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音乐江山-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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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丫别跟人家来劲啊,回403以后,韩剑说。
不会的,我一无所有,配不上她,我说。
离开北大后,我主动给她写信,要求成为笔友。她马上就回信,看得出来很关心我的近况,并且对自己毕业后的出路感到迷茫,要我给她出主意。我当时在汽车厂当工人,每个月150块钱工资,但还是气吞山河,说我非常好,一切顺利,然后要她跟着感觉走自己喜欢的路。我感觉自己爱上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或许只是为了找到寄托,找到连接北大的一条纽带。我们通过很多信,她是北大的教工子弟,父母是教授。通了七八封的时候,我在信中说,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了你重回北京,你如果同意,就回我这一封信,如果不同意,就别回了。
她就消失了。
她姓刘,我现在还保存着她的照片,是她那天晚上的舞姿。很奇怪的是,我明明记得她穿的是雪白的长裙,照片上的她却是淡紫色,笼罩在一片白亮的闪光灯里。她双手高高扬起,在头上汇聚成一个类似天使的造型。我还能记得起来的是,当时我跟韩剑都喜欢她挑选的伴奏音乐,那是胡利奥的一首歌,很巧,中文名叫做《聚光灯》。
三月是新叶一样的月份。三月的南桥布满集市,红藤缓缓溢上老墙,溢到白天去。而草地不是我们居住过的。只认为三月,我们的确在一个城市,一个都市;
粉红和粉黄的衬衫挂在手上。阳光清香而耀目。一切都清香而耀目。一切都走过集市,是在三月,树林和森林的藤蔓,茂密的三月,的同一个树林;
我是愿意在集市上化装成一只猛兽,比如花豹,悠扬地穿过灰楼,菜地,以及你的三月。三月你把新叶放在额上。飘动的三月衣衫飞落。我从后面看见你隐向踪迹。我是愿意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找得到你,找不到也能等到的一个城市;
直到三月。粉红或粉黄的光闪上面颊。当你又一次生长后,我就像一只猛兽冲进树林。南桥的人充满记忆。他们从山上下来,使我认为什么都是欢乐。
——《三月,1986。1》
《我的音乐江山》 天才及疯狂的冷漠游戏人间的快乐(4)
很多哥们都在帮我,但我什么也不想干,除了写诗。朱军帮我找工作,被我拒绝了。许雷的父亲,一位和蔼的长者,愿意资助我考研究生,被我拒绝了。有些朋友介绍我去杂志发表作品,我牛逼烘烘说不爱去。我要成为一个囚徒,要把自己逼到绝境,才能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我那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写了很多诗,没日没夜地写,写得奇诡绚丽,彻底超现实。工人出版社的高晓岩后来评价我当时的作品是:在提高汉语的美丽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我知道他在挤兑我,他更喜欢有力量,有哲学的作品。但我不能,我想脱离开现实和梦境,却始终被现实桎梏,束手束脚。我想自己造个游戏,或者自己制定一套游戏规则,却被游戏玩得五迷三道,找不着北。
我喝酒渐渐成了习惯,一般是每天下午睡醒以后,开始找人喝,喝得有点意思了,就找人写诗,或者找女孩子玩。那时候的玩,除了去跳舞,一般连手都不碰。我却很满足,我还能得到许多女孩的喜爱,这也是件好事。跳完舞了,我就继续喝,喝二锅头,喝高梁酒,总之是一切便宜的东西。喝醉了,吐一阵,发一阵疯,然后就睡着了。醒来以后,接着喝。我有次两个礼拜都这么下来,没有钱吃饭,同乡姜蓓上来看我,发现我很惨,就去给我买了两只烧鸡,我大喜,三下五除二吃下去,却因为饿的时间太长,胃受不了,立刻猛烈地呕吐了。姜蓓眼睁睁看着我吃了多少吐了多少,难过得哭了起来,我却安慰他,无非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类的话。
喝酒归喝酒,荒唐归荒唐,诗还是要写的,日子也还要过。我不断召集燕浪诗社的家伙们来403,一起探讨诗歌,并且尝试组织会议,把持未名湖诗歌朗诵会。我在游戏里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但在某种跟现实相左的状态下,暂时还是正常的,还是受人尊敬的,还是能发现我自己的能量和用途的。我正朝着壮烈的方向奋勇之前,我对此深信不疑,并充满烈士般的豪情和使命感。
我们照过一张照片。我把蜡烛滴在扫帚上,然后站在凳子上,背靠着一片早已画好的血红墙壁,怒目圆睁,满脸惊惶,非常夸张地把扫帚顶在下身,变成一根超级大阳具。我要用这么大的家伙去强奸这个现实,强奸玩弄我的一切。这张照片让西语系的哥们拿去,不知道去哪里洗出来了,给很多人都发了。我在照片上很干瘦,很亢奋,彷佛正在达到高潮。很多年后,我看见它,惊诧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我从没想过,我还有过那么嫩,那么帅的时刻。
有力气的时候,我还是喜欢踢球,打羽毛球,也经常跟别人打架。有段时间,韩剑晚自习回来,看见我气喘吁吁,正在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涂药,就问我,我也不爱多说,有时候他问多了,我还冲他发脾气:你丫管这么多干什么?累不累啊,操!
今儿这是怎么了?韩剑低着头,四下里瞅着,火药味儿怎么这么大?
我有些内疚,但什么也不说。他绝对够哥们,绝对仁至义尽了,我为什么还要折磨他?许多时候,我喝高了,砸酒瓶子,狂叫怒骂,我给墙壁刷得狼藉一片,他也从来不跟我斗嘴,从来不叫我滚蛋,而是在一旁安静地坐着,冷静地抽着烟,一言不发。我目空一切,经常吹牛逼,他也不点破,实在不耐烦了,他就抱起吉他,轻轻地弹唱我们的歌。我干不过社会,就拿他出气,我从来没有这么懦弱。我以为我很强大,具有无与伦比的内心,但却异常神经过敏,鬼迷心窍。我的修炼还差得远。我需要一大把钉子,生生钉进我的心,密密麻麻地钉进去,把它变成一块钢板。但那个时候,我实在做不到这些。我非常任性,恣意伤害无数对我好的人,包括韩剑。他那么回护我,帮助我,我却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我是天才,而别人天生就是该为我服务的。这种心理,要到很久以后,我才会发现是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韩剑班上还有个女生喜欢过我。但我并不是很喜欢她,因为她戴眼镜。她常常为了听我侃诗逃课。我一边自豪,一边对她说,你不要像我,你一定要毕业啊,这年头,没有工作,多难受啊。她听进去了,但是又经常不晚自习了,常常在韩剑和张学锋去晚自习的时候,偷偷溜进403,坐在我床前,看着我入睡。我本来没有发觉,但是有一次我昏昏沉沉醒过来,见她眼巴巴坐在我面前,目不转睛瞪着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
我爱你,她说。
我要滚蛋的前一天,准备把她弄过来办了,作为对我离开北大的纪念。我把一切都想得很好,但等她过来的时候,我又犹豫起来。我知道她也很喜欢北京,肯定要留在这里,如果我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你今天怎么神神秘秘的,她问。
我想上你。
你爱我吗?
我想了半天,我爱,我要对你好,我去去就回来。
我突然感到自己很卑劣。
如果你只想跟我来一下,她说,我可以给你,我还是处女;但是,如果你这么说,我不能给你。
我有点如释重负,好吧,那你走吧。
你不要我了?她说。
不,我只不过不想骗你了。我说。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在昏暗的烛光下,慢慢解开了她的外衣,又慢慢解开了她自己。
韩剑们后来回宿舍,脸上都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我告诉他们,没什么事,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他们还是坏笑。
我赌咒发誓,绝对没上。
他们的坏笑变成了冷笑。
我没办法,只好坐下来,抱起吉他。我们很有一阵没有合作了,都是各玩各的,这次正好有个机会合一下。
那天,我们唱了整整一夜。先是那些老歌,李宗盛,罗大佑,李寿全,齐秦,甲壳虫,罗杰斯,然后是几首不成熟的新作,然后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梦的星球》和《出租车》。韩剑帮我发现了几个很不错的和弦,不和谐的进行中,有种凄切的味道。我急忙用上,果然不错。我想,流行音乐玩的就是味道,和弦好了,味道就更好。很久以后,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的正确性。越通乐理,在音乐上走得越深,就越有发展余地,也越容易带来灵感。许健强说,某个和声,某个音色,都会给他带来一首歌。我也是这样。我想,韩剑也是。
韩剑的另一首《童年》,我不太喜欢那个词。说什么回去了,站在爱人坟头,我觉得那太沧桑,而且不真实,我们虽然混得不怎么样,毕竟很年轻,还经历不到那些事情。
《我的音乐江山》 天才及疯狂的冷漠游戏人间的快乐(5)
亏你还是个诗人,韩剑说,你就不能想象一下吗?
想象也要美的东西,不能想得太凄惨。我说。
悲剧的美,才是最美的,韩剑很不服气。
那也要看是什么地方,我说,你这旋律这么欢乐,悲得起来吗?
我想,从那个时候起,我发现了他音乐中的某种平民的快乐。那是天生的,可以解释成他热爱生活,热爱世俗,也可以说明他天生具有某种强大的商业性。比如,我更喜欢罗大佑,而觉得李宗盛有点世俗,他却觉得李宗盛的更能深入人心,不像罗大佑的,还要绕个弯子。我说艺术就是要绕着弯子玩,他却说那只是我崇尚的,而不是广大老百姓喜欢的。我对他的结论不以为然,但也没辙,因为我驳不过他。
不过,他虽然俗,却不是恶俗,而是有一种朴素的美,俗得雅致,不动声色。
还有一点,他的乐感比我好。我是利用音乐来宣泄内心的灵意,音乐于我来说,只是实现自我的手段之一。而他,天生就是属于音乐的。我的音乐,用来抒解痛苦,而他的音乐,用来展现欢乐。
风声渐渐紧起来。快到年底了,校外流氓跟学生打架,出了两个重伤。据说某些学生藏匿了流氓,于是校卫队忙乎起来,每个宿舍都查,当然也查到了荒僻的403。幸好韩剑让戴永沪赶回来通风报信,我急忙闪开,躲过了一劫。
几天之后,他们的班主任听说这个楼里收留了一个校外人员,马上过来查看,这一次抓了个正着。我正跟韩剑,还有英语系的高峰枫唱歌,见他来了,也不搭理。班主任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很义气,听说过我的一些往事,他的同学也曾在那块白布上签过名,所以也不怎么逼我,而是静静地坐着,听我们唱出租车,唱星球,唱爱情小飞蛾,唱罗大佑李宗盛和外语歌。他听了一晚上,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必须离开北大了。我必须回四川,重新修整一下自己,再想办法杀回来。我不会放弃北京,但此刻不能在这种危险中生存下去,我已经不是修炼,而是堕落,这种堕落是身体的,意志的,更是内心的。我决不能让世俗扼杀自己的才华。
这一点,在我最不懂事,最任性,最艰难的各种时刻里,始终是我生活的第一要义。
R在我手里犹如一只红色的火貂
又像一只帆船
从水上回来 运了一舱的火貂。
在那些有禁区的夜里
我急急忙忙地走过旧事
把R放养在浓密的丁香花荫下
或者朴旧的古水池边
R像一只旧船上的火貂。
并且,那时我们沉默着来来去去
途中遇上很多的商船
走我们这条水路
我抬头像一片帆落下
惊起火红色的旧事
使它们四处逃散。
——《火貂,1987。9》
五六年之后,我进入流行音乐圈,见过两次韩剑。一次是在长椿街那边,当时我寄居在别人家里,正在卧薪尝胆,怀才不遇。我跟许雷去逛书店,骑着车,在一个路口遇见了他。他很着急的样子,说要去给一个哥们帮忙。我问他的境况,他说他也退学了,我很吃惊,马上想到是不是受了我的坏影响。他说不是,只是不想读了,就这么简单。我们就匆匆分手了。
另一次,是后来给美少女写歌的仲衡开一个雅马哈合成器演示会,圈里许多人都去了。我已经有《柔情》和《水乡》出台,风头正劲。中场休息,我在大门口遇见了韩剑。他已经写出了《梅》这样的作品,但还半温不火。他告诉我,起了个艺名,叫雪村,这让我感到有些陌生。
你丫也会附庸风雅啊,我打趣说。
我喜欢这个名字,雪村坚定地说。
我现在写来,感觉自己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我不知道在后来春风得意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帮助他。我有很多机会,在王晓京那里,在大地,在恒星的时候。我可能成天生活在酒精,赞美,女人和其他毒药里,脑子坏了,虽然有很多灵感,却狂妄,自私,当然,也可能是太过自我,毫不顾及人情世故,错过了很多广结善缘的机会。当我停下来,重新审视自我,整顿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切如此荒诞,像一个玩不到尽头的游戏,稍稍不小心,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雪村现在已经大红大紫了,也很嚣张,也很狂妄,还说要拿诺贝尔,根本就不需要我帮什么,甚至不想听见这些,但我还是要说,我在欣赏他才华的同时,又对他充满了一种特殊的歉疚。
我说这句话,是有原因的。我们赖以生存的游戏,虽然霸道,独裁,但却有朴实,本能的游戏规则,谁玩对了,那就走运。雷立刚有一次夸我,说一个人的成功始于性格的成功,我却没有告诉他,从前我是个什么样的浑人。
后来,金兆钧说要搞ZHONGO网,问我是否愿意参加。我当时迷上了小说,忙着写很多东西,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去。金兆钧说,雪村已经过去了,办事很地道,帮了很多忙。我很羡慕,他又说,雪村已经是超级电脑高手,认识一大帮了不起的黑客。我更是向往。但约了好几次去拜访,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耽误了下来。
这之后不久,跟我合作《了了》的网友Echoshadow突然给我发了个消息,说有首歌非常火,叫做《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第一遍,我听得哈哈大笑,第二遍,我听出了雪村的声音。第三遍,我不以为然,认为这种口水歌,根本不能火起来。
雪村正在一些影视剧中展现自己的才华。跟我当年的认识有点偏差,就是风格更加夸张,诙谐,更加贴近老百姓。我想,《活雷锋》要能找个影视剧一贴,说不定还能传唱一番。
《我的音乐江山》 天才及疯狂的冷漠游戏人间的快乐(6)
一个星期后,等第十个网友给我隆重介绍《活雷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雪村这次是真的要火了。
我静下心来,又听了好几遍,感觉这是一种崭新的风格,一种具有杀伤力的东西,就像当年,他在唱出租车的时候。它如此适合我们这个需要快餐和宣泄的时代,又如此把握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