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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楚-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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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抓不住,最后终被雨水掠夺去所有残余的微温。借着雨水将彼此洗抹净,我抓过旁边被雨水淋湿透的衣服套在身上,帮他悉心料理好一切,将他揽入怀中。泪水在黑暗中已然流尽,此时此刻,我仅能在大雨中闭上红肿的眼,疲惫地靠在他身上,徒自悲叹。诸多纷繁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支零破碎,思绪凌乱。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短得我还在守着初至冰火岛的甜蜜,短得我仍旧难以忘怀被强暴时的伤痛。短得仿佛是爱,仿佛是恨,短得我什么也没搞清。懵懵懂懂一恍惚,他不在了,流年似水一恍惚,我们完了……

    行医多年自觉看破红尘、悟透生死。结果到最后,他死了,我方知身既在红尘又缘何能看破。无数次面无表情劝慰死者家属:“死者已矣,伤心无用。”可今日哭的泪却比过往二十七年里加起来的还多,哽咽至失声。那日帮他把脉时就料到今夕如此收场,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以为不会有多悲伤,结果还是在他走的时候全线崩溃。

    生离死别尽看透,道是平凡之至,待到己身方尝个中味,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惆怅想着如此种种,适才的疯狂悲伤渐渐平息下来。心仍在绞痛,面上的悲伤却已埋藏起很多。毕竟,今日一切皆是自己亲手所造,现在再哭也是讽刺,现在就算百般悔恨,哭得天崩地裂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他连我爱他都不信了,就算他能感觉到我的泪,也只会觉得可笑吧。他在世时,我如此待他,他死了,我才来痛哭流涕。难道我还能指望这样哭一哭就能让黄泉之下的他重新相信我爱他?

    半闭着眼趴在楚倾寒尚暖的胸膛上抚摸,蹂躏着他,想起他对我的不信赖,我无奈嘀咕:“那天的气话,你还真当真了?……小鸡肚肠的包子。”

    一番揉捏过后,心满意足,我将他打横抱起,紧贴在身上,往半山腰走去,动作仍是像极了初相见那般。当日他心不甘情不愿被我强抱,现在,同样还是不由得他反抗。遗憾的是,半年过去,臂力似乎没有多大改善,抱起比我重不少的他还是感觉很吃力,咬咬牙,我想这些很快就会习惯了,没有关系。

    ……

    欠你的太多,一个来生还不起。所以,我会由现在开始偿还。

    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到底是否爱你。

    只可惜这一切,你都不会知道了……

    回至半山腰,收拾好行装,强塞一颗保持残躯不腐的药至他体内。那药是前些日子闲暇时调配出来的,那时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态,只直觉认为有用得上的一朝,就随意炼了颗,效力约莫能维持十天半月。现在,这药倒也真能派得上用场。十天半月、十天半月……唉,过一日算一日,十天半月后的事待十天半月后再管吧。

    天上仍纷纷扬扬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我摇浆细细端详他留下的海图,坐上小舟离开冰火岛,往中原驶去。滔滔海浪此起彼伏,每一个浪涛扑过来均似是要将人埋葬在茫茫大海中,不太熟练地掌着手中的浆,摇摇欲坠。在大海中遇上好几道冥海卫,一个个离得远远,稍稍一瞥我怀中的人,不作任何阻拦直接放行。一路畅通无阻,奇迹般直达中原。

    在海上浪荡一日一夜,踏上中原时,曦晨薄雾,旭日东升。雨挥洒一日一夜后终宣布停息,身上已是随处可拧出水,滴滴水珠顺着青丝滑落,衣衫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般,紧贴肌肤。喷嚏不断,风寒入体。

    从芜城西岸码头上船,抱着楚倾寒踏在素往稀有人迹的芜城里。清早的芜城和午夜的芜城一样,鸡啼犬吠多于人声,商铺客栈门户紧闭。看着依旧静寂的芜城,我唏嘘不已。上次,便是在此和叶夜出海,一眨眼三个月,发生太多事,风轻扬也不再是三个月前的风轻扬。

    穿过芜城,郊野更是冷清,沿着那早烂熟于心的杂草乱石摸索到师兄山谷口,我拉动石壁上机关,长满青苔的巨石缓缓往旁移动。径直穿过迂回曲折的暗道,捞起出口处的垂柳,满园风光再次尽收眼底。入冬的季节,不少树在秋天落尽了叶,满园柳树还一如既往温柔地垂下丝丝绿绦。不少花在冬天皆是凋零,于是满园杨柳更显婀娜多姿。此处虽及不上冥月岛风光绚烂,但那家般温暖感总能让人心头一热,在飘泊过后安心静休。

    庭院里不见师兄身影,阵阵婉转悠扬的琴声从君临阁里传出。缓步走至君临阁,我推开门,师兄正坐在大厅中抚弄古琴,行云流水的琴声从师兄指间流出,悦耳之余更有淡淡寂寥流露其中。按下手中琴弦,君临抬头惊喜道:“风?!”

    “师兄好雅致……”眼冒金星,头脑发黑,身心疲惫外加风寒入体将人折磨得要死,强撑良久,已至极限。未等说完一句话,我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彻底昏迷过去,不省人事。身边依稀传来师兄焦急的呼唤:“风!你怎么了?!怎生搞得这般憔悴?”

    ……总算熬回来了,真累。上次来这里时高烧得起火,躺了大半个月,这次来又感染上风寒,恐怕又得麻烦师兄。一直以来,师兄皆是我至亲的人,从小到大,他亦极宠我。然而,我此行的请求恐怕他未必肯轻易答允。

    自发现楚倾寒毒发的那晚起就再无真正睡过,严重缺乏睡眠,故今次一昏迷就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烫得厉害,浑身散架,手脚发麻。湿透的衣服已被换成干爽衣裳,盖紧棉被,头上敷着湿毛巾,师兄关切坐于床头。

    “醒了?”君临放心地吁出一口气。

    揉揉热得发烫的脸,我从床上半坐起靠着后面的墙,看见师兄担忧的表情,深感歉意:“多谢师兄,又麻烦你了。”

    君临往一旁桌子上端了碗药递过来,问:“怎生搞成这样?”

    漆黑的一碗药,尚未入口已是觉苦,川芎、苏叶、甘草等所煎。我皱眉一口气吞下药,药的苦味在口腔里流溢。将空药碗搁回原处,我轻描淡写向师兄解释:“没什么,淋了一宿雨,些许着凉而已。”

    “拜托你别仗着自己医术好就不顾身体!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子弱,别人发个烧顶多三五天就又健壮如牛,你一烧就十天半月病恹恹半死不活地躺着,在鬼门关前走一转。”君临看见我漫不经心的样子,甚为不悦地责备。

    每次病也就是伤风发热之类的小儿科,就算病的时间有点长也无需担忧。我耸耸肩,直觉师兄太小题大作:“师兄,你未免太夸张了吧。”

    “我夸张?知道么,先前你昏倒时身上体温跟他都差不多,要不是你还有呼吸心跳,我真搞不清你们谁是尸体。你今次昏迷了整整两天,你说这有事没事?”

    “两天?!师兄,他呢?”一昏迷竟就过了两天,时日无多,有些事要抓紧完成。我环顾四周,不见他的身影,几分担忧立马浮上心头。

    “楚倾寒?”

    “恩。”

    “安置在隔壁房。”

    惦挂着他,难以心安,掀起身上棉被,我下床欲往隔壁:“我过去看他。”

    “放心,我没动他,死人又不会出意外,你还是将自己病养好再说吧。”君临将我强行扯住按回床上,重新盖好棉被。我本欲再行,但适才起身的一刻,头脑已有几分昏眩,为免再昏倒一次,我被逼妥协,半坐在床上。其实,师兄也说得对,人都死了,再关怀也没用。只不过是……心中放不下而已。自认识那天起,有哪天没想起过他呢?曾口口声声说着忘却,最后发现,皆是自欺欺人。当思念深入骨髓时,不用怀忆,那人的一颦一笑都在脑海里飘荡,日夜徘徊。

    君临收起我头上敷热了的毛巾,拿至一旁脸盘中打湿,边洗边问:“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反正,是我负了他。”

    君临将毛巾扭干,倒掉盘中温水,坐回我身边,默默帮我抹着额,过了良久才开口道:“葬掉他吧,死者已矣……”

    “师兄也不是过来人了,怎生还能说出这种话?”虽知师兄是出于好意,但我还是未等君临说完,已打断他的话。那后半句安慰实在太过熟悉,以前一头半月就拿这句敷衍死者家属,现在听起来真感讽刺。如果此等事真可就此一笔带过,当年师兄亦不会搞得那般落魄。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柳儿死后,师兄可以变化那么大,现在终于身同感受。

    刚浸完冷水的毛巾敷在头上格外舒爽,君临帮我擦拭掉身上的虚汗,叹息道:“那你想怎样?”

    “我只是想你将《续魂》借我一用。”《续魂》,据传是黄帝时期遗留下来的医术秘典,由于年代久远,著书人已不可究,现世知晓这本秘典的仅几户医道人家。传说《续魂》分十重:前三重,料筋骨外伤;中三重,理五脏六腑;后三重,治濒死之人;第十重,起死回生。此书自落入本门太师祖手中后就一直代代相传,再未流传于世。由于其对己身有一定伤害,故被视为本门禁术,尤其第十重更是严禁使用。师父曾将《续魂》部分内容传予我们,而原书则一直锁藏,直至逝世前才将此书交由师兄保管。

    听我提起《续魂》,君临立刻明白我想干什么,表情顿时冷下来,异常严肃:“不要痴心妄想。”

    “师兄,我从不曾求过你什么,今次是我生平第一次求你:将《续魂》借我……”我知道师兄不会轻易答允,唯有咬紧牙关,厚颜无耻继续恳求。早在来前我就已作好死缠烂打的准备,偷也罢,抢也罢,即使要开罪师兄,此行亦势必要将《续魂》夺到手。

    “《续魂》的代价是什么,你可知晓?”

    “一命换一命。我清楚。”世间上没有什么真正神奇的法术,有的只是等价交换,多少回报就要多少付出。我不是个无私的人,直到他死前那刻,我都没打算过牺牲自己救他。身为医者,深知生命卑微,亦深知生命宝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选择这一步。然而,在他死后的这几天里,我发现自己不再像自己,睁眼闭眼脑海里都是他的影子,他的叹息声缭绕在心扉久响不绝,即使是抱着冰冷的他也能寻到一丝安稳,看不到他就觉慌乱。当初,不愿跟他去冰火岛就是料到会有这般一天。跟他在一起时间越长,人就沦陷得越深,终有一日会将自己逼上绝路,泥足深陷到没有他就不能生存的地步。

    “既然清楚又何必再求,以命换命,岂值?”君临摇头,起身背向我将脸盘里的水倒掉,换上新的一盘。

    “师兄,若当年没有师父阻拦,你可否会救柳儿?”虽明知师兄不愿提起当年的事,然此时此刻,我不得不自私一次。当年师兄与柳儿正像是我和他现在般,我但愿师兄可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加以帮忙。

    “……会。”君临淡蓝色的背影明显一僵,低声道。

    “我对楚倾寒的情意不输于你对杨柳儿。”

    “好好养你的病,不要再纠缠于此事。《续魂》我绝对不会给你。”短短几句话间又勾起君临对旧事的神伤,恰好是其大忌所在,君临脸色由晴转阴,终黑着脸扔下一句话甩门而去,丝毫不肯答允我的请求。

    许久没见师兄如此态度决绝,斩钉截铁得像是当年弃医般,毫无商量余地。

    休养一夜,翌日,热虽未退,精神已好上不少。走出外面回廊,推开隔壁房前的窗往内张看。屋内,楚倾寒静谧卧在床上,完好无缺。舒心一笑,我关上窗,步至不远处师兄房前,抬手敲门,随即狠下心跪在地上。

    生平第一次下跪就这样毫不犹豫豁出去。俗语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现今为他,已连命也下定决心舍弃,所谓尊严,又有何用?一直以来也就是放不下这份尊严,才会和他弄至如斯田地。碍于面子,无法接受和魔道中人同流合污;碍于面子,无法接受和他一起断袖分桃;碍于面子,无法接受像男宠般被他玩弄……如果,没有那么多碍于面子;如果,没有在意那么多事的话,根本,一切都不会如此。他,不会离我而去,也不会如此绝望……

    “你!”君临打开门,看见门前跪着的我,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师兄若然你不肯将《续魂》借我,我就在此长跪不起,直至你肯答允为止,又或者,直至死。”以死相胁固是低劣的行径,但此时此刻我实在难以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君临弯下腰握住我的手,欲将我从地上扯起:“若然我将《续魂》给你,那你就真是必死无疑了。莫再执着,起来!”

    “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有分寸。这次我下此决定不是一时冲动,选择了就不改变。”甩开师兄的手,我执意跪在地上,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君临眼见不能轻易改变我的念头,只好站起身继续好言相劝:“天大的悲伤亦会随时间冲淡,没有什么不可以忘却。痛过哭过之后就没事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他早日归于黄土吧。若是有缘,来生自能再见。”

    “今夕距当年已有七载,敢问师兄可有忘却杨柳儿?”忘却?可笑,师兄他怎生这般自欺欺人。若然忘却,君又岂会弃医?若然忘却,君又何必隐世?

    “……”君临不再言语,手抓住一旁的门,指甲深陷进木,身子有几分颤抖。

    “柳儿死后你又可有一次真心笑过?”

    “……”君临仍旧没有答话,闭上眼,发狠将门砰地摔上,将我搁在屋外。

    隔着木门,依稀可闻屋内有几声极低的抽噎,我摇头叹息:“今生心已随他逝,何必再行尸走肉。与其凄凉度余生,我宁愿求个痛快。”说起来,师兄当年遭遇与我现在倒是相像得很,只不过,我没有师兄坚强。师兄能够抱着回忆独活,我做不到。

    月升日落,昼夜交错,我继续坚持跪在师兄房前,师兄好几次开门出来,看见我还跪着,沉下脸砰地重新关紧门,一言不发,数次循环。一次,我仰起头看他,发现他眼圈有些泛红。

    跪在地上,眼冒金星,我不禁大叹时运不济。若换作平时跪个三五七天绝不成问题,但偏生此时旧病未愈,日子就不是那么好熬了。不吃不喝,饥肠辘辘,腿脚发麻。风寒早比初病时厉害上许多,时冷时热的体温将人磨得够呛,热浪席卷四肢百骸,寒意泌心入骨。

    两日两夜一点点捱过,正在我怀疑将要跪死在此时,师兄再度打开门,望着我叹息连连:“风,你何苦如此?”

    “师兄……”疲惫万分,我望看师兄再次恳求,声音因发热而有稍许嘶哑。

    “当年我亦曾像你这般求过师父,后来,师父果断将我幻想破碎。”君临倚着门,轻声自嘲,似是回忆起当日年少轻狂:“不过,师父教训得对。《续魂》成功率仅为半数,就算你真习至第十重亦未必可救你爱的人。更何况,要习至第十重,谈何容易?师父以前传授给我们的是前六重,而后四重每重都需耗一两年光阴。你可曾有想过,待你习至第十重时,你爱的人早已化作阴森白骨。”

    “师兄你只需将《续魂》给我就可以了。其它事,我自己解决。”

    “动用《续魂》第十重的后果没有你想的那般轻易。若只是一命换一命,或有不少痴男怨女会愿意。但其后果绝不止于此。《续魂》第十章上书:‘一忘,一亡。’被救者,忘;救人者,亡。就算你费尽心思救下他,他亦不会知道,相反,若此术成功,他复活后会将与你共度的所有记忆悉数忘却。你为他付出生命,而他却不再记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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