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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毒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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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星空之下的地面上,却每一刻都那么不同。
    裴思庆不知道他是在甚么时候闭上眼睛的,当他眼皮感到刺痛而醒过来时,一天又
开始了。
    没有了骆驼,所有醒了的人,都像是没有了成年人扶持的孩子一样,都有一种彷徨
无依的神态,也自然而然,把目光集中在裴思庆的身上。
    裴思庆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也没有伸手向前指,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
,迎著朝阳,开步向前走。
    到了这时候,已经无法改变行进的方向了  就算一开始决定向东走是一项错误,
那么,现在也必须继续走下去,一直走向东,只要不死,自然是一定可以回到原来出发
的地方的。
    一直没有人出声,更别说有人讲话了。十来个人,排成了一个死亡的行列,在沙漠
中挣扎著前进,甚至像裴思庆这样的大豪,也无法一直维持昂首前进的姿态,也会垂下
头来,其他的人更不必说了,他们的下颚,一直抵在他们的胸前。
    太阳沉下去又升上来,升上来又沉下去。
    在开始的三天,骆驼肉还维持著他们的生命。
    第五天,两个小伙子开始发狂,大叫著,扑向对方,拚命想咬噬对方,扭成了一团
,在沙上打著滚。可是并没有人理会他们,连向他们看多一眼的人都没有。
    这一天,有六个人倒了下去。
    下一天,又有五个人倒了下去。
    再下一天,只剩下三个人了。
    裴思庆也无法维持正常的视力了,不论他如何眨眼、揉眼,看出去,总是晕晕乎乎
地一片,有时候,彩色一团团地在转,有时候,只是模糊地一堆,他去看另外两个人的
时候,那两个人的身子会忽胖忽瘦,忽高忽矮。看著看著,两个人忽然成了一个人  
其中的一个人  他和另一个人,都听得那倒下去的人在叫,声音嘶哑得像是那人不是
用口在叫,而是用肺腑在发声。
    那人叫的是:“求求你们……把我……宰了……或许你们能够逃……出生天……我
反正不行了……你们要是活著出去,我只求好好对待我的……家人……”
    裴思庆只感到全身一阵抽搐,他几乎因此而身子缩成一团,他并没有停步,仍是一
步一步向前走著,当然走得缓慢之极,所以他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语声。
    先倒地的那个叫著:“等一等,你先发一个毒誓,要是你……逃出生天,不照顾我
的家人,那便怎样?”
    那一个停下来的声音很高吭:“皇天在上,要是你能令我活下去,我能回到长安,
不好好对你家人,叫人也把我宰了,喝我的血,嚼我的肉!”
    倒地的那个先是一阵喘气,忽然又叫了起来:“你的手为甚么放在背后,你在做甚
么手势?你骗我!”
    裴思庆接著听到了两个人的嚎叫声,他并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他只要回头看一
眼,只怕发自五脏六腑的抽搐,会令他倒地不起。身后的嚎叫声渐渐低了下来,过了好
久都没有人在他的身后追上来,他知道,这两个人同归于尽了,谁也没能在谁的身上得
到甚么!
第五部:不想去想却又想了起来的誓言
    裴思庆继续向前走,从那一刻起,他的一切知觉都不再清醒,他看出去的景物,都
是模模糊糊的、铺天盖地的黄沙,有时甚至会在头上,而蓝天白云,反倒会在脚下。他
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向前走,还是在原地兜圈子,还是根本没有动。他听到的声音,变
得十分复杂,有时,他听到的是正常的风吹过沙漠的声音,“沙沙”地作响,沙粒在滚
动之际,所发出的声响,十分轻柔,谁也料不到那种轻柔的声音,历年来不知吞噬了多
少生命。
    有时,他又听到刀枪剑钺相碰撞的“铮铮”声,兵器的相碰声最是惊心动魄,每一
下碰撞,都是一次生和死的交锋,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下一次“铮”地一声响  如
果没有了,替代的就是兵器和肉体接触的声音。
    裴思庆以前用剑,那也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器,当剑锋削进人的身体的时候,会发
出一种十分怪异暧昧、没有其他的声音可以比拟的声响。裴思庆十分喜欢听这种声响,
因为那代表了胜利。这时,他就又听到了这种声响一次又一次地传来,代表著他一生之
中,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他也听到了他大声呼啸的声音,每次在胜利之后,他都会呼啸,以表达他心中的豪
情,可是这时他虽然张大了口,努力想发出声音来,却除了吸进灼热乾燥的空气之外,
甚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啸声,一下接著一下,他还听到他的一双儿女叫唤他
的声音,那令他感到生命延续的喜悦和温暖。
    各种各样的声音,一种接著一种,忽然之间,一切都静了下来。
    裴思庆用力摇著头,没有声音,那太可怕了。然后,他又听到了一个十分诚恳、听
来十分动人的男人的雄浑的声音,那声音熟悉之极,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正在说著:“过往神明共鉴,我们两人,义结金兰,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
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若有异心,神人共诛,叫我渴死饿死在沙漠之
中,尸骨不得还乡。”
    裴思庆不知道当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是在走著还是停著,而那几句话,清清
楚楚传入他耳际时,他整个人,如同雷击一样地震动,也有了刹那间的清醒。
    那一刹那的清醒,带给他的痛苦,难以形容,他是甚么时候,罚下了这样的毒誓?
虽然三年多来,他想都不敢想,彷彿整件事,都已在他的记忆之中消失了,他也的确做
到了这一点,根本不去想,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即使是大风暴发生之后,他自知一步
一步接近死亡,他也还可以根本不想这件事。
    可是这时,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快死了,他也有预感,自己含在临死之前想起这件事来,所以,
他早已想过,要在临死之前,再把自己如何得了那柄匕首的事,想上一遍  最好想到
一半,他就死去  因为那是一个相当长的故事,那样,他就可以再也不想起这件事来
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没有开始想得到那柄匕首的经过,他不肯承认自己快死
了,而他竟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自己罚那毒誓时的声音。
    听到了声音,自然把一切全都勾起来了,往事一幕一幕,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他用力挥著手,却挥之不去,他紧紧闭上眼睛,却仍然把一切看得那么清楚。
    他看到当时和自己一起跪在香案之前的,是一个秀气得令人心析的青年人,他一身
紫衣,那青年人却是一身月白色,更衬得他面上傅粉,目若朗星,玉树临风,英俊不凡
,和他的豪迈威壮,健硕剽悍,形成强烈的对比,可是两男的外形,却同样那么悦目。
    他也听到那青年人在说:“你将有西行,正要穿越沙漠,这样的誓言,不是太重了
么?”
    是的,那次西行,应该是他第二次西行?还是第一次?竟有点记忆不清了。
    他是怎么回答的?当然豪气干云  只要问心无愧,再毒的誓言也不怕。
    后来一连串的事,又是怎么发生的呢?他的那柄匕首,无声无息插进了那俊美的青
年人的心口时,是在誓言之后多久的事?
    他自然记得一切发生的经过,只是他绝不愿意再去想,他无可避免地要“看”到的
是,俊美的脸在匕首刺进去了之后,甚至没有一点痛苦惊讶之色,只是牵动了一下口角
,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在当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这时,却像轰雷一样在耳际响起:“
你不怕应誓吗?”
    他怕,可是已经送出去的匕首,就算收回来,也已不能改变事实了。
    匕首一进一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可是一个生命,就
此结束。那么俊美的一个人,就这样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他怕,因为怕在罚誓的时候,那么认真,所罚的誓言,又那么真实。
    他怕,因为他知道,神明必然听到了他的誓言。
    当他把匕首送进他结义兄弟的胸膛之时,他可以肯定,绝没有任何人看到,整件事
,做得秘密之极,除了他自己之外,不会有别人知道。
    可是他还是怕,他不怕有人知道,就算真有人知道,他也可以应付,他怕的是,天
知地知,神知鬼知,他如何能够应付天地鬼神呢?
    在他做了那件事之后的第二天,他把一个娇柔无比的少女,带到了尸体之前,那时
,少女的大眼睛中,珠泪滚滚而下,倚在他的胸前,泪水把他的胸膛,润湿了一大片,
他轻搂著那少女的细腰,款款地安慰著:“人死不能复生,我会替他报仇,你别太难过
了,我会尽我一切力量照顾你,爱……护你。”
    少女的软馥馥的身躯,由于哭泣而抽搐,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鹿。娇躯的这种动作,
使得这个大豪雄壮的身体,变得更强健。
    他曾轻轻掠起少女的发脚,看著少女水嫩水嫩的脖子,用力吞咽著口水  后来,
他曾不止一次,在那雪白粉嫩的颈上,留下了他的噬痕。
    那一年,少女才十四岁。一年之后,少女成了他的妻子,少女的名字是柔娘。
    裴思庆许久没有再西行,因为西行会经过沙漠,而他又曾罚过这样的毒誓。
    他努力使自己忘记这件事  或许这是他最大的错误,他不应该忘记这件事,应该
时时刻刻记著,那么,他就不敢再跨进沙漠半步。
    可是他却十分成功地,真正地忘记了这件事,每当柔娘偎依著他,他感到无比满足
的时候,他感到柔娘自出生以来就是怕的,若不是有了他,根本不必有柔娘这样的女子
在世上。
    一切都那么心安理得,于是他再度西行。
    裴思庆再明白也没有:他完了,当年他罚了毒誓,现在毒誓应验了。
    令他不明白的是,一百多人,他们是不是当年也曾罚过这样的誓言呢?若不,为甚
么那么多人,都一起死在沙漠之中了呢?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耳际轰雷一般响起的,是“你不怕应誓吗”这一句询问。
    他感到天旋地转,这时,又有一点奇异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飘入他的耳中,
可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判断那是甚么声音了。
第六部:一个神秘的拍卖会
    温宝裕摇摇摆摆走进来  他发育良好,身体健康,个子相当高,所以他故意夸张
他走路的姿势时,看起来自有他的潇洒味道,我曾经对他这种行动,表示过一些异议,
温宝裕睁大眼睛望著我:“现在的青年人,都是这样的啊。”
    我无法表示意见了,因为我不再是青年人了。
    我曾观察过,胡说对他的这种怪模怪样,一点也不觉得碍眼,虽然他自己的行动很
合乎传统的庄重的原则。
    而良辰、美景对温宝裕的仪态,简直欣赏,有一次,两个小丫头侧著头看了他好久
,由衷地道:“小宝,你可以算是美男子,只可惜,太无懈可击,反为不美了。”
    温宝裕一翻眼:“我应该怎么样?把自己的鼻子劓了才够标准。”
    小宝在这里,不说“把鼻子割了”,而用了一个“劓”字,多半预算良辰、美景会
听不懂,可是良辰、美景闷哼一声:“不必,叫苗女在你脸上黥上一条甚么毒虫,也就
差不多了。”
    一个说“劓”,一个还以“黥”,温宝裕一人难敌两口,只好偃旗息鼓,不再唇枪
舌剑。
    由此可知,良辰、美景也并不讨厌温宝裕的行动,所以,我看到温宝裕有点不顺眼
的行动时。也就忍住了不出声,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温宝裕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出去。他简直可算是我屋子中的一员了,所以我只
是向他一挥手,示意他自便,并没有打算为了他的出现而多逗留一会。
    温宝裕一看这种情形,打横一跳,拦住了我的去路,扬著手中一只黑色的信封:“
我收到了一封十分古怪的邀请函,想听听你的意见。”
    温宝裕这小子,自从他也有了好几宗古怪的经历之后,十分之自以为了不起,不论
遇上甚么事,各种各样的意见之多,无以复加,这次居然会来不耻下问,来听我的意见
,那是十分难得的事了。
    我停了步:“请你去参加甚么?”
    温宝裕拍打著信封:“一个拍卖会。”
    我立时自鼻孔中发出了“哼”地一声响。这个动作,叫作“嗤之以鼻”,温宝裕自
然是明白的。
    他立时不以为然:“亚洲之鹰罗开,认识了他毕生唯一所爱的异性,也是在一个拍
卖会中开始的。”
    我侧著头打量他,当然是意存不屑,有“你怎么能和亚洲之鹰相比”之意。
    可是在看了他一会之后,我倒也没有甚么可说的,因为温宝裕有一个长处,他全身
上下,自然也包括神情,都自然而然,绝不做作地充满了自信的光辉。
    任何人,如果有这种出乎自然的自信,就一定会给他人好感  要注意的是,自信
的神态必须出乎自然,而不是做作,不然就会令人反感。
    温宝裕的这种自信,和他成长的环境,当然有一定的关系,其中有相当部分,可能
还来自我和白素对他的影响,但是当然,更主要的,还是他天生的性格。
    这时,他看到我并没有再说甚么,就知道他自己已通过了“考验”,所以,又把那
信封向我扬了一扬:“这个拍卖会,规定所有参加者,都不得暴露自己的身分。”
    我扬了扬眉:“哼,除了化装舞会之外,又有了化装拍卖会?”
    温宝裕皱著眉:“有些拍卖会,不公布拍买者的姓名,倒是惯例。例如上一次世界
上最珍贵的邮票‘圭亚那红一分’,就不知是谁买了去。还有,那颗著名的天然粉蓝色
钻石‘海洋之魂’也不知  ”
    看来他在收到了那个请柬,做了不少的资料查阅功夫,他记性好,要是由得他滔滔
不绝说下去,不知道可以说多久,所以我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够了,可有说明
为甚么所有的人都不准暴露身分?”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有,说得很坦白,说是拍卖的珍品,大多数,甚至全部,来
历都不是很光采,不可深究。可是又绝不是贼赃。其中,绝大部分,和多年之前,一个
著名的中亚考察团有关  ”
    我本来已听得没有甚么兴趣,准备走出门去了,可是一听到最后那句话,我陡然一
扬手,问:“斯文哈定考察团?”
    温宝裕耸了耸肩:“没有明说,不过据我的推测,正是斯文哈定考察团。”
    我抿著嘴,来回踱著步。
    斯文哈定是著名的瑞典学者,世称最伟大的探测家,毕生致力于中亚细亚的探险,
足迹遍及中亚各地,对中国的西北地区,更曾进行过长时期的探索,对新疆、西藏、蒙
古地区,比任何人都熟悉。
    我早就对斯文哈定的探险行为,十分有兴趣,一来由于我生性也喜欢探险,二来,
是由于斯文哈定曾几次来回戈壁沙漠,他的著作之一就是“戈壁沙漠横渡记”,在沙漠
中有了不少发现。
    围绕著他的探险活动,还有许多传说,都十分之引人入胜。传说中有一个,说他曾
在戈壁沙漠之中,发现了一个被淹没了许久的古城,那个古城之中,有著许多奇珍异宝
,都落入了他的手中,而且,他并没有公布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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