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音乐江山-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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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百花录的《摇滚北京》,收录了她们的一首《自己的天空》。王晓京看我跟她们比较接近,就消遣我,说我有一次身着藏族服装,露出肌肉发达的膀子,阴沉而坐,一言不发,不时紧紧腰边的藏刀。所有人都犯怵,交头接耳:这丫谁啊?我不做声,喝一口酒,闷一口烟,再喝一口酒。于是满堂静穆,气氛沉闷。终于有个家伙沉不住气,小心翼翼问王晓京:这位……谁啊?王晓京豪气大发,仰脖吞下一大口二逮子,轻蔑地看看我:他啊!嗨,不就一写词儿的吗?
还有一次过中秋,一大堆人齐聚百花外的小饭馆,我喝得晕晕乎乎,见郭亮抖抖索索不敢喝,就拈起一个落到我杯中,还在挣扎的小虫,对郭亮说:你信不信,我把这个生吃了!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永远认真的梦游者(2)
郭亮当然不信。
我说:打赌?
好!郭亮来了兴致:怎么打?
这时候,周围的人们,包括王迪,已经大声鼓噪,加油添醋了。
这样,我也不难为你,我故作大方:你看这虫子,足有绿豆大吧?我把丫嚼碎了,生吞!你就得连干两瓶燕京,怎么样?
郭亮哈哈大笑:好!你先吃!
我心头有种纵情的快乐。我已经加入了这帮哥们,事业也一帆风顺,生活更是不成问题。而我内心隐藏更深的渴求,梦想,到什么时候才能现身呢?
我冷哼一声,把虫子放到嘴里,活活嚼碎,又摊开舌头,让他们都看见,我是怎么吞下去的。
郭亮脸色惨白,但还是英勇地抓过两瓶燕京,一口一口猛灌。
只灌了一瓶,郭亮就狂奔出去,抱住街边的老槐树,猛烈呕吐。
你太过了,王迪凝视着我,用某种我熟悉的眼光说,有些东西,是必须要认真的;而有些东西,就不必要了,是吧。
那英会因为这盘专辑红上加红,红得发紫,王晓京说。
我们足足花了三个多月挑歌,中间还搀杂了那英的许多意见。终于,专辑弄得差不多了。王晓京请来了三宝,还专程把毕晓世从广州请过来,让他编自己的歌。用王晓京自己的话说,费尽心血,几乎倾家荡产。但是,大地唱片公司成立了,那英经常去西单的华威大厦找他们。终于,她听信了其中一个人的话,不录这盘专辑了。
王晓京暴怒:乐队都录完了,这样玩下去,我岂不是要破产!
怎么办呢?我说。
没办法,王晓京叹息着,王迪还等着监唱呢,乐队给我推荐了陈琳,我们看看去。
我们很快到了成都,在岷山饭店的顶楼,陈琳淡妆浓抹,轻吟浅唱,在稀稀拉拉的霓虹中,她的身姿曼妙而柔和,看上去像个需要呵护的小精灵。
你觉得怎么样?王晓京问我。
我知道这是多问。有些事他已经有了主意,也要问我一遍。
我要是你,我认真地说,就用她。
王迪开头并不满意陈琳。
作为一个歌手,在进唱之前,首先需要读词,读词!王迪一遍遍地数落着。或许是因为舞厅唱得太久,陈琳一时半会儿不能适应,感觉总是不到位。我发现,原本以为很简单的录唱,实际上非常复杂,琐碎。有时候,王迪要陈琳唱好几十遍,却依然不能过关。那些句子在我听来好像都差不多,但是一天天下来,我渐渐明白了,里面有很多细微的差别,比如发音位置,比如感觉连贯性,比如创造性的发挥……很多很小很细微的地方连缀在一起,就能决定这首歌是否成功,制作是否真的精良。
不行,不录了!王迪突然暴躁起来,晓京,先休息一周吧?让她好好练练,看到底行不行。
我听着这话,很是担心。什么叫做“看到底行不行”?王迪在心中已经否定陈琳了吗?
回到三元桥,指南针们纷纷出谋划策,周笛郭亮小耗子每天晚上都要折磨陈琳,让她不停地练歌,陪她理解歌词,他们心里有种朴素而幼稚的情感:决不能让北京人瞧不起四川人。
我一边陪着练,一边觉得王迪做得对,我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录制这么重要的专辑,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繁复而精细的记谱,对总体的准确把握,以及在此基础上对每个细节周到而细密的严格要求。王迪和那种吹毛求疵,只顾细节的家伙不一样,首先他是学美术的,所以对艺术有通灵般的,跨越式的理解,其次,他并不只要求局部,他首先要整体,然后才是细节。他追求的是无比敬业的态度,那时候还没有“态度决定一切”的说法,他这种信仰让我很是心仪。
陈琳是个慧质兰心的歌手,很快,很多东西都通了。第二次进唱,王迪虽然还是那么严格,那么苛刻,却满脸都挂着欣慰的笑容。
王晓京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有收获,包括我。我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录音,就跟这么好的良师益友在一起。指南针在音乐上给了我很多启发,他们是属于音乐的,不像我,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属于什么;陈琳让我发现在流行音乐中歌手的重要性,这是一个大家都得围绕他们转的职业;王晓京让我深深钦佩,那种环境下,他大胆出手,慧眼识珠,把这么多才华横溢的家伙捏合到一起;而王迪呢,他给我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是:认真。
王晓京本来想让我把十首词都重新写了,王迪却只是让我修改了九首,留下一首《平衡》,不让我动。
这首词已经很完整,不用再动,他对王晓京说。
我有些遗憾,如果能修改《平衡》,那么这张专辑十首词都有我的份了。
在修改《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时,王迪说原词少一段,让我加一段,我加了“没有心思看你装糊涂,也没有机会向你倾诉,不想把爱变得太模糊,如果你爱就爱得清楚”,他很喜欢,又说要加两句伴唱,使结构更完整,我又加了两句“梦想在何处”什么的,他居然很欣赏。
我以后要好好用你,他由衷地说。
我无比得意。王迪是超一流的制作人,他等于是在说:你前途无限。这首词本来是丁原的,我只是修改,我还有无数的招数没有施展呢,他就这么赞赏,这意味着我以后可以大放光彩。
快收工的一天下午,王迪主动拉我出去喝酒。这很难得。我知道,他是一个严于律己的家伙,在干活的时候很少顾及享受。
你要好好写,不要学坏了,王迪说。
你指的是什么,我坦率地说。
不要吸毒,王迪谆谆告诫说,千万不要去吸毒。
没有!我说,圈里那帮玩摇滚的喜欢这个,我不好说他们,这一套是从西方传过来的,是跟随摇滚乐的发展一起过来的,某种程度上,我比较理解他们。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永远认真的梦游者(3)
我不是讨厌他们,而是讨厌这种行为,王迪说,我对那种放任自流,不能自制的行为,是很不喜欢的。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这样。
我点头应允,但并不能明白他的话。喝酒有什么呢?喝酒多快乐,多纵情,多能给我提供灵感啊。
直到很久以后,我因为贪杯,放纵,酒醉闹事,喝掉了朋友,喝掉了爱情和青春,我才真正明白,那天如果听进了他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损失,就不会去浪费更多珍贵的时光。
陈琳专辑出来半年后,我成了一个香饽饽。
到处都在约我写东西。黄小茂把我介绍给了苏越,三宝也在找我。当然,找我最多的,还是王迪。
王迪到了大地,就着手给李玲玉做专辑。这次要做一张《女人心绪》,他说。港台都是走这个路子。
李玲玉于是开始转型。在那些年代,这是情歌皇后,著名的甜嗓子。李玲玉是上海女子,跳舞出身,舞台扮相一流,乐感细腻而甜美,是当时的天后。
她的转型会成功吗?我们都在拭目以待。
我去大地,给王迪交了几首歌词,包括《那一天我没有想你》和《你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顺便跟黄小茂聊歌词创作。黄小茂给了我很多启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歌词只需要说出很少一点东西,就够了。剩下的,给听众去想象,去放大。
我自己也总结出一点,就是:歌词只是歌曲中很不重要的部分,或者说,在音乐人眼中很没有地位的部分。
我说这个,是有根据的。
当时北京圈子里,可能只有黄小茂几个写词的认为我们在写歌,其他的,都认为我们在写词,而他们在写歌。因为他们是作曲,而我们是作词。具体说来,就是这样:一首歌,洛兵词,三宝曲,大家问起来,这歌谁写的?
肯定绝大多数人都会说:三宝。
洛兵呢?
洛兵是个写词的。
王晓京早就在笑话里意味深长地指出了这一点。
李玲玉的专辑做得非常精良,但在商业上远远没有《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成功。我和王迪的合作却越来越多了。我总很佩服,也总在学习他的认真。在王晓京这边,我也把每一首词,每一首曲,每一次监唱当作是宝贵的机会,一板一眼,严肃对待。我很奇怪圈里有这么多人马马虎虎,只为了混口饭。我问晓京,晓京一笑置之;我问王迪,王迪说我应该宽待别人,严于律己。
仔细想想,大学亏欠了我不少,有一次我喝了点酒,恶狠狠地说。
也给了你不少,王迪说。
我有时候想起北大,就有种奇怪的报复心理,我要等自己成功以后,来报复过去欺压我,凌辱我,折磨我的一切,我咬牙切齿地说。
呵呵,王迪大度地笑起来:毫无必要,真的。
等着吧,我说。
这次过后,王迪对我的要求更为严格。
你能写得更好,这就是他的口头禅。
我第一次听这句话,非常得意;第二次就有点惴惴了;从第三次开始,我一听这句话,就浑身发麻。
比如,他要做红霞专辑,周笛有首曲子,王迪给了个题目,叫做《写在你脸上的表情》,拿给我填。我想这种浅淡的哼哼唧唧的东西是我的最强项,于是拿过来一挥而就。王迪拿去就否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太口水化。我说这还不简单,草草改了,他又说这太文了,老百姓听不懂。我问他到底要什么样的,王迪说,要那种直白而又意味深长的,感觉是说话,而不是朗诵。于是,我就一稿一稿改下去,一直改了八九遍。
终于有一天,我几乎要第一次对自己的歌词失去信心之前,王迪说,可以了。
真的?我将信将疑:你骗我吧?安慰我?
不,王迪说,不是非常满意,但是勉强可以PASS。
那不行,我说,这事关我的声誉,我再改。
不要改了,王迪说,再改就一点感觉都没了。
你也知道啊?我一下子很委屈:第一二次,我充满激情,感觉非常好,越改越没有感觉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是的,王迪说,但是,该改的还是要改。这不仅对这首歌好,对你自己,也是很好的。
我相信,全中国写词的,除了当年的陈哲,恐怕没人像我这么改了。
王迪经常说自己是个AB型的家伙,非常自私,自得其乐,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
王晓京认为他言过其实,我想也是。王迪很大方,很豪爽,有极好的人缘,但我也注意到他总在一种亲切,自然的状态下,跟所有人保持着一种淡淡的距离。也就是说,你很难梦想跟这种人交心,虽然你跟他是名义上的铁哥们。
我就做不到这一点,我已经有了名利之心,放纵恣肆,高兴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都是我哥们,不高兴就打打闹闹借酒撒疯,如同跟王迪所说,在用拙劣而直率的方式报复着什么。圈内很多人出于爱才之心,对我一忍再忍,从来没有谁忤逆过我,这就让我越走越远,难以自拔。
我后来想,如果早一点戒酒,早一点能够约束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会在事业上损失小一些。但我得出了一个相反的结论,那就是,虽然音乐上我可能走得更远,但在人生经历上,未必如此。好莱坞电影大师罗伯特•;麦基在其不朽的杰作《故事》中所言:一个人可能度过的最美好的人生,应该包括尽可能多的回合。这句话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给予的启示,应该大过普通的人生吧。
九二年夏天,我和郭亮没有回家,我们在连续几天的瓢泼大雨中,完成了一首歌,叫做《这一刻我是真心的》。
郭亮问我为什么要填这个题目,我说,我想表达一种壮烈的,但有点装丫挺的无奈。我可以很混蛋,很不负责任,但是,在一个关键的,冲动的,迫使我真实的时刻,我是真心的,我会发现自己曾经真心过。
王晓京很喜欢这首歌,让罗琦唱了一遍,收在《摇滚北京》第二版里。王迪听见了,也非常喜欢,想唱。我们当然求之不得。我想他会把曲子编得很漂亮,刘元的黑管会很悠扬,辽远,在雄壮的节奏下,配合王迪那金属般的声音,一定穿云裂帛,荡气回肠。
录音的时候,我们都去看热闹。我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王迪录音,我想方设法都要去听,去学,我要当他那么杰出的制作人,要真正熟练地把握一种技巧,最大限度地实现我自己。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永远认真的梦游者(4)
王迪有点古怪,曲子一遍一遍放,他也不进录音间,而是坐在阶梯上,一支接一支抽烟。
我问他,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王晓京走过来,正要问,他突然站起来,冲进录音间,紧紧关上门。
我们还在纳闷,里面猛然传出一阵放声大哭的声音。
我一开始不能相信那是王迪,但仔细听听,的确是他。在我心目中,王迪一直非常善于自制,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弦,让他如此直白,狂放地表达情感呢?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他如此真实,在这一刻被真心击穿?
送他回家后,我跟王晓京在车上闲谈,王晓京神秘兮兮地笑起来,说,我知道王迪为了谁。
谁?我说。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王晓京卖起关子来。
我不想再追问。有些东西在让我深思。我曾经觉得这个圈子充满了没有文化的家伙,现在才知道,有如此多的才子奇葩,性情中人,在争奇斗艳,星光熠熠。我的命运本来黯淡,在他们的照耀下,也渐渐明亮起来。我知道,我爱上了这个圈子,即使很久以后,我不会单纯做音乐了,也会深深感谢,并且挂念它。
而在十年之后,在我有了更多悲欢阅历之后,我想,一刻真心,长久淡然,这种为人处世之法,应该用在整个人生中。我们只能把握现在,所以,一切努力都应该在现在,而不是追悔过去,或者空想将来。
跟王迪合作的日子,彷佛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金属色彩,天空中流淌着摇滚的强音,昂扬而坚硬地回旋着。我感到一种铁骨嶙峋的柔情,在他强硬却温柔的面貌下存在着。
他非常喜欢摇滚,经常在做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