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84-百年琉璃厂百年文化中国丛书-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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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自己出面,就拜托宝熙把家藏商代古铜山尊拿到琉璃厂去卖。宝熙拿给黄伯川看,索价5000银元。黄鉴定确是上品,一口应承没按惯例还价,说,这口尊我留下,款子明天送过府去。宝熙前脚出门,日本大古董商山中就坐着当时还很稀少的小汽车来了。他开办山中商会已多年,在中国收购珠宝古玩,运回日本再转口英美,从中渔利,为此他每年来中国两次。山中平日的架子很大,可到了琉璃厂,架子不得不放下来,因为这里藏龙卧虎,能人辈出,连状元进古玩铺都拱手称掌柜的“年兄”,这是道光年留下的规矩。就是多少年后,陈伯达来到琉璃厂,进旧书铺、古玩铺也是抱拳尊称“年兄”的,尽管他已是中央大员,仍沿袭此规矩。所以山中进了尊古斋,见了黄伯川很恭敬客气。日本人把罗振玉看成是中国考古的“圣人”,黄为罗所推崇,山中怎能不尊重。二人在太师椅上落座,黄伯川身材魁梧,正当盛年,占满了一个太师椅。山中瘦小枯干,身不满椅脚难着地,但谈吐文雅、透着精明。
黄把刚收购的古铜山尊请山中鉴赏。山中仔细看过后问:“请问中国的‘尊’是什么意思,怎么解释?”“山中先生,尊乃我国商周时代的酒器,也是祭天地鬼神、宴请宾客的礼器。中国的‘尊’字是从这种礼器引申出来的。凡酌酒者必资于尊,故引申为尊卑之义也。后专用于尊卑释义。而礼器之尊则另制‘樽’和‘鳟’二字以示区别。”“承教。再请问,从字义说,中国的尊字还有什么含义?”“尊字还有敬重、推崇之义。古有名训:‘国之将兴,尊师重教。’贵国也是自明治维新以来,敬重师长、发展教育才得以兴邦的。”
《百年琉璃厂》 第二部分外语人才成金石文玩专家(2)
山中点头微笑:“听先生之言,备增见识。愿闻古铜尊造型、花纹之意义。”黄伯川答:“请先生不必客气,鄙人管见,本不足取,屡命献丑,就再陈一二。中国古籍《周礼》记载,商周时代有六尊:献尊、象尊、著尊、壶尊、大尊、山尊。此件尊的造型是上圆侈口,下方四角出戟,有‘天圆地方’之义,乃天子祭天之重器。尊上纹饰似山川,我们称之为山尊。山尊是天子、诸侯祭祀天地山川神祇之礼器。此尊乃皇家收存,皇室之传世珍品,是溥仪赏给某宗室贝子的;现王公贵族生活用项不足,委托我卖掉山尊,换取生活费用。”山中对此尊大感兴趣,又仔细观赏,见尊内有十六字铭文,便问记叙何事?黄答:“山尊我刚到手,铭文尚未来得及拓印,难以作识别考证。俟拓出后,可与先生共同识别探讨。”山中高度评价此山尊,要求黄代为说项,表示愿出两万银元求把此尊匀给他收藏。此尊刚到黄手,5000元价款还未付,没动地方,他就赚了15000块大洋。那时候上三代的青铜器价格很高,尤其涉及外国人的买卖,赚项很大。后来黄伯川发了大财,号称百万之富,从这桩生意可见一二。
另一件是大观斋学徒出身的、后自开雅文斋古玩铺的经理萧书农,1931年收进了两件铜器,一件是个约35厘米高,喇叭形,腰细,高圈足,腹部和圈足上有棱,口里有四字铭文的酒器——觚。还有一件是约70多厘米高,小口,广肩,深腹,圈足,通身有凸云雷花纹,缺盖的古铜罍。出售者要价150元,而这是售者在东晓市以15元拣的漏,他显然是把这两件铜器按明造黑铜开的价。萧看不是黑铜,而是上三代的青铜器。当场还价120元,成交。一天,英国的古玩商高林士来到雅文斋,对这两件青铜器很有兴趣,为携带方便,以650元买下铜觚。没付款,先拿走货,古玩界讲的是信义,有这个规矩。没过一个星期,高林士又把铜觚退回来了:“萧先生,我虽是英国人,可咱们是同行,你不该蒙我。这是件黑铜器,不是周代的青铜器。”原来是大古玩商岳彬看了此物后,对高咬定是黑铜,明造或清造,绝不是周代的青铜器,上当了。他听了岳彬的话就来退货。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萧书农答应可以退货,但绝不承认蒙人。此事双方都生了真气,事情就传出去了。
此事被黄伯川得知,主动来找比他年轻十几岁、刚自己支起古玩铺的萧书农:“高林士说你用黑铜当青铜蒙他,被岳彬给看出来了。这个英国人到处说你的坏话,可有这回事?”萧说:“黄大爷(发音‘大’字短促,‘爷’字上挑,为尊称;下垂则为伯父意),您说岳彬这小子多坏,明明是东周青铜觚,他硬说是黑铜,踢我的买卖。请您给我掌掌眼,看看到底是青铜还是黑铜?”黄伯川仔细看了古铜觚和罍,鉴定是东周时代的器物。他欣赏古铜觚上的四字铭文,指着字说:“岳彬能识几个钟鼎文?就连普通汉字,他也认识不多。岳彬不懂青铜与黑铜的区别是什么,把三代和秦汉时的青铜器中出土时间长、变了色的东西,看成宋以后铸的黑铜,错了。考古学家马衡(曾任故宫博物院院长,戏剧家马彦祥之父)等人研究出,我国古代有石器、铜器、铁器时代。铜器时代是夏、商、西周和春秋,到战国时期我国大部分地区就使用铁器了,历史进入了铁器时代,标志着人类文明的进程。岳彬不懂这些,只知赚钱不研究学问,难免不出错。我买铜器专注重铭文和花纹,我卖出去的铜器都留有拓片,以后辑录成书,说明来龙去脉也不愧对子孙。岳彬他只知道发大财,但外国人眼里有他,没有你萧书农。那就让他们吃亏去吧。”
黄伯川这番话说得萧书农很高兴,向黄说:“您要是看好这件觚,请您留下,我萧书农宁肯少赚钱,也要争这口气!”黄说:“那这件觚,我就给你500元。那个罍你留着。”萧书农虽然少赚了150元,还是获利不小,且得到金石大家黄伯川的肯定支持,比什么都值钱。
可是,这事还留下一个小插曲,萧书农因为黄伯川只要了觚,没要那个罍,倒使他松懈而又吃了亏,以为这个罍也许自己看打了眼,反正两件120元进的,一件就卖了500,赚了,就把这罍扔在一边不当回事,一放不少年,没卖出去。1945年正月,日本古玩商平野来厂甸,顺便到雅文斋串门,见到在墙角放着的那个铜罍,看出是件好货,淡淡的以它是黑铜的,以150元买下。拿回去用化学方法做了假锈,还没来得及配盖,因为战争形势紧张,急着要回国,就以5000元让给了他的古玩商朋友倪玉书。倪给配了盖子——北京、苏州、陕西都有专门修制配件以至做假锈、假铭文、新铸做旧充古的古铜工匠,手艺高超,足可乱真。作假往往收费很高,千八百大洋不稀奇,因为加工作假后可以卖出高多少倍的高价。所以古玩业作假售假是历来就有。古玩鉴定就在于区别是真的还是古仿、近仿、今仿或作假冒充的。有位京味作家在描写琉璃厂古玩业的电视剧《五月槐花香》播出后,在报刊上发表谈话说:他曾采访过古玩业的老店员,人家说,古玩铺是坐商,不卖假。那老店员这话就是假的。古玩商作假卖假、真中有假的事相当不少,赌的是眼力、智力和心力。作假不仅在青铜器有,瓷器、字画中也不少,描写琉璃厂题材的电视剧中,关于翻砂做假铜尊,埋在尿坑下做假锈,立小窑烧制仿古官窑瓷器、唐三彩混充真的,生活中确实都有,而且有手艺极高的工匠,仿窑能设立在景德镇。岳彬收了一个北魏佛头珍品,尽人皆知。他照此仿制了三个,隔些时间,卖给外国人一个假的,三个陆续出手,真的始终在他手中。至于倪玉书,把这个加工配盖做了假绣倒是真货的青铜罍,在1947年以1万美元卖给了“二战”后财大气粗的美国财团。
关于鉴定眼力,岳彬的彬记古玩铺的伙友丁兆凯曾这样说:“古玩行里看金石有真本事的,要数黄伯川。我们掌柜的岳彬看货的眼力虽好,可对金文认识不多。要论财力,岳彬不比黄大爷差多少,要说看古玩的路数,他也懂得不少,尤其善于从铜质上看出朝代真假。可是他没远见又缺笔墨,‘学问的没有’,这就比黄伯川差多了。”这种说法有道理。一位在古瓷鉴定上有极高造诣的专家说,鉴定金石文物要比古瓷、字画难,因为要有深厚的历史文化知识基础,而这,一般古玩商是难以具备的。还有人说:黄伯川听到岳彬盗卖国宝,把龙门石刻《帝后礼佛图》砸碎盗走卖给美国人赚了大钱后,黄伯川闻知后,大骂岳彬是“土匪!”——对此,古玩界也有另一种说法:岳彬确实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凿了洛阳龙门石刻《帝后礼佛图》,但公然卖给外国人,他也害怕,何况已砸碎的石刻也难于完全拼出,故售出的是仿制的赝品,已砸碎的真品被他藏在他的炭儿胡同宅子东院(今大栅栏公安派出所)的井里。因院中已盖楼,井已不复存在,不好核实。电视剧《五月槐花香》中的那个蓝掌柜,原型就是岳彬。他向“路大人”出售的那凿碎了又拼接复原的龙门石刻,明确说是蓝掌柜仿制的赝品,而逃脱了“五反”的制裁。而真岳彬是“五反”中获罪,被判无期徒刑、没收全部财产,死在狱中。另外,据岳彬的养女岳凤兰(岳彬无亲生子女)的一个同学说,她小时候去炭儿胡同岳家找岳凤兰玩,见他们院子中铺了一地石头,工匠们拿着一张照片对照着进行雕凿。但这究竟是伪造龙门石刻《帝后礼佛图》还是大同云岗石窟中的北魏佛头?后者确是岳彬先派人到云岗将石佛头拍下照片,然后选石料照样复制的,以3万美元卖给美国石油大王。“七七事变”后,人家发现原石佛像完整地还在原处,知道从岳彬处买来的佛头是假的,就电报抗议,要求退货。岳彬竟然丧心病狂,花钱买通当地军队,把原石佛头炸掉,然后复电:云岗已无这尊石佛,货绝对是真,反而倒打一筢,要求对方赔偿他的名誉损失。美国人也没辙。就不知岳凤兰的同学70年前目睹的事,究竟复制的是哪一件?若复制的是佛头,似乎用不着摊一地石头。
《百年琉璃厂》 第二部分外语人才成金石文玩专家(3)
尊古斋在琉璃厂经营几十年后,发了大财。可是就在北伐成功后不久,经营了30多年、正值盛期的尊古斋突然歇业不干了,此时黄伯川刚50岁,人又不老,经验火候正值成熟时,何以如此?
我家与黄家乃世交。询黄伯川孙女、文珍文华两姐,她们对此事也不知其详,因为那时她们只有几岁。这里据一些史料人言,试作解析:
1928年7月4至11日,国民政府12军军长孙殿英所部,在清东陵以爆炸手段盗挖了乾隆、慈禧的陵墓,掠走无数珍宝,成惊世大案。主要珍宝为孙及高级将领所占有,并向上行贿送礼。下面的军官和士兵,也获得不少珠宝文物。这些赃物总要出手,且售价不高。清陵盗宝案发生后,据说,珠宝玉器店活动最积极,持巨款跑到遵化去收购;琉璃厂的古玩铺按兵不动。可是孙军中也有人到琉璃厂找关系兜售,有几个珠宝古玩铺沾了包,其中有义文斋、怡宝斋、尊古斋。那是孙部一个谭师长,通过他的本家、给黄伯川修理铜器的谭师傅,找到黄,要他帮忙销售盗墓的珍宝赃物。按古玩铺的规矩,上门出售,只看货不问来历,好多古玩是出土的或是太监、仆役及不肖子孙从宫中、府中偷盗出来的,究竟是自然出土还是挖盗而来,以至是家传或是来路不正,都很难辨别,古玩商收购时一般不细问。可是清陵盗宝案刚刚发生,报上已见了消息,又是孙殿英部下来出售,这直接涉及以土匪抢掠手段盗挖清陵国宝之案,即使以赢利为第一的古玩商也不能不持慎重态度。可黄伯川经不住熟人的介绍拉拢,又为可观的利润所迷惑,而参与了收购其事。但确是来路不正的盗抢赃物而予以收购,客观上形成销脏,还是要受到追究的。尊古斋停业后,后来在其原址另开的萃珍斋古玩铺,主营古近代瓷器,经理黄同文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购了山东的一批瓷器精品——被盗的泰山岱庙所藏供奉祭祀的古瓷五供,并已转手卖出。案发后也受到追究,最后把已售出的瓷器,一件件追回按退货处理,原物交还山东。
对清东陵盗宝案,南京政府并没处理主犯孙殿英,还给他升了官:安徽省主席。对几个参与收购的珠宝古玩铺的经理,包括黄伯川,都关押入狱。幸而与黄交好的、此时已进军琉璃厂的新书业元老、中华书局经理孙伯衡,利用与河北省政府主席商震相熟的关系,施以援手,把黄营救出来。最后对参与此事的几家珠宝古玩铺,包括尊古斋,都做了罚款处理。但到底收购了多少和什么赃物,这些赃物最终又到哪里去了,无人知晓。报纸上对尊古斋也点了名。这无疑对平日爱惜羽毛、注重声誉的黄伯川是个极大的丢面子的事,不免心灰意懒,而毅然把正兴盛的尊古斋关张收盘不干了。何况他此时已家资豪富,几代坐着吃也花不完,何必蒙羞再干呢?这流言传的很广。笔者一记事,大概“七七事变”前后,在琉璃厂仍有“黄伯川为什么人称黄百万?他发的是盗墓财”一类传言。这当然有些言过其实。近百年前,青铜器等金石文玩价格要高于古瓷和字画,不像现在这样偏低,形成价格与价值的背反,故而当时经营利润很大。尊古斋已开业30多年,其财产积累绝不是仅靠刚发生的东陵盗宝案的部分赃物所形成的,何况这些赃物必定要追回。在这种无形压力下,黄才会断然采取关张的极端措施。
再一个原因是,黄伯川先生在经营尊古斋期间,就抽空进行金石方面的研究著述。据孙殿起在《琉璃厂小志》中记载,黄伯川的首部著作《尊古斋古鉥集林》第一集订六册,民国十七年戊辰钤印本,同年还有石印本。著作时间当然在此之前。尊古斋歇业后,黄先生足不出户,潜心研究著述,很快就得有:《衡斋藏印》,不分卷订16册,民国二十四年钤印本。《衡斋金石识小录》两卷,民国二十四年珂罗版印。《衡斋吉金识小录》两卷,民国二十四年珂罗版印。《衡斋藏见古玉图》两卷,民国二十五年珂罗版印。《尊古斋所见吉金图》四卷,民国二十五年珂罗版印。《尊古斋古鉥集林》第二集订六册,民国二十六年尊古斋石印。《尊古斋陶佛留真》两卷,民国二十六年珂罗版印。《古玉图录》初集四卷,民国二十八年珂罗版印。《邺中片羽》初集两卷、二集两卷、三集两卷,民国二十四年至三十一年通古斋珂罗版印。《尊古斋集印》计一至五集,共五十卷,又有第六集十卷,民国年间钤印。
《百年琉璃厂》 第二部分外语人才成金石文玩专家(4)
以上著作凡120余卷,皆黄伯川自编自撰自己出资印行,免费送给国内各图书馆、大学和金石研究家收藏、交流。书籍内容为尊古斋经手买卖和他见过的青铜器、铭文、石刻、古印能拓印的拓片图录,并加以评点说明。据说成书体例是仿宋代赵明诚的名著《金石图》。尊古斋是他的字号名,衡斋是他的书房名。琉璃厂的旧书铺、刻字墨盒铺、南纸店过去都出版过书。旧书铺是正差,出书为卖。以刻铜出名的同古堂张樾丞出版过《印存》,这些叫坊刊本。但黄伯川自己出资印了这么多种书,在古玩界和琉璃厂是绝无仅有的,故而赢得广泛的赞誉和敬服,也是对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