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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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笑了:“现在这年头,好老师满地都是,就是好学生难找。”
“不行,你得教我一手。都说你和我特铁,但我画画水平和别的同学一样,就
不好跟人交代了。”
这样她就到了老师在校外租的小屋。老师跟她讲了半天人体曲线的处理要诀,
但她还是不得要领。他俩如此脸对脸老半天,老师开始起身脱衣服。脱到最后他说
:“对不起我只能脱到这里为止,我有妻子。”
她开始画。老师隔一阵过来指点一阵,一个她中意的男人在她面前解析自己,
还教她如何表达,她觉得自己状态很好,感觉相当准确。老师似乎也比较满意,最
后加了几笔,一个人体素描就在纸上活了起来。
她说:“要不是你加了这几笔,就是不像你的样子。”
老师说:“你不要学这一行,还是拿一张毕业文凭回家去。嫁人。”
“你说我该嫁给怎样的人呢?”
“以你的性格,还是嫁给钱最保险,最可靠,最长久。”
区米子晃了晃头:“那我这辈子不嫁人。”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这么说吧,如果你嫁人,就要回南方去,回你的家乡,你可以找到当地
最棒的人,那里有钱人多。如果你打定主意只找爱人,那你可以留在北京,选你最
可心的骑士。”
“就像你这样的?”
“我不行,我这人自恋,我只爱我自己。何况我还要流浪的。”
走的时候她将习作留在了老师那里。老师说:“我还以为你会很珍惜这个人体
呢,毕竟是我们合作的结果。”
她指着那幅画说:“它不完整。”
后来她把这个故事讲给室友们听。大家听完都不作声。一个女孩说:“区米子
你真幸运,这是我听说过的最完整的初恋。”
她回到了家乡,但与老师给她设计的初衷不同,而是现实得多。作为一个外地
女学生,她没有争得留京的机会,于是便给家乡政府写了一封信。既然北京呆不下,
她哪儿也不想去了。县委办(当时还不是县级市)副主任何为亲自晋京去接她,直
接把她送到阿梅阿芳的住所。老何说:“你们是县委县政府第一批女大学生,能分
配到县委办工作,这是县委书记特批的。”最后他笑笑说:“我们的书记是大地方
来的人,他嫌我们当地的干部土。比如说,我下午就要回村去帮助家里秋收,我的
老婆还没有洗脚上田呢。”
三个宿舍就在机关大院的女大学生给县委县政府机关干部们带来的震动可想而
知。如何请得这三位女明星出去唱歌跳舞,就成了相当长一段时期干部们煞费苦心
的事儿。但姐仨儿还是不高兴,因为与大学时代相比,这些献殷勤的男人情趣要差
几个档次。比如说阿梅,大号招枝梅,大学里就是交际舞教练,如今回到宿舍自然
忍不住要常抱怨:“这里的男人怎么这么笨,费这么大力气,都教得会水牛了!”
她骂的那些男人其中之一,是县政府接待股年轻的麦股长。
阿芳性格文静,不敢挑选舞伴儿。于是成了银行行长经常纠缠的对象。有一次
区米子问阿芳:“你那位‘老伴’天天来伴你,他夫人不吃醋?”
阿芳认真地说:“他说是为他儿子选新抱(儿媳妇),是他太太的意思。他说
他的仔是个中专生,已经入了党,只是性格内向,不会找女友。”
于是大家一齐笑。
区米子建议下次不要应邀出席行长的约会。
招枝梅却不干,她中意一切高档的东西:“阿芳的老伴怎么啦,他每次请吃都
是上千元一桌的酒菜,带我们买东西哪次不是上精品店。”
麦股长每次来电话都是找招枝梅的。行长每次来电话更是直截了当:“唔该找
阿芳。”可是没有一个人胆敢直接找区米子的,好像她身上有股子什么不可近的劲
儿。包括她们的那两位,每次也是邀请完了要请的人之后,才会怯生生地加一句:
“把区米子也一块儿请上,好不好?”
回到内水不久,她就有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美术老师说得很准也很残酷,
这个小地方只能按丈夫的标准去选男人。人人都希望和她一起玩,但没有人敢向她
进攻。她也曾尽量使自己平易近人,比如说担负起声乐教师的义务。区米子唱歌唱
得好,美声和民族唱法都有点像的那种,比较适合于表演而不是自娱自乐,但这又
不合时宜。一来这种唱法要练声,二来国语要过关,这就使很多人知难而退。他们
宁可捏着个麦克风声嘶力竭、要死要活地学港台歌星。只有赖球企图学过。讲发音
平舌卷舌之间的关系,讲半音和升降调,他都跟下来了。她还以为真找到了一个知
音,但讲到发声时出了麻烦。
她告诉赖球,人的声带很娇嫩的,如同簧片一样,如果不用共鸣,那么又难听
又伤嗓子。除了要会用气,还要掌握胸腔共鸣和头部共鸣的方法。但赖球找不着感
觉,于是她就用比喻去启发他,要他将自己的胸腹想象成一个风箱。这时赖球已经
有点不自在了,她又要他将自己的脑袋想象成一个一敲就当当作响的、能装杂七杂
八的器物,比如说砂锅之类。这时赖球说:“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不聪明,但我
已经尽力去学了,还不至于蠢到脑袋像砂锅一样吧!”
这时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由此失掉唯一的一个学生了。她尽力解释——只不过
是为了挽回他的自尊——阐明根本没有调侃他的意思,但无济于事,赖球还是得了
个赖砂煲的外号。人们勉励他说,老火煲得石出味,只要你锲而不舍,终将抱得美
人归。这使赖球刚刚萌发的想入非非受到极大的挫伤。
后来,区米子受县委重托参与了一系列重要的公关活动。最成功的要算晋京
“活动”撤县设市。你想,北京那地儿谁认得一个县委书记呀,乃至于他们一伙公
关团有力都不知往哪儿用。于是县委书记半夜将电话挂到她们宿舍,问她有没有能
接近部长的朋友,最好是个靓女。她想起真有个靓女同学在某大报跑那个口。“OK!”
书记说我恨不得派一架专机去接你。
谁料事情搞起来真想不到是如此轻而易举。原来那女同学与部长很熟,一次采
访中,她将内水市申报设县级市的事提了提,部长说有一堆这样的事待批呢,可能
那个内水县也在其中。女记者说为什么我们不找一找,一找真找了出来。部长看了
看有关数据说,广东的这个县各项经济指标还都不错,就是申报得晚了点。她说如
果批起来,将它往前排一排不是违反原则的事儿吧。
情况就是这样。
从此区米子在内水的人际境况就更是尴尬,因为人家与她打交道就更加谨慎了,
只有那个赖球还主动与她进行个人交往,但狼子野心很快就也暴露出来了。
有一次赖球精心组织了一次派对,组织这种活动关键要找到靓女,这是基本原
素。接着就得逮一“大水鱼”——就是出钱的家伙。内水市是个盛产这类“水鱼”
的地方,尤其人们都知道赖球是书记的红人,再加上这回有全市闻名的女大学生赏
光,自然就有几条“大水鱼”忠心耿耿地围着七上八下的,还生怕挤不到跟前呢。
这晚大伙儿玩得挺开心,赖球一看火候不错,就对区米子说,我有件事想与你
商量一下。这是他头一次一本正经地向她提要求,区米子不失矜持但又诚恳地说,
天天在一起相处,有什么事不好说。但赖球提出的要求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赖球说:“前两天市文联主席找到我,要我帮他申请十万元。他想搞一份小报,
登一下我市作者的作品。”
区米子眯着眼睛瞧了他一会儿说:“这事找领导呀。”
“所以我来请你出面。”
“你见书记的时间比谁都多,要不那文联主席怎么找你?”
“这个……你最好不要误会,我不过是替人作嫁衣,僚与官的关系跟仆与主的
关系差不多,没听说过宁赠友邦不与家奴这句话吗,我若去说要钱的事,恐怕本来
能给的都变成没得给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出面找书记,他就会批这笔钱?”
此时赖球显得有点不耐烦:“其实这笔钱也是他以前应承过的。现在内水财政
有的是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光我市扶贫的县就有两个,每年哪个不给个百十万的。
但就是舍不得往文化事业上投钱。你以为我们精神文明建设很发达呀,比地级市不
知要差多少个档次……”
赖球说得有点慷慨激昂,没发觉区米子的脸色阴了下来:“内水的文明建设要
花多少钱才能建设得好我不管,你今晚设的是不是鸿门宴?”
赖球一时没有听懂:“为什么要设鸿门宴?”
“我希望以后你请我们出来,玩就是玩,不要夹带任何功利目的。”
赖球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打哪句话得罪了她。
不久,麦股长和行长分别代表自己和儿子向阿梅阿芳发出了结婚邀请。二人有
点不甘心就此嫁掉,跑来与大姐区米子商量。她说:“除非你们跳出这个要靠市政
府拨钱才能搞精神文明建设的县级市,我认为你们找他俩已经不错了。”
两个姐妹不信这个。她们认为出去跳个舞吃个饭未尝不可,但打上大学以后就
没有想过会要嫁一个股长或是中专生的,自己今后的机会还大把。这不,此后越往
后发展,打电话来邀她们出去玩的人越多。有时甚至中午、上午就来电话,还有干
脆提前一天甚至几天预约的。两个姐妹成了交际场上的大红人,也有点挑花了眼。
阿梅说:“广东女人最惨,一嫁了人除了凑仔煲汤就没有自己的事了。我可要
趁年轻多玩两年。”
终于,区米子找了个机会,向书记提出想调到外地工作的意愿。书记为她倒了
一杯茶,在办公室转了几个圈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调走。但你和我不一样,
我是组织上调到这里来工作的,你看,一干就是几年,太太意见是大大的,但党政
一把手要交流,易地当官,只好以事业为重。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为家乡出
力更是理所应当。我把你们三个安排到机关工作,也是一种掺沙子。你不要嫌自己
的家乡土,凡事有个发展过程。我们能把经济搞上去,就一定可以提高人的素质和
全社会的文明程度。一年可以起座楼,三年可以建一个新区,但要培养出一代市民
是几代人都未必能做得好的事……我没有权利阻止你走,但希望你认真想一想。再
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会修来个好缘分的……”
区米子没有再坚持调动。她继续为内水市发挥着—用赖球的话说是——不可替
代的作用。
但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变化是从那台市委办的电话开始的。
就像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样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从某天起就再没有电话来约她们
出去玩了。无论是吃饭还是做其它节目。阿梅的玩瘾最大,成天守在电话机旁边,
但硬是等不到一个电话。后来她没招了,有事没事地,在下午三四点钟就打电话去
找以往的“老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但一直扯到下班前,人家也没有表达个
什么意思出来。这些家伙过去都是排着队请她教跳舞的呀。
区米子明察秋毫。她告诉她俩,你们要嫁人就赶快嫁,好玩的日子到头了。那
帮人有了新人新去处。阿芳也明白过来,说有一次税务局上级来了人,她应邀陪上
头来的人跳舞,一起的还有几个外省女孩,又吃又喝又唱又跳,狂得很,她们陪的
是本地的干部。到了收场时,有人给她们每人发了一百元,发到阿芳时她刚想拒绝,
但那人及时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说了声对不起,就把钱收了起来。
阿梅说她们是三陪小姐。
“早知道这些狗男人居然会热衷跟她们鬼混,当初我们还真不如去驯狗也别去
教他们唱歌跳舞了。”
不久,阿梅开始与麦股长拍拖。但接待股股长因工作需要,成天出入娱乐场所。
阿梅还告诉区米子说,那姓麦的最近普通话长进贼快,而且学会了吃辣椒,连那普
通话都带着一股火锅味的。她曾多次警告过他,但他不以为然。有一次给他挂电话,
你猜他说什么?他带着四川拖腔问:“哪国(个)——?”
真是气死人了!
〈三〉
区米子不敢相信连赖球这样纯朴的人都会上兰桂坊夜总会那样的地方去。阿梅
阿芳相继嫁人后,她仔细考虑过自己的归宿,认为如果诚若书记所说要为家乡做一
辈子贡献,那就先得把自己嫁给一个家乡人。但实际的情况是,赖球对她迟迟不作
表示。她猜他是胆怯,告诫自己在他面前要温柔些,使他觉得高而可攀。眼下两人
关系似乎又有点近乎了。但如果他敢到那种地方去,哼,这决不可将就!
兰桂坊的霓虹灯将珠江的江面都映得闪闪烁烁,停车场上趴满了车。她走进意
大利大理石铺设的地面,竟觉得有点恍恍惚惚,有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大厅的富丽堂皇出乎她的意料,大堂内的美女如云更出乎她的意料。足足有百
来名三陪小姐在那儿泡着,令她想到养在海鲜水箱里的水族。此时一个三十来岁的
女人走了上来,上下打量她。那眼神就如同一个羊贩子在打量牲口。那女人问:
“你是新来的?”
区米子斜了她一眼说:“怎么也比你要新。”
女人并不生气,说:“这位小姐说的普通话真好听。你是从东北来的吧?”
区米子擦身而过便往里走,顺便扔下一句:“北京。”
女人大喜过望,紧跟上来说:“没想到竟有北京来的小姐,果然一看气质不凡
……”她跟在区米子身后一个劲地絮絮叨叨,“我们这儿前些时来了几个哈尔滨的,
没来几天就嫌这里的客人太土,走得影都没一个……”
区米子这才听明白,她又一次被当成职业队了。这回她懒得跟她生气,低头往
里走。但女人却拦住了她:“哎哎哎,你不准往里面走的。”
区米子扫了她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一愣:“我是这里的妈咪呀。”
“这妈咪又是个什么东西?”
妈咪生气了:“你是北京来的又怎么样?到我的地头就要守我的规矩,你若真
想在这里做,就要受我管。”
“你要管我?”
妈咪说:“我是主管,管你们的。”
区米子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内水人花了大钱盖的酒店里,居然请来这么个下三
滥的女人来做什么主管。跟她磨牙只能是沾一身口臭。她转身往里走。
妈咪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口。
区米子小声说:“请把你的爪子放开。”
妈咪扯住就是不放:“咳,今天本妈咪就是不让你进去又怎么样?你再这么窜,
我马上让江滨派出所的谭所长来把你关了!”
这下区米子真有点急了。她翻了翻自己的小坤包,找出一张证件,递给妈咪看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些,我就是管警察的……”
妈咪看出一身冷汗——那是市政法委发的一张警务人员廉政监督证,上面写明
持证者可以对市内有违法行为的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