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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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犹未完,神庙右侧房檐上突然亮起一道清越的声音:“二师兄,庙前那个不就昔日在长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龟孙?怎么倒在说别人脓包了……”
话声中,屋檐上劲风激荡,四条黑影连袂射起,在空中首尾相衔一大回旋,化成美妙的两大弧形,斜降而下。
俞佑亮睹状,在心中呼道:“大鹏展翅……华山四侠到了!”
他目光偶尔一转,忽然发现庙前石门下,隐伏着数十名灰衣汉子,个个背上都背着一个竹篓,其中两名正是他先时在镇外矮丘上见过的。
就在四侠行将落地之际,那数十名汉子陡地齐然伸手入竹篓一掏一撒,霎间半空中已布满一片黄沙!
俞佑亮脑际念头一闪,高喝道:“逍遥粉!留心逍遥粉!”
那四侠身在空中见脚下黄沙弥漫,也为之霍然色变,这刻他们早已吐气开身,下降之速度何等迅疾,眼看已接触到那一片沙网,急切里,杜大侠大吼一声,双掌奋力下推,飙风与沙网一触,自中激起一道黄柱,四侠分自黄柱左右平列而开。
谁料激起的黄柱至半空中又是一爆,黄沙漫舞,一忽里有若媸妖飞撒金粉,轰然而落,那速度之疾,幅度之广,足令人叹为观止。
电光火石间,蓦闻左侧屋檐上又是一声清啸亮起,一条玄色人影斜掠而下,紧接着一道霹雳狂飙卷起,空中那一片黄沙登时被划至数丈之外。
庙前诸人尽皆膛目,华山四侠及那玄色人影相机落下。
孙公飞一怔狂笑道:“教主神机妙算,武当华山果然都赶来送死了!”
那最后出现身着玄袍之人正是武当太平道长,他目光一转,早已望见兀自茫然坐在神坛上的两女,他面色一沉,道:“娉婷仙子与华山姑娘被你们百毒教怎样了?”
孙公飞道:“没怎样,咱们教主只不过让她俩服下化魂散,做诱饵而已……”
俞佑亮闻言,心中忖道:“原来百毒教今夜是专为对付少林武当及华山三派,华山四侠和太平道长这一现身,不是又中计了么?”
他想了想,又怔:“最可疑的是那百毒教主至今犹未出现,还有那另一个身着红袍之人,不论他是不是俞一棋,此事多少总与他有关……”
他环目瞥见温士达双掌仍然抵住两女全身大穴,而华山杜大侠落身之处距神坛不过数步之遥,他念头一转,已有了算计。
突地,俞佑亮惊“啊”一声。朝庙侧屋瓦上呼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来了!”
众人霍然一惊,姚鹰脱口呼道:“大禅宗!”
霎间,这三字像三把巨锤在每人心上重重地敲上三记,一个个都忍不住转首而望,连那素性多疑的温士达亦是不免。
俞佑亮就趁众人心有旁顾之际,猛倾全力一掌拍向温士达后背。
这下变起仓猝,温士达只觉后体生凉,不禁大吃一惊,慌忙间他身上微俯,对方掌风自他头上呼啸而过。
俞佑亮不容敌手有瞬息喘息之机,他身形蓦地腾起空中,双掌挥起有若开山巨斧,笔直朝温士达当头罩落。
温士达见对方来势惊人,要想缓一缓简直都不可能,在这性命交关里他已顾不得伤人,双掌本能自邵娟及娉婷仙子身上大穴松开,封迎而上!
但闻“啪”一大响,双方两掌相交,俞佑亮双足凌空虚点,身子在空中借势轻盈一转,掌心抵着对方掌心不住转圈,温士达只觉全身内力竟无着力之处,迫得撤掌倒退。
俞佑亮身子平平滑前落地,一掌相继而起,将对方死缠住,口中叫道:“杜大侠!快将邵姑娘及娉婷仙子救出!”
华山杜元冲一愕之下,随即醒悟过来,他身子一撑而起,像一只飞鱼般自神坛上方疾掠而过,这一忽间,他已同时抓起坛上两女!
他足不停步,朝神庙左方急冲,倏忽已出五六丈之外,哪知百毒教诸人早料到他会走这方向,只见人影闪荡,孙公飞和姚鹰已飞身将他截住!
姚鹰只一落身,立起一袖往杜元冲拂至,口道:“姓杜的,今夜你还想生出此地么?”
杜元冲手拿着两女,只有闪避一途,但他身子无论怎样移动,却始终无法突破孙姚之阻。
后面的华山三侠和太平道长见状,欲赶上驰援,百教徒众自香主以下早已泉涌而上,青蛇毒鸟齐出,那太平道长掌风抡飞,顾盼里已伤得数十人,但青蛇毒鸟为数太多,终叫他们穷于应付的。
神坛前面的俞佑亮一边与温士达缠斗不休,一边觅隙他望,但见苏白风与法明禅师正与四名奇装衣服之人斗得不可开支,他暗暗一惊,忖道:“这四人面目甚是生分,装束又如斯怪异,莫不是来自关外?难道百毒教……”
忖犹未罢,他的对手温士达手底一加劲,俞佑亮已是遭遇险招,立处于极端之劣势。
战到分际,俞佑亮败象已呈,那温士达狞唬一声,全身骨节格格作响,面上满布乌纹,寒意逼人,这西域老怪已发出了无坚不催的“血河大阵”!
温士达这血河大阵一发,方圆十丈之内立见一片昏暗,沙石激射飞扬,气势之厉烈至使场中诸人尽皆变颜!
说时迟,那时快,俞佑亮方欲倾全力以对,一道蓝光倏地自街角飞掠而至,瞬即逼至神坛之前,速度之疾,即如温士达这等高手,也只见到一抹光闪!
那道蓝影径自冲入大阵之内,每一周旋便往核心移近一分,依稀间含有六合周翔神步之规范,到了第五大回旋之后己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众人眼睛一花,只觉蓝光闪一掠而敛,紧接着“呼轰”一大响,周遭沙石尽没,俞佑亮已然飘至三丈之外。
那温士达仍仁立原处,一脸茫然不解之色,反观神坛上不知何时已立首一个神气定闲的蓝衣人!
温士达面对着蓝衣人,脸色阴晴不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蓝衣人沉声道:“老夫姓左!”
温士达似乎又是大大一怔,道:“你几时又改姓……”
他忽然住口不语,这会子那蓝衣人缓缓转过头来,俞佑亮与他打了个照面,发现这人面色死灰,平板而毫无表情,显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蓝衣人如炬目光一往场内环视一匝,众人只觉仿佛有两道冷电自他眼中透出,不由打了个冷噤。
他视线最后落在孙公飞身上,道:“尔等还不快走!”
俞佑亮闻言浑身一颤,情不自禁暗忖道:“这蓝衣人的口气及体态举止好生熟悉,总觉得像在哪儿见过,奇怪我怎会一时想不出来……”
同一刻间,苏白风心里也是不住沉吟:“姓左的?这人竟是姓左?……”
倏地,他的脑际浮过辞别赵门之时,主人所说的一句话:“白风,如果那姓左的老儿还在人间,为师及你都还差上一筹!”
苏白风心子一紧,旋即又摇摇头,忖道:“不对!不对!
赵凤豪赵老爷子对我描述姓左的也不知有多少遍了,绝不是眼前这人!但方才他现身时所露的一身绝世轻功……”
他的思路很快便被打断,只听孙公飞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处心积虑,始将这一干人赚到此地!目下却……”
话犹未完,那蓝衣人已截口喝道:“住口!”
他两眼一棱,寒芒毕露,沉道:“老夫叫你们快走!”
百毒教与温士达诸人面面相觑,良久作声不得,终于那孙公飞将手一挥,率先往街角掠去!
孙公飞一走,四大天王及百毒教徒也相机跟上,那温士达略一踌躇,狠狠地顿了一下足,也偕同四名异服汉子离去,须臾便身影离去。
局面直转而下,场中留下诸人不禁都怔住了,十数道视线都集中在蓝衣人一个人身上。
此刻神庙内又步出了两名和尚,径自步至坛前,抬起元元僧尸身往庙门移去。
俞佑亮心念方动,那边法明禅师已低喝出声:“且慢……”
他宽大袍袖一拂,身子一跃而前,却见眼前蓝光一闪,那蓝衣人已鬼魅也似的将法明掸师截住,口道:“人已去世,大师就让他们过去吧!”
法明禅师已然犯疑,他袍袖合十一揖,道:“这位施主请了。”
他袍袖一拂一扬,已暗暗用上了七成功力,那蓝衣人一颔首,身躯纹风不动,衣袂不扬,法明这一式含劲而发,竟为对方硬生生化解了去,不由暗自心惊。
蓝衣人若无其事地道:“大师请了,若老夫猜得不错,大师可是来自少林?”
法明道:“贫僧正是少林经堂主掌,那元元僧……”
语至中途,蓝衣人打断道:“近年来武林已鲜见少林门人萍踪,老夫幸何如之,居然在此见着一位。”
法明道:“施主在贫僧意识中亦甚是生分,今夜蒙代解此围,犹未谢过。”
蓝衣人道:“大师空门中人,似此繁文褥节大可免了。”
一旁的苏白风踏前一步,插道:“和尚可免,咱们凡夫俗子可不能免,有谢仗义施援……”
他哈腰长身一揖,蓝衣人略一抱拳,只见苏白风身前衣袂不住飘拂,噔地倒退半步!
俞佑亮在后见状为之大惊,这时在场群豪俱都满腹疑云,那太平道长一拂髯,上前道:“道友是姓左?敢问台甫如何称呼?”
蓝衣人沉吟不语,法明禅师紧紧钉上一句:“左姓高人?……左姓高人?……施主可是自大漠而来?”
俞佑亮闻言一震,反观蓝衣人却自长笑道:“方才老夫是姓左,眼下可变成姓何了!”
众人微愕,法明禅师沉道:“贫僧不明施主意所何指?”
蓝衣人道:“老夫姓何名必问!”
法明掸师低道:“必问……何必问?好个何必问!贫僧果然是问得太多。”
蓝衣人道:“大师果有此自知之明,就此别过!”
他缓缓前行,经过俞佑亮身侧,在五步之外忽又转身来,面向俞佑亮道:“这位弟台甚投老夫之缘,咱们可否单独另约时地会面,促膝长谈!”
俞佑亮心念大动,急切间不暇多虑,遂颔首道:“阁下有召,小可自当从命。”
蓝衣人道:“如此甚好,老夫明夜在镇外竹林相候,不见不散。”
语讫,身子微拧,只一晃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那蓝衣人身形已沓,群豪兀自痴立不动,良久法明始将视线收回,喃喃道:“好神秘的人物!……今夜贫僧总算见到传言中的罕世轻功了……”
太平道长低道:“禅师与他对了一掌,可摸着此人来龙去脉?”
法明摇头道:“贫僧只感到惭愧……”
须知像他们自命跻身武林高手之人,若在与人交手之间,不能瞧清对方门路,乃是极为丢脸之事,是以法明有此一语。
此刻那华山杜大侠拿着两女踱步上前,意颇进急地道:“她们犹自昏迷不醒,道长可有施救之法?”
太平道长爱怜瞧着不省人事的娉婷仙子,心忖道:“无为掌教只有这个爱女,偏就她生就一付鬼神不惧的脾气,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对掌教于天上?”
只闻法明禅师低道:“此非善地,依贫僧之意还是另移他处,再想法子施救。”
太平道长颔首称善,当下群豪相继离开神庙,不一刻便将小镇远远抛在后面。
大伙儿穿过白杨萧萧的原野,来到黄土磷磷的山脊,杜大侠率先停步,将两女安放在地上。
夜色渐阑,上弦月已走到西方,清辉澹水满撮了一地,群侠却无觉于时光之逝去,那华山四侠不住搓手,来回踱着方步,不时又望望躺在地上的师妹。
太平道长喃喃自语道:“化魂散?……化魂散?……百毒教用毒竟是如此难以揣摸……”
俞佑亮若有所悟,道:“道长是说这化魂散亦是一种毒药?”
太平道长道:“贫道适才观察两女元关,见瘀血不去,气海纳而不吐,分明是中巨毒之征候,若四十八个时辰之内不救,即无生理。”
俞佑亮嘘一口气,道:“晚辈出道之际,家师以一物相赠,持之可稗祛百毒,不知……”
他徐徐自怀中掏出一颗淡黄色小珠,群豪眼前一亮,苏白风失声道:“西域大雄珠?……莫怪俞兄你昔日在长定酒楼饮下一杯毒酒,竟毫无中毒迹象!”
俞佑亮惴惴道:“此珠虽是可祛百毒,但小可曾将试用于五位中毒前辈身上,却是无用。”
太平道长与法明禅师神色一变,齐然道:“小兄弟是指……
俞佑亮沉下嗓子道:“四派掌门遇害之时,小可适逢其会!”
太平道长微喟一声怆然道:“天数使然……天数使然……
法明禅师思索片刻,朝俞佑亮道:“各人所中之毒或不尽相同,不妨权为一试……”
俞佑亮唯诺,哈腰下去,撬开娉婷仙子皓齿,将大雄珠纳入其口中,一手抵住仙子华盖,道:“道长请助小可一臂之力。”
太平道长早已会意,两手拿住仙子腕脉运工夫推拿,俞佑亮亦自运起禅门神功,真气自掌心源源而吐,只一盏茶功夫,娉婷仙子头上白气袅袅上升,面色亦渐红润……
旁观诸人睹状,均为之释了一口大气,俞佑亮内心亦是窃喜不住,低道:“行了!道长请继续推拿,至气血畅通而止。”
他将右臂抽回,取出大雄球,向华山杜大侠招呼一声,步至邵娟身侧,又依样葫芦运起功夫来。
一盏茶,一袋烟的时间过去……
那娉婷仙子先醒,她睁开眼来,口中已自出声道:“少年壮且厉,抚剑独行……定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喝!小爷连长鲸都斩得了,还在乎你这些魍魉鬼魅……”
太平道长微微一笑,道:“师妹,你胡说些什么?睁眼瞧瞧是谁在此?”
娉婷仙子一启眼,太平道长的慈祥容貌正映入她眼帘,她大难之后乍见亲人,只觉心中一凄,一颗眼泪珠自她颊边滴落。
“大师兄,是……是……是你来了……”
俞佑亮在旁见状,暗道:“这娉婷仙子生性洒脱不群,能令她掉泪也真是不容易了,可见她到底还是性情。”
又过了片刻,邵娟亦自醒转,华山四侠颜色尽悦,齐然朝俞佑亮一揖道:“长安初见,咱们哥儿即刻意与兄台结交不想今日果蒙兄荫……”
俞佑亮忙道:“好说……”他本欲说此乃份内之举,但自觉不甚得体,遂止口不言。
苏白风及法明禅师见事已无碍,乃先后告别而去。
法明一口气奔下山坡,望了望黝黑的前路,心中自语道:“此次五下嵩山,方丈之寄望是何等殷切。我应该办办自己的事了……”
他袈袖一振,身躯纵起有若飞鸟,瞬即投入荒辽的芦草丛中……
且说邵娟醒转之后,见四侠正关心地望着她,道:“师哥,是你们救了我?”
四侠视线齐投到旁侧的俞佑亮身上,邵娟眸子一转,亦自瞧见了他。俞佑亮只觉她这时的神情甚是复杂,分不出是喜是惊。
邵娟呐呐了良久,始道:“我武功不行,终……终是个累赘……”
俞佑亮道:“邵姑娘何作此语,前夜之事区区亦不甚了了,始终无法猜透你是如何被掳去的?”
邵娟道:“是我正立在大哥身侧,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只见红影一闪,左臂下微麻,便不省人事了……”
那娉婷仙子插嘴道:“魍魉之技!姑……小爷我还不是如此被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