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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玫瑰门-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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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那张白脸。当罗大妈就要发出惊叫时,姑爸早从侧面包抄,扳住了罗大妈的
脑袋。她那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捏住罗大妈的头使她动弹不得,罗大妈又要高呼
“救命”,姑爸已拽起她的一只耳朵,使她连惊叫的机会也丧失了,她在她的手
下只哆嗦着问:

    “你……你这是……”

    “我,我嘛,我要你的耳朵。”姑爸说。

    “你要……什么?”

    “耳朵,先要这一只。”

    “你……”罗大妈哆嗦起来,使姑爸无法下手。

    “你哆嗦什么,嗯?”姑爸说,“我不是割你的耳朵,是掏掏,仅仅是掏一
掏。”

    罗大妈这才明白姑爸的用意。然而她还是心有余悸:人掏人的耳朵虽是常事,
罗大妈也不一定就没挨过掏。但把耳朵交给这么一个半疯格魔的人谁也免不了心
惊胆战,然而姑爸的耳挖勺还是剑出鞘一般亮在了罗大妈眼前。不容罗大妈再次
躲闪,说时迟那时快,熟悉耳朵构造的姑爸早已将她的武器伸进了罗大妈的耳道。
罗大妈终于怀着恐惧和愤懑接受了那武器。

    她摆布着她。

    她真想抬起一只解放脚把她踹到廊子下边去,然而她也深知耳朵的娇贵。

    没有胆敢面对一根小小的耳挖勺挣扎的人吧。

    此刻罗大妈竟一下子失去了招架之功,只在心中用她那习惯的乡下话咒骂着
她——她叫什么来着?对,叫姑爸。“姑爸,我操你个八辈儿姥姥!”

    窝在心里的骂等于没骂。

    自古骂皇帝的人都窝在心里骂。

    姑爸在阳光下眯起一只眼,长久地不厌其烦地掏。她因了收获的丰硕而高兴
着自己,直到在那两条幽深的暗道里再也掏不出什么,她才停止探讨。她终于松
开手,淡漠地、淡漠到发冷地打量着罗大妈的脸和脸上的耳朵,那是一种得胜之
后的审视。

    罗大妈得胜审视房子。

    姑爸得胜审视罗大妈的耳朵。

    罗大妈终于得以逃脱,她拾起她的袼褙、纸样和剪刀,进屋便插起了门。现
在她只是急切地盼着儿子们或者当家的快点儿回家。

    司猗纹在南屋瞧见刚才的一幕,心中暗自高兴。她想,罗主任,到底有不怕
你的人。她今天掏你你不敢动,明天要是拽住你那个端大茶缸子的当家的耳朵他
也得忍着。

    大黄也把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主人的威风也给了他以挑畔的动机。他时刻
没有忘记那高大的廊子——那本是他的天下,从前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那里散步、
晒太阳,现在那里却有了敌情:那天当他又活动于自己的地盘时,一只解放脚狠
狠地踩了他的尾巴。后来他再去,那屋里的人谁碰见他谁就轰他。他记住了这一
切,他还没能找出报复的机会。现在既然主人已经掏了他们的耳朵,那么他也就
不必再等待了。

    自此他便恣肆地在他的老地方行走起来,行走着观察着。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知怎么的,他终于在廊下的碗橱里发现了巴掌大的一块肉。夜深入静时它用爪
子扒开橱门又扒开扣肉的小盆,迅速叼起它,神不知鬼不晓地奔回了西屋。他躲
过姑爸的眼睛将肉暂时存在床下。

    早晨,罗大妈很快就发现了昨夜碗橱里发生的事。她猜着了八九,先是气愤
一阵,气愤之余却又生出一丝庆幸:她庆幸自己到底有了一个跟西屋算账的机会,
她呼喊着大旗、二旗、三旗。
大旗没有出来,昨晚他在学校没回家。应声出来的是二旗和三旗,他们问清
了缘由,从廊上斜跳下来就直奔了西屋。罗大妈在后督阵。

    三旗在前,首当其冲一脚将门踢开,闯进屋内;紧跟着二旗就站在他的旁边
了。罗大妈则用自己那宽大的身子堵住门。

    姑爸是被三旗那一脚惊醒的,她衣衫不整地从床上坐起,只穿着短裤的两腿
垂在床前。她一时无法弄清眼前是怎么了,懵懵懂懂只记得头两天她好像给罗大
妈掏过耳朵。莫非眼前的场面是由掏耳朵惹出的?从前不是没遇见过这种事,被
掏的人也有被掏得恼怒起来的。耳挖勺捅在耳道里他们不敢动,可过后他们会翻
脸不认人:指桑骂槐的,报以白眼的……像这样兴师动众闯进门来算账,却还是
头一次。

    二旗和三旗眼睁得很大,在未曾拉开窗帘的房间放射出复仇的光。

    大黄也感觉到那气氛的紧张,他从床头站起,以试探的步子走到姑爸身边挨
紧她依偎下来。姑爸一面抚慰大黄,一面眼睁睁地看二旗和三旗。

    二旗、三旗和姑爸对视多时,像是冲她发着警告,警告她认清形势,主动交
代掏耳朵的动机。

    “人,谁没耳朵。”姑爸想,姑爸说。

    “什么他妈耳朵。”二旗说。

    “没耳朵倒好了,省我的事。也别掏了,也别听了。”姑爸说。

    二旗和三旗互相看看,不懂姑爸的意思。

    “说什么废话,你!”二旗说。

    “可不。”姑爸说,“你当掏一次就那么简单?瞧病还得挂号呢,买粮买菜
还得排队呢。”

    “少装傻。”二旗说,“我们是来找肉的。”

    “找什么肉?”姑爸很诧异。

    “猪肉,猪肉,一块正肋。”罗大妈在门口插上了嘴。

    “这我可越听越糊涂了。你们要我给你们去买肉,买一块正肋?我可没那么
大工夫,大黄的鱼我还没顾得上呢。再说买肉也不许挑拣呀,碰哪儿是哪儿。”
姑爸坐着,没事人似的。

    “是俺们的正肋,没了!”罗大妈提醒她。

    “你的正肋?”姑爸还是不懂。

    “俺们的,猪的。”罗大妈说。

    看来姑爸无法弄清罗家进门的目的。

    三旗一双精灵的眼睛早就四处搜索起来。

    “搜!”二旗说。他上手拽下了姑爸的窗帘,屋里明亮起来,搜索正式开始。

    姑爸已经穿好衣服,但仍然稳坐在床边。无论如何她也弄不清来人的目的,
不像抄家,不像破旧,也不像由于她掏了罗大妈的耳朵。

    大黄对气氛的感应能力一向优于姑爸,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冲他来的。他开始
往姑爸怀里乱扎,以求援的目光仰视着姑爸。他像个婴儿那样紧紧扒住了她,前
爪扒住姑爸的脖子,后爪抱住了姑爸的腰。他不敢再看来人,只是闭起眼睛装睡。

    吓的,姑爸想。

    二旗和三旗搜索了一阵终于从床下搜出了那赃物,那肉那正肋:黑乎乎的一
块软东西上沾着细土。二旗信手绰起根通条从地上扎住那肉,把它举到姑爸眼前
逼她认账。

    “看是吧,谁也没诬赖谁。”罗大妈见儿子举起了肉,格外兴奋。

    姑爸这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是肉。”姑爸说,“让我买去吧,买正肋。”但她并不慌乱,紧紧抱住
大黄观察来人的反应。

    “谁吃你的正肋,我们要替你管教管教猫。”二旗说。

    “就得管教管教!今儿叼俺们的肉,明儿叼俺们的鱼,蹬着鼻子上脸,反啦!”
罗大妈嗓门一声高似一声。她一步跨进西屋从儿子手中夺过那块肉,然后来到院
里等待儿子们的下一步行动。

    姑爸觉出了时刻的严峻,她狠狠抱着大黄。

    大黄也觉出事情非同一般。这不像闹猫时半夜走屋蹿檐地吵了谁家的觉,那
时人家出来冲着房上喊,他可以扔下情人溜走完事。这次溜是不溜不掉的。他狠
狠抱着姑爸。

    但是二旗和三旗奔了过来。三旗一把揪住大黄,二旗扳住了姑爸的肩膀。在
一阵抢夺和反抢夺之后,大黄终于被抢了过去。他像是从姑爸身上剥下来的撕下
来的,他号啕着,四只脚在空中挣扎。三旗还是把他拎出了西屋。
    于是一场惩治大黄的战斗开始了。罗大妈对这惩治的构思虽不完整,但她知
道对大黄必得狠打。现在她已回到廊子上,居高临下地喊道:“吊起来,吊起来
打,往死里打!这是绳子,打这个缺调教的。”

    罗大妈把一条麻绳扔在当院,二旗和三旗立刻就领会了母亲的意图。他们用
绳子拢住大黄的四条腿,捆猪似的绑好,再将绳头甩到枣树杈上。三旗一拉绳,
大黄就被倒悬在空中了。

    大黄在空中继续号啕,他拧过脖子找姑爸,但树下没有姑爸。他仍然拧着脖
子寻找,也许他觉得没姑爸哪怕有司猗纹也是个安慰;没司猗纹有眉眉也行。

    大黄想看见姑爸和司猗纹,罗大妈也非得把姑爸和司猗纹摆弄出来不可。有
了主人和见证人在场,这场打猫的意义才远远胜过打猫的本身。这本该是罗家搬
来后的一次正式亮相。找你们要张纸糊窗户那是瞧得起你们姑嫂,可你们就大闹
着拾掇起我的耳朵来了,连猫也以为天下太平了阶级斗争熄灭了。

    “都出来!”罗大妈冲着南屋和西屋喊,“作个见证,俺们可不是非欺负一
个猫不可,是猫仗人势欺负了俺们。看吧,这是那肉,一块有肥有瘦的正肋,看
看吧!”罗大妈手托那肉,不住颠打。

    罗大妈核桃栗子一块儿数,司猗纹果然先坐不住了。姑爸没出来,先出屋的
是司猗纹。她出了南屋,看见枣树下的情景前进不得后退又不敢,就那么不前不
后地站着。

    大黄总算看见了亲人,哭号得更加高亢。罗大妈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司猗纹眼
前,颠打着那肉又跟她重复起刚才的话:“看看吧,这就是那肉,有肥有瘦,一
块正肋。”

    罗大妈的话不是重复,她是逼司猗纹表态,对这肉、这猫表态。

    “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也是得管管。”司猗纹初步表了个态。

    一个第三者的表态才意味着一个仪式开始得更合情合理——群众的呼声。

    群众有了呼声,二旗便解下皮带,三旗也解下皮带。他们一人站一边,一来
一往地朝大黄狠命抽去。

    起初大黄很难忍受这皮肉之苦,他的哀号由悲凉到嘶哑,很快就不再出声。
但二旗和三旗并没有停止抽打,那架势、那皮带抽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意味着他们
决不是只做个样子看看,他们是一场彻底的惩治。

    司猗纹尽量不看眼前这皮带的飞舞,只用眼的余光扫着西屋。

    西屋没有姑爸的影子,没有姑爸的声音,门窗都很安静。

    又一阵抽打之后,二旗和三旗凑到大黄跟前观看,大黄七窍有血,眼珠明显
地上吊。

    “死了?”三旗说。

    “瞧他妈这点儿骨气!”二旗说,“这儿有块肉,吃吗?”他嘴对着大黄的
耳朵问大黄。

    “吃吗吃吗?”三旗也问。

    “放,放绳子。”二旗说。

    三旗不再跟大黄废话,回到廊子上拿来一把菜刀冲绳子砍去。大黄噗的一声
摔在地上,那声音就像从高处扔下一棵烂白菜,空洞而又沉闷,使人想到猫的肚
子里已是烂泥般的五脏六腑。

    罗大妈走过来伸脚踢了踢大黄,大黄软绵绵地打了个滚儿。三旗踢了一脚,
大黄又打了一个滚儿。他肚皮朝上,四只脚佝偻着像个熟睡的婴儿。

    “真死了。”二旗说。

    “真死了,快回家吧。”三旗解下绳子,三踢两踢把大黄踢到了西屋门口。

    他们把他送给了姑爸。

    大黄没死。

    二旗、三旗刚转过身,大黄便从地上猛地站起来。他睁开一双血的眼,竖起
两只血的耳朵,跟上他们就走。他不喊也不叫,步履蹒跚着只是向前走。他走过
了罗家哥儿俩,抢先跃上廊子,面朝他们蹲了下来。

    罗大妈惊叫了一声,退到二旗、三旗身后。

    二旗和三旗没有惊叫,大黄的再现似乎没有对他们形成威胁。二旗抢先一步
揪起大黄说:“你命还真大。这回咱们换个样儿。”他说着又拾起那条麻绳,用
绳子两头将大黄的两条前腿拴住,固定在枣树上;再用两条绳子分别拴住大黄的
两条后腿。拴绑完毕,他和三旗各抻一条绳子便使劲拽起来。

    他们方向相反,为分裂大黄不惜着力气。他们互相鼓动着叫起号子:“加把
劲儿呀拉紧了拽呀!拽紧了拉呀别撒手哇!拽拽拽呀吃猫肉呀!别他妈撒手呀大
卸八块呀……”

    大黄在号子声中被撕开了,大黄的腿脚各奔西东。

    大黄死了。

    二旗看着被解体的大黄说:“再跑一个我看看。你那腿呢,怎么不要了?”

    他们连绳子都顾不得解,一前一后回了屋。

    罗大妈走过来,心惊胆战地又检查了一遍残缺不全的大黄,确认他再也不会
复活,才走。

    院里只剩下了司猗纹。刚才他们那一场“纤夫号子”早将她吓到了南屋门口,
她想起古代有一种叫做“车裂”的刑法,讲的是把人的胳膊腿分别拴在四辆车上,
然后四辆车向着四个方向飞奔……

    大黄被车裂了,他像一堆破烂儿一样散在树下。司猗纹眼光竭力躲避开这堆
破烂儿,逃进南屋。

    院里空无一人时,姑爸才开门出来。她直视着那堆破烂儿奔了过去,蹲下来
解绳子收殓。她收着,举起大黄的胳膊、腿安插着。当她确信大黄不再缺什么,
才托起他回了屋。她哪儿也不看,什么也不说。

    谁也不知道没有大黄姑爸的日子该怎么过。从前大黄就是她的盼头,就是她
的一切。自从她被称做姑爸后,是大黄又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能关怀、能惦念、
能爱的机会。“能”就是给予,给予也是获得。她养猫、掏耳朵都是给予都是获
得。

    给予和获得对于人类就像天平一样哪边也不可偏重分毫,姑爸也不例外。如
果没有大黄,她可能早已捅破了不知多少人的耳膜;有了她对大黄的爱,不知多
少人才换取了耳膜的完整。她给予了大黄获得,大黄又给予了她获得。

    姑爸托着大黄进屋了,给予和获得仍然属于他俩。

    黄昏时,司猗纹见姑爸又打开火门给大黄煮带鱼米饭,那煮鱼的腥味儿香味
儿又像往常一样弥漫在院里,这腥味和香味才真正使她的心一阵阵酸楚。她几次
想出去安慰安慰小姑子,当她看见在廊前行走的罗大妈时,还是收敛了自己。

    晚上,西屋的窗户很黑,南屋的窗户也很黑。司猗纹全家都很默契,他们一
起摸黑吃饭,一起摸黑静坐,一起摸黑上床睡觉。

    司猗纹躺在一片漆黑之中耳边却是一片嘈杂,他们的声音又大又小又远又近
——那号子:加把劲儿呀拉紧了拽呀拽紧了拉呀别他妈撒手呀大卸八块呀……
司猗纹在十八岁那个秋天的雨夜跟华致远分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每次她
回忆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刻,总觉得像一场美好而又不真实的梦。

    司先生和司太太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切。司太太像受了惊吓,
从此一病不起;司先生也因此和女儿之间像筑起了一堵墙。司猗纹一边守护着母
亲,一边背着母亲给华致远写信。但她没有得到过回音,华致远就像从地球上消
失了,消失得没有任何痕迹。她甚至怀疑起他们是否认识过,那天夜里他是否和
她作过告别。

    后来还是司先生向司猗纹证实了华致远的存在,他扔给她一张报纸。她一眼
就盯住了报纸下端的一则消息,那消息的大意是:某省某县乡民聚众闹事,反民
首领华致远被缉拿。

    那消息仿佛是在司猗纹预料之中的。当报纸被五花八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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