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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96 让我们将悲伤流放-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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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那双眼睛充满了幽怨和仇恨。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杀人似的。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
  在那个年代,人们还不晓得家庭暴力这个专有名词的时候,这样的暴力却在我家每隔几天上演一次。相信吗?我从来没有哭过,似乎忘记了哭的感觉,将它遗失了。
  那一天,妈妈被打得太可怜了,几乎站不起来,趴在那里出气多,进气少。爸爸的脚还是不断的踢在她身上。我颤微微的爬过去,跪在爸爸的脚下说,爸爸,别打妈妈了,是我不好,我不听话。我不听话,是我不好。
  那时的我还太小,不知道人性的偏激和喜怒无常会使一向老实巴交低眉顺眼的爸爸变成心狠手辣的魔鬼。后来才明白,那是一种病。爸爸的心早就烂了,只剩一个软趴趴的皮囊包裹着一堆烂肉,裂开一点口子,里面的浓水和腐肉就会争先恐后的流出来,洒落一地。而我和我的妈妈,就是这堆腐败物最直接的受害者。
  为什么这样说?
  有一次,家里请客人,做了很多好吃的。那时候,家里比较穷,全国都很穷。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肉,还要有肉票才买得到。我不知道那天要请什么客人,爸爸竟然买了香肠,对当时的我来说,任何山珍海味都不如它有诱惑力,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山珍海味。
  妈妈把香肠切成漂亮的椭圆形小片,整齐的叠放在盘子里,摆出很好看的图形。然后把它放在厨房的菜板上,我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它,幻想着它的味道,谗得口水横流。终于忍不住,趁四下无人偷偷拿了一小块。谁知道,却被爸爸看见了。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打掉了我刚刚放进嘴里的香肠,也打伤了我的耳膜。我感到有无数只蜜蜂钻进了我的耳朵,好象还有细小的水流出来,后来才知道,那是血。
  可是爸爸似乎并不解气,揪住我的胳膊,又高高举起了手。
  妈妈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我。多亏妈妈抱住我,否则再来一下,我恐怕就真的聋了。要知道,我当时已经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躲。
  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质问爸爸。你怎么这么狠心,这是你闺女啊。
  爸爸暴怒的声音犹如洪钟,带着令人震悚的威慑和摧人心志的力量。谁让她偷嘴吃,偷吃就该打,该往死里打。我小时候,我爸把香肠喂狗也不给我吃,他妈的谁同情过我?
  他愕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笑着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是的,童年阴影导致的心理畸形和暴力倾向,我父亲就是一个暴力家庭的受害者,但是很不幸的,他把这种迫害又带给了我和我的母亲。
  每次父亲打完我们,他都会很后悔,有的时候甚至会跪下来泪流满面的请求宽恕。然后和母亲拥在一起抱头痛哭。所以,在我们家里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戏码总是轮番上演。
  我从小就看着他们像野兽一样在床上厮杀扭打,再像野兽一样在染了鲜血的床单上苟合。不要责怪他们为什么不避开我的眼睛。因为根本避无可避,房间太小,闭上眼睛,他们就以为我睡了。那是一种绝望的状态。
  他转头看她,银白色的月华将那张年轻倔强的面容衬托得圣洁高雅,嘴角的笑容却像秋天的枯草,渺茫的,荒凉的,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笑容。
  这个不故事不好听是不是?不但不好听,还充满了腐烂的霉味,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可平凡人的悲哀就是如此,不高尚,不优雅,不体面,甚至有些低级趣味,但是真实。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凋敝的年代,在这个并不十分开化的边陲小城,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虽不是司空见惯,却也不是绝无仅有。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总有那么一些人,留着看不见的鲜血,发出听不见的呼喊,忍受着无谓的暴力。
  或许,空无一物的幻象就是世界,始终的被迫就是人生。前途未卜、无力着手的表情就是命运。
  如果说肉体的伤害是痛楚,那么心灵的摧残则是一种沉悲。那刻骨铭心的痛,像千年树妖的触角,钻进你的身体里敲骨吸髓,吸走你生命全部的芬芳和甜润,直到你形销骨立,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我知道,我可以像父亲一样暴躁悲哀的活着,也可以选择优雅而坚韧的走下去。父母虽然给了我生命,我也为此而深深的感激他们。可是,我不会任由他们影响我的一生,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平静而快乐的。
  所以,我从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走父亲的老路。我要勤勤恳恳的学习,快快乐乐的做人,认认真真的生活。幸福健康的恋爱。
  有的时候,看着家长因为恨铁不成钢在学校里打孩子,我真想对他们说:对一个孩子来说,有一个健康的心理比掌握任何一门知识和拥有再多的财富都重要。每个孩子都是神的恩赐,而神的东西都是未完成的。
  “我不敢说来生,也不敢信来生。宇宙是一个大生命,我们是宇宙大气中之一息……在快乐中我们要感谢生命,在痛苦中我们也要感谢生命。快乐固然兴奋,苦痛又何尝不美丽?”
  动听的声音远远飘过来,像一只温柔的手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每次回想起那次倾听的经历,柳寒城都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条阴暗狭长的隧道,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更遑论希望。
  那么当年,幼小可怜,困苦无助的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呢?为什么她在重提这段辛酸往事的时候,可以不晦涩,不哀伤,不愤怒,只是淡淡的皱起了眉毛的难过?
  他真的不懂,对于他来说,她的世界永远幽深,是一本耐人寻味的书,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解读。
  “好了,按你们的要求,我已经把冰心的这篇散文背完了,这下满意了吧。”飘云站在讲台上微微的笑,这帮小祖宗可真难伺候。
  “童老师,再来一段吧,我们还想听。”
  “是啊,童老师,你的声音那么好听,再给我们背一段,就背上次那个,舒婷的《致槐树》。”一个女同学高喊着。
  飘云翻了个白眼:“死丫头,是《致橡树》,名字都记错了,我看你是不学无术。”
  “哈哈哈……”
  学生们笑得前仰后合,飘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轻声的动作,笑声戛然而止。
  “告诉你们,校长已经找我谈话了,就是因为你们上课笑声太大,影响了别的班级上课。”
  “老师,那是因为他们嫉妒你。”
  “是啊,童老师,我们上别的老师的课都闹得人仰马翻的,校长怎么不说他们教学不力。我们上你的课最认真了,校长反而批评你,太不公平了,我们下课就找他评理去,你们说对不对啊?”班长站起来振臂高呼。
  “对!”六十多张嘴异口同声,一呼百应。
  飘云真是哭笑不得,本来也没在意,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免得他们高兴起来的时候太得意忘形,却治不住这些人精。谁说他们笨,玩起脑筋比谁都聪明。
  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带有杀猪效果的下课铃响了。
  “好,下课。”她拿起教材利落的转身。
  “童老师,我最喜欢你了,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全班最刺儿的一个男生蒋逸,突然站起来,表情认真的当场表白。六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飘云,看她如何反应。
  飘云眼睑一翻,这个小兔崽子。每天都来这一手,累不累?她连头都懒得回,出门的时候冷冷的甩下一句:
  “思想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
  蒋逸就地蔫了,全班哄堂大笑。
  课间十分钟,是给学生上厕所,做课前准备,吃零食和聊闲嗑用的。
  柳寒城把语文书和笔记,规规整整的放进书包里,又小心翼翼的顺了一下,生怕把书页弄皱了。然后拿出下一科的物理,认真看起来。他跟这里的学生不同,他想考大学,不仅因为这是飘云的希望。他渴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在众多登顶的途径当中,学习,是最简捷有效的方式。
  班级的几个坏小子聚到一块,给蒋逸开了个临时小型会议。
  “我说你老这么开玩笑,寒碜不寒碜?也就是童姐,要是换了别人,早到校长那儿奏你一本了,那可够你喝一壶的。”
  “就是,你差不多行了。要是把童姐惹激了,她不教我们了,你负责啊?你上哪找像她这样真心实意对我们好的老师?”
  “哎,你们都瞎说什么呢。你们当我开玩笑啊?我不是,我是真的喜欢童姐。自从上次我往她包里放死老鼠,她面不改色的拿出来,扔到我脸上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她了。我的女朋友就要她那么有性格,又那么温柔,还会讲很多道理。”
  “你小子认真的啊,没看出来啊。”
  几个小子你推我搡笑成一团,听在柳寒城耳朵里却比金属划玻璃还要刺耳。
  “可是她比咱们大很多呀。”
  “这有什么,现在流行嘛。再说童姐看上去一点都不大,还有,她的腿长得可真漂亮。”
  听着他们暧昧的笑声,他手里的钢笔越攥越紧,几乎要攥出水来。
  “你们说我能成功吗?”蒋逸惴惴的问。
  “我看够戗,童姐似乎不喜欢你,拒绝的多干脆。”
  “那是因为他方法不对,哪有在课堂上表白的,你以为拍韩剧呢?”
  “错,是日剧。我是跟《魔女的条件》学的,人家还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表白呢,要不,我也试试?”蒋逸露出神往的表情。
  “你没病吧,你要是敢那样,她不抽你才怪。”
  “那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办,兄弟一场,给想点折吧。”蒋逸眼巴巴的看着这群“狐朋狗友”。
  “对了,我看柳寒城那小子挺受宠的,要不,你去请教请教他。”
  一直坐在旁边假装看书事实上在偷听的柳寒城,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一张放大的脸,蒋逸肌肉抽搐似的冲着他傻笑。
  “兄弟,教教小弟,怎么才能让童老师喜欢上我,大恩大德,小弟莫齿难忘。”蒋逸急得拽上古文了。
  柳寒城把书一合,啪的一声扔在书桌上,只迸出一个字“滚!”。然后就把凳子举了起来……

  第五章

  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懂得把灾难当荣幸,把每一天都当作恩赐,把偶尔的幸福当作大吉大利梦断山河的幸运。你就没有理由不快乐。
  下班后,飘云在市场买了二斤排骨,一条鱼,两斤油菜,几个胡萝卜和一把香菜。低头看了看,好象缺点什么。
  “大娘,买你这么多菜,再送我一根葱吧。”
  “哎呀妈呀,闺女,你买几把油菜就让俺送你大葱,哪有这么好的事。现在买卖难做,你知道不?要是都像你这样,俺还怎么做生意啊。”大娘显然没接受普通话教育,说话一嘴东北大碴子味儿。
  “大娘,您就当拉我一个回头客嘛。”飘云笑咪咪的说。
  “哈哈,闺女,你蒙谁呢,俺又不开饭馆,要什么回头客啊。”
  飘云想,这是逼我出绝招啊。
  “大娘,那您就当帮帮我。今天是我妈的生日,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菜,想做一顿好吃的给她一个惊喜。您看,就缺一根葱了。您要是不帮我,我就尽不了孝了。”飘云可怜巴巴的看着买菜大娘那对镶满皱纹的鱼泡眼。
  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装嫩,是她的拿手好戏。每当讲价处于僵持阶段的时候,飘云就使出这一招,百试百灵。
  大娘不知内里乾坤,被她瘦弱的表象蒙骗,竟然动了恻隐之心:“唉,看你的面相,还在上高中吧,高几了?”
  飘云用力点点头:“高三。”没错,她正教高三。
  “现在的娃都少心没肺的,你还真难得。看在你这份孝心上,大娘就破例送你一根大葱,再外加两个土豆。咱本地种的,拿回家炖排骨,贼拉香。”
  “谢谢大娘。”飘云向大娘九十度大鞠躬,拎着菜篮子蹦蹦跳跳的跑了。心里还美滋滋的,这年头,还是好人多啊。
  “柳阿姨,您别动,我来就成了。”
  系着围裙的童飘云,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一手挥舞着锅铲,一手阻挡一位娇弱的妇人靠近锅台。
  每次来到柳家,飘云就把从锅台到水缸这一线当作楚河汉界,东边的地盘统统划分成自己的势力范围,私家重地,闲人免进,更不允许别人觊觎。
  “这怎么好意思,童老师,每次来都要你做。”妇人声音柔媚,白皙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酡红。几个动作便香汗淋淋,气喘连连,颇有病弱西子胜三分的味道。
  看到这番景象,飘云哪里还忍心让这病弱的美人为了区区的五脏庙,令一双纤纤素手浸在冰冷的自来水里,连带饱受油烟炉火的煎熬。当然是由全须全尾的她,柴米油盐一肩扛了。
  “柳阿姨,您回屋歇着,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您该不会是嫌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吧?”飘云没折了,只有使出杀手锏。老掉牙的法子。可方法不嫌老,管用就成。
  寒城那美丽的妈妈马上解释:“怎么会呢?你的手艺比我强多了,寒城最喜欢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那不就结了,您就是做了,也没有我做的好是不是?那您还不如回屋歇着,留着点体力帮我摆摆筷子。”
  站在门边的柳寒城乐了,走过来推他妈妈:“妈,回屋吧,医生说你得多休息,我来帮童老师。”
  美丽的妇人露出慈爱的笑容,看着这两个孩子。她一向拿飘云当孩子。温柔的说:“那你们当心,别让油迸着。”
  “哎。”重叠的声音,出自两张不同的嘴。互看一眼,彼此微笑。
  柳寒城住得是平房,这个城市最后的平房区。房子是租的,一个院子里住五六家。他家住在最小,最阴暗,最破旧的角落里。
  厨房是公共的,只有几平米,狭长的空间,有两个黑漆漆的锅台,一个布满水锈的洗菜盆和一个大水缸。
  飘云在炖排骨,柳寒城拿了一个小凳子,坐在门边摘菜。
  九月的天气,秋老虎还是蛮厉害的。明晃晃的太阳照进来,加上灶堂里的火苗,空气里翻滚着阵阵热浪。
  他抹了一把汗,回头看了看忙得不亦乐乎的飘云。系着围裙的腰身显得更加窈窕,胸部被带子紧紧托起。加之手中的忙碌和炉火的蒸烤,额头上汗水涔涔,双颊绯红,更显风情。他忽然明白,原来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是她亲手为你做羹汤的时候。
  第一次见她下厨房,他还颇为惊讶。没想到貌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她,竟然练得一手好厨艺,甚至连生火都一手包办了,动作比他还麻利。
  飘云笑他少见多怪,说平房长大的孩子会这些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妈跑回娘家的时候,都是她煮饭。
  “喂,你过来尝尝,味道够不够。”飘云夹了一块排骨递到他嘴边。
  寒城咬了一口,咂咂嘴说:“淡了。”
  “那正好,你妈的病不能吃太咸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房间,似乎放得下桌子,就坐不下人了。还好三个人都很瘦。
  小小的黑白电视机,只能通过天线收来央视的几个频道,还带着强烈的雪花。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好像在风雪交加的南极洲播报新闻。
  “柳阿姨,您知道吗?关于油菜,还有一个有趣的民间故事呢……”
  飘云一边忙着给寒城和他妈妈夹菜,一边发挥她文科生的特长,眉飞色舞得讲起学校趣事,明星八卦,养生保健,甚至还有领袖伟人的荒诞野史。天南海北,漫无边际,把所有可笑好玩的新鲜事,像日本相扑吃的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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