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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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吗不早点告诉我?”
“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我想我可能真的喜欢上她了。”
三
下了班,我坐公共汽车回宿舍,情绪莫名地低落,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天
气的原因,这样的天气让人开朗不起来,又阴又冷,灰蒙蒙的天空就像蒙了一块肮
脏的抹布。或许,是因为下午接的那个电话。它让我不得不想起经历过的一些事,
其实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但一旦我真正回忆起它们,就
隐隐地难受。我想我可能在回避某种东西,就像一个长了疮的人明知伤口在哪里却
极力不去想它,以为这样可以躲得过去,结果适得其反。
车窗外一路熟悉的商店,熟悉得让人提不起兴趣。街上的行人全都穿着厚厚的
衣服行色匆匆,似乎在赶一场不愉快的宴会。
我到站下了车,然后到附近的一个商场转了几分钟,最后买了一瓶葡萄酒和几
样零食。
付钱时我想,她八点钟左右到。
四
我们很快同居了。
在这之前,我们有过一次正面交锋。
“你不要再叫花店送花来了,我觉得很肉麻。”这天晚上,林瞳把我叫到酒吧
外面,板着脸对我说。
“已经交了钱了,”我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再说,现在去让他们停
止送花,肯定挨人笑话,多没面子。”
“我还不是没面子?整个酒吧的人都知道有个脸皮很厚的无赖在追我。”
“谁说我是无赖?她们无非是羡慕你罢了,你那几个同事恨不得我把花送给她
们。”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了,”我涎着脸说,“我准备明天再去花店交一笔订
金,好在现在的花便宜得很,还是批发……”
“够了!拜托你不要害得我丢饭碗好不好?”
“不至于吧,有人送几朵花就要炒鱿鱼,你老板不是嫉妒狂就是神经病。”
“好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扭头就走。
我一把拽住她,正色道:“别那么酷好不好?我虽然不是拿破仑,但我也有七
情六欲。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是不是一定要用刀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看我们,不时窃笑。
“放手。”
“算了,”我手上加了力,“事情差不多就行了。”
“放手!”她几乎是声嘶力竭了。
我有点下不了台。“不放又怎么样,你总不会打我吧?”
我的话还没说,脸上便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来得很突然,我毫无防备,一下
子松开了手,一只手捂着脸。林瞳瞪着大眼睛看我,表情惊愕,好像她也没想到她
的手会打人。几个小青年都一齐往这边看,他们在等我的反应。
要在平时,哪个女的敢这样对我,我肯定会反手给她一巴掌,然后骂一句“婊
子”,扬长而去。但那天我出奇地平静,可能是她一动手,就使她变得理亏了。
“这样你就痛快了吧?”我捂着脸问她。
形势在这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林瞳紧张的表情如同被浇了沸水的菊花,
刹那间松弛下来,脸色也变得绯红,眼睛不敢正视前方,而是低着头看地面,那样
子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女孩。
半晌,她轻声说:“今晚你在宿舍等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说完,她转身
进了酒吧。
我在原地站了几分钟,仍反应不过来。往回走的时候,觉得很像一场戏。好像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晚上,甚至和她做完
爱之后也没有消失。
我们同居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晚上我问她:“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
“不考验考验,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她说。
“考验有必要那么严厉吗?”
“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不过你现在不是被我追到手了?”
“这只是暂时的,如果我觉得你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你还是留不住我。”
“是吗?”
“是的。”她很肯定地说。
我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对我来说,她和我睡到一张床上已经说明了问题。自
那天晚上后,她便和我住到了一起。这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我想了想,没有反对。
我认为她的思想观念和许多传统女孩没什么两样,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看住男友,不
让我和别的女人乱来。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一点。她每天下了班便直接到我的宿舍,
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一副居家过日子的姿态。
开始时我有点不适应,觉得生活规律被打乱了。后来渐渐觉得屋里有个女人挺
好,饭有人做,衣服有人洗,生活有人照顾。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那么明目张胆
地和宋大军去找女孩玩了,为此,宋大军骂我重色轻友。
有一天,宋大军在我的宿舍吃晚饭,林瞳炒了几个菜,我们一起喝了两杯。林
瞳吃了饭去上班后,宋大军问我:“你真的打算和她结婚?”
“不一定,”我打着酒嗝,接过他递过来的烟,“现在和结婚有什么两样?”
“别早结婚,”他劝导我,“结了婚就没劲了。她逼你结婚没有?”
“没有,一个字也没提过。”
“你小心点,”宋大军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看出来了,这女孩有心计。”
“我能有什么损失?”我哑然失笑,“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问题正在这里,正因为是送上门来的才要小心。听过那句话没有——天底下
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总不至于把我卖了吧?”我觉得宋大军有点小题大做。
宋大军吸了一口烟:“说句老实话,你真的很喜欢她?”
“感觉还行,比我们以前交往的那些要纯。能在酒吧那种地方出淤泥而不染,
这一点就让人挺佩服。”
“留着点神,没准儿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
“你多心了,”我笑着拍拍他的肩,“晚上有什么活动?”
“活动多得很,你又没胆儿。”
“今晚我跟你去。”
“真的?”宋大军眼睛一亮,“柳妹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她还给我打电话,
说很想你,待会儿我让她再叫一个妞,我们去她那里。”
五
林瞳变了。
这是我打开门后看到她的第一感觉。倒不是因为她的脸看上去比以前更成熟了,
那是我意料之中的。她还有某种更直截了当的变化,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愣了片刻,
我才发现,原来她把头发剪了。她的一头长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齐肩短发。这使
她显得更像许多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少妇。
“还认得出来吗?”林瞳笑问我。那种笑容和语气让我蓦然想起了过去的那个
她,给人的感觉好像她昨天还和我呆在一起,只是今天早上去剪了个头。
“是变化蛮大。”我也笑了一下,“外面挺冷吧?”
“风挺大。”她递给我一袋东西,把一只皮箱拎进屋,“我的行李。”她解释
说,然后解脖子上的围巾,脱羽绒服。
“来就行了,还买什么东西?”我打开塑料袋,取出两瓶五粮液,不禁又问,
“干吗买那么贵的酒?”
“准备走了。”她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等她说下半句,但没等到。
我把酒放好,给电炉插上电。这时我看到她四周打量了一下屋子。
“边烤火边聊吧,”我说,“要不要喝点酒?我这里有葡萄酒。热着喝,可以
暖身子。”
“好吧。”她看我一眼。
我找出两只小口盅和几个小碟,把买的几样零食倒在碟子里,放在一张小凳上。
我们都在电炉边坐下,我打开葡萄酒的瓶盖,把两只小口盅倒满,然后放在炉丝上
热。没一会儿酒就暖了,我们不约而同地一人拿起一杯。
“说点什么呢?”林瞳问我。
这情形让我想起她第一次来的那个晚上。
我想了想,“好久不见了,为见面干杯吧。”
我们碰了杯,一饮而尽。然后我再把两个人的口盅满上。
“怎么还住这里?”林瞳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上。
“没结婚,单位不给分房。”
“怎么不结婚?”
“没合适的,谈过两个,崩了。”我把一颗花生塞进嘴里,呷一口酒,“可能
也不太想结婚,一个人过惯了。”
“还是整天找朋友玩?”
“没朋友了,朋友都结婚去了。”我叹口气,“有时候和同事打打牌,平时看
看电视,偶尔也看书,反正就那么回事。”
“不闷?”
“习惯了。”
“以前你和宋大军挺玩得来的。”
“那时都是瞎玩,找刺激。不过宋大军确实蛮够朋友。”
“其实他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就是生活太放荡,没有目标。”
听到她对宋大军的评价,我不禁抬头看她,恰好和她的视线碰到一块。
“可惜他死了。”林瞳平静地说。
“对,他死了。”我附和了一句,说完觉得这个话题不好,让人难受。那个和
我们的过去紧密相关的人只剩下了一个名字,一个说不上代表什么意思的符号。有
时甚至使人产生错觉,觉得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而事实上,生活中确实有过这
么一个人,只是某一天突然消失了,不见了,变成了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林瞳可能也意识到什么,我们都沉默了,气氛有些凝重。
她两只手握着那只小口盅,放在并着的腿上,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虽然化了
淡妆,她脸上的色斑仍清晰可见,眼角有几条不易察觉的鱼尾纹。她已经不那么年
轻了,我不无悲哀地想。
过了一会儿,我问:“明天走?”
“八点钟的车。”她定定地看着那通红的炉火。
“准备去哪里?”
“还没想好,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城市。”
“再不回来了?”
“嗯。”
“还会再见面吗?”
“可能吧,我今天是特地来向你告别的。”她神色黯然。
“谢谢。”
我们再次沉默了。这一次的时间更长,似乎谁都不愿意再主动开口。我们先前
的默契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断了。
这时,我才觉得很有点伤感。尽管事前有过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还是发
现所有的掩饰都是脆弱不堪的。就像一个箱子,明知里面装的是石头,但在打开前
希望它变成金子或者别的什么,结果打开后发现还是石头。
我想,有的东西是人回避不了的,不管你怎么努力地割舍、忘却,都是徒劳。
六
时间一长,我对同居生活变得习以为常了,有时甚至有点厌烦。所以尽管我对
林瞳口口声声地宣称不和别的女孩来往,但很多时候,我仍背着她干我想干的事。
我想,本来就是同居,谁都没有约束对方的权力。再者,我和别的女孩上床并不意
味着与其有感情,只是一时欢乐。
“你真的爱我吗?”偶尔地,林瞳会这么问我。
“当然,你没见我追你时追得很凶。”我很坦然。
后来她问得少了,我也没在意。说句真心话,我确实很喜欢她,我也认为她是
那种可以结婚把我的下半辈子托付给她的女人。但是现在,我无法一下子从过去的
生活方式脱离出来——比如找女孩玩这件事。我不认为这是对爱情的背叛,在我看
来,爱和性是可以分开的,不一定非得把它们搅到一起。我在等着有一天她提出和
我结婚,我想结了婚我可能就老实了。
宋大军为我的“回归”欢欣鼓舞,我们又像以前那样四处快活。因为要避着林
瞳,还多了些偷偷摸摸的刺激。夜不归宿时,我便跟她说一声去打麻将。林瞳从不
怀疑我,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要说一点内疚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当我又一次从外面“潇洒”回来时,而她依
然对我笑脸相迎;或者吃到了她做的一桌好菜,穿上了她洗得很干净的一件衣服,
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残忍了点。但下一次宋大军邀我外出时,我便又把上次的内疚
抛到了脑后。
那是个星期天的早上,我在宋大军处和两个女孩玩了个通宵回来,回到宿舍准
备好好睡个觉。林瞳已经起了床,正吃早餐,看见我,也给我盛了碗粥。她还冲我
笑了一下。
我洗完脸,坐下吃的时候,她开口了:“好玩吗?”
“说不上好玩,就是麻将,”我说,“时间长了累,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九
条九饼。”
“跟你说件事,我想搬出去了。”
“哦,你准备去哪儿玩?”我还有点迷糊。
“我是说我想和你分手。”
“你说什么,分什么手?”我终于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一下子醒了,“怎么回
事,我不明白。”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粥也不喝了,盯着她看,才发现她脸色
苍白,眼睛也红了,可能昨晚没睡好。
“对你可能突然了一点,但我已经决定了。”
“是很突然,”我有一种被欺骗的的感觉,“为什么不合适,总有个理由吧?”
“我觉得我们性格不合,对感情的理解也有很大的差异。”她声音虽然平静,
但可以看出,那是她极力抑制后装出来的。
“是吗?”我的声音变了调,“那我们怎么会住在一起,你不要无中生有,我
不是傻瓜——你是不是和别的男人搞上了?”
“没有,完全是我个人的原因。”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振振有词,“我觉得我们还是很合得来的。在我的印
象里,这一年来我们根本就没吵过架,好像只闹过两次小别扭,而且很快就和好了。
你是不是怪我不做家务?但这房间里也没多少家务,就是做做饭洗洗衣服,你也从
来没抱怨过,我以为你是很开心的。这不应该成为问题吧?感情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爱你,对不对?”说完我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两口。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她面无表情地用手拨弄碗里的汤匙,“但
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是不是因为我和别的女人来往,伤了你?”
“是的!”她加重了语气,“但不全是,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对你有所了解。”
“那我更不明白了,到底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否则会背上一
个巨大的疑惑。
“这么说吧,”她把头昂起来,“我付出我的感情,而你没有付出你的,就是
这样。”
“我知道你付出了很多,我确实不够关心你,”我有点尴尬,“可我们才同居
了一年。”
“正因为我觉得一年的时间够长了,所以才决定现在分手。”
“你一直在考验我?”
“……要那么说也可以。”
我僵住了,哑口无言,这个打击委实太突然了。半晌,我才说:“好吧,既然
你决心已下,我也没什么说的,本来我们就是自由的。”说完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就像一个吃了饭不付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