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音乐江山-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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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喜欢摇滚,经常在做流行的时候唠叨不停。但是摇滚的形势渐渐严峻,后进者大多扮酷,而不追求本质,大环境也越来越差,他只能沉醉于国外的作品里,或者竭力帮助国内一些弱小的,但很有天分的乐队。
我慢慢发现,王迪最喜欢的歌星不是甲壳虫,不是滚石枪炮玫瑰,而是古怪灵异到极点的巨星Prince,他觉得那个天才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摇滚音乐家,他家里许许多多东西都是跟Prince有关的,音像资料,书籍,乐器,录音设备……包括他自己的作派,行头……
但是,在这一点上我看出了问题。他并不能做成Prince,他是巨蟹座人,生性敏感,加上AB型自我矛盾又自得其乐的性格,他只能专心经营自己的内心,守住自己的初衷,却不能像Prince那样成为一个全才,成为一个影响千万万人的巨腕。那样的人,学王晓京的话说,都是王八蛋,需要一颗坚硬无比的心,需要抛开世俗的牵绊,不管不顾,混帐行事。而王迪不能。他敏感,他温柔,他严于律己,从不吸毒,否定别人的时候甚至带着羞涩和犹豫,他怎么能成那种混世魔王呢。
这并不重要。王迪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是我喜欢的,我做不到的事情也有很多,但并不在意,我只要做好自己。虽然王迪的很多东西也在之后不断影响着我,比如,对什么事都很认真,哪怕付出心力交瘁的代价;还比如我现在的钱包是哈雷的,我最喜欢用的羽毛球拍是Price的,虽然跟大魔王大天才毫无关系。
王迪决意退出制作圈,专心致志搞专辑。他跟京文签了唱片约,花好几十万在西黄庄的家中盖起了当时北京最大的私人录音棚。墙上厚厚的吸音材料上,挂着那些伟大乐队的图片画布,以及他自己早期的美术作品。满屋子都是乐器,都是金属色的东西,都是闪烁的红黄白灯,都是颤抖而激动的电流,随时可能喷薄的音乐。
我一边祝贺,一边暗自心惊:以他那般刻苦,认真,认死理的劲儿,这张专辑悬了。我能想象他像生孩子一样小心翼翼拿出每一首歌的表情,那种虔诚,那种超凡的沉静,那种患得患失。他会担心不如新人,会比平时更认真,更仔细,更吹毛求疵,以至于无所适从。守着这么好的一个录音棚,还不每个音符,每个声儿都尽善尽美,没完没了吗?
看来,认真过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对艺术作品来说。艺术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缺憾。不是吗。
后来很少见到王迪。有人说他彻底隐退了,有人说他在穷尽十年功,推出一张超级专辑,还有人说他改行进了中央电视台。
再后来,他的女朋友张蕾当了我的音乐经纪人。
张蕾说,王迪说你最近的东西有些空洞,不实在。
我说,可能吧,我在思考一些问题,没有把更多心思放在世俗的描写上。
太虚了也不好,张蕾说。
我没再申辩。张蕾是个杰出的经纪人,在我们合作期间,她介绍我给宁静,瞿颖,李进,丁子峻等许多歌手创作,还给刘德华写了一首《朱颜记》。多年以后,我在卡拉OK里,还经常拿出来向陌生的朋友炫耀。
张蕾说,王迪跟京文已经签约三四年了,在家里鼓捣录音棚,成天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什么都不干,就这么苦苦折腾着。
可以理解啊,我说,他歇了这么多年,出来的必须是精品,否则怎么向自己交代?
他可以不这么苦,张蕾说。
不行,我说,他是我遇见的最认真的音乐人。我以后要做自己的专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来当制作人。
恐怕悬,张蕾说,他一天到晚泡在录音棚里,不给任何人制作了。全都推了。
那他现在靠什么为生呢?我说。
给电视台写点音乐,张蕾说,就那样的音乐,他也比什么都认真。
十年前,奥运——中国之光演唱会上,我给王迪填了一首《梦游者》。那时候我的一切都在百废俱兴,凤凰卫视刚采访过指南针,我说:我要成为北京摇滚圈最好的作词人。
那次,也是罗琦伤后复出的第一场。我很得意,罗琦唱着我的歌,王迪唱着我的歌,最后的群星合唱《奥运•;中国之梦》也是我跟周笛合作的。我风光无限,感觉自己成了个腕。那是我得意洋洋走上狂妄之路的开始。
王迪上台,把两幅巨大的歌词板子扛着,往地上一扔。烟雾氤氲,欢声雷动中,他开唱了。看得出来,他有点激动,还有点拘束。毕竟不是十多年前的“摇滚四大天王”时代了,他要面对的,是一大帮风头正劲,才气横溢的家伙,还有渐渐商业化的社会,以及越来越浮躁,势利的人心。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永远认真的梦游者(5)
所以,他在唱梦游者的时候,眼神迷离,声调艰涩,虽然还是一贯的凝重,让空气里充满了金属味儿,却有很多歌词都在半白半唱,不能连贯地唱个痛快。我恍然大悟,可能填词没注重原曲的音乐性,这是我的失误,因为我从来都是音乐至上主义者,而这次,或许是我得意过分玩现了;或许是我太想借着这个机会表达点什么:
——他们说我的美梦做得不够好我没有办法只好出去看热闹漂浮在大街小巷荒凉的地方我闭紧双眼装作对自己嘲笑
城市的手臂把我紧紧地缠绕我不想逃出这种欢乐和美妙撞上了墙头算我运气不太好昏黄的街灯把我吓了一大跳
别再用谎言重复我的无聊我只想回到软绵绵的床角可太多面具挂在我的脸上我只好给你一种奇怪味道
别再用互换勾起我的狂叫我只想活到太阳爬得老高有谁的眼睛可以变成向导有谁的心跳才是我的目标——
我望着四周,远远近近闪光灯不断,世界像一大块虚幻而浓酽的梦,不断破碎着,又不断凝结。台上烟雾弥漫,横冲直撞,台下人影幢幢,银光闪闪。罗琦正在跟几个好朋友猛烈地拥抱,到处都是浑身挂满金属链子,长发飘飘眉目难辨的摇滚人。我开始恍惚,觉得我飘了起来,悬在半空,成为一个晕晕乎乎的旁观者,用一种很边缘,很冷静地舞步独自梦游着,谁也不能到达我的身边。
一晃多年。
我渐渐回归自己的内心,沉醉于文学,网络,和其他一些更能吸引我的东西。二零零三年四月,我去广州珠影厂给一个片子贴音乐,回北京的火车上接到无数手机短信,说这边“尸横遍野”,叫我半道转车,逃往四川避难。
我还是回了北京。几天之后,超市疯狂抢购,我亲眼看着飘亮的所有大米白面都被抢光了。邻居老太太甚至戴了个V95口罩,去一趟趟抢购卫生纸。又过了几天,所有的体育场馆都关了。又过了几天,晚上八点钟,长安街上居然见不到一辆车了。
我还是不怎么相信。我想我起码认识圈里的几百号人吧,这几百号,各自再认识几百号,居然没有听到谁真的染上了,说明SARS距离我们还远。
但是,有一天我去张蕾那里拿版税,听她说王迪的大伯动手术,隔壁有个非典,他被传染,只过了几天就去世了。
我的心一下子染上了一层阴霾。
两天后,我有事找张蕾,打不通手机,我就给她公司打,公司说张蕾今天感冒了,咳嗽,还流鼻涕,一天都没上班。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急忙给张蕾家里打,没人接。
我又马上打王迪手机,没人接。打王迪家,还是没人接。
我心头冰凉,急得要命,在家里转来转去,连饭都吃不下。
更可怕的是,晚上王磊来电话,问我,王迪是不是染上非典去世了。
我大叫:胡说八道!
王磊作为圈中知名记者,消息非常灵通。正是他第一时间告诉我红豆出事,又在不久前的愚人节告诉我张国荣跳楼。
那天,整整一个晚上,彷佛有一个凶恶巨大的噩梦死死压在我胸口,所有的音乐,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梦游者都在疯狂旋转,嘶吼,都在一瞬间燃烧掉他们的生命。
这一切,与我何干?我只在想,我的良师益友,我的合作伙伴,是否无恙。我的心悬在虚无的梦中,我原来也是如此敏感,脆弱,如果真出事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
十点过,电话突然响了。
我一把抓起来,张蕾用一种比王迪还重的鼻音有气无力地说: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
你在哪里?我狂喊。
我在家里……你能不能小点声儿……
你没事儿吧?我继续喊。
没事儿没事儿,张蕾说,我昨天还跟王迪在一起呢,他还下楼买了个大西瓜……
我略微放下心:要不,你一会儿再给他打个电话?
好的好的,呵呵,张蕾笑了起来,看你,都有点神经质了。
我傻笑着放下电话,突然满心欢喜,就像前一段时间,有个很要好的网友对我说要自杀,结果第二天她母亲打电话说救活了她一样。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一回事,但有些感觉是一样的,一种劫后余生,突然梦醒的滋味。我想,我对这些东西如此牵绊,是否会影响我的作品呢?是否会阻碍我成为一个强硬的人?
我不知道,但就这么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两年,我在准备出自己的专辑。我在整理这几年写给自己的作品,加上其他歌手唱过,而我唱起来应该不同的作品,作为对十二年流行音乐生涯的总结。
那些东西,带有梦幻般的色彩,很多都是我为自己留下的,没有舍得给别的歌手。我可能自私了一点,但是,想到很少有人把我的歌(不单是词)唱好了的,我就心安理得了一些。
我要找王迪当制作人。我跟目前许多优秀的制作人是好朋友,但是,我要找王迪,才能真正放心,才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精心演绎作品上,而不会为了编曲奔忙,为了演奏焦心,为了其他琐事而浪费心力和才华。
我不知道时光是不是停留在多年以前,也不知道王迪是不是依旧会如同当年那样认真,严格,但我还是要找他。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最年轻,最单纯的原点,但却永远守着自己的初衷,对这个世界,对所有生命满怀敬意,慈悲和热爱。我们都是勤劳的梦游者,我们都选择了认真,作为这一辈子的准则,这使得我们虽然累一点,苦一点,却能够看清更多的现实,接近更多的本质,也使得我们成为这方面的知音,虽然,对于其他的东西,我宁愿和他若即若离,保持一种安静而真诚的默契。
2003…11…13
2003…12…3
《我的音乐江山》 永远认真的梦游者伤逝:悼高枫(1)
二零零二年九月十六日清晨,我在做一个怪梦。这个动荡的世界总让我不安,但又急切地想知道它下一步的安排。头天,孙继海神勇无比,被评为登陆英超以来第一次全场最佳。中国女排两场球打得太假,被裁判和观众活活挤兑成世锦赛第四。中秋就要来了,南京却有人下毒,死了很多无辜的中小学生和民工。一百八十七位知名人士倡议九一八之夜全国鸣警报一分钟,纪念这个给中华民族产生过巨大影响的日子。
我的墙壁突然破了一个洞,有些虫子从那里钻出来,咕噜噜地冒了一地。我有些庆幸,它们挡住了我的电脑,我有理由完不成那些做不完的功课,没有灵感的词曲,烂得只能疯狂恶炒的剧本了。四周是影影绰绰的家具,浮雕,横七竖八的影子,像是浓酽的雾气,又像无数幽灵飘来飘去。
几声巨响,虫子越来越多。我的心突然揪紧:这是些半尺长的巨大蟑螂,是我最惧怕的动物。它们的复眼黑光水亮,辫子甩得耀武扬威,喷着恶臭的乳白黏液,呼呼地飞起来,从空中向我俯冲攻击。我大喊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我拼命挣扎,浑身却僵硬如铁,不能动弹。
电话猛烈地响起来,有人在大叫,我却要被恶臭的虫子淹没。我被什么魇住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法挣扎出来。蟑螂越来越多,呼拉拉扇动翅膀的声音,就像在慢慢割开我的身体,淅沥呼噜吸干我的鲜血。
我猛地咬舌,大叫,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
我用了五分钟回过神,五分钟洗漱,然后昏头昏脑往电脑前一坐。梦魇至少有一半是现实,长篇在催稿,剧本连个骨架都没有,那几首歌更是没有一点感觉。生活的确挺没劲,闲下来总害怕被世界遗忘,忙起来又怨天尤人,假模假式装烦恼。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今天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我决定上网玩一阵,再干活。
刚打开新浪,就看见那条新闻。高枫病重,生命垂危。
我一个箭步冲回卧室,抓起设定成无声的手机。果然,上面有很多未接电话。都是昨夜打给我的,圈里的,媒体的,老板的。那时候我正在跟蟑螂们苦苦搏斗,没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我知道,我可能还在梦里。因为我不能想象那个永远昂扬而自信的家伙会被肺部感染击倒,会躺在特护病房里昏迷不醒,背着PCP的骂名,任由他的经纪人和亲属对外张罗一切。这真可能是梦,虽然早些年失去了张炬,失去了洛桑,失去了杨明煌张雨生,还有更多人出事,我还是觉得这个圈子非常亲切。我现在跟它有意识地保持着一点距离,不仅是洁身自好,也是不愿夜夜笙歌,荒废时光,而想潜心写作。我不想承认高枫是圈里第一个在那种名目下逝去的才子。但愿这是梦。我经常这样,总是梦套着梦,醒来一个,还在另一个里面。
我把未接电话一个个打回去,我不断掐着指尖。它们很痛,就像话筒里的声音一样。
一切都是真的,恶梦变成了现实。
网上关于高枫的评论如此之快,如此之多,很快超过了南京投毒事件。有些网友说话非常过分,让我一阵阵寒心。记者的报道暗示,高枫是艾滋病。因为PCP肺炎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疾病,普通人只要有正常的免疫系统,根本不可能得它。人类根本不可能得的病,在动物甚至植物身上出现的,也要降临在爱滋病人身上,这才是爱滋最可怕的地方。
高枫的肺,可能彻底坏死了。那里曾经充满了音乐的空气,曾经有春水流动,有两侧高耸入云的树木岁岁枯荣,有辽阔的大地在尽情沧桑,流浪的精灵在自由自在徜徉。高枫是个天真烂漫的才子,从来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不去伤害别人。我能够想象,他这样的天才,一旦不能歌唱,不能创造,会是多么凄惨,多么惊惶失措。
这种痛苦,比病痛,比夭折更能戕害他。
我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真的揭示了什么吗?我并不算他的亲密好友,我们只是有过合作,并且惺惺相惜,为什么这种感念要出现在我的身上?那些无法做完的功课,是我一个人的吗?那些飞扬跋扈的蟑螂,我应付不了却无法逃避的恶心玩意儿,又是些什么呢?
我脑子迷迷糊糊,坐在电脑前,一动也不想动。慢慢地,一些模糊散乱的片断渐渐围拢过来,在台灯上洇开一片一片淡淡的印迹。
最后一次跟高枫见面,是在一个圈内的酒会。流行音乐已经如此式微,这里却还灯红酒绿,纸醉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