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第2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考上了清华,跟我写了一封信赔了礼。”
“赔了礼就行了?”
“那还能把他毙了?他其实并不坏,至少不比你坏。”杨西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更没有被无辜玷污的懊恼。这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杨西绝对不是那个以后能成为
我老婆的人。因为我十分清楚,我不会娶一个被别人染指过的女孩做老婆,尤其是
在没有爱情的前提下染指的。我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我不会让我的想象力成为婚
后诸多矛盾的酵母。
但是一个月后,我还是去师专看了杨西。那时学校正在搞一场大型汇演,杨西
打电话给我,要我一定去欣赏一下她的主持风度。晚会结束时,作为压轴戏,杨西
还唱了一首《我不想说》。她曾拿过全市青年歌手大赛二等奖。当然,打动我的并
不是歌声,而是她演唱时的投入与动情。杨西平常很喜欢笑。那天她穿了一件紧身
黑上衣,站在鼓风机前,飘柔的长发旗帜一样在脑后波动,并且,在顶灯的映射下,
她的眼睛还有一种潮湿的迷离感。
我自然还不至于会觉得这首歌是为我而选的,可我还是在心里为她加了10分。
我想起了斯大林对毛泽东说过的一句话:胜利者是不应当被指责的。我想,对如此
才貌俱全的女孩也许是不应该太苛刻的。杨西作为一个朋友还是很不错的,起码,
她让我在许多男人面前挺有面子的。
现在,杨西陪我到上饶宾馆开了房,然后坐在房间里继续聊天。这时李伟又打
了一次我的手机,问我什么时候去晚报谈广告。我说:“就按当初定的签合同吧,
你办事我放心。”杨西对此很敏感,她微微欠起身:“你是有事要办顺便看一下我
吧?你有事我就不陪你了。”我立即纠正说:“我是专程来看你,顺便谈个事。”
确实那并不是什么大事,8000块钱的广告,又是和我供过职的老单位做,我顶多能
拿到800 块钱的提成。和杨西的微笑相比,800 块钱能算什么!更何况,她今天是
那么的温顺和真诚,一点也不像半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的杨西。就如同一个毛茸茸
的少女一夜之间长成了善解风情的少妇。更可贵的是,她具备了这些美德却并不是
少妇,她只有23岁,也没有结婚,看上去甚至比她的年龄更小。
下午两点半,电视上出现了杨西主持“新闻直通车”的镜头。她在屏幕上的形
象和平常判若两人。电视里,她是把头发高高盘起的,似乎她是一个不会撒娇甚至
不屑于儿女私情的事业型女人。在播一条市工商局取缔无证商贩的新闻时,她还微
微蹙起了眉头,很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样子。这使我感觉特别好,因为在上饶宾馆
1 号楼103 号房间里,这位严肃的播音员正坐在我右边的沙发上用一种小女生的口
气和我叙旧,还不时用手指绞动着垂到面颊边的发丝。
“上饶追你的男的可能有一个团吧?”我问杨西,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喜欢
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她还没毕业时追她的男人就跟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现在她是地区电视台有名的新闻播音员,做这种推断并不为过。
“你真会这么想吗?”
“那就一个营,一个加强营总有吧。”
“本市的一个也没有。”她说得有点伤感。
“上饶的男人不至于都得了色盲吧。不会的,不会的。”我想杨西缺乏真正的
幸福是可能的,身边没有追求者则是难以想象的。
可是当杨西谈到她的男朋友郑鹏时,我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因为郑鹏是地区一
位主要领导的独子,才二十六七岁就当了市里一个派出所所长。在很早的一个电话
里,杨西是跟我说过她定了一个男朋友,但一直没透露他是谁。对此我不难理解,
因为那时我在南昌也找了女朋友,我也从未和杨西提起她半个字。
“你怎么会找他做男朋友呢?”我有种蒙羞的感觉。
郑鹏这个人我是见过的,师专体育系毕业的,可能不超过1 米67,并且很黑,
年纪轻轻的就扣了个啤酒肚,在校时就经常开着公安的摩托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他人并不坏!”
“我也不是坏人,你怎么不选择我做男朋友?”我简直有些愤怒了。我发现那
么清纯骄傲的杨西在选择爱情时居然还是没能免俗。
“是的,许多人都以为我看中的只是他的家庭,没想到你也会这么看我。”杨
西可能是真受委屈了,眼泪都快溢出眼角了。
我起身把杨西也拉了起来,轻轻地拥了她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坐到床沿上。杨
西主动把头靠在我肩上,幽幽地说:“也许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我接受他仅仅是因
为他追我最主动也最持久。像你这样的人,虽然很优秀,但你会在我拒绝你100 次
之后再追我101 次吗?一个从小习惯了赞美声的女孩,除了时间,我没办法用其他
东西来识别真伪。”
杨西说这段话的时候,房间里只有空调器轻微的震动声。足足有5 分钟,我没
有说一句话。我现在觉得真的不能责怪杨西什么了,我甚至有一种很奇怪的冲动,
想低头去吻杨西的脸,这是我第一次试图真的去吻她。我的动作很慢,可能是我不
想给她乘人之危的感觉。但我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仅仅在几秒钟之后,杨西忽然
仰头准确地接住了我的唇,像一个饥饿者,用温热柔软又有些咸涩的舌头在我的口
腔里奋力寻找着什么。
我一点也没有准备,一个曾经让我梦寐以求的女孩,一朵校花,居然会在一个
意想不到的普通下午佩戴到我胸前。她修长的双腿缠绕着我的身体,散发出青草气
息的脸庞堵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她的衣裳,像打开
一份礼品精美的包装……
许久以后,我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抽烟。杨西头发零乱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地望
着我。
可能是天色已晚了,室内昏暗一片,杨西斜躺在沙发的扶手上问我:“你真的
是专程来看我吗?”
“可以这么说。”我显然有些心虚了。我从床罩下伸出一只脚,“啪”地揿亮
了电视。
“你不是专门来看我的,你以前都是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的。”
我真的有些惭愧了,我从不对跟我上过床的女孩撒谎,我觉得这是对那些美好
身体的亵渎。我只好低头不语了。
这时杨西像一只猫一样过来了(她赤脚走在地毯上),用一袭瀑发覆盖了我的
脸。她说:“你不用不好意思,你是我和郑鹏定婚后唯一还经常给我打电话的人。
谢谢你。”她湿湿地吻了我一下,然后开始收捡散落在床上的首饰、钱包和手机准
备走了。她晚上7 点钟还要去台里录一档节目,并且晚饭还要在郑鹏家里吃,因为
他毕竟是那个以后要成为她丈夫的人。
直到晚上9 点多钟我才和李伟碰头。我们去晚报的龚社长家里敲定了那笔广告,
然后一起到街心花园边的大排档喝啤酒。有年冬天,我曾和杨西在那里坐到凌晨。
结果我冻得感了一个礼拜的冒。现在我和我的老同事——胖子李伟在这里喝着这个
夏天最醇的陆羽泉生啤。夜色不错,心情更不错。李伟也没有追究我一下午都干了
什么,因为整个下午他都在陪大学时的一位女同学。
“她漂亮吗?”
“谈不上,也就六七十分吧,不过当时对我挺有意思的。”
“有没有再续前缘?”
“她孩子都读小学了,给她洗了一下午的脑都没戏,找了个丈夫像捡了个宝似
的。结果就不冷不热喝了一下午的茶。”
这时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杨西。想起了我过去在她面前忍受过的种种屈辱,当
然,也想起杨西走出103 房时说的一句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不管有多大风
雨我都会去接你。”我心里忽然有种空空的感觉。我问李伟去南昌的火车最晚是几
点。他说:“12点多吧。”他注意到我的表情时差点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
明天可是星期六,这两天的节目我和源来、付生都安排好了。”
我还是坚持坐半夜的火车回去。因为这时我突然十分想念我的妻子。她是个漂
亮但一直很低调的姑娘,她认识我以后,就主动断绝了和所有男性朋友的交往。我
一直认为她除了漂亮什么都很平凡。现在我觉得,事情也许不是这么简单。
火车在赣东北漆黑的原野上奔驰时,凉风不断地从窗玻璃下钻进来掀动我的头
发。我的心像一片鼓足了劲的帆。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逃离什么,还是想迫切地投靠
什么。
请你过来跟我说句话
李方
说是去旅游,但旅途中却如此沉重、别扭,看来男人与女人就是打不完的冤家。
单位公布了放长假期间将组织大家去T 市旅游的决定后,张梅曾经在不同的时
间不同的场合三次问方文是否参加,得到了三个不同的答复。第一个答复是不参加,
态度很坚决;第二个答复是还没有决定,就已经显出些犹豫来了;第三个答复是一
定去,态度同样很坚决。其实方文非常清楚张梅是说客,很不错的说客,而且他很
喜欢这个说客。答应去T 市旅游,与其说是为了暗合温碧云的意愿,还不如说是答
应了张梅的热情邀请则更为恰当。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因为生活本身就是如此。你
以为你是一个自由人,自由身,许多关乎你自身的事情,完全可以自己作主,可以
自己操纵,自己可以解决和处理。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好多事情一旦开了头,你
就没有办法再控制它了。事情的发展变化有它本身的运行机制和客观规律。方文一
经答应了张梅,马上就想到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照样是无法预知和无力驾
驭的,就像他跟温碧云已经烟消云散的婚外恋情一样。他仅仅只是出于对即将发生
的事情感兴趣,所以才答应。对于T 市的旅游,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任何一个名
嚣尘上的旅游名胜之地,现在都是一样,仅仅只是一个赚钱的机器。在更多的情况
下,人们并没有看到过真正的属于自然的风景。
清晨发车。气温很低,天还很冷。这是固原的五月。麦苗才刚刚显垄,连落到
地里的乌鸦都遮掩不住;柳树上挣扎出的嫩芽,不像是树叶,倒像是一些花蕾,稀
稀疏疏;杏树上的花蕾,就像是树枝上长出来的肿瘤,密密麻麻。在固原,这是一
个令人心烦意乱、季节犬牙交错、感冒非常流行的时期。大家都穿着风衣、毛衣、
羊绒衫。听有人说T 市现在很热。远处的热解不了近处的冻,但近处的冻将在一天
内转化为远处的热,所以那些女人们提的包包蛋蛋里,应该是有着一些颜色鲜艳、
款式新颖的套装裙衫的。
方文是最后一个空着两只手上车的人。
他一上车,车上的人就不再大声地说笑了。而是紧闭了嘴唇神情暧昧地看着他。
方文才知道他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他原来的想法是最后一个到集中点上去,
最后一个上车,要让温碧云和张梅感到一种被捉弄和被欺骗的痛苦,然后才让她们
感受那种可以操纵他人的快感。但是上了车,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开始了。这件在
他来说无能为力的事情开始了。因为全车只有温碧云身旁有一个空位。那个空位实
际上就是个陷阱。很显然,这个陷阱并不是温碧云设置的。它的设置者是除了方文
和温碧云之外车上的这些人。他们想都看看这一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分道扬镳的婚
外恋者在这一次的旅游中将怎样地掩人耳目和好如初或者明火执仗剑拔弩张。
是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作为演员的方文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引擎盖子上,像一个唐突冒昧而搭错了车的
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温碧云身旁的空位。然后,神情悠闲地抽起了一颗烟。
你们想看好戏的心情过于迫切了。方文想。
汽车轰鸣着驶出了固原城。从南河滩大桥上驶过。大桥下细小而污浊的流水,
散发着刺鼻的臭味,翻腾着白色的泡沫,向北流去。向北大约有50公里,在清水河
的东岸,有一所学校。三年前的夏天,方文和温碧云曾在那里有过一夜夫妻的经历。
温碧云看了一眼方文,扭过头去,盯着那宽阔的河床和河床远处朦胧着的柳树。
然后,她收回目光,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不堪回首的事情可能并不是很多。但不堪回首的人可是太多了。
生活是不可停止的。没有方文与温碧云的戏可看,就人人做起了演员,扮演起
他们在这一次的旅游途中应该扮演的角色。伴随着放音机里的歌声,好多人宋祖英、
阎维文式地演唱了起来;邻座之间也开始了漫漫长途中兴奋而随意的交谈。
张梅起身离座,装出到引擎边翻检自己所带东西的样子。她低声对方文说,好
大的架子,等着谁请你过去坐吗?你不坐,我就去坐了?
方文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过去坐在了张梅原来的座位上。
车过六盘山,大雾弥漫。云蒸霞蔚,颇为壮观。方文打开车窗,将头伸出窗外
大声喊道:啊!我亲爱的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邻座的郭嘉也大声喊:啊!碧
云天,黄花地,我太爱你了。啊!碧云天,黄花地,我太爱你了。方文扭头去看温
碧云。温碧云嘴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地唾着。张梅在一旁看着方文轻轻一笑。方文对
着张梅很电视很骚情地挤了一下右眼,表示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煽情。
过了隆德,进入甘肃省地界。一些不熟悉的地名,不熟悉的风物依次闪入眼帘,
而且很惹眼地看到了漫山遍野、粉红一片的桃花。上山下山,车窗外路边杨树的叶
子哗哗作响,翻飞的叶片,一面翠绿,一面灰白,恰似固原盛夏的景况。远处的山
地,一畦儿海蓝,一畦儿墨绿,一畦儿嫩黄,庄稼长成了图画,变为了织锦。满车
的人情绪亢奋,大呼小叫,欢歌笑语。他们对于清晨乘车时想看的戏剧早已没有了
兴趣。毕竟,那只是整个旅游过程中可有可无的一道残汤剩菜,看或不看,并不是
十分重要的。
现在,T 市五点的阳光喷到大家的身上,一路的豪情逸趣全都像胳膊腿上的细
汗,被T 市的闷热蒸发干净了。
张肉头被一群娘们儿骂得口干舌燥,不能言语。硕大的头颅耷拉下来,肉嘟嘟
的拳头极快地抬上去抹掉滚滚而下的汗珠,又很快地放下来。满脸是汗水冲刷出的
道道灰痕,那无辜的表情溢于言表。
尽管听人说T 市很热,但大家都没有想到,T 市的五月会闷热到这种程度。
方文想到固原的冷,想到全车的人给他制造的尴尬,想到温碧云一路的神情,
想到张梅三番五次对他的追问,实在是后悔这次的来。他没有下车,坐在车里,扭
头往车窗外望去,看到温碧云面无表情地站在另一辆客车的阴影里。
车窗外一片叫卖煮鸡蛋、肉包子的声音;一片争论不休的声音;一片客车进站
出站的轰鸣声。全世界的车站应该都是一种声音。这种声音就是伤心离别的声音,
就是喜悦相逢的声音。无论是离别与相逢,都是感情中最脆弱的部分。最脆弱的东
西往往具有破坏性的巨声,如夜深人静一块完整的玻璃的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