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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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宁霞说,别拒绝我。明天上山。
方文点了点头。
旁边的冷饮摊上有个女人说,老板,结帐。
方文坐着没有动。
接着,温碧云和张梅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从他们两个身边走了过去。
一到山门的入口处,好多人都泄了气。
头顶上的太阳光火辣辣地直射下来,游人身上的汗酸味和山门口摊点上的油炸
味熏得人直想呕吐。一筷头的酿皮要4 元,一瓶矿泉水卖5 元,一张门票标40元,
坐缆车是80元。陇海线上的火车碾着两条钢铁线,吱吱嘎嘎地奔向西安。
大客车上的空调开着,人的头简直就不敢往车外面伸。
郭嘉对方文说,我敢打赌你今天不会上山去。我找几个人,咱们就坐在车上打
一天的牛拐子,你看咋样?
方文说,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车上打拐子?
郭嘉说,我好心好意为你着想,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人。我走了。你就坐在
车上等你的马子吧。王斌,咱们走。
张梅站在车厢外敲了敲。方文把头伸出去。张梅对方文说,你上山去吗?你不
去吗?你不去最好,我们都不想上山去。
远远的一棵柳树下,温碧云穿着一身粉色的西装套裙,亭亭玉立。
张梅说,哎,你这个家伙,太伤人的心了。你不知道,昨晚上,那个女的是谁?
郭嘉说是你从车站上叫的个……小姐。温碧云回来哭了半夜。给,把我这件上衣放
到我的座位上,衣服口袋里有东西,你掏出来看。等一会儿下来,听见了吗?
张梅迈着她那两条富有弹性的白腿,向远处的那棵大柳树而去。
方文手里捏着张梅的上衣,将衣服口袋里的巴掌大的一小片白纸掏出来:
请你过来跟我说句话行吗
方文将衣服蒙在脸上,嗅着还带着张梅体香的衣服。
唯一便宜的是纪念品。
方文花两块钱买了一对长条镇石。质地坚硬而细腻,带深灰色自然条纹。一块
上写着“天长”,一块上是“地久”。合二为一,则是很大的两个字“爱情”。方
文将两块镇石合在一起,又分开;分开端详一阵,又合上。一男一女,分开来相思,
完全可以相对不安地“天长”、“地久”一辈子。而一旦结合成“爱情”,那是绝
不可以天长和地久的。因为不安要比安逸更能支撑人的精神活动。所谓爱情是不能
安逸的,爱情更适合于不安。不安刺激爱情,就像水流冲击水磨,爱情才会更为激
越和鲜活。
方文躺在一块斜坡的草地上,看着山底到山顶上下奔忙的缆车,看着山道上如
蚁蠕动的游人,听着旁边不远处的那棵柳树下温碧云、张梅、张肉头、郭嘉他们的
说笑声,耳畔草丛里的虫鸣声,在车站听到的那种脆弱而巨大的声响又在心中浮起,
像水,像雾,像烟波,把他从草地上托起,漂浮到云头。他有了眩晕的感觉。好像
是谁把他的心、他的肉掏光扒尽了,只剩了一颗飞速旋转的脑袋。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无情,恨我的无意。但人言可畏。
什么人言可畏?你我的关系早就形同夫妻,甚至比天下一层的夫妻更情深意切,
更相亲相爱,还谈什么人言可畏。被人言击破了胆的是你的丈夫。
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自尊和处事原则,虽然我也恨他为难你
……
不是为难。是狠揍。而且害怕揍不过我还要叫打手。他如果一个人清清醒醒地
来决斗,光明磊落地来对阵,我就是死了也甘心情愿。但他的那种做法只能算是一
个九流的恶棍。设鸿门宴,三比一地收拾我。不是我说绝情的话,我永远不会跟一
个恶棍争一个女人。哪怕她是仙女,哪怕她是个把心掏给我的女人。
所以整整三年了你不跟我说一句话?可你知道这三年中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天
天跟你见面,但又不能跟你说一句话;天天晚上梦见你,白天见了你又不得不装出
一副样子来给别人看。他现在甚至连不三不四的女人都敢明目张胆地往家里领,我
都不敢说一句话。你能想到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我原想着这一次出来,能和你
好好谈谈。害怕你不来,我让张梅问了你几遍。昨晚上,我在房间里痴心等着你,
你倒好,叫了个小姐来陪你。你再恨我,我再不好,难道我连这个婊子都不如吗?
她不是小姐,更不是婊子。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更跟我们的事没关系。
可你那么做,不是明明做给我看吗?做给全单位的人看吗?让大家看看我有多
可怜,被你耍了两年,扔了。落到了个丈夫不疼情人不爱的地步。而你呢?刚一到
T 市,就有小姐陪着。你以为很光荣吗?这么做对你有多大好处呢?
最起码的好处,是她的男人不会叫打手在固原的大街上来揍我!
你……
这是我来T 市买的唯一的一件纪念品。以后的事情我说不准。如果你念旧情,
任挑一块拿走,也算是咱们之间的一个纪念。
如果你还念旧情,想真正给我们之间一个永恒的纪念,就请今晚到416 ,9 点
半。
温碧云拿走的是“地久”。
直到临上车,方文才和刘宁霞碰上面。
刘宁霞说,你怎么搞的。我在山门口到处找你,没找见,我以为你没有来。
方文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昨天晚上答应了你,今天就一定会来的。
刘宁霞说,这一见面,又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再见。我们今天晚上连夜去西安,
不能再聚了。你们呢?
方文说,明天就回去了。哎,我这里正好有一件纪念品。这是一半,送给你,
另一半我留着。
刘宁霞说,是什么?天长?
方文说,是爱情。只有两块合到一块才是爱情。另一块是地久。好了,上车吧。
刘宁霞举着一块残缺不全的“爱情”说,记着,常来信。看着方文走远,低着
头端详着那块镇石。自言自语:这个方文,也真是马虎得可以。应该他拿着“天长”,
送我“地久”才对。男为天,女为地嘛。有机会去固原,一定要跟他换过来。
走廊里的灯幽暗无光。走廊里铺着劣质但耐磨的暗红色地毯。走廊里鸦雀无声
寥无人迹。方文的感觉里他不是走在T 市车站宾馆的走廊里,而是走在两旁长满了
茂密的各色庄稼和开满野菊花马莲花的乡间小道上。四野空旷,天高地远。人是自
由的,没有镣铐和约束的。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就像三年前在乡间那所小学的
那一个晚上一样,没有妻子,也没有丈夫,更没有孩子和家庭。有的,只是一对野
合的男女。现在,在方文的心中,有的只是416 这个具体但不表示数量关系的房间
号码。他觉得走了三年的时间,才从二楼走到了416。还没有容得上他轻轻的敲门,
他只是将左手的食指弯曲了起来,那扇厚重的门就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虽然没有开
灯,但房间里实际上要比走廊里稍微明亮一些。那是因为它的窗户临街。街灯的光
芒透过树枝树叶,把斑斑点点的碎光投射到这间充满了温馨和浪漫的奇妙的房子里。
立时,温润而带有檀香气息的嘴唇,颤抖而滚烫地贴在了另一片嘴唇上。从此以后,
每一寸肌肤都被投入到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包括每一根头发,都被赋予了经久不
息的激情和至高无上的快乐。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语言。肢体的表达方式比语言更
富有荡人心魄的效果和魅力。T 市车站宾馆416 房间的服务员明天将要花费很大的
精力和时间才能铺平或者洗涤净这条原本无罪的床单。
T 市8 点的阳光,探头探脑地钻进了方文的眼睛。他昏沉而疲惫地转动着眼珠,
但就是睁不开眼皮。他看到眼皮内一片血红,像海一样的红色光波正在涌浪翻滚。
郭嘉说,哎。他妈的你!该起来啦。9 点就上车了。只剩一个小时了。
走出房间,方文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太阳已经不像他昨天看到的那个太阳的样
子了,而是成了一团浑黄,像摊开的蛋黄一样。纵欲过度。眼睛发花。方文想。那
一次他和温碧云在乡间作了一夜夫妻,第二天早晨看太阳就是这个样子。
来到饭馆,一声声“来一碗二细”、“来一碗干拌”的叫声使方文觉得头昏脑
胀。勉强吃过饭。张肉头说,这不行。十个小时的车呢,一碗拉面连三个小时都撑
不下来。不如我们再买几斤熟牛肉拿上,提一扎啤酒,路上连吃带耍。
郭嘉、王斌都表示赞同。方文不置可否。
一街的大排档过去,全都是卖熟牛肉的。每个摊子的前面,全都挂着制作粗糙、
黑脏油腻的牌子,上面歪歪斜斜、错字连篇地写着品名、价格。
哎,一斤熟牛肉才6 块钱。张肉头兴高采烈。
你眼睛有毛病。一斤熟牛肉6 块钱。一斤生牛肉都要7 块钱呢。郭嘉说。
摊主是个比张肉头更肥胖的男人。胡子拉碴,形象生猛。说,没看错没看错,
这个师傅的眼力好。好眼力你把好牛肉买上。来来来,劳动节青年节,节日期间优
惠大酬宾,让利销售多买还有赠送。
郭嘉用手指头戳了戳那堆暗红色的肉。
摊主说,要买就买,价钱好说。但请不要用手戳,这是清真食品。
张肉头说,那就称4 斤。
摊主一刀下去,拎起一块放在自动称上。说,不多不少,刚好5 斤,一共30元。
张肉头在掏钱。其余几个人说,钱你先掏,上车后再算。
方文看着那堆肉。说,这会是熟牛肉吗?熟牛肉应该不是这么粗大的纤维吧?
我怎么看着像是骆驼肉呢?
张肉头忙将钱装回衣服口袋里去,撕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起来。大家都在看他
那肉嘟嘟的脸颊快速地蠕动着。嚼了半天,吐在了地上。说,根本不是牛肉。我们
不买了。
摊主一把揪住方文的衣领。说,哪里来的野驴敢跑到我们T 市的田里来撒野!
你敢说我这不是牛肉?你摸了我的肉,问了我的价,我给你割了下来过了称,你说
不要就不要了?伙计们,揍这帮野驴。
很冰凉很细小的一股像清洁的溪水一样的东西,很冰凉很细小的一缕像清晨的
微风一样的东西,穿透了方文的前胸,吹进了方文的心房。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
轻松和舒服,就像是双肋下猛然间长出了两只翅膀,带他飞离了地面,升上了云端。
他听到响亮而悦耳的警笛声像是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不断地说着:完了完了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没错。是完了。T 市的旅游这件事情应该完了。结局就是如此,我已经看到了。
方文倒下去的时候这样想。
在T 市,令悲痛欲绝的温碧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方文的遗物中,并没有那
块写着“天长”代表着残缺不全的“爱情”的另一半镇石。只有她写的那张巴掌大
的纸片,在方文的上衣口袋里,已经被血染得像一朵花一样灿烂了。而且后面的两
个字“行吗”已经被刀锋所伤,模糊不清,仅剩了前面的一句:
请你过来跟我说句话
倾斜的翅膀
王月旺
生活和时代是一张网,我们怎么飞也飞不高,飞不远,只能像困兽一样,只能
疯狂地自慰。
一
在我二十岁的一个下午,我感觉世界变得越来越压抑了,好像它是一只巨大的
失去方向的罗盘,不停地在旋转着,速度和没有方向感让我像一只老鼠急躁地在蹦
跳着。又像站在了一只陷入大海漩涡的船上,我有点头晕,甚至想吐。
我伏在阳台上俯视着街道上如蚂蚁和甲虫般蠕动的人群,我从东数到西,又从
西数到北,像小时候蹲在地板上数着父亲给我的花生米。我想伟大的人类怎么就这
么渺小,假如我从这里往下跳,会不会像风中的一片树叶轻飘飘的落下,会不会影
响到它们的方向和秩序?
其实我感觉我更像一只蝴蝶,一只贴在这座城市里的蝴蝶,一阵风,一只手都
可以把其扫落下去的卑微的动物。
是蝴蝶,不是雄鹰。这个城市没有雄鹰,只有寂寞的风筝,孤独的偶尔飞过的
一些小飞鸟。说我是雄鹰是父亲说的。在我十六岁前,他一直对我成为这个城市里
一只高傲的鹰充满了信心。这个从西藏归来的知青对西藏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
情。他说,人人都像一只鹰,在不停地飞翔着,痛苦着,寻找着,对抗着。
他老早就对我说过这句话。他说的时候像在梦中不停地呓语着,脸色充满了兴
奋的光芒。但是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我也不喜欢鹰,觉得鹰是一种黑色的怪物,
孤独,寂寞,比蝴蝶还可怕。
父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让我背好多好多唐诗宋词。他对母亲说,我这一代
喝牛奶长大的人,只有用唐诗宋词论语孟子等等才能让我们不变质,才能茁壮地成
长,才能不至于只是一只花花绿绿的蝴蝶,而是成为一只鹰,像在西藏苍凉的天空
里飞翔的雄鹰。
我不知道我成为一只鹰和背那么多的唐诗有什么关系。我从小就觉得我的灵魂
受到了父亲无尽的压迫,压迫让我拒绝接受这些古老的东西。我常常背了一首又忘
了一首,无论父亲怎么渴望我快快成鹰都无济于事。父亲的眼神由兴奋变成了忧郁,
由忧郁变成失望,又变成了现在的冷漠。
电话铃响了,它是这个下午唯一的一种声音,像是远道而来准备扫落这个房间
里的寂寞的一种扫帚。
是玛丽。我听见了她懒懒的哼哼声。她说,活着真没意思。
我说,是的,真没意思。
她又说,你在干嘛?
我说我还能干嘛!
玛丽的声音断了很久,才又说道,有没有好玩的地方,我们出去逛逛吧,这样
会闷死人的。
我说,我想不起这个世界还有好玩的地方。
玛丽又说,好吧,那我过去陪你玩玩。
我说,随便。
玛丽是我的女人。她是中国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一颗纯种人的后代,外语系的学
生。她上大三才起了这么一个很俗但叫起来还顺口的外国名字。
我躺在床上,用枕头把头颅垫得高高的。我抽着烟,烟是一种很好的东西。在
这个月租三百的小房间里,它和玛丽一样,是两种不可缺少的排除寂寞的麻醉品。
门外响起了玛丽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像工人在楼梯口扔石块似的砰砰地响。门
是虚着的,我早已为她准备好了。玛丽一脚踢开了门跳进来,一个后脚跟砰的又把
门踢着关上了。
她一来我就知道将要干什么。她一边无语地看着我,一边脱着衣服。她金黄色
的头发和一身黑色的套裙极不相配,像只发情的企鹅。
她把窗帘拉上,她是最怕光的,比猫还怕。她说她最喜欢在阴暗的光线下干那
事。那样会很容易投入,也很容易达到高潮。
开点音乐吧。我说,给我跳只舞。我是最喜欢开着音乐看着玛丽跳脱衣舞的,
喜欢看着她性感的大腿及接受她挑逗的动作。
屋子里充斥着的是一支世界上最劲爆的歌曲。音符像饱满的子弹从音响里狂扫
而出,又如大雨般地狂泻在这个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