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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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的,就是在交警面前露出我们卑微的笑容。交警们都很牛,在驾驶机动车的人面
前,特别在县区的一些司机同志面前。更要命的是他走到你跟前还要跟你敬个礼,
好像他还对你挺尊重。那天的小交警拦下那辆摩托车,照例铁青着一张脸走过去,
要看骑摩托者的驾照。俩人之间可能还发生了一些争执,大意应该是骑摩托车者坚
持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则你为什么不拦别人就拦我。这中间的事情就不多说了,我们
都能想象到。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最后那个骑摩托车者的一句话,这句话后来在这个
叫“腹部”的江南小城广为流传。
“神气什么你,脱去这身皮你不就一个侉子吗?”
“侉子”这个词在很多南方城市都是对北方人的贬称,含义相同但在某些特定
区域却有着不同的意味。在“腹部”城市里,它特指郊区和邻近几个县的人民群众。
小城里的人爱用这个词来骂那些得志便猖狂的乡下人,暗含回去把脖根洗干净诸如
此类的意思。
骑摩托车者的结局我不想知道,反正后来我在不同的场合听到不少人从嘴里冒
出这句话。这句话如此之快地深入人心是我不能理解的,我虽然不是小城的土著,
又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侉子,但没有人在我面前指责我是侉子。很多认识我的人都
知道,我来自北方一座著名的大城市,这城市足以让这小城里众多的土著们心虚。
我想到交警是因为我面前也有一个穿警服的家伙,他在我眼里和那个脱去衣服
就成侉子的交警简直一模一样,而且比传说中的人物更形象。
户籍警问了我好些问题,像我来自何方,来小城的目的,生活来源问题,我的
职业,我平常的生活规律等等。在这期间他的脸一直像是抹了浆糊样板着,到最后
冲我笑笑时我的后脊就开始发凉。
他说你别紧张我没抓着你什么把柄,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和你交个朋友的。他说
这话时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就跟我们曾经多么熟似的。
我不想交这种朋友,他说这话时我一眼看出他来这里一定是有目的的。但是我
实在没想到他的目的是让我有空替他留心介绍一个女朋友。
我知道来你这里的女孩多。他说。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瞅了瞅盘腿坐在地上忧伤
的楚红。我自然上前挡在他的面前,他笑笑把嘴凑我耳边说,那是你的女朋友吧,
看着挺不错的,但是,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她太瘦了,我要你帮我留心的是那种
成熟丰满的女孩子。
我一开始决没有想到真要替他介绍女朋友,但他最后的这句话却让我想到了楚
青。楚青就是户籍警说的那种女人,而且,我看出来,她也开始急着想嫁人了。
楚青是这个城市最先走进“红色火焰”的女孩,后来她帮了我不少忙,简单说
就是她在那半年多时间里不断地带一些和她相同职业的女孩来拍片子。楚青是个漂
亮的女孩,后来我爱上她的妹妹楚红仍然要说她比楚红漂亮。
她第一次走进红色火焰,跟我说,我已经转遍了我们这小城的所有影楼,我找
不到一个女摄影师来为我拍照。我说摄影师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呢?女孩想了一下,
好像顿悟的样子笑笑,不错,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在替自己找借口罢了。楚红
的借口在我后来和她的交往中至关重要,但是,那一次,我只以为它不过是一个女
孩子的羞涩,你看到后来她在我面前一件件如蚕样蜕去她的衣裳,一定也会这样想。
楚青来取片子的时候,被自己的美丽惊呆了。她问我,我依然还是那么美丽吗?
我从她手上接过照片,看那上面的女孩如绸样的肌肤和璀璨的笑容,我承认,我那
一刻有点迷恋上了这个成熟美丽的女孩。
最后,我说,一个女孩拍这样的片子是需要勇气的。
勇气我把它留在了最后。楚青说,我把最大的勇气留给了死亡。
我执着而坚定地在小城里寻找“原始地带”,这不是个一般的创作群体,他们
的每一篇作品都对性作了新的探索。性的存在一般情况下应该在黑夜里,很多人都
这么想。我在一本本印刷粗糙的小册子里读了很多“原始地带”的作品,因为他们
让性在阳光下随意蔓延,因而不仅在这个小城里,甚至在全国都遭到了围剿。这是
一帮不幸的写作者,他们触摸到了一些事物的真象,因而他们注定要成为受难者。
夜在黑暗中来临了。
我和楚红坐在“锦衣卫”茶座的黑暗包厢里等待一个受难者。我在一个星期前
接到一封自称“原始地带”成员的人的来信,在信里提到这个名叫“锦衣卫”的茶
座。现在的茶座里除了茶还有很多其它的服务,我和楚红在黑暗里甚至都能感觉到
来自四面八方充满敌意的目光。敌意冲着楚红,敌意来自一群在黑暗里生活的女人,
任何一个外来女子踏进这样的场合都会面临这份敌意。在这样的黑暗和敌意里,我
和楚红都显得焦灼不安。
约我见面的人名叫“酋长”,我跟楚红说了,楚红好奇地说,是原始地带的酋
长么?我点头。楚红又说,那么他一定脸上涂满油彩,头上插着羽毛。于是这一晚,
她陪我来“锦衣卫”等待脸上涂油彩头上插羽毛的酋长。
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楚红在我怀里睡着了。这一晚,我们没有看见油彩和羽
毛。酋长骗了我,也欺骗了一个女孩的想象。所以,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他。
关于楚青你们不要受我前面叙述的影响,跟死亡有关的话题总会显得像黑夜一
样沉重。楚青其实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她只是在走进“红色火焰”那几天心情不
好,后来她又跟我提到死亡,这种时间上的偶然性曾一度迷惑了我和你们。直到她
再次走进我的工作室,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我和死亡分手了。她一进门就这样说,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
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成熟的女孩口中说的死亡,虽然死亡是人的影子,你
出生了就别想摆脱它。但是这世上有多少人对影子做过思考,甚至痴迷?更多的是,
不经意的时候它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它的魅力诱惑了我们,像一朵花在最美丽时
凋谢。生命的苦难在这里成为一次壮举,它的全部内容却又仅仅是提前完成一段过
程。这些都在不经意的瞬间发生,然后是前面传来一片喧哗声,我们的目光便轻易
地离开影子投向前方。影子或者说死亡的命题被再次搁浅。
楚青后来成了我这里的常客,她不仅带她的同事来拍片子,自己只要心情好或
者不好,都会让我替她拍几张。我替她拍的片子到后来已经足够搞一个影展了。我
明白她在资助我的生活,她拍片子的钱我换来了食物、香烟和呆在小城的两年多时
间。所以,对于她后来的死亡,我真正表现出了刻骨的伤痛。
是我害了她,我从那次饭桌上开始,把她推给了我们的影子。
年轻的户籍警在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时,表现出了他极端不成熟的一面。在整
个用餐过程中,都是我在不断招呼他们两个别放下筷子。我在酒足饭饱之后,意识
到自己该离开了。这时,楚青在底下拉住了我的衣服。我没有走成,就留下了。
我说户籍警的不成熟,主要是指他望人家女孩时的目光跟恨不得要吃了人家一
样,这点充分表现了他在性方面的饥渴,我开始替楚青担心。
年轻的户籍警已经好几次暗示我该离开了,楚青在下面又始终不放开我的衣服,
我不想让户籍警看到,所以只好装傻。那顿饭在我记忆里吃了好长时间,直到有服
务员上来说要打烊了我们才离开。那天分手时楚青跟我走了,把户籍警丢在了街道
上。
楚青跟我说,我怕。我说有什么好怕的。楚青说我反正就是怕,我再也不想见
到这个人了。我笑笑说,他望人那眼神是像条狼,但是,只要他成了你的丈夫,他
就不会那样看你了。
楚青说,他不会成为我的丈夫,不会。
把楚青介绍给户籍警之前,她接连经历了两次失恋,这时候,我已经和她的妹
妹楚红成天混在一块了。她在我面前多次表露要找个男人嫁的心思。她确实到了该
结婚的年龄。我把她介绍给户籍警,除了我认为户籍警的条件确实不错外,也是因
为我现在和楚红的关系。没有楚红,那么这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楚青不愿意和户籍警交往,我也没有办法,我如实地把它告诉了年轻的户籍警。
怎么会,户籍警一脸的失落。
因为你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我说。
事情到这里似乎结束了,我是指户籍警和楚青之间的事。但是,一个月后,楚
红来我这里说,你知道吗,我们那一片新来了个户籍警,成天没事就往我们家钻,
像条狗一样,撵都撵不走。
我立刻想到了楚青。
楚青为了躲避户籍警,已经搬出去住了。楚红告诉我。
我开始寻找楚青,楚青好像在这个城市里失踪了一样,连楚红都不知道她的下
落。我去了她工作的一家商场,商场里的人说她已经有半年多没来上班了。这是个
新问题,连楚红都不知道她已经被单位开除了。她带到“红色火焰”拍片子的同事,
我在商场里连一个都没有发现。这时候,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我不敢相信。
寻找楚红,成了那段时间我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
我在黑暗里躲藏,透过街对面临街的大玻璃窗,我可以看到年轻的户籍警正和
一帮人围坐在一起喝酒。我已经跟踪了他两天,我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可疑的地
方。我想我在今晚已经没有了耐性,我要等户籍警出来在他的脸蛋上狠狠地来两拳。
事实上我后来在一条小巷里刚冲出来,户籍警就发现了我,他一拳打得我向后
跌倒,并且再也爬不起来。我很悲哀,武力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最直接的力量,而我
却没有一副强壮的身体。
年轻的户籍警打开火机看清我的脸后狠狠地咒骂我。我只反复地说,你不要再
缠着楚青——你不要再缠着楚青。
年轻的户籍警轻蔑地笑笑,他一口唾沫唾到我脸上,转身走了。
寻找在某种意义上是生命的一种使命,我为寻找精神上的“原始地带”来到这
个小城,楚青却在后来成了我的目标。楚青失踪的那些日子,我清楚地回忆起了她
在我面前的多次暗示,直到楚红的介入这些暗示才消失。这一切都是因为楚红那该
死的忧伤。在美丽和忧伤中,我选择了后者,这也是导致后来楚青死亡的主要原因。
我在第二天躲在“红色火焰”里思考,楚红仍然忧伤地盘腿坐在地板上,她的
忧伤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楚青。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我看到在瞬间,楚红的忧伤
改变了颜色。
来人是“红色火焰”的一个顾客,她来取一张二十四寸的片子。这个女人在两
个月前跟楚青来过一趟,然后在这两个月里再没有出现,甚至连片子都没有取。我
曾以为她不会再来了,为此我问过楚青,楚青的回答是她去了另一个城市,不知道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看到这个女人,我的眼前一亮。不待她开口,我说,带我去找楚青。我也不知
道她现在的情况,我刚刚从另一个城市回来,女人回答。
但是,你至少曾和她一起做过。一起做什么,我没说,边上的楚红也没有问。
那个女人想了想,再看看我和楚红,终于点了点头。
这时候,我看到楚红脸上的忧伤又及时地浓了几分。
终于要说到楚红的忧伤了。
你见到过莫名其妙的忧伤吗?和楚红呆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越看不清她。这
是个经历简单的女孩,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坐办公室。和同龄的女孩
相比,她无形中多了几分优越。但是,经历简单,绝不代表她的心思也简单。有一
天,我替她看了掌纹,我从她杂乱无章的手掌心看不出我们熟知的任何一条跟命运
有关的纹路。相书上说,有这样掌纹的人心事最复杂。我后来想,这是不是就是她
忧伤的来源?
和我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楚红都是坐在地板上展示她的忧伤,我想从和她的
交谈中触及她的心灵深处,后来发现那实在是件徒劳的事情。那段时间,因为我对
她忧伤的迷恋,所以顾不上翻看忧伤背后的一些东西。每一次,我们轻轻地拥抱,
我在她耳边背诵一些“原始地带”作品中的片断。后来,我就在她的背包里发现了
最新编印的“原始地带”刊物。追问这些散发着墨香的刊物的来源,楚红说,你在
黄昏的街道上难道没有见过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刊物就藏在他的包里。
我在黄昏的时候不知疲倦地在小城的街道上奔走,我没有办法见到那个白发白
须的老人。为什么会是老人,我的想象里,那必定是一群比我还要年轻的少年人。
我来追随他们,他们却把我拒之门外。
楚红像我开始时一样,疯狂地迷恋上了“原始地带”刊物上的作品。这样,她
的忧伤比我刚开始看到的多了些形状。但是,我仍然搞不懂她的忧伤为什么会充满
力量。然后是某一个独处的深夜,我在桌边静坐了三个多小时仍然没写出一个字,
这时候我看到镜子里面的人一脸憔悴,在他的眉宇间,我还看到了和楚红一样的忧
伤。
那时,我以为我明白了,但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在镜子里看到的
是一个写作者的忧伤,楚红的忧伤难道就可以无所依附?
在这样的城市中,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奇怪。
灯光让黑暗亮起来了。我和楚红坐在黑暗里的时候,再次重逢了曾在“锦衣卫”
里遭受到的敌意的目光。我和楚红在曲调暧昧的音乐大厅里坐得很远,这时候我们
坚决不触碰对方的身体,虽然这里的气氛温暖而湿润。煽情的成份很足。
一些妖冶的女人在我们面前晃悠,我在其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她们都曾
在“红色火焰”拍过片子,楚青带她们去的时候跟我说她们是她的同事。
带我们来的女人已经消失在黑暗里了,这时候,我们不再怀疑楚青曾经是这里
的一员。我没有表露我的心痛,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且我早在来之前就已经预
感到了。真正心痛的是楚红,她的忧伤像一把锋利的剑直刺过来,刺痛了我的身体。
黑暗里的女人都是一副模样,像我曾经呆过的北方影楼。我看不到苍白的脂粉
后面任何一张脸。楚青不在这里,楚红说,我闻到这里没有她的气息。我说,我们
还是多坐一会儿吧,毕竟,这里是楚青曾经呆过的地方。我的话让楚红悚然一惊,
她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她已经感知了我的预感。是的,我预感到了一些不祥的事
情正在发生,而这一切都是从我把年轻的户籍警带到楚青身边才开始的。我也直到
这时才真正理解了楚青为什么会害怕户籍警,她害怕的不是他那个人,包括他像狼
一样的眼睛,她真正害怕的是那身制服。黑暗在夜里把我们掩埋。
几个夜一样的黑衣女人飘到我们的身边了,她们说,你们要找楚青吗?我说是
的,我是她的朋友,她是她的妹妹。我指了指边上的楚红。
楚青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