷玉-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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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靳不予,予不足,立闻上,下镇抚司狱,立死矣。每月旦,厂役数百人,掣签庭中,
分瞰官府。其视中府诸处会审大狱、北镇抚司考讯重犯者曰听记。他官府及各城门访缉
曰坐记。某官行某事,某城门得某奸,胥吏疏白坐记者上之厂曰打事件。至东华门,虽
夤夜,投隙中以入,即屏人达至尊。以故事无大小,天子皆得闻之。家人米盐猥事,宫
中或传为笑谑,上下惴惴无不畏打事件者。卫之法亦如厂。然须具疏,乃得上闻,以此
其势不及厂远甚。有四人夜饮密室,一人酒酣,谩骂魏忠贤,其三人噤不敢出声。骂未
讫,番人摄四人至忠贤所,即磔骂者,而劳三人金。三人者魄丧不敢动。
庄烈帝即位,忠贤伏诛,而王体乾、王永祚、郑之惠、李承芳、曹化淳、王德化、
王之心、王化民、齐本正等相继领厂事,告密之风未尝息也。之心、化淳叙缉奸功,廕
弟侄锦衣卫百户,而德化及东厂理刑吴道正等侦阁臣薛国观阴事,国观由此死。时卫使
慴厂威已久,大抵俯首为所用。崇祯十五年,御史杨仁愿言:“高皇帝设官,无所谓缉
事衙门者。臣下不法,言官直纠之,无阴讦也。后以肃清辇毂,乃建东厂。臣待罪南城,
所阅词讼,多以假番故诉冤。夫假称东厂,害犹如此,况其真乎?此由积重之势然也。
所谓积重之势者,功令比较事件,番役每悬价以买事件,受买者至诱人为奸盗而卖之,
番役不问其从来,诱者分利去矣。挟忿首告,诬以重法,挟者志无不逞矣。伏愿宽东厂
事件,而后东厂之比较可缓,东厂之比较缓,而后番役之买事件与卖事件者俱可息,积
重之势庶几可稍轻。”后复切言缇骑不当遣。帝为谕东厂,言所缉止谋逆乱伦,其作奸
犯科,自有司存,不宜缉,并戒锦衣校尉之横索者。然帝倚厂卫益甚,至国亡乃已。
锦衣卫狱者,世所称诏狱也。古者狱讼掌于司寇而已。汉武帝始置诏狱二十六所,
历代因革不常。五代唐明宗设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乃天子自将之名。至汉有侍卫
司狱,凡大事皆决焉。明锦衣卫狱近之,幽系惨酷,害无甚于此者。
太祖时,天下重罪逮至京者,收系狱中,数更大狱,多使断治,所诛杀为多。后悉
焚卫刑具,以囚送刑部审理。二十六年,申明其禁,诏内外狱毋得上锦衣卫,大小咸经
法司。成祖幸纪纲,令治锦衣亲兵,复典诏狱。纲遂用其党庄敬、袁江、王谦、李春等,
缘借作奸数百千端。久之,族纲,而锦衣典诏狱如故,废洪武诏不用矣。英宗初,理卫
事者刘勉、徐恭皆谨饬。而王振用指挥马顺流毒天下,枷李时勉,杀刘球,皆顺为之。
景帝初,有言官校缉事之弊者,帝切责其长,令所缉送法司,有诬罔者重罪。英宗复辟,
召李贤,屏左右,问时政得失。贤因极论官校提人之害。帝然其言,阴察皆实,乃召其
长,戒之。已缉弋阳王败伦事虚,复申戒之。而是时指挥门达、镇抚逯杲怙宠,贤亦为
罗织者数矣。达遣旗校四出,杲又立程督并,以获多为主。千户黄麟之广西,执御史吴
祯至,索狱具二百余副,天下朝觐官陷罪者甚众。杲死,达兼治镇抚司。构指挥使袁彬,
系讯之,五毒更下,仅免。朝官杨⒗钷⒑鳌⒗罟邸⒄澎瘛⒊掏蛑颖步燥
铛就逮,冤号道路者不可胜记。盖自纪纲诛,其徒稍戢。至正统时复张,天顺之末祸益
炽,朝野相顾不自保。李贤虽极言之,不能救也。
镇抚司职理狱讼,初止立一司,与外卫等。洪武十五年添设北司,而以军匠诸职掌
属之南镇抚司,于是北司专理诏狱。然大狱经讯,即送法司拟罪,未尝具狱词。成化元
年,始令覆奏用参语,法司益掣肘。十四年,增铸北司印信,一切刑狱毋关白本卫,即
卫所行下者,亦径自上请可否,卫使毋得与闻。故镇抚职卑而其权日重。初,卫狱附卫
治,至门达掌问刑,又于城西设狱舍,拘系狼籍。达败,用御史吕洪言,毁之。成化十
年,都御史李宾言:“锦衣镇抚司累获妖书图本,皆诞妄不经之言。小民无知,辄被幻
惑。乞备录其旧名目,榜示天下,使知畏避,免陷刑辟。”报可。缉事者诬告犹不止。
十三年,捕宁晋人王凤等,诬与瞽者受妖书,署伪职,并诬其乡官知县薛方、通判曹鼎
与通谋,发卒围其家,扌旁掠诬伏。方、鼎家人数声冤,下法司验得实,坐妄报妖言,
当斩。帝戒以不得戕害无辜而已,不能罪也。是年,令锦衣卫副千户吴绶于镇抚司同问
刑。绶性狡险,附汪直以进。后知公议不容,凡文臣非罪下狱者,不复加箠楚,忤直意,
黜去。是时惟卫使硃骥持法平,治妖人狱无冤者。诏狱下所司,独用小杖,尝命中使诘
责,不为改。世以是称之。弘治十三年,诏法司:“凡厂卫所送囚犯,从公审究,有枉
即与辨理,勿拘成案。”正德时,卫使石文义与张采表里作威福,时称为刘瑾左右翼。
然文义常侍瑾,不治事,治事者高得林。瑾诛,文义伏诛,得林亦罢。其后钱宁管事,
复大恣,以叛诛。
世宗立,革锦衣传奉官十六,汰旗校十五,复谕缉事官校,惟察不轨、妖言、人命、
强盗重事,他词讼及在外州县事,毋得与。未几,事多下镇抚,镇抚结内侍,多巧中。
会太监崔文奸利事发,下刑部,寻以中旨送镇抚司。尚书林俊言:“祖宗朝以刑狱付法
司,事无大小,皆听平鞫。自刘瑾、钱宁用事,专任镇抚司,文致冤狱,法纪大坏。更
化善治在今日,不宜复以小事挠法。”不听。俊复言:“此途一开,恐后有重情,即夤
缘内降以图免,实长乱阶。”御史曹怀亦谏曰:“朝廷专任一镇抚,法司可以空曹,刑
官为冗员矣。”帝俱不听。六年,侍郎张璁等言:“祖宗设三法司以纠官邪,平狱讼,
设东厂、锦衣卫以缉盗贼,诘奸宄。自今贪官冤狱仍责法司,其有徇情曲法,乃听厂卫
觉察。盗贼奸宄,仍责厂卫,亦必送法司拟罪。”诏如议行。然官校提人恣如故。给事
中蔡经等论其害,愿罢勿遣。尚书胡世宁请从其议。詹事霍韬亦言:“刑狱付三法司足
矣,锦衣卫复横挠之。昔汉光武尚名节,宋太祖刑法不加衣冠,其后忠义之徒争死效节。
夫士大夫有罪下刑曹,辱矣。有重罪,废之、诛之可也,乃使官校众执之,脱冠裳,就
桎梏。朝列清班,暮幽犴狱,刚心壮气,销折殆尽。及覆案非罪,即冠带立朝班,武夫
捍卒指目之曰:‘某,吾辱之,某,吾系执之。’小人无所忌惮,君子遂致易行。此豪
杰所以兴山林之思,而变故罕仗节之士也。愿自今东厂勿与朝仪,锦衣卫勿典刑狱。士
大夫罪谪废诛,勿加笞杖锁梏,以养廉耻,振人心,励士节。”帝以韬出位妄言,不纳。
祖制,凡朝会,厂卫率属及校尉五百名,列侍奉天门下纠仪。凡失仪者,即褫衣冠,执
下镇抚司狱,杖之乃免,故韬言及之。迨万历时,失仪者始不付狱,罚俸而已。世宗衔
张鹤龄、延龄,奸人刘东山等乃诬二人毒魇咒诅。帝大怒,下诏狱,东山因株引素所不
快者。卫使王佐探得其情,论以诬罔法反坐。佐乃枷东山等阙门外,不及旬悉死,人以
佐比牟斌。牟斌者,弘治中指挥也。李梦阳论延龄兄弟不法事,下狱,斌傅轻比,得不
死云。世宗中年,卫使陆炳为忮,与严嵩比,而倾夏言。然帝数兴大狱,而炳多保全之,
故士大夫不疾炳。
万历中,建言及忤矿税槪撸纶P炭聘轮醒钣ξ难裕骸凹嗨臼亓罴捌朊
被逮者百五十余人,虽已打问,未送法司,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
圄。”卫使骆思恭亦言:“热审岁举,俱在小满前,今二年不行。镇抚司监犯且二百,
多抛瓦声冤。”镇抚司陆逵亦言:“狱囚怨恨,有持刀断指者。”俱不报。然是时,告
讦风衰,大臣被录者寡。其末年,稍宽逮系诸臣,而锦衣狱渐清矣。
田尔耕、许显纯在熹宗时为魏忠贤义子,其党孙云鹤、杨寰、崔应元佐之,拷杨涟、
左光斗辈,坐赃比较,立限严督之。两日为一限,输金不中程者,受全刑。全刑者曰械,
曰镣,曰棍,曰拶,曰夹棍。五毒备具,呼BK声沸然,血肉溃烂,宛转求死不得。显
纯叱咤自若,然必伺忠贤旨,忠贤所遣听记者未至,不敢讯也。一夕,令诸囚分舍宿。
于是狱卒曰:“今夕有当壁挺者。”壁挺,狱中言死也。明日,涟死,光斗等次第皆锁
头拉死。每一人死,停数日,苇席裹尸出牢户,虫蛆腐体。狱中事秘,其家人或不知死
日。庄烈帝擒戮逆党,冤死家子弟望狱门稽颡哀号,为文以祭。帝闻之恻然。
自刘瑾创立枷,锦衣狱常用之。神宗时,御史硃应毂具言其惨,请除之。不听。至
忠贤,益为大枷,又设断脊、坠指、刺心之刑。庄烈帝问左右:“立枷何为?”王体乾
对曰:“以罪巨奸大憝耳。”帝愀然曰:“虽如此,终可悯。”忠贤为颈缩。东厂之祸,
至忠贤而极。然厂卫未有不相结者,狱情轻重,厂能得于内。而外廷有扞格者,卫则东
西两司房访缉之,北司拷问之,锻炼周内,始送法司。即东厂所获,亦必移镇抚再鞫,
而后刑部得拟其罪。故厂势强,则卫附之,厂势稍弱,则卫反气凌其上。陆炳缉司礼李
彬、东厂马广阴事,皆至死,以炳得内阁嵩意。及后中官愈重,阁势日轻。阁臣反比厂
为之下,而卫使无不竞趋厂门,甘为役隶矣。
锦衣卫升授勋卫、任子、科目、功升,凡四途。嘉靖以前,文臣子弟多不屑就。万
历初,刘守有以名臣子掌卫,其后皆乐居之。士大夫与往还,狱急时,颇赖其力。守有
子承禧及吴孟明其著者也。庄烈帝疑群下,王德化掌东厂,以惨刻辅之,孟明掌卫印,
时有纵舍,然观望厂意不敢违。而镇抚梁清宏、乔可用朋比为恶。凡缙绅之门,必有数
人往来踪迹,故常晏起早阖,毋敢偶语。旗校过门,如被大盗,官为囊橐,均分其利。
京城中奸细潜入,佣夫贩子阴为流贼所遣,无一举发,而高门富豪跼蹐无宁居。其徒黠
者恣行请托,稍拂其意,飞诬立构,摘竿牍片字,株连至十数人。姜采、熊开元下狱,
帝谕掌卫骆养性潜杀之。养性泄上语,且言:“二臣当死,宜付所司,书其罪,使天下
明知。若阴使臣杀之,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会大臣多为采等言,遂得长系。此养
性之可称者,然他事肆虐亦多矣。
锦衣旧例有功赏,惟缉不轨者当之。其后冒滥无纪,所报百无一实。吏民重困,而
厂卫题请辄从。隆庆初,给事中欧阳一敬极言其弊,言:“缉事员役,其势易逞,而又
各类计所获功次,以为升授。则凭可逞之势,邀必获之功,枉人利己,何所不至。有盗
经出首幸免,故令多引平民以充数者;有括家囊为盗赃,挟市豪以为证者;有潜构图书,
怀挟伪批,用妖言假印之律相诬陷者;或姓名相类,朦胧见收;父诉子孝,坐以忤逆。
所以被访之家,谚称为刬,毒害可知矣。乞自今定制,机密重情,事干宪典者,厂卫如
故题请。其情罪不明,未经谳审,必待法司详拟成狱之后,方与纪功。仍敕兵、刑二部
勘问明白,请旨升赏。或经缉拿未成狱者,不得虚冒比拟,及他词讼不得概涉,以侵有
司之事。如狱未成,而官校及镇抚司拷打伤重,或至死者,许法司参治。法司容隐扶同,
则听科臣并参。如此则功必覆实,访必当事,而刑无冤滥。”时不能用也。
内官同法司录囚,始于正统六年,命何文渊、王文审行在疑狱,敕同内官兴安。周
忱、郭瑾往南京,敕亦如之。时虽未定五年大审之制,而南北内官得与三法司刑狱矣。
景泰六年,命太监王诚会三法司审录在京刑狱,不及南京者,因灾创举也。成化八年,
命司礼太监王高、少监宋文毅两京会审,而各省恤刑之差,亦以是岁而定。十七年辛卯,
命太监怀恩同法司录囚。其后审录必以丙辛之岁。弘治九年不遣内官。十三年,以给事
中丘俊言,复命会审。凡大审录,赍敕张黄盖于大理寺,为三尺坛,中坐,三法司左右
坐,御史、郎中以下捧牍立,唯诺趋走惟谨。三法司视成案,有所出入轻重,俱视中官
意,不敢忤也。成化时,会审有弟助兄斗,因殴杀人者,太监黄赐欲从末减。尚书陆瑜
等持不可,赐曰:“同室斗者,尚被发缨冠救之,况其兄乎?”瑜等不敢难,卒为屈法。
万历三十四年大审,御史曹学程以建言久系,群臣请宥,皆不听。刑部侍郎沈应文署尚
书事,合院寺之长,以书抵太监陈矩,请宽学程罪。然后会审,狱具,署名同奏。矩复
密启,言学程母老可念。帝意解,释之。其事甚美,而监权之重如此。锦衣卫使亦得与
法司午门外鞫囚,及秋后承天门外会审,而大审不与也。每岁决囚后,图诸囚罪状于卫
之外垣,令人观省。内臣曾奉命审录者,死则于墓寝画壁,南面坐,旁列法司堂上官,
及御史、刑部郎引囚鞠躬听命状,示后世为荣观焉。
成化二年,命内官临斩强盗宋全。嘉靖中,内臣犯法,诏免逮问,唯下司礼监治。
刑部尚书林俊言:“宫府一体,内臣所犯,宜下法司,明正其罪,不当废祖宗法。”不
听。按太祖之制,内官不得识字、预政,备扫除之役而已。末年焚锦衣刑具,盖示永不
复用。而成祖违之,卒贻子孙之患,君子惜焉。
志第七十二 艺文一
明太祖定元都,大将军收图籍致之南京,复诏求四方遗书,设秘书监丞,寻改翰林
典籍以掌之。永乐四年,帝御便殿阅书史,问文渊阁藏书。解缙对以尚多阙略。帝曰:
“土庶家稍有余资,尚欲积书,况朝廷乎?”遂命礼部尚书郑赐遣使访购,惟其所欲与
之,勿较值。北京既建,诏修撰陈循取文渊阁书一部至百部,各择其一,得百柜,运致
北京。宣宗尝临视文渊阁,亲披阅经史,与少傅杨士奇等讨论,因赐士奇等诗。是时,
秘阁贮书约二万余部,近百万卷,刻本十三,抄本十七。正统间,士奇等言:“文渊阁
所贮书籍,有祖宗御制文集及古今经史子集之书,向贮左顺门北廊,今移于文渊阁、东
阁,臣等逐一点勘,编成书目,请用宝钤识,永久藏{去廾}。”制曰“可”。正德十年,
大学士梁储等请检内阁并东阁藏书残阙者,令原管主事李继先等次第修补。先是,秘阁
书籍皆宋、元所遗,无不精美,装用倒摺,四周外向,虫鼠不能损。迄流贼之乱,宋刻
元镌胥归残阙。至明御制诗文,内府镂板,而儒臣奉敕修纂之书及象魏布告之训,卷帙
既夥,文藻复优,当时颁行天下。外此则名公卿之论撰,骚人墨客一家之言,其工者深
醇大雅,卓卓可传。即有怪奇驳杂出乎其间,亦足以考风气之正变,辨古学之源流,识
大识小,掌故备焉。挹其华实,无让前徽,可不谓文运之盛欤!
四部之目,昉自荀勖,晋、宋以来因之。前史兼录古今载籍,以为皆其时柱下之所
有也。明万历中,修撰焦竑修国史,辑《经籍志》,号称详博。然延阁广内之藏,竑亦
无从遍览,则前代陈编,何凭记录,区区掇拾遗闻,冀以上承《隋志》,而赝书错列,
徒滋讹舛。故今第就二百七十年各家著述,稍为厘次,勒成一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