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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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充斥着的是一支世界上最劲爆的歌曲。音符像饱满的子弹从音响里狂扫
而出,又如大雨般地狂泻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冲刷着每个角落的寂寞。玛丽是那
种稍胖而又有肉感的女人,她把最后一件内衣扔向了屋顶,像下凡的勾魂女,浑身
的情欲充满了诱惑的冲动。
我把烟头扔掉,说,你上来吧。玛丽醉迷迷地眯着眼像一只蝴蝶向我扑来。不,
她不是蝴蝶,是一只蝙蝠。她向我压下来时,我感觉到我对这个世界又有一点感觉
了,一种麻醉的似醉非醒的感觉。
二
白马非马。他和我开始是同一个寝室住的一个优秀歌手。他的声音从来没有停
止过歌唱,仿佛一停下来世界就要孤独和寂寞。在美院里,他的画画是论不上出色
的,但他歌却唱得好,还拉了一帮兄弟组成了一个白夜乐队,加入了一个俱乐部。
他这叫不务正业,但他从来不在乎,他说,世界是一张白纸,随便我怎么画,管别
人怎么说。
白马上门找我是非常知趣的。他总是在外面先敲着门,当我叫他进来时,他就
把头伸进来四处张望,问道,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我说。
玛丽呢?她不来陪你?白马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白马怎么就这么小心和关心玛丽。我说,有屁就放,有事吗?
白马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把头往后甩了甩,头发像一拨秋天田野里光滑的稻
草往后倒去。他笑眯眯地说,搞到一个生意,不知你想不想做?
我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白马以前曾给我揽到几个公司的广告业务,但他滑
得像一条泥鳅,到了最后,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从我这里拿走了不少钱。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水没有加糖,也没有茶叶,我讨厌有气味的东西弥漫在这
个空旷的房间。长期的蛰居让我的嗅觉变得越来越脆弱和敏感了。我问道,价钱呢,
兄弟要算明帐。
白马看着我尴尬地干笑着,他猛地捶了我一拳,说道,我们是哪一年的兄弟了,
我还能骗你吗?这一次保你赚的,一幅办公室的风景画,一千块。
我从床上拿起一支烟点着,一支扔向了空中,它在空中像魔术师的一根小棍,
打了几个滚又落到了白马的手里。烟雾开始充斥着房间,烟雾给我的感觉就像喝了
几瓶啤酒,朦朦的但又很麻醉。
我对白马说,好吧,生意我来做吧。
白马终于露出了一张自然的笑脸。他的头发遮住了他多半边脸,只有一双大眼
睛在笑着。我是从他的这双大眼睛里揣摩他自然的笑容的。他最得意的也是他这双
大眼睛。他说,这是一双勾魂摄魄的魔眼,我知道它什么时候让她们疯狂,什么时
候让她们麻醉。
麻醉是我们这个部落里最流行的词,它区别于陶醉。我们已没有办法领略到陶
醉的境界,像彻底异化的人,我们只是我们自己,有自己的生活语言和运动轨迹。
白马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俱乐部入场券,这种票的颜色就像我熟悉他的内裤一样
熟悉它。颜色是浅蓝色加桔黄色的,像一张充满了色情挑逗的宣传画。
白马喷了一口烟说,晚上去看看我的演出吧,那里有漂亮的妞,她们比谁都容
易疯狂和冲动。
我昂着头,烟圈一个个完整无缺地从我的嘴里鱼贯而出,它们上升的姿势很美,
像柔弱而又温顺的天使。不,世界没有天使,像魔女。
白马又说,去玩玩吧,你看看你脸色这么差,再蛰居在这里纵欲无度,保证你
活不到三十岁。
我说,三十岁已是一个很奢侈的年龄了,像我们这种人,随时消失世界都不会
为我们感到可惜的。
白马说,可是你还要画画,你不能让伟大的祖国失掉一个绘画天才。
白马总喜欢给我说伟大的祖国这个短语。这是一个很好玩的短语,我说,你才
是伟大的祖国土地上的一棵天才,一棵奇形怪状的天生的蠢才。
白马哈哈地笑了起来,屋子里秩序井然的烟雾因为这一笑声受到了惊吓,呈兽
物般地四处散开。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说,我要走啦,你有空晚上就
上我那玩玩吧。
白马走到了门口,他突地又猛回头定定地看着我,他说,阿成,你还是出来走
走吧,别闷死在这间屋子里了,我看你脸色越来越差了,不是纵欲过度就是见光率
少。
我把白马推了出去,说道,好吧,晚上我去你那个狗屁俱乐部吸吸光,说不定
能挺过三十岁。
白马的俱乐部在这个城市的西边,离市中心有一公里的路程。他是去年加入这
个摇滚演唱队的。俱乐部的老板独具商业眼光,他从各高校召集起几十个流浪型歌
手就组成了这个俱乐部。当然,消费者都是从高校里猫出来和从这个城市流进来的
年青人。
我好久没来过这种嘈杂的地方,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了。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发
现里面的灯光很暗,头上的霓虹灯一阵阵地扫过时,我才看得见那些陌生的脸和稀
奇古怪的发型和服装。
我挑了个位置站着看着圆形的舞台。白马还没有出来,他是最受欢迎的主唱者,
总是压在最后,以便更容易把人群的情绪推向高潮。台上的这个女人的歌仿佛有点
低沉和忧郁。一束强烈的灯光打在她身上,我看到她剪着一个平头,颜色很灰暗,
身上穿着一件T 恤,短的,裸露出纤细的手臂。台下没有太大的掌声和疯狂。他们
和她们搂着腰一对一地相靠近,贴紧。我则抽着烟,这里是允许抽烟的,只要你不
打架不放火不杀人,干什么都行。我看着他们就在想,怎么满世界的人都在抒什么
狗屁情。
报幕员是一个妖冶的穿着性感的短衣裙的女人。我不相信这种地方还有女孩子。
她清脆的声音刚装模作样地吐出白马这个重量级的名字时,全场立即轰动了起来,
女人们吹着口哨叫喊着白马的名字。
白马的声音沙哑而又深沉。他一手抱着吉它,一只手向全场各个角落传递他的
飞吻。他穿得很性感,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服,衣服上还吊着各种金属,发出几分耀
眼的光芒。
摇滚的声音开始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我听不清楚白马在吼着什么词,觉得心
里有点闷,我觉得我怎么就不适应这个世界?这里真没意思,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几个女人这时止不住疯狂地跑上台去抱住白马的脸乱咬,全场像失控的潮水叫得更
响了。
我想我该走了。我又想吐。拜拜,白马,我向台上望了一眼,然后悄悄地溜了
出去,像只黑夜里的老鼠。
三
头很疼,窗外很灰暗。我好像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我尽量强迫自己抬起手去抓桌上的闹钟。一看,是早上十一点。我好像记得是
昨天晚上还是前天或是大前天晚上白马叫我去他的俱乐部玩,我好像去了的。我忽
地又记起了白马给我揽的那个广告。好吧,起来做点事吧。
白马留下的对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还在,我拨通了电话,电话却好久都没有人
接。
哪位?电话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响声,是女人的声音。我说我是白马的朋友,白
马叫我来接贵公司办公室的风景画的业务。
哦,女人哼了一声,像苍蝇不经意地扇了一下翅膀。你下午来面谈吧,三点。
女人又哼了一句。
我说好吧,谢谢。
不客气。女人哼了一声便挂上了电话。
下午两点半我就到了女人的公司。公司在国道的旁边,很方便,一下车就望见
了那栋写着“望海写字楼”金属字的大楼。女人在,她可能是那种工作狂的女人。
她的眼睛有点疲倦,但一看到我进来马上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笑容掩盖起来。她说,
请坐,我给你倒杯水。女人故意把请坐后面的几个字说得很重。我说,不用了。
女人说,不,我给你倒杯水。她好像要起身了。我忙用手止住她说,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说说你的情况吧。女人再没有说起来给我倒水了,她望了望办公室的
四周。她说,你觉得我这个办公室该挂一幅什么画最好呢?
我站了起来打量着女人的这间办公室,整洁,大方。在她坐的对面还挂了一幅
山水画,黄果树瀑布从天飞泻直下。我指着墙上的那幅画说,这幅画挺好的嘛。不!
女人站了起来。她手里捏着一支圆珠笔。她说,我讨厌这种印刷体的图画,我想换
上一幅人工风景画。
哦,我心里有了底。我说,这样吧,我给你画一幅森林画怎么样?那种画气息
安宁,看起来很舒服,可以缓和办公室工作紧张的情绪。不!女人又说,我喜欢西
藏的喜玛拉雅山,喜欢西藏的天空和高原及其天上的那些雄鹰。
女人其实心里有一条明确的思路。她给我说起西藏及其上空的那些雄鹰时,我
却心里稍微的一惊,我想,这又是一个城市怪物。
最好画上几只雄鹰。女人说,我喜欢它们无拘无束地奔向天空的样子。我沉默
了半响,沉默代表顺从。我说,好吧,照你的去办,什么时候交货?半个月吧。女
人一双眼睛有神地打量着我说道,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向我提。
我看着她,说,你能不能给我找一间画室呢,我租的房间太小了。跟我来。女
人说了一声就走了出去。我跟在她的后面,拐过了一个通道,女人打开了一个空房,
说,这里怎么样?
房子很大,光线极足。但我很奇怪这种豪华的写字楼里还剩下这么大的空房。
我说,这么好的房间怎么没人用呢?女人夸张地摊了摊手说,无所谓的,这是经济
效应的结果。
当我围着房子转还不到半圈,女人又问道,还有什么困难吗?我顿时惊悟了过
来,她可能是一个工作狂。我忙说,没了,就这样吧,我晚上就过来开工。女人伸
出了一只手说,我叫彭扬。女人的手很软,还有一点刚劲。我说,我叫马成,美院
三年级的。
我觉得这很滑稽,互相介绍竟成了我和她见面的最后一道菜。我想,有一天世
界是不是也要把这一道工序给省了,人和人交往直来直去的说干什么就可以了,不
用再在乎彼此的姓名和礼貌。
我开始工作,把长长的画布撑了起来。彭扬有时也抽空来看看,看了不到两分
钟就问道,还没有画雄鹰吗?我说没有,雄鹰画在最后,等整个风景画好了再点上
去的。
玛丽每天都在打我的寻呼。我说我很忙,你自己干点别的事吧。玛丽却在另一
个世界大发雷霆地骂道,你是不是被富婆包起来养了!我说,玛丽你说话要小心点,
当心我打你嘴。玛丽似乎哭了起来,她啪的挂上电话。像鬼魅一样,她的声音消失
在另一个世界。
女人在我完成这幅画的过程中,来过画室五次。最后一次是我走过去叫她来的。
她一听说雄鹰画成了,两眼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她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
我总共画了五只雄鹰。一只大的四只小的,我觉得这比较适合人类的精神,也
比较适合彭扬。她抚摸着那只大雄鹰的翅膀,油漆还没有完全干,但她却不在乎,
女人说,这高傲的精灵终究有一天让这座城市的鸟群失色。女人语带双关。我怀疑
她又像在呓语着,像多年前我父亲一样。但她比父亲年轻,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岁。
女人说,今晚我请你吃饭。
我说不必了,只要你喜欢这幅画就行了。
女人的眼睛里却闪出几分凌厉的光芒,她说,为庆祝一下,我们就一起去吃一
顿饭吧。她看着我,脸上又多了一丝不可违背的霸道与冷漠。我不明白女人,特别
是商场上的女人怎么就这么霸气。我说,好吧,但我要好好睡一下,晚上你打我寻
呼吧。
晚上女人开着一辆非常靓丽的跑车来到楼下,我走下楼的时候,看见她穿得特
别的新潮,和办公室里那个铁女人又有点区别。她说,我们去天王大酒店吧。我从
来没去过那种地方,即使有钱也不去。我觉得那些堂皇富丽之下的灵魂和我在阴暗
的屋子里的灵魂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只是做得比我聪明而又愚蠢,用一种不停的繁
忙的工作掩盖着自己的空洞。
在酒店里彭扬要了一瓶人头马。这是我从来没沾过的名牌烈酒。她喝到一半的
时候就开始迷迷糊糊地说梦话似的打开了话匣子。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雄鹰
吗?
我摇了摇头,点上一支烟。烟是我忠诚的朋友,它让我麻醉但从来没有疯癫。
她又说,我流浪了大半个中国,去过西藏,我发现那里的雄鹰才是真正的动物精神,
它连人的尸体都没有放过,西藏人死时要举行天葬,在葬礼举行的时候,它们会从
四面八方相涌而来,啄尽人的肉体,还把人的灵魂送上了天堂。
我仿佛在听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的传奇。女人又摇着头说道,雄鹰精神让
我走出西藏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我拥有了现在的成就,我还会拥有更多。
女人的欲望只要一膨胀起来,比男人还可怕。我没有欲望,觉得世界什么都没
意思,我像一只被抽空的木桶,里面什么都没装,也装不下什么。
女人饮了最后一口酒,她眯着一双诱惑的眼睛对我说,送我回家行吗?我说无
所谓。女人开的车歪歪扭扭,我怀疑我活不过今晚,但却任女人摇着方向盘。我想,
开吧,开快点,让我在速度之美中和伟大的天堂相碰。
刚进女人的卧室女人就从背后把我抱了起来,我感觉到一丝都没有意思的肉体
拼命地挤着我。她像是渴了半辈子,我听到了自己的衣服被她咝咝地撕响着。但是
当我要翻身过来压住她的时候,女人突然清醒了过来,变法戏似的拿出一个保险套,
用命令的口气说道,把这个戴上!
我说我干那事从来不戴这玩艺。
女人一脸的冷漠和蔑视,和刚才的疯狂迷醉判若两人。她说,白马上我的床从
来都是戴上这东西的。
我说我不是白马。
女人哼了一声,说道,装什么正经,你以为你们这些大学生是纯情少年啊,当
个二等妓男还差不多。
我感觉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燃烧着我,让我积蓄多年的火药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我拉上了裤带朝女人的肚皮踢了一脚,骂道,去你妈的!你这个臭婊子!你他妈的
才是禽兽!然后我冲出了房间,滚下了大楼,跑上大街。满天是神秘的星星和城市
的霓虹灯在闪。这是一个多么空洞的世界啊!我真想对着城市大声地呼喊。
四
学校的北边有一间小屋,小屋是一个诗歌协会租的民房,每个周末的晚上都有
各种流派的诗歌朗诵会在那里举行。我在一张海报面前停住脚步,海报是这个诗歌
协会贴的,今晚那里的诗歌朗诵会将云集全校重量级的美女诗人。我从来没写过什
么狗屁诗,对诗只是有点朦胧的印象,那是很早以前还会阅读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但我想我就去看看吧,那里可能还会有一些可以用思想来交流的人。
我走进诗歌之屋的时候,满场人在为一个披着长发穿着牛仔裤的女生鼓掌。她
站在一个小小的台子上。她看上去很娴静,很忧郁。坐在这里我是不敢乱用男人和
女人这些词语的。男生和女生模糊一点,更能符合诗歌模糊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