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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漫长迂回的路-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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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出让一套三十年前的大英百科全书,也有人愿替幼儿补习中英数,还有人教游泳。

  没有孔自然的消息,她像是忘记了他们。

  半晌,千岁回到座位上做习作。

  上完课,推开补习社大门,有人叫他:“千岁。”

  千岁一抬头,喜悦地说:“是你。”

  苏智又一次把手伸进他臂弯,身体靠得很近。

  “昨晚没有看见你。”

  “我不舒服,看医生吃药告病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车上有你课本及笔记本子,上边都写著精英补习社,没想到你真是好学生,读英语有什么目的?”

  “我这人漫无目的,去到哪里是哪里。”

  “那也好。”

  千岁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挣脱,谁说一纸婚约无用,就是因为那张假证书,两人才熟不拘礼。

  千岁说:“给我一个地址,见不到你,也好找你。”

  苏智感动,“那么,请你到舍下小坐。”

  千岁意外,“现在?”

  “相请不如偶遇。”

  “远吗?”

  苏智笑笑,“难不倒你。”

  真的,他是职业司机。

  苏智住近郊一间十分庸俗的本地西班牙式别墅,她家在天台,推开门,有意外之喜,一屋雪白,家具简约,一尘不染,还有一大瓶姜兰,香气袭人,看上去极之舒服。  

  “好地方。”  

  苏智奉上香茗  。  

  千岁说:“一个人。”  

  “一个人有一个人好处,没有邋遢的男人用光牙膏卫生纸又不添置,不用洗他的衣服煮他那份三餐,不必应酬他亲戚及猪朋狗友,月薪剩下可以全部储起……”  

  千岁笑了,“我们的确不堪:毫不感恩,享尽温柔,有时还大吼大叫,又有一个毛病吃著碗里,瞧著锅里。”  

  苏智笑,“你很了解男人。”  

  “哪里哪里。”  

  苏智做了简单面食,千岁吃得很香甜。  

  他突发奇想:“如果我搬进来住,你会否每天煮面?”  

  苏智笑,“我刚陈列不用服侍人的好处。”  

  千岁惭愧,“你比我能干,我就没本事拥有一个自己家。”  

  “你要照顾母亲。”  

  “多年来都是她照顾我。”  

  苏智缓缓说:“明年中我就有足够本钱开一爿小小玩具店,专售学前儿童益智玩具”  

  千岁把昨晚车上行李箧内幼儿的事故说给苏智知道。  

  苏智动容  。  

  “来,”她拉起他,“我们去医院看她。”  

  他们一起到警署打探到地址,再赶去医院。  

  看护说:“那孩子在三楼病房。”  

  她带上他们上去,两人换上罩袍,走进大房。  

  千岁一眼就认出那小孩一头浓发,她正哭泣,蜷缩病床一角,发出受伤小动物般哀鸣。  

  看护说:“小珍,有人来看你,”一边叮嘱访客,“紧紧拥抱,给她温暖。”  

  苏智一声不响熟练抱起孩子,紧紧拥住看护说:“小珍,有人来。  

  看护说:“我们叫她小珍,每个孩子都是珍宝,你说是不是。”她叹口气。  

  说也奇怪,幼儿搭在苏智肩膀,渐止饮泣。  

  苏智轻轻摇晃身体,幼儿很快睡憩。  

  苏智小心放下小珍。  

  看护说:“王先生就是发现小珍的好心人吧,你们不必担心,已有加国家庭愿意领养小珍,他们已经轮候五年,小珍会拥有一对好父母。”  

  两人知道结局,甚觉安慰。  

  看护送他们出病房。  

  苏智轻轻问千岁:“放心了?”  

  千岁点点头,他握住她双手。  

  两人在一起竟消磨整天  。  

  千岁建议:“跟我回家吃饭。”  

  苏智答:“还未到见伯母时间。”  

  “别忘记我俩结婚已近两年。”  

  “王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千岁送她回家,“晚上再见。”  

  稍后,千岁到金源处加油。  

  金源咕哝,“你的车油箱不对了,只入三分之二油便满,怎么一回事?”  

  千岁突然醒觉,抬起头来,“换过了。”  

  金源大奇,“自己家里开车厂,你还到别处换油箱?”  

  千岁不出声,他驾走车子。  

  他在岭岗附近找到一家修车站,借了工具,把全缸汽油泵出,发觉少了三分一。  

  他钻进车底细看,油箱真的已经换过。  

  新的油箱里有暗格。  

  千岁不出声,仍然把油入满,付了费用,如常开工。  

  雨季到了。  

  阴天有个人撑著花伞等他,分外珍贵,苏智手上总拿著一些糕点,有时雨像白筋那样下,她会把点心纸袋收在衣襟里,以免淋。  

  她痛惜那个吃点心的人。  

  千岁惯常用一把大黑伞,撑开后更像乌云密布,苏智看不顺眼,送他一把黑绿伞,好看得多。  

  那一日,他自补习社出来,不见了她,心里打一个突,这时,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他一下。  

  他转过头去,看到苏智笑靥。  

  她伸手进他臂弯,紧紧靠住,两个人都在笑,有点瑟缩,无限温馨。  

  忽然她伸手指一指石栏,叫他看。  

  千岁目光朝她手指看去,只见栏杆上有两只小小蚂蚁,扛著比它们体积大许多的一块树叶,匆匆回家。  

  苏智问:“像不像我们?”  

  像煞了担著绿色雨伞的他俩。  

  千岁却笑,“为什么不说我们像蚯蚓?”  

  两个人走到附近吃午餐。  

  千岁决定在那天告诉母亲,他已找到伴侣。  

  有人比他先一步。  

  女佣去应门,谨慎的她认得不速之客。  

  那中年男子对女佣说:“同王太太说,是王先生回来了。”  

  女佣把千岁妈轻轻扶出,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千岁妈走到门前一看,“哎呀,”她说:“你回来了。”  

  女佣连忙开门。  

  那人正是千岁知道的王叔,他吩咐随从在门外等。  

  他一个人进屋坐下。  

  他说:“屋子同从前一模一样。”  

  千岁妈轻声问他:“你去了很久,南美洲那趟船还顺利吗?”  

  “过去的事不用提了,我见过千岁,与他谈过几句,他很好,我很放心他。”  

  千岁妈答:“他不爱读书。”  

  “难怪他,你我都不是读书人,他很难坐得定。”  

  “还没有物件呢。”  

  “好像已经找到女朋友。”  

  千岁妈惊喜,“他可没把她带回来。”  

  王叔凝视脸容苍老的她,“你病好一点了。”  

  她吁出一口气,“记性差多,只记得小事,像千岁喜欢吃洋葱排骨。”  

  “是,他的确喜欢吃红烧菜。”  

  千岁妈忽然起了疑心,“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撑得桌子站起来。  

  王叔苦笑,“你不记得我了。”  

  她刹时间想起来,又摇头,伸手招女佣。  

  她扶住女佣,“我累了,你送客吧。”  

  女佣扶她进房,再出来听吩咐。  

  王叔只说:“你好好用心照顾王太太,别说我来过。”  

  女佣答是。  

  王叔离去,这时,他的背脊也似乎比进门时佝偻。  

  他那辆黑色大房车刚驶走,千岁回来了。  

  他一进门便兴奋地叫:“妈,我有话说。”  

  女佣告诉他:“太太睡著了。”  

  “啊,那么明朝才说。”  

  他去看他母亲,只见她背著他,呼吸均匀。  

  大床仍是那张古董藤榻,比弹簧硬得多,睡惯了却十分舒服。  

  千岁小时常赖在大床上听母亲讲故事,又躺床上看漫画吃零食,母亲从来不赶他,直到他十一二岁自己不好意思才离开。  

  他如常开工,正像苏智所说,走上一年半载,希望可以上岸。  

  凌晨返家,母亲仍在休息。  

  他轻轻坐在她身边,“妈,我稍后带朋友回来见你。”  

  母亲不出声。  

  “你会喜欢她,她十分懂事,也不爱说话。”  

  这时女佣已站在门口。  

  “妈——”  

  女佣起了疑心,走过来把手搭在太太肩上。  

  千岁把母亲身子轻轻扳过来,只见她脸色灰白,已无生命迹象,刹那间千岁只觉利箭攒心“妈——”  。  

  女佣立刻出去叫医生。  

  千岁一言不发,埋首母亲身边。  

  医生赶来,处理一切事宜,轻轻同千岁说:“心脏自然衰竭,寿终正寝。”  

  千岁没有言语。  

  他找到电话,与苏智说了几句,她随后赶来。  

  她陪他奔走整日,两人紧紧握手,籍以增加力量。  

  中午时分,千岁忽然想起亲人,通知金源,在电话里只听见蟠桃号啕大哭,他这才明白,母亲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三叔一动不动坐在客厅中央等千岁,黑衣黑裤的他深深垂头。  

  这会,三婶没有做贴身膏药,假想敌已不在人世,她可以放心了。  

  三叔抬起头,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  

  千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三叔忽然抽噎。

  办完这件大事之后,千岁看到脸上出现第一条皱纹,接著是第三条、第十条。

  他站在房里,凝视母亲遗物。

  一副老花镜,一叠报纸,一瓶旁氏面霜,一面镜子,一把梳子。

  抽屉里有一本与千岁联名的存折。

  就是那么多。

  三叔与千岁商议一些琐事:房子可要出售、杂物如何收拾……

  忽然三叔说:“她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不过,千岁你一直在她身边。”

  这时有人敲门,女佣去开了门。

  三叔看到那个熟悉身形,雷亟般呆住。

  “是你。”

  来人是王叔,千岁大表讶异,“你俩一早认识?”

  三叔抢在千岁面前,“你来干什么?”

  “千岁母亲已经不在,我来带千岁走。”

  什么?

  只听得三叔说:“不行!你别碰千岁。”

  “他此刻不大不小,不上不下,耽误一生,不如跟我走,闯一闯世界。”

  千岁忍不住提高声音,“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王叔,你到底是什么人?”

  三叔转过头来,“你不知他是谁?”

  千岁心里好大一个疙瘩。

  他走近一步,“你说你也姓王,你是谁?”他瞪著王叔。

  “千岁,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你可是家父生前的朋友?”

  三叔忽然发出老鸦叫般笑声,“千岁,来见过你的好父亲。”

  千岁一听,退后两步,睁大双眼,双手掩住胸口,像是想保护自身。

  三叔说什么?

  千岁耳畔嗡嗡声,眼前金星乱冒,可是,经三叔这样一讲,七巧板归了位,拼出一幅图画,过去残缺不齐的景象,今日都得到答案。

  ——家里从来没有父亲照片,大伯三叔对他绝口不提,母亲并无再婚,含辛茹苦把他带大……

  千岁坐在椅子里喘气,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这些日子,你在什么地方?”

  被顽皮同学推倒在地,他想:我没有父亲,没人替我出气,看到大伯为金源筹备婚礼,他又想,我没有父亲,没有主婚人,三婶紧紧跟贴三叔,呵他没有父亲,寡母孑然一人。

  三叔又嘶笑起来,“他在哪里?说呀,告诉千岁,你在纽约莱加斯监狱服刑。”

  “是,”王叔很镇定,“我在牢狱里。”

  千岁用手遮住脸,很小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做,希望放下手之后,可怕的景象会跟著消失。

  三叔收敛笑容,“你因何入狱,告诉千岁,你运毒贩毒,两罪俱发。”

  千岁庆幸母亲已经听不到他们争吵。

  “你凭什么带走千岁,你对他有什么好影响。”

  王叔抬起头来,双眼发出精光,他缓缓说:“当初我们两人同时认识傅碧晖,你驾公路车,我开计程车,我俩一般高大,但是她没看中你,她选了我,你一直忿忿不平。”

  千岁张大嘴,看著三叔,又看向生父。

  呵,他的粗眉大眼,有著王叔太多影子。

  “我厌倦了这种劳工生涯,到纽约另寻出路,设法让他们母子过些好日子……”他的声音低下去。

  “现在你又出现了,要让千岁过些好日子。”三叔讥讽。

  “是。”

  “千岁,别让这个人荼毒你。”

  “太迟了,千岁已经加入我组织。”

  三叔大吃一惊,抓住千岁手臂不放。

  “同我一样,千岁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三叔惊怖,“你们已经见过面?”

  “他为我服务,已有多月。”

  千岁默认。

  三叔咚一声坐倒地上。

  “千岁,跟我走,你母亲已经辞世,你了无牵挂,何必还窝囊地耽在这个地方。”

  三叔却喊:“千岁,回头是岸。”

  “我不会害我亲生子,千岁,苏智在等你。”

  千岁举高双手,他倦得抬不起眼皮,累得像是拖著货车走了十哩路。

  “求求你们,我想静一静。”

  三叔无奈,他又输了一仗,他永远不是这个兄弟的对手。

  “千岁,运用你的良知。”

  他打开门,静静离去。

  王叔却说:“我叫苏智来陪你。”

  千岁不出声。

  “我已买好飞机票,你与苏智暂往巴西落脚,等候我的安排。”

  他也轻轻走出寓所。

  千岁只觉头昏脑胀,他取出啤酒开瓶大口喝,双手不住颤抖。

  他轻轻呜咽:“妈妈。”

  她是他的支柱,她在世的时候,为他挡却多少风雨。

  他蜷缩在床里醉酒昏睡。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房里有人。

  “千岁。”有人趋近,朝他脸颊呼气。

  是聪明伶俐讨人欢喜的苏智,千岁这时明白,她也是王叔安排为他作伴的人。

  她轻轻问:“为什么酒气那么臭恶?”

  千岁头痛欲裂。

  她嘻嘻笑,“因为人体是臭皮囊吧。”

  她扶他起来,给他喝清香的药茶。

  苏智开亮一盏小小台灯。

  千岁看著她,“你一直知道王叔是谁?”

  “当局者迷,你们父子长得一模一样,你不知我知,我不知你不知,我以为你心中有数。”

  “不,我一无所知。”

  “现在你知道了,你一直想念生父。”

  “不是那样的父亲。”

  苏智苦笑,“总比我好,我知我没有父亲。”

  千岁颓然,无言。

  苏智替他敷热毛巾。

  千岁问:“你认识他多久?”

  “比你略久,他极有才智,回来不久,已升上大头目,当日入狱,他一个名字也不愿透露,因此行家都看重他。”

  千岁苦笑,“洋人有句俗语,叫‘当心你的愿望,你可能如愿得偿’,我一直希望有父亲。”

  “他已经为你做了不少。”

  “我不稀罕。”

  苏智沉默,她显然不同意,她是女人,贫女命运其惨无比,比穷男贱多七分。

  千岁起来。

  “你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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