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像杂草一样疯长-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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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像行星一样沿着既定的轨道在旋转,而我却被甩出生活的轨道之外,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才好。而且我还有一种羞耻感——和别人相比,我既不挣钱又不读书,这算什么?我无地自容只好拼命跟人解释说我考研呢还不知道结果,以掩饰现状的困窘。
新的学年开始了,我还能到哪里去呢?我还得回到黑山大学回到鲁村,虽然我家不在那里,但那里毕竟还有我的档案、户口、爱人、朋友、行李,更重要的是有我还没有实现的梦想。
我对自己能否考取东方大学的研究生当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当然还要考虑我的退路。一旦不能被上海录取,我还是要在黑山大学接续我被保留的学籍。为了避免重蹈去年的覆辙,我准备到语言学几位老师那里去拜访一下了——真可怜,我还是要丢掉我所谓清高孤傲的面子去给他们拜山头,我感到真的有点耻辱。但我很会安慰自己说:暂且当一次排练吧,以后在社会上这种事情多的是,而且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呢。
于是我在超市里面开始物色礼物了。李教授50多岁了,不妨买点中老年的营养品补品什么的。来到他家,他用他特定的尖锐的嗓音和浓重的鼻音以及黑山土话“生气”地质问我:“小鱼,你这是做甚呢?”
我赶忙陪出笑脸说:“哎呀,李教授,我在这里学习了几年了,您的言传身教让我受益匪浅,但我却这么久都没来看望您,真是太过意不去了。所以来给您拜个晚年。”
哇,我不知道我自己居然可以无耻肉麻到这种地步,可见阅读金庸先生的《鹿鼎记》后我的功力大为长进,真是可喜可贺。似此等进展之神速,假以时日,必定可以青出于蓝,胜过韦小宝无疑。
他家30多岁了还没有出嫁的格格冲我笑了笑(我看清了她的几颗大黄牙),他家阿哥乜了我两眼咳嗽了几声(他对我白眼有加),于是我诚惶诚恐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并且一头撞在了门上。依稀记得他建议我读一本作者叫什么乔姆斯基的家伙写的《普通语言学教程》。
马伯涛副教授的孩子还小,注意,他居然有两个孩子,当然一个是超生的,当然要多准备一份礼品和压岁钱。他当然又谈起当年他在东方大学读博士期间的光辉历史,我只好毕恭毕敬地洗耳恭听,一边还要绞尽脑汁不失时宜地对他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自己好像成了《天龙八部》中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那帮手下。
马老师鼓励我说:“你今年入学后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东方大学的博士吧,我推荐你。我的师兄现在已经是那里的教授博导了。去年咱们系94级的那个男生不就是我给他找的人吗。我让他在旁边等着,我一个电话过去,虽然他排名在后面,最后还不是被东方大学录取了?”
接着他又关心起我的私生活来了。他说:“你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吧,那让师母给你介绍个怎么样?计算机系的,研究生。”
我连忙肃然起敬,连连称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并且表示一定不敢辜负马老师对我的崇高期望,把学习和感情生活一起搞上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当然心里一边在想,说不定今年我就去了东方大学了,就不用您老人家操心了。
不知怎的,看到他如此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他前年没有评上副教授的时候居然在中文系办公室声泪俱下楚楚可怜之态,不禁莞尔。
马老师看见我轻轻一笑,以为自己的学位加美女的糖衣炮弹攻势肯定击中了我的心坎,当然也心花怒放起来。于是在这种融洽和谐的气氛中我礼貌地告辞出来。
人不是为了吃饭而活着,但活着就要吃饭。所以我还要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去挣钱。
我想起了上学期黑山大学研究生处要我去做临时工的事,但当时我因为决定考研怕耽误时间而拒绝了。我决定再去问问看。好马不吃回头草?不,我认为,不吃回头草的马可能是一只道德上的所谓好马,但绝对不是一只聪明的能够忍辱负重的马。还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我小丈夫呢。而且,我现在还有什么尊严和面子可言吗?而且我到这里来的目的也不是单纯的呢。所以我要在研究生院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尽管报酬极低而且十分劳累,但是毕竟有活干着,心里就踏实一些,我厌烦了那种无业游民似的命若游丝的感觉。并且我知道这里消息灵通,职位重要,如果我要走就需要这里的同意,如果万一我考不上还要回来读书,在这里跟领导混熟一点,又有什么问题不好解决?
于是我穿着那套价值百十块的深蓝西装,背着一个旅行箱一样的巨型挎包,走进黑山大学研究生处党总支办公室。卫书记长得瘦瘦黑黑矮矮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转业军人。他穿一套和我差不多的西装,不同的是他喜欢在衬衣和外套之间穿一件军绿色马甲,劣质金属扣闪耀着黄澄澄的金光。他眨着狡黠的小眼睛一再强调说:“你的工资是每个月300块,人民币,还可以免费住4人间的研究生宿舍。”
好吧,好吧,我对此已经麻木了,无所谓了。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同事和下属,于是,我就像地下党打进了敌人的巢穴,又像一把尖刀插进了敌人的心脏。
但我不知道听谁的指挥。除了卫书记和龙处长,还有“赵家的狗”和王两个副处长以及崔和李两个副主任科员,还有一个孙梅女科员,幸亏办公室主任给调走了,否则我就死定了。我基本上是全部跟着李副科员在混,传言他可能坐上办公室主任的宝座。崔和李都在评正科级,火药味浓厚,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之事时有发生。
李新副主任科员身高至少有1米85,赛过巨灵神,一双大牛眼,每日价西装革履,领带手表公文包,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他拿出积存了两三年的研究生毕业论文答辩的材料和档案馆联系,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然后全部输入档案里。这个工作花费了我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期间我还经常被崔副主任科员叫去清理文件打扫卫生什么的。我因为吸入了过量的灰尘此后便对此有过敏反应。
某日收拾资料,翻到一本书,看到这首诗,颇为感动,随手记录下来:
客居并州已十霜,
归心日夜思咸阳。
无端更度桑乾水,
却望并州是故乡。
第五章 我的大学五年级(下)1、深入虎穴(2)
我干得很卖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虐待似的对自己。是对社会的厌恶,对自己的不满,还是要争取他们的信任?我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拿他妈的该死的300块钱吧。我2月中旬来的,3月底才发钱给我,而且只有1个月的钱。我做牛做马那半个月就白干了?孙梅发钱给我的时候我没接,我说先放你那儿吧。等到下次领工资的时候,他们果然给我补齐了。但此后,孙梅女科员就和我结下了梁子。
那天,不知哪个系的妇女到研究生处来办事情,说:“这次新校长上任果然有大动作,好几个系主任和书记都调动了。”
接着她又小声神秘地说:“中文系的主任老佟因为贪污公款被书记和老师们合力给告下去了。校长打算让老佟去图书馆工作。”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头狂震:因果报应就来的这么快吗?我是不是开始时来运转了?事情变化得太快,太富有戏剧性了,我甚至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这简直像一场梦,一觉醒来就改朝换代了吗?
我禁不住连声追问:“这是不是真的?新任系主任是谁?”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回答说:“这千真万确,新主任是北大毕业的柳锡青博士。”
我顿时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虽然柳老师没有给我们上过课,但我知道他是个忠厚实在的人。我记得我在系里帮忙的时候,有一次,一个残疾硕士考生来参加面试,就是我和他把人抬到3楼的。
我得到重塑的机会来了。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一定要抓住。
当我发现调走的办公室主任桌子上的电话可以拨长途时,我就没再跟他们客气。4月初我打电话到东方大学的研究生院查询成绩,他们让我通过声讯台查询。接通后我的心里十分紧张,一个机械的毫无感情的女人声音报出一堆数字:69,55,83,81,78。我计算了一下总分是360多分,这可能会有希望,但距离我要求的380分还是相差不少,而且我的政治只有55分,正好在国家最低线左右。怎么办?给东方大学的老师打电话,他们说也不知道我的排名,但是我报了一下成绩,他们说专业课成绩还是很好的,英语也不错,就看政治能不能上线了。
我泡在网吧里一整夜,抽了一盒红塔山,也没有查到分数线。早上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的嘴角起了一个大泡,灿若桃花。我决定给东方大学中文系的主任写封信,说明一下我的情况。我看过关于他的介绍,得知他当年参加东方大学考试总分很高,专业课极其优秀,但好像有门不重要的课分数不太高,是被慧眼识人的老主任特批录取的,所以觉得他了解我的情况后有可能会给我一些帮助的。于是就贸然写了信过去,只说拜读过先生的大作,非常敬佩,自己身在一个贫困地区,条件不好,参考书是借的手抄了一遍;自己又受到一些不公平待遇,处境尴尬,非常希望自己能到东方大学中文系学习等等,言辞恭敬、恳切,自己看了也觉得感人至深,不觉双眼发红心酸不已。
不久“东方大学2001年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成绩通知单”来了,和电话中所查的分数一样,只是这张小纸条下面还有注意事项:若你达到我校的复试要求,我校将在4月中旬发复试通知,4月下旬复试。
又过了几天全国分数线终于出来了,我政治单科正好在线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 我收到了复试通知:庄小鱼同志,根据你的初试成绩,同意你参加我校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复试。复试科目为专业基础知识,方式为口试,时间是4月20日上午8点半,地点在文科大楼707。随信还附有一张新生入学公寓收费通知单,说是每年住宿费1600元。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地来。
我要出击了,用积蓄已久的力量。
同时我得知,我的亲爱的朋友们全部落马。文宾的保送本校没有成功,于是报考了北外,惨遭不幸,但已经确定留本校当老师了,他的女友也留校了。大钟和爱华跨专业报考了上海同一所财经院校的法律系,都没有成功。王笑宇跨专业报考了北二外,没戏。张清报考了北大历史系,总分太低。刘蕾报考黑山大学历史系,失败。整个朋友圈子里笼罩着一片悲哀。我也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即将到来的面试让我惴惴不安,而且即使我通过面试,调动档案也是一大难题。生死未卜的前途啊!
第五章 我的大学五年级(下)2、乱收费与东窗事发
4月上旬的时候,黑山大学在职硕士研究生考试报名开始了。研究生处的小办公室里每天都是人头攒动,被挤得水泄不通。而病毒性感冒也在大肆流行。负责此事的李新索性把报名表和公章全交给我,让我和另一个兼职的退休教师老胡到大会议室一起办理。
黑山大学光靠这一项招生每年收入都在几百万。学校、院系和研究生处按照比例进行瓜分。据说研究生处的每人年底分红都在七八万左右。虽然他们人手严重不足,但一直坚持不肯招新,只是找几个打工的而已。妈的!我越想越气,老子干活累个半死,每月300块钱都要克扣,这也太不公平了!
报名表早就用光了,只好在会议室里大量复印。这年头报考在职研究生的太多了。他们只是交上万元左右的学费挂个名,考试时找个枪手,结业时领个证就行了。这样评职称,分房子就用得上了,这产出绝对不会辜负投入的。况且,来就读的大都是大小官僚、小头目等,都是单位掏钱,不必吝惜。和这些鸟人一比,我感到自己辛辛苦苦孜孜矻矻去考个研究生真的是太累太苦了。
一个省检察院的科长来报名(因为我看到他的简历),看到我拿着公章的样子,递给我一支芙蓉王,并对跟他一起来的一个颇有风韵的女人说:“给你也报个名吧,陪我一起考试。”
那女人风情万种地笑着开玩笑说:“不好吧,我要陪吃、陪喝,还要陪考,那不就是三陪了吗?你可是要受处分的。”
那科长哈哈大笑着说:“我们身为检查人员不但要检查人们的思想和灵魂,也要检查人们的身体嘛,是不是?”
我和老胡不禁也笑了起来。这个科长很可爱,很幽默,很诙谐,很有气派,很平易近人,很招人喜欢。
我和老胡工作得十分辛苦,他开始不满地说:“总不能这么白给他们复印报名表吧,我们处里不是也得往里搭钱吗?干脆每张收他们一块钱。”
我也同意了。报名者根本没有人反对,他们大部分都是参加工作多年的人,不会在乎这一块钱,并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但中午下班时,我偷偷数了一下,大信封里就有400多块钱了。我不禁有些吃惊,征求老胡的意见,他果断地一挥手说:“走,吃饭去。”于是我们到校外的酒店要了酒菜大吃大喝一通,真是他妈的爽啊!
后两天,我们继续收钱。来报名的可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看到这些狐假虎威的小官僚、不得意的教师、下级军官等在我面前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我嘴里叼着他们敬上的香烟,左手持报名表,皱着眉头一瞥他们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书,右手公章啪地往表上一砸就完事。他们连声道谢的就出去了。有个女人牛逼哄哄地跟我咋咋呼呼了几声,被我骂得狗血淋头不敢报名了,后来她去找来孙梅跟我要了张表盖了章。她俩原来认识,以后孙科员就更恨我了。
黑山大学的报名结束了。但他们要去财经大学拍数码照片,省教育厅在那里设置了一个临时办公点。我和实习生小罗被借调去帮忙,就是在那里拉了几张桌子给教育厅卖应考用书。自从我尝到甜头以后,就再也不想给人白干活了。我和小罗一商量就在每本书的定价上擅自增加了5块钱,并振振有辞地解释说:“这是刚从北京空运来的,要适当增加费用。不信你去转转,书店里是肯定买不到的。”
这时我看到我的老乡政治系的黄山穿着一身军装走了过来,他竟然对我视而不见,我刚想跟他打个招呼,但突然看见他身边的孙梅,就明白了——他是准备当枪手的。我没有出声,但也跟着走到拍照室。其实教育厅派来的那位工作人员也看得出来,但他也是黑山大学出身,和孙梅至少也打过几次交道,当然不愿惹事,犹豫了一会就与人方便了。过了会我看到35岁的孙梅和22岁的“丈夫”出来,她和小罗以及旁边买书的几个人还聊了会儿天就扬长而去。
然而,过了几天我们就东窗事发,处里通知我和小罗到省教育厅去接受批评教育。妈的,我知道肯定是孙梅告发的,她想整治我不是一天了,那天肯定从购书者那里抓住了我俩的把柄。李新对于我的求援表示爱莫能助,主张我快去认错。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