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传-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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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学良将军何尝不急于同弟弟谈话呢?但他知道,如今他处在特务们的严密监视之下,他与外人接触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细心观察、有人详细记录向上报告啊!
一天、两天、三天都是在玩乐中消磨掉了。
第四天,也就是在张学思临走的前一天,天空突然雷雨大作。张学良将军所预期的雨天果然来到了雪窦山。
吃过早饭后,张学良将军对张学思说:“今天不能出去逛了,走,到书房里看看画报去。”这时,赵四小姐忙着张罗同特务们玩牌:“你们弟兄俩个去吧,我们在这玩玩。”
张学良将军的书房,在走廊的尽头。里面有三座大书架,每座都六尺高,满满地摆着三层书,大多是哲学和历史方面的书,另有很多外国画报和外文杂志。此外还有一个报架,上面摆有《申报》、《新闻报》、《时报》和外文的《字林西报》等报纸。张学良将军把张学思领到书房一角,借着三座书架和一座报架,正好挡住了门窗外的视线。张学思顿时明白了,原来大哥已选好了谈话的场所啦!然而大哥示意张学思别吱声,他指了指墙壁,然后掏出了纸和铅笔。张学思会意,隔墙有耳呀,为了安全保险,大哥要用纸笔同他进行无声的谈话!
张学思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飞写着:抗战的形势……共产党的主张……东北军的情况……人民的愿望……张学良将军看完后,用橡皮擦去铅笔字,也在纸上写起来……
他们的谈话是无声的,然而,他们的心里却似翻江倒海,电闪雷鸣!张学良将军告诉张学思,他曾写信给蒋介石,请求去抗日,蒋介石回信不同意,叫他“好好读书”。此次,蒋派那位娃黄的来(即随同张学思、赵四小姐从上海一道来此地的那位“黄代表”——笔者),是要他给东北军各军军长写信,嘱咐他们服从蒋的指挥,不可乱闹。张学良将军深为自己不能率军奔赴抗日疆场而激愤不已!他还告诉张学思,他是在宋子文保证之下跟蒋介石来南京的,未想到被扣。他要张学思设法告诉东北军各军军长:“东北军如能团结,抗日战争扩大,我就有恢复自由的可能。”并嘱咐张学思:“多看进步书,回东北军去,抗战到底!”
张学思接过大哥递来的一张张字条,默读着,泪水止不住地从腮边滚下,把字条淋湿了。灼热的文字,火一般的激情,燃烧着张学思的心。是啊,张学思怎能不激动呢!此刻,他心里想:多少年来,我们虽然是同胞兄弟,却因为政见不一,从没有谈过一次心。这一次是大哥在被看押的情况下和我谈的头一次心里话。可是,却只能用这种方式!张学思感到非常难过,他看到大哥满怀抗日救国的赤诚之心,却犹如猛狮入笼,壮志难酬。他想安慰一下大哥,可他自己却忍不住鼻酸泪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真想扑过去和大哥抱头大哭一场,把积郁在胸中的感情倾吐个痛快,可是,此时此地,哪里能倾诉兄弟之情呢?!对大哥的最好安慰,就是把他未竟的抗战事业进行到底!他在心里默念着大哥啊,您放心吧,我已经找到了伟大的共产党,您的愿望一定会变为现实的。想到此,张学思擦泪挥笔,给大哥写下几个赫然大字:
“您的话我一定办到!”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突然,门外传来特务队长刘乙光的声音:“张先生,下棋呀!”话声未落,门已推开。与此同时也传来赵四小姐的清脆嗓音:“刘队长,你的牌还没出完呢!”刘乙光尴尬地把迈进门的一条腿又抽了回去:“哦,我对桥牌不感兴趣,想和张先生下棋。”没等赵四小姐再说话,人已进屋。张学良早已收好纸笔:“你来得正好,看腻了,换换脑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迎上前去……⑦看了雪窦山张学良兄弟相会的一幕,张氏当年被幽禁溪口的艰难处境,不难想象。但这一切局外人是不了解的,因为对外界人士来说,蒋介石表面上总还是摆出宽宏大量的姿态,你看,让张学良幽居溪口,住在最阔气的旅馆里,既可读书,又可尽情欣赏美景,还有大批军警“护卫”,对他的这位不那么安分的副司令,他也没有“亏待”呀。前些时,蒋介石的同父异母哥哥蒋锡侯病故,蒋在溪口坟庄开吊,大办丧事,南京国民党要人纷纷前往吊唁,一时溪口成了达官显贵云集之地。那时,蒋介石为了笼络人心,同时也表示他对部下的仁慈宽大,允许张学良到溪口来吊唁,所以开吊那天,张学良也由几个特务跟随着到溪口去了。一些与张学良有过一些交往的高级官员要求到雪窦山去看望张学良,蒋介石也不阻拦,这样趁机顺便去看望他的人不少,其中有汪精卫、宋子文、钱大钧、陈布雷、吴国桢、莫德惠、何柱国、端纳、祝绍周、宋子良、董显光等。
这其中,大多数是出于友谊,是怀着关切、同情和慰问的愿望前来探视的。这种造访虽然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目的,有时也许反而还会使他更加伤感,但也总还是一种慰藉。当然,也有少数人是奉命前来,别有用意,因而言不由衷,结果不欢而散的。《秘密囚禁中的张学良》写的陈布雷的访张,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当然,在这里,我们不是借题发挥,硬要把陈布雷也拉出来评说一番。不,对于他,说实在的,我们也并不十分了解。他作为蒋介石的心腹,做过一些对人民不利的事,这是不消说的。但也说过公道话,记得过去报纸上看到过他在蒋面前为进步作家郭沫若说情,保护这位著名的革命作家的轶闻。不过,对于他对张学良的拜访,似难恭维。作者对这位不寻常的雪窦山的来客与张学良的会见作了颇为传神的描绘。这也象某些资料一样,不无传奇性质,但却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和人物的一些真实的面貌与心态。作者说:
陈布雷是蒋介石侍从室第二处主任、私人秘书,也是左右蒋介石的心腹。他是浙江慈溪人,字畏垒,早年毕业于浙江省高等学堂,以善写时文见长,曾任上海《商报》总编辑。大革命北伐前,由其族兄荐举到南昌,就任蒋的私人秘书,以后历任浙江省教育厅长兼国民党省党部监察委员。一九三一年在南京任政府教育部次长,后调任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任副秘书长,深受蒋的宠爱。蒋发布的重要文电,多出其手。一九三六年底侍从室改组,陈便调任侍从二处任职。
此人,身体矮小,瘦弱,干瘪的面庞上一对老睁不开似的眼睛,看去活象个老太婆,他貌不惊人,说话又细声细语,但办起事来,果决认真。他善于体察蒋的意图,代蒋起草一切重要文章、文电,蒋遇有重大事情,时常单独与他商谈。西安事变不久,蒋介石回到南京,为掩人耳目,一下飞机就要他草拟对张学良、杨虎城的“训词”。尔后,蒋介石到杭州,他又随蒋住进杭州新新旅馆,杜撰《西安半月记》。他未去西安,秉笔胡编,确有难言之苦,当时他愤懑无从发泄,就手握狼豪,往墨盒里乱戳,以此出气。他一连戳断几支笔头,其夫人发现,便上前劝告,他暴跳如雷,说:“你们什么也不懂,叫我全靠编造谎言,于心有愧,于天难容,怎叫人不动肝火?”他有时想解职归乡,不愿在官场混下去。有一次他到鸡鸣寺求了一个观音签,签语写的是:“一朝丹篆下阶除,珠玉丰余满载归。”签解又有“官非宜解”四字,自此心境十分矛盾。
这次,他奉蒋介石之命,前来“探望”张学良,心情也是矛盾重重。一则他认为张将军“兵谏”抗日,是爱国之举,何必将这样的人囚禁?二则他又想维护“领袖”的尊严,认为张学良做事莽撞,有失一国之主的体面。所以他带着四大木箱的“礼品”和一把鱼竿,怀着踟躇的心情,步入妙文台。
“陈主任!”
“张将军!”
张学良与陈布雷在别墅一楼楼门口相遇,彼此打着招呼。
张将军把陈布雷迎进客厅,开门见山地就问:“陈主任,委员长什么时候放我,回西安呀?”
陈布雷干瘪的嘴唇抖了抖,低语道:“雪窦山风景如画,你先在这里歇息歇息,何必着急呀!”
“西安军情复杂,我不回去,怕出乱子。”张将军坐在沙发一端,恳切地说。
“委员长这次派我来,就是劝你吃好,睡好,玩好,学好。”陈布雷说着,就叫侍从们打开四个楠木箱。
木箱打开,只见四个箱子分别装着名贵的烟酒,云南的银耳,长白山的“猴头”,海南的鱼翅,几套西服,进口的网球、网拍,还有一本本的明史线装书,书法碑帖等。
陈布雷将打开的木箱之物,一一细数着叨咕一遍,然后又将一手提木匣打开,拿出一支多节的意大利进口鱼竿,干笑了两声,说:“将军,委员长告诉我,锦溪池有的是鱼,他希望……”
“希望我在雪窦寺钓一辈子鱼!”张将军霍然站起,心事沉重地说。
“不,不。”陈布雷尴尬地扶着没有胡须的干瘪的下巴,说:“委员长只是说叫你玩好。”
“大敌当前,叫我离群索居,不食人间烟火,这不是捉弄我张汉卿吗?”张学良将军愤慨地在地上踱着步子。
“委员长这是为您好呀!他不会忘记你们的私交,没有你张学良,关内关外就不能统一,委员长,也不会作一国之君。这一切,他还是牢记于心的。”陈布雷不慌不忙,象写文章似的,字斟句酌地说着。
“全是谎话,全是扯淡!”张将军愤然拍着桌子,声音很高地喊着,“你们沆瀣一气,全在搞阴谋!”
陈布雷一时脸红耳赤,在张将军面前竟束手无策,他站起来,低头绕了一圈,最后推托说:
“委员长还托我到他家乡去看看,恕兄先辞。”
张将军背着陈布雷,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送客!”⑧
又过了些日子,邵力子夫妇也来到了溪口,这情景就与前者大不相同了,因为邵氏此行,名义上是探望正在溪口老家休养的蒋介石,实际更主要的是看望被幽禁的张学良,并打算在蒋介石那里为张学良说情。据邱秀虎谈,“邵力子先生和夫人,同张将军情谊甚深,为了解除张的沉闷,还在雪窦山陪同张住了一个多月,邵力子先生夫妇在山上的时候正是夏末,雪窦山到处都是绿荫丛林,气候凉爽。他们与张经常到山上野餐,每次张将军与邵先生夫妇都是谈得津津有味。张的情绪很好,有两次乘竹轿到山下桃园去摘桃子,他边摘边吃,连说‘这味道美极了!’有一次他对邵先生说:‘我在书房简直坐不住,好象屁股上有刺一样。”邵先生说:‘你喜欢在外面,就多在外面玩玩吧!’”⑨至于找蒋说情,在那时当然是不会有满意的结果的。果然,“在丰镐房的客厅里,身穿长袍的蒋介石,待邵力子说完几句问候的话,就阴沉着脸对邵力子说:“邵先生,这个张汉卿知识太浅薄,要多读点书。要好好读下去!’他提出,邵先生是否也留在溪口,当张学良将军的老师?邵力子知道蒋介石心胸狭窄,猜疑心重,让张学良将军‘读书’,本是为了惩罚解恨,万一将来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随时会找个借口嫁祸于他,邵力子当即拒绝了。”⑩“风景秀美,林木幽深的雪窦寺西侧的中国旅行社的小楼,被春天遗忘了!它成了幽禁张学良将军的樊笼。邵力子,傅学文乘坐滑竿来到这座楼前。张学良将军和赵一荻看见是老朋友从远道来看望他们,高兴异常,一定要留邵力子、邵夫人在这儿多住几天。张将军、一荻陪着邵先生、邵夫人遍游了雪窦山的名胜,东看看,西游游,好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实际上蒋介石派来的特务随之左右,监视甚严。一次,傅学文、赵一荻守在门外,高声谈着家常,屋里,张学良看左右无人,就对邵力子说:‘老大哥,我亲送委员长回京,是为了恢复委员长的威信。……委员长若是放我回去,表示特别宽大,岂非千古美谈!不料,……唉,我要抗日,何罪之有?’悒郁,愤怒之情,溢于言表。邵力子夫妇,理解他,同情他,但无法安慰他。当时,谁也摸不清蒋介石的心思,更未料到他会终生监禁张学良。”⑾
那时,为防止张学良逃走或有人前来劫狱,国民党当局在中旅社四周这么一个弹丸之地,竟派遣了几十个特务,还有一个连的武装宪兵,真可谓岗哨密布,如临大敌,戒备之严,实属罕见。
说到这里,有必要把当局多年来是怎样幽禁张学良的这一世人关注的问题,根据部分知情者的回忆,作一些披露,也好让人们看看张学良究竟是怎样被“优待”的。
原来,张学良自从在南京受审、判刑、复又被赦免、但却必须“严加管束”后,便从此销声匿迹了。他是怎样被严管的?都关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熬过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幽禁生涯的?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难解的谜。是的,他没有戴刑具,也没做苦役,可他过的却是无可置疑的囚徒生活,他活动的空间是比一般犯人大一些,但却是“划地为牢”,并不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活动范围是有严格限制的。不妨这样说,对他的关押是表面宽松,如那时军统局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监视机构,连名字都动听得很,竟美其名曰“张学良先生招待所”呢!实际是防卫森严,处处戒备的。那时,对张学良的幽禁由军统局负责,是戴笠亲自掌握的。抗战胜利后,戴笠因飞机失事摔死了,这个“招待所”就由蒋介石直接控制,是从不松懈的。如在雪窦山时,他的住室、饭厅、前后院门都有人监视,“旅行社门口有武装宪兵,还放有步哨。雪窦山山麓修有一座亭子,名曰‘入山亭’,是登上雪窦山的唯一要道。在这里派有宪兵一班人,配合特务队四个警卫,一方面放哨,一方面对前来登山的游客进行盘查。只要有人上山,马上用电话通知山上,好叫山上加强戒备。在这种情况下,原来游客众多的雪窦山,就逐渐冷落了。”⑿
张学良的囚禁之地是常常变换的,但对他的看管却始终很严,不管到了哪里,也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般都是层层设防,至少设立三道封锁线,实在是用心良苦。如第一道封锁线多由特务队担负,他们共有三十多人,全由军统特务组成,下分若干小组,组有组长,队有队长、队附。队长一职较稳定,长时间是由刘乙光担任;副队长常常变换。三十多岁,矮敦敦的个头,凶狠狡猾的刘乙光是湖南郴州人,早年他曾在浙江警官学校任教官,后任复兴社(军统局前身)特务处特务队长,是个所谓绝对忠于职守的特务。国民党的特务对结婚是有严格限制的,但他却倍受青睐,不但结了婚,还一直把老婆孩子带在身边。多年以来,他就是靠着这点本事,居然加官晋级,平步青云,一个当年仅仅是个小小的中尉的小军官,在不长的时间内,竟爬上了少将专员的宝座,其对张学良看管之严、“保护”(戴笠语)功勋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第二道封锁线是一个连的武装宪兵,他们的职责是站岗放哨,日夜戒备,原本也是比较固定的,但因为有一次,张学良在雪窦寺遇到了麻烦,被蒋介石得知,宪兵连很快便被调换,从此这第二道防线的部队就经常变更了。当然,当局之所以这么小心提防,与怕他们同张学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会受影响,也不无关系。关于此事的起因和经过,在邵池翊的《雪窦寺囚禁轶闻》中有介绍。文内还谈了蒋经国在雪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