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落茵塔-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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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一道奇异低啸自布衫老者口角发出,他左右掌连扬,如山内力疾发而出,掌缘劲风扭在周遭丛木,震得枝叶簌簌折落。
两股惊天动地的内力一触即分,喀喀数声,端木愈身形被打得转了半个侧面,一连向后退了七八步之遥,身躯摇晃欲倒!
布衫老者却双足钉立动也不动,冷冷道:“端木愈,你体内五脉至少已断其二,还要打吗?”
端木愈干指道:“你——你不曾受伤?”
布衫老者轻轻一点头,没有答话。
端木愈怔怔立在当地,似乎想不通自己那毕生功力所聚的“沙冰掌”怎会一击罔效?
蓦然他仰天厉吼一声,转首朝孙公飞道:“你回告姓俞的,就说老夫有负使命,这一桩公案非要他亲自解决不可了……”
他狠狠盯了布衫老者一眼,厉道:“咱们总有一日要将这笔帐算一算的——”
说着,转过身来如飞一般掠起,晃眼已没入黑暗之中。
布衫老者缓缓吁了口气,目光落在孙公飞及百毒教四大天王上,说道:“尔等还不快滚?”
孙公飞等五人面面相觑,每个脸上都露出惊悸至极的神色,但却没有一人移动脚步。
布衫老者复道:“看来尔等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老夫这天雷气……”
语犹未尽,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他将端木愈震退,自己也已受了内伤,但他持强不退,表面上装成无事模样,始能将端木愈惊走。
姚鹰斗然仰天暴笑起来,道:“好绝,好绝,阁下这瞒天过海手法委实高明,将大伙都骗惨了,哈!哈!……”
笑声一敛,言语倏地变得阴沉无比:“姓钱的,你还有能力再发出天雷气吗?”
布衫老者闭目不语,刹时四大天王与孙公飞全都围了上来!
孙公飞阴阴道:“想不到你姓钱的会毙在孙某掌下,此事若传开江湖,只怕没有多少人肯相信了——”
他一掌徐徐抬起,往布衫老者按去。
眼看布衫老者似已全无抵抗能力,一旁的俞佑亮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他不暇多虑,一步飞跃而上,就在这一忽,斗闻布衫老者大吼一声,双掌平平推将出去,一阵霹雳巨响过后,孙公飞等五人有如断了线的风筝,朝四下倒飞了出去!
狂风余飙过后,五人纷纷自地上爬起,杌惶万状地往老者瞥上最后一瞥,呼啸而散。
俞佑亮瞧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布衫老者喃喃道:“无敌天下——无敌天下……”
忽然他脸上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酡红,身躯颤了两颤,吐出一口鲜血后,“碰”地跌坐于地。
适才他在受创之余,冒着血创崩裂之险,聚集仅存的内力作最后一袭,果然将孙公飞等五人吓走,此刻他心神稍一松懈,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布衫老者吐出一口浊气,张眼朝俞佑亮道:“小辈,目下可是你报亲仇的大好时极,快动手吧!”
俞佑亮咨趄不前,布衫老者微怔道:“一刻过后,老夫功力便可恢复过来,小辈你不出手更待何时?”
俞佑亮此刻心绪委实矛盾到无以复加,一想到父母惨遭横死,便热血澎湃不能自己,但他视线偶一触及对方那茫然毫无任何表情的面孔,那一般杀气登时又消弥了,心中呼道:“罢了,我岂能向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下此杀手?……”
他也不管布衫老者有何反应,一转身迈步走了。
曙色熹微时,俞佑亮已走在一条康庄官道上。
朝来雾露将大道染成一片冰溶,步履其上,俞佑亮的布鞋都给沾湿了,渐渐阳日升了上来旷,田野的潮湿又化成了蒙蒙雾气。
俞佑亮顺着官道行去,脑际不时浮现昨夜林中的大战,心中忖道:“每遇有重大变故临身,我常失之于优柔寡断,譬之,面对元凶当前,我居然下不了手,虽求行事无所愧作,然则又何以告慰于九泉下的父母呢!”
想到这里,摇摇头又忖:“不过那钱姓老者虽然自承杀人,奇怪的是我总是不愿予以深信,难道只是为了他举止形态没有丝毫邪气的缘故?常言道:‘人不可貌相’,世上少数大奸大恶之人,外表还不是俨然一派正气?以貌取人往往谬之千里,我必须记住了……”
正忖间,忽闻后面传来辘辘车声,回目望去,只见一伙劲装短打的汉子,推着十辆镖车沿着官道行了过来。
第一辆镖车上插着一张四方大旗,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金”字,在晨风下迎飞招展。
俞佑亮心道:“京师招牌最亮‘金吾镖局’的镖队走到这儿来啦——”
阵阵的吆喝声自风中断断续续飘了过来:“金——吾——鹰——扬——”
俞佑亮心念一动,暗忖:“这条路是通往关外的,难道子母双环铁金吾的镖局竟是要护镖出关?……”
渐渐那喊声来得近了,到俞佑亮近侧时,那车前马上的镖头喝住牲口,向后面一个那镖师道:“雷老二,吩咐他们靠腿子,喂马进食,半个时辰再拨腿。”
“雷老二”转身喝道:“嗯——嗯—伙计们,靠腿子嘞——”
那走在最后的一个矮小精悍的汉子,举袖一抹脸上汗渍,朝左前方一个虬辑汉子招呼道:“我说万大熊,七爷在前头打招呼了。”
他边说边将镖车往路旁树上一靠,前面的镖车也在路旁打住了,一时人声和马嘶声哄闹不休。
俞佑亮心道:“一整夜下来,我滴水未进,何不上去向他们讨杯清水解渴?”
这会子,大队镖车已全部停歇了下来,镖师三三两两地坐在树底下打歇,俞佑亮上前欠身道:“阁下行个方便,可否给小可一杯清水?”
那镖师不经意望了俞佑亮一眼,指着前面马车上的大水桶道:“木桶里多的是水,你自己去滔。”
俞佑亮低谢一声,步至桶边,拿起水瓢滔水,足足灌满了一肚子水,转身正待走开,耳闻树底下几个镖师喧哗的语声,不知不觉停立当地——
只听那矮小汉子破漏的声音道:“近几天来,老子真是它妈的遇见王大婆撤尿,简直霉透了,刚刚在陕西道上保了一趟镖回来,正想好好歇息享受一番,七爷立刻又派了我这份差事,万大熊你评评理,这可是人干的?”
那万大熊道:“镖局撑腿是越来越苦了,的确不是人干的。”
另一个黑老汉插嘴进来:“哈矮小,你算盘是够精了,赶这趟镖的伙儿那一个不是东奔西闯,疲于奔命?就你哈矮子一人该休歇?”
那哈矮子道:“去你的蛋,咱哈矮子可没说过这句话。”
那万大熊道:“也毋怪哈矮子不是,即使我万某跑完这趟镖,也非退休不可了,你瞧这几天道上传来的消息好可怕——”
那黑老汉沉声道:“你,你是说要摘咱们这一趟镖的消息?”
万大熊颔首道:“不错,此番金吾镖车一出京都,线上马上有风声透露出来,叫咱们弃镖走路,否则必有奇祸临身,依我看这趟镖……”
哈矮子接口道:“这趟镖必有古怪,是不是?”
万大熊压低声音道:“岂止古怪而已,半月前临出局门时,铁金吾铁老爷子特地办了一次酒宴,再三叮嘱咱们必须尽全力保住镖货,万不容许有任何失误,他说——他说……”
黑老汉道:“我记得,我记得,钱老爷在席上宣布,这次出镖关系本局生死存亡,是以丝毫大意不得。”
另一个壮汉插口道:“嗬,这话就令人不解了,干镖局这一行的,镖货丢失时有所闻,大不了赔钱关门,但钱老爷却说什么‘生死存亡’,俺想了许久都没想通……”
万大熊道:“所以我说这趟重镖可不简单,出关后迟早会有合字踩上线来。”
那哈矮子低声道:“你可知道镖车里装的是什么货?”
万大熊摇摇头,道:“钱老爷子一点也不肯透露,镖队里我看只有总镖头何七爷知晓,但他也是守口如瓶。”
那壮汉道:“既然保守得如此秘密,只怕必是什么奇宝异物。”
万大熊还是一个劲儿猛摇其头,道:“不是,不是。”
他语声一顿,反问道:“敢情你还不知咱们目的地?”
那壮汉诧声道:“总镖头可未曾明言啊。”
万大熊以手指唇,“嘘”了一声,低道:“说了你可别张扬出去,我是从副镖头雷老二那里打听到的,这趟镖要押到……”
说到此地,他忽然发现那俞佑亮不知何时已立到他们身边,正在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不由中止了话头。
万大熊面色一沉道:“小子,你喝完水也该走开了。”
俞佑亮内心虽是疑云重重,想听出一些端儿,但别人已下了逐客令,自己可没有再滞留下去的理由。
他正待抽身离开,就在这时,前面道上一个全身黑服,足踏布履的少年疾步走将过来,朝一众镖师道:“可有水喝的?”
黑衣少年面貌甚是俊秀,是个少见的美男子,但言语却十分唐突无礼,那黑老汉神色一变就要发作,万大熊朝他打了个眼色,道:“赶长途的缺水倒是常事,咱伙儿向来尽可能予人以方便。”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水桶,那黑衣少年报以冷冷的一眼,径自走到桶边取瓢滔水,饮了一大口。
俞佑亮暗忖道:“此人年纪轻轻,又长得如此俊美,定是名门子弟,一出道便被人你捧我拍,是以连寻常礼数都不懂了。”
忽听那黑衣少年尖声叫嚷道:“喝喝,给这种臭水让小爷喝,你想毒死人哪。”
那黑老汉怒道:“喂,你说话客气点。”
那黑衣少年道:“你们心谋不轨,想害死道上旅者,还跟你们讲什么客气。”
哈矮子发火道:“格老子的,这算那一门鸟话?”
黑衣少年道:“矮鬼,你敢骂人?”
哈矮子道:“谁混蛋谁就该我骂。”
黑衣少年尖声道:“矮鬼,杀头砍千刀万刀的,顶盖子儿生大头瘟的,你也不作泡尿照照自己那影子,够资格骂人么?”
哈矮子被这一顿骂得脑子晕晕胀胀,一时竟接不上嘴来,只有瞪眼呼呼作气的份儿。
一旁的俞佑亮见这少年外表一派斯文,但满口粗话较之市井宵小遑不多让,不禁暗暗好笑。
那黑老汉沉声道:“你是有心找喳来了?”
黑衣少年不言不语,手一挥,竟将一瓢的清水泼到黑老汉的脸上!
黑老汉暴跳如雷,哇哇叫道:“小子,你——你……”
他怎甘无故受辱,蒲扇大的手掌一抡,便往对方劈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拂袖轻轻一挥,只听得“呼”一响,那黑老汉平空翻了一个跟斗,其余诸人登时都被吓呆了。
众人那还忍耐得下,纷纷抡拳挽袖,要教训这黑衣少年,但他神情仍是一片冷漠,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说道:“要群殴么?小爷手下可不留情。”
忽然人群一分,一个威猛大汉大踏步上前道:“阁下何故与敝局镖师吵翻?”
黑衣少年翻翻冷眼道:“你是谁?”
威猛大汉道:“在下何七猛,忝为金吾镖局总镖头……”
黑衣少年截断话头道:“小爷可不管什么镖头镖尾,好歹你得给我一个公道。”
那何七猛沉道:“阁下是冲着金吾镖局来了?”
黑衣少年道:“是又怎样?”
何七猛脸色一变,道:“既是有心而来,何某说不得不让你那么轻易一走了之啦。”
黑衣少年道:“笑话,你要撵我,小爷还不走咧。”
他边说,眉目连扬,一脸不屑模样,那何七猛睹状,心中更是有气,他压低声音冷冷道:“很好,咱们是非在兵刃上见个真章不可了。”
黑衣少年道:“这才像样些。”
“刷”一声,他已掣下了背上兵器,却是一只护手长钩。
此际早有两个镖师抬着一只黑色大斧上前,俞佑亮见板斧纯为精钢所铸,端的是坚逾金石,沉甸甸的怕不有千来斤重?何七猛掣在手上,将板斧抡得“虎”“虎”生风,刹时两人已在官道旁侧斗将起来。
黑衣少年虽称骄狂横蛮,手底功夫倒也相当硬扎,双方招来式去,渐渐打得极为炽烈。
何七猛人高马大,走的乃是纯阳刚路子,一把板斧使开来,攻势凌厉难当,登时将敌手迫得节节后退。黑衣少年则以招式身法见长,他连返之下,并不慌乱,一钩一招依然使得板有眼。
斗到分际,那何七猛大喝一声,一斧有如开山巨刃,以雷霆万钧之威,朝黑衣少年当胸罩落。
黑衣少年避无可避,只有硬架一途,他护手钩斜斜往上一封,“当”地一声,金石交响;双方兵刃顿时胶着一处。
那黑衣少年内力较之对方总要逊色,这一硬拼无形中吃了大亏,体内真气左支右绌,已呈败象。
何七猛右臂每推出一分,自板斧上透出的内力便加了一成,黑衣少年那双白嫩小手紧紧握住玉钩,在下苦撑,额角已微微见汗。两人相持一刻,少年额角已微微见汗,俊脸通红,显得后劲不济。
俞佑亮心知那何七猛这一斧“泰日压顶”,双臂如果推直,威力便发挥到极致。至时黑衣少年为对方内力所震,不死即伤,他虽然不满少年的无礼取闹,但那张清秀的脸庞与天真的态度,倒也博得不少好感,并不希望两方有所死伤,欲得上前解开两人,又恐暴露身份,一时沉吟无着。
眼看黑衣少年脸色由红而转为白,已是强弩之末,他不暇多想,他一步掠前,高声说道:“两位请住手!”
伸手便往何七猛与少年臂上重穴抓去,两袖接着一拂,对耗中的两人手上兵刃一分,踬踣倒退数步。
黑衣少年连退五步,一个立足不稳,摔了个仰八叉,俞佑亮眼角瞥见那少年怒容满面,狠狠瞪着自己,似乎这般当众被人推倒,引为奇耻大辱,却忘了想及别人乃是出手解他之危。
那何七猛定下身来,朝俞佑亮打量了两眼,半晌始道:“尊驾两人是一路同来?”
俞佑亮微笑摇摇头,何七猛又道:“既非此人一路,缘何来扛段梁子?”
俞佑亮淡淡道:“镖头何为己甚?区区伸手只为了免伤双方和气。”
何七猛冷哼不语,那边黑衣少年已强支着身子站将起来,横了俞佑亮一眼,尖声道:“谁要你伸手?哼,狗逮耗子,多事!”
俞佑亮见对方不谢别人为他解危之情,反倒怪起自己来,不禁啼笑皆非,当下说道:“兄台切忌再妄动真气,怒忿则气血倒流,便是不治之症。”
黑衣少年叫道:“你穷罗嗦什么?我死了用不着你来管。”
言罢跄踉而去,俞佑亮对他没有恶感,惟恐他脾性倔强,一言不合又要与人放对,导致血渍内流,正待提身赶上叮嘱一番,陡见劲风一荡,一个青衣中年文士不知何时已截拦在自己面前!
那中年文士出现得好不突然,以俞佑亮那等眼力居然连瞧都没有瞧清,不由暗暗吃惊不已。
一众镖师睹骤中年文士现身,亦齐然露出骇讶之状,一时纷纷交头接耳,窃议私语不休:“铁金吾铁老爷子来了!……”
“铁老爷子原来一路就跟在镖车后面,咱伙儿竟然都没有发觉!……”
“局主从来未尝亲自押镖,此番却怎地却一反常例?”
“这下那少年怕要吃不完,兜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