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传-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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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自父亲遇难、临危受命、主政东北后,层出不穷的公务就使他忙得不可开交。那时,国内外政治斗争风云变幻,特别是列强对东北的粗暴的干涉和侵扰,国内各派军阀之间的时而联合、时而分裂的战争,以及他们围绕东北去向问题的明争暗斗,都使张学良时刻处于矛盾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他简直有些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甚至焦头烂额了。所以这个时期,他是紧张、惶惑而又异常疲倦的,一方面千头万绪、深感肩上担子的沉重,一方面又总象身边缺少了点什么似的,有一种茫然若失的孤独感。每当夜深人静、他处理完了一天的繁忙的公务,独自到庭院里走一走,以便使自己那显然有些过度劳累的神经,能够稍稍松弛一下时,他就会很自然地想起赵四小姐,想起他们在天津和北戴河度过的那些难忘的时光:那清澈碧蓝的海水,那飘动着片片白云的明丽的天空,那如梦幻般的微风轻拂的月夜,那宽阔平展的金色沙滩上的长长的身影,……但最使他感动、最使他动情的还是赵四小姐对他的爱,是她的真纯,是她那象水晶般的美好的心灵。他认为,她不仅是爱他,不仅是对他怀着真挚的依恋之情,而且也最了解他,最理解他内心的隐秘和他那对她的火一样的热情。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曾有这么一件事,那还是他们初恋的日子,他见赵四小姐总喜欢在胸前带一个很精致的鸡心饰物。那饰物造型优美、玲珑剔透,犹如一颗灿烂的宝石,令人欣羡。出于好奇,张学良想让她取下来,让他仔细欣赏一下,赵四小姐羞涩地一笑,却拒绝了,就好象内中还有什么秘密似的。后来,由于赵四小姐偶然疏忽,张学良终于得到了这个饰物,他不看犹可,看了不禁喜出望外,原来饰物是空心的,打开看时,里面端端正正镶嵌着的并非它物,而是张学良的一张小照片!上面还用很秀丽的小字写着“真爱我者是他!”这怎能不使张学良怦然心动,对赵四小姐更加钟情呢!所以,他常想当此多事之时,当此心力交瘁、倍感孤寂之际,若是有她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这样不仅能常常见面,可以谈心,而且那不是又多了一位精明的参谋和得力助手吗?若是往常,他早就跑到她的身边去了,可现在他怎能走得开呢?他辗转反侧,终于想到还是给她写封信去,请她来沈阳一趟,能够留下来当然更好,万一不能久留,住些日子,再返回天津也行。所以他当即展纸挥笔,给赵四小姐写了一封简短的、但却是热情诚挚的信,信中主要谈到别后的思念之情,他早欲前往探望,无奈家遭不幸,千斤重担,集于一身,终难成行,接着提出请她来沈相会。这一来是久不相见,很想同她见面;二来沈阳虽不象天津那么繁华,但她的秋天,还是很美的。同时,这里的教育条件也不错,来此之后,可以就地入学,继续深造。
张学良的这封从沈阳发出的写于1928年秋天的信,因为战乱和其他原因,在路上曾耽搁了些时间,但赵四小姐还是收到了。
那时,她仍住在天津,由于与张学良分别后,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正为此隐隐有些着急呢,现在终于来信了。少帅对她仍是那么体贴入微,还约她去沈阳会面,她怎能不满心欢喜呢!想到他们多时不见,而从他目前的心情和处境来看,他是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的,也正是非常需要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觉得,张学良的这个邀请是不能拒绝的。但一想到父亲的反对,母亲的愁容,以及可能遭到的非议,她又犹豫起来。原来,她的父亲比较守旧,虽然做了北洋政府的官、也算民国时代的新派人物了,但对他的这个四丫头与张学良交往却很不赞成。这倒还不是门第观念,张家虽非诗礼传家,却也名声不小。那末,是不是他对张氏家族怀有什么成见呢?好象也不是,原来张作霖住在天津时,他们还有一些交往呢。他之所以对这门亲事持反对态度,最主要的还是一种因袭的伦理道德观念,因为在他看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什么自由恋爱,私订终身,乐与英雄结良缘,等等,全是荒诞不经的谬论邪说,是大逆不道的。所以,儿女的婚事,应由他作主,选个在天津或北京的门当户对的人家,明媒正娶地把女儿嫁出去,这既体面,又维护了家庭的尊严。很明显,女儿与少帅接近,他已颇为不悦,若说她还要千里迢迢去沈阳,那他是决不会允许的。如今要把去沈阳的事说出来,不仅沈阳去不成,还可能会惹出一场风波来。所以赵四小姐思量:若真是这样,倒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就此离家出走,这样既可避免诸如说媒定亲之类的纠缠,也可尽早与张学良见面。至于学业,到了沈阳不是仍可继续求学深造吗?所以她决定立即去沈阳,而同父母亲也只好不辞而别了。
其实,如果父亲不是那么固执(当然这其中也有其他的原因,如家庭内部的分歧,社会上别有用心的人的渲染挑拨等),能够稍稍体谅一下女儿的心,她怎么能会连个招呼也不打,说走就走呢?尽管如此,她还是怀着恋恋不舍的情感踏上了新的旅程。她流着眼泪在内心里默默地呼唤着: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对不住你们,我没有跟你们商量就走了,我这是实在无法啊!不是我不爱父母,也不是孩儿不孝,是您太不理解孩儿的心啊!
在一个深夜里,赵四小姐独自从天津搭上了去沈阳的火车。
一对饱尝离别之苦的恋人,终于在阳光明丽的金色的北陵幸福地相会了。
危难见真情。张学良对赵四小姐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决然来沈与他相会,是满怀感激之情的,这对他来说,在精神上确实是个很大的慰藉。
但在赵四小姐这方面,心里却并不是那么踏实,因自她来沈阳之后,在天津那边,就有不少谣言。好事之徒,乘机兴风作浪,说三道四,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有些小报,也借题发挥,大作文章,说她失踪了,或云她已私奔等等。在她的家里,也引起轩然大波,除了她的母亲和对她比较同情的几个哥哥姐姐外,也是一片反对声。特别是平时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暴跳如雷,似乎是对她再也不能原谅了。本来,父亲为官清廉,是个耿直人,平日对她也是关怀备至的,但他却受不了这个刺激,认为女儿的行为有辱门庭,使他无脸见人,所以在盛怒之下,登报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并决定从此引退,不再为官!
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赵四小姐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所以这使她非常痛苦。另方面,她同于凤至的关系也不是象后来那样融洽。“她初到沈,于凤至不许进‘大帅府’,住在府后一小楼内,有门可通。后来始在‘帅府’大青楼内特辟一室,作为她的闺闼,有时还住在北陵别墅。一九三○年张学良赴南京开会,于凤至久慕沪滨之胜,偕二弟学敏及一荻诸人,由南京到上海一游,住沧洲饭店。王晓籁等于华懋饭店设宴招待,独一荻只身留在‘沧州’不许抛头露面。她在外受乃父严谴,内被于凤至摆布的忍气吞声情况下,对张学良的感情不但没有心灰意懒,相反地更为积极,生一男孩,由于代为抚养。”①由此不难看到,在她初到沈阳时,日子并不是那么顺心。她孤独,她寂寞,甚至受冷遇,遭奚落,处在她那样的地位,在张学良那样一个还颇为封建的家庭里,她的遭遇并不为过。但说她被于凤至摆布的忍气吞声,似乎象小媳妇似的,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那也不是。当然,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使于凤至有些不快,甚至产生过一些怨恨的情绪,这也自在情理之中。但于凤至是个博学多才而又非常贤慧的女性,对此事她采取了克制和宽容的态度,既未同张学良争吵过,也没有虐待过这位远道而来的赵四姑娘。特别是后来,“当她和赵一荻相识在北陵,并亲自把她接回帅府以后,那个曾经在头脑中萦绕的妖冶娇矜的天津姑娘,逐渐被一位举止端庄、处事谨慎的善良小妹妹所代替。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当于凤至得知赵一荻如何冒然出走、与父亲断绝关系以后,她的心头不知不觉地滋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和怜悯,她与她之间的芥蒂在逐渐消除。”②她的处境也日益好转了。这原因固然是由于人们出于对少帅的尊重,但更主要的还是赵四小姐的平等待人与善良。如果说因此她终于取得了于凤至和帅府内各方亲眷的谅解与信任,那末,赵四小姐在随后的东北易帜和诛杀杨、常这些大事上的聪明果断,就更赢得了张家上上下下的好感。
赵四小姐在东北易帜问题上是支持少帅的,杨、常居功自傲,处处与少帅作对,她和于凤至也都亲眼看见,均甚愤慨。所以在掷银元以卜吉凶时,他俩也都在场,那还真有点紧张呢:
张学良对此(杨、常的专横——引者)虽也如梗在喉,但他念及杨、常的才干和他们追随大帅的功绩,总是心存余虑,委决不下。最后,于凤至为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在大帅灵前占卜算命,以求天意。
一天傍晚,少夫人着人布置好灵堂,摆好桌案,点起香炉,然后请来赵四,讲明原委,于是张学良手执一块银元开始卜算。他们约定,连抛三次,若是三次银元的袁大头都朝下,就谋杀杨、常;如果朝上,便不宜杀戮。卜卦时,于凤至站在方桌旁极为紧张。张学良抛了一次,朝下;第二次,依然朝下;待抛第三次时,银元噹啷一声,落到了桌子底下,于凤至随眼望去,心头倏然一惊,原是大头朝上落在了地板上。这时,只见站在桌子对面的赵四弯下腰,去捡拾银元,于凤至望着她心里怦怦直跳。赵四看了于凤至一眼,待放到桌面上时,仍是大头朝下!于是,于凤至高声叫起来:“又是朝下!”
张学良见此结果,回转身朝大帅灵堂深深一躬:“这乃是天意!”于是,在一九二九年一月十日,张学良便以“破坏统一,阻挠新政”的罪名,枪杀了杨、常……
这两桩大事之后,于凤至渐渐对赵四产生了好感。看出她不仅耿耿忠心,全力扶佐张学良,而且柔中有刚,具有中国帷幄之才。她觉得张学良年少气盛,身边的确需要这么一个既精明又贴己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上,于凤至通过细细观察,也认定赵四的投奔张学良,的确是倾心钟爱,人家身为大家闺秀,处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妇地位,既无怨言,又能宽容忍让。赵四的这种脾气秉性,逐渐地赢得了于凤至的敬重和喜爱。她觉得,赵四的很多才干,是自己所不能取代的,如果自己能和赵四配合起来,一内一外,自己管帅府内务,让她帮助汉卿协理政务,二人一心,鼎力相助,这不仅可以使张学良免去内顾之忧,更会帮助他的事业龙腾虎跃的!③
赵四小姐的聪明和虔诚(赵四小姐初入帅府的境遇,父亲声明使她精神受到的打击,也使张学良深感不安,但为保持家庭的和睦,似乎也无法作出其他的选择,他早也说过,他们的结合“将没有夫人名义,对外国称她为自己的秘书;对中国人称之为侍从小姐。”这些她都不计较,对爱情毫不动摇),得到了令人欣慰的报偿,从此以后她不再顾影自怜,过那种深居简出的幽居生活了,而是在大帅府终于有了一席之地,算是初步站住了脚。而且,处境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这以后,也还遇到过一些风波和困难,但她对张学良却始终是情有所钟,坚定不移。从这时起,直到西安事变前的七八年间,她与于凤至一直同张学良生活在一起,再也没有分离。① 王益知:《张学良外纪》,载《社会科学战线》1985年第3期。② 赵春江、窦应泰:《少帅夫人》,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③ 赵云声:《赵四小姐与张学良将军》,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1986年10月出版。
“九·一八”,“九·一八”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张学良喜欢跳舞,爱看戏,对音乐、歌曲并无多大兴趣。但这支凄切、哀婉的歌,却真正拨动了他的心弦。那字字血、声声泪的歌词,那满含深情、悲壮苍凉和令人心碎的曲调,常使他歌未罢,热泪流。
是的,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忘不了,忘不了,他永远忘不了那个阴暗的秋季,那个风云突变的最黑暗的夜晚……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一次令人震惊的民族大浩劫的开始,是中国人民的空前严重的国难。
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非自三十年代始,早在上个世纪末的中日甲午战争时就开始了。他们对台湾、澎湖列岛的霸占,对旅顺、大连和南满铁路的掠夺,对无辜的中国居民的血腥屠杀,就已将他们的狰狞面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1928年的皇姑屯事件,他们用阴谋手段炸死张作霖,实际是武装吞并东北的信号,是欲乘乱占领东三省,只是由于当时东北当局的镇静,制造了张氏轻伤未死的假象;同时日本统治集团也没有完全准备好,才未酿成大乱。
但日本人鲸吞东北、亡我中华之心未死,在此之后,它仍继续加紧扩军备战,准备进行新的更大规模的侵略战争,加之自东北易主,由少帅张学良执政后,始终奉行反日爱国政策,他“修建与‘满铁’(日本经营的南满铁路的简称)并行的铁路,以期夺回失去的铁路权益,改青天白日旗,拥护统一。这些爱国行动,在日本军阀看来,都是反对和伤害日本的具体表现,是绝对不能允许和容忍的。乃下决心采取措施干掉张学良,把中国的统治权驱逐出东北,实现其侵略野心。”①另方面,我们也必须看到,1929年末,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了持续较久的经济危机,日本首当其冲,国内政治经济形势混乱,民怨沸腾,为了摆脱自身的困境,它加快了侵略中国的步伐,悍然于1931年秋发动了“九·一八”事变,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这个惨痛的历史教训,罪魁祸首是日本军国主义者是无异的;而蒋介石的妥协退让,一再下令不许抵抗,终于铸成大错,也是负有重大责任的。但他却总是错误归别人,功劳归自己,甚至让张学良当他的替罪羊,这当然是很不公平的。但大敌当前,军人守土有责,张学良始而经不住蒋的拉拢引诱,不顾东北存在的危险状态,移兵关内,造成东北边防空虚,留下后患;继而完全听命于蒋介石,领兵入关,卷入内战的漩涡,长期远离自己的根据地,进驻北平,乐不思蜀,也是不能辞其咎的;说他是迫不得已,完全是奉命行事,丢失东北似乎是莫可耐何,有苦难言,无可指责,把过失全推到客观方面,显然也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
当然,话又说回来,对此也不能绝对化、简单化。张学良的“东北易帜”,以及“武装调停”中原大战,从维护国家统一、避免战乱、以利于人民休养生息这个角度看,还是应当肯定的;对于他在这方面的积极的贡献,完全抹煞,也是欠妥的。同时,也还要看到,张学良在这个时期虽然有些消沉,但他的爱国思想并未泯灭。在那个多事之秋,尽管他身患重病,一直住在北平的一所医院里,但他对家乡、对地处边陲的东北地区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