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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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的夜晚,夜鸟在不知疲倦地啼叫,各种野花的清香浓郁地依附在夜雾之中。我攀上山顶,在云池亭中站了许久,又走入小树林,最后站在木屋前,长久地凝望着屋内那一盏如豆的烛火。
邓婆婆正在屋中收拾着衣物,明天,我们就要随老七离开鸡公山,搬往洛郡。
小木屋是寨子被烧以后建的,建得比较粗糙,拐角处的木头,连树皮都没有削去。我轻抚上树皮,忽然一阵激动,取下头上的发簪,划开树皮,在木头上用力刻下“青瑶”二字,想了一下,又在旁边刻下“早早”二字。
刻完,我抱着早早,让他正对着这两个字,凝望着他,轻声道:“早早,记住,这是娘和你的名字…”
狐狸考虑得很周到,居然还让老七给我和瑶瑶分别带回来一套劲装。第二日清晨,我将浅绿色的劲装换上,又在额前系上抹带,走出小木屋。老七和刘明等人正在土坪中嬉笑,听到开门声齐齐转头,齐唰唰地“哇”了一声。
一名野狼得意道:“这才象我们的当家大嫂嘛!”
等瑶瑶换了劲装出来,众人再齐唰唰“哇”了一声。瑶瑶兴奋地跑到老七身边,抱住他的右臂,道:“七叔,我要骑马!”
老七递过来一顶纱帽,笑道:“六哥说大嫂不能让无关紧要的人给看去了,让您戴上这个。”
我只愣了一下,便明白了狐狸的用意。毕竟洛郡曾是永嘉军的统辖地,我当年拦江太公的轿子,后来又被当成淫妇押着游街示众,见过我的永嘉人不少,难保这些人没有迁到洛郡居住的。
虽说并不怕他们伤害到我,但关系到早早的身世,绝不能有一丁点的闲言碎语产生。
这日的春阳浓到了极致,田野间蝶飞蜂舞。我将早早绑在背上,踏蹬上马,迎着这暖暖的春风,自小听爷爷说起战事时的豪情涌上心头,一马当先,驰向茫茫原野。
老七和瑶瑶共乘一骑,在后面兴奋地大叫,追了上来。
刘明也策骑追上,大声道:“大嫂,少寨主这样会不会被吓着…”
我运力挥下鞭子,笑道:“不怕!六叔还说要让他五岁学会骑马,我提前训练一下他!”
刘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野狼们嗷嗷叫着策马跟了上来,拥着我和老七,向北急驰。
夕阳西下时,我们距洛郡已不过十余里路,我放慢了速度,回头看了一下早早,他居然睡得极香,只额头上晒出了细细的汗珠。
老七也拉住马,慢悠悠地与我并肩而驱,看了一眼早早,笑道:“这小子,天生就是当少将军的料!”
我一愣,老七已解释道:“大嫂还不知道吧,六哥说我们入城后不能再象以前一样叫什么鸡公寨和寨主了,咱们的人马改称卫家军。二哥是二将军,六哥是六将军,早早就称少将军!”
瑶瑶插话道:“那七叔就叫七将军吗?我呢?我叫什么将军好?”
我卟地一笑,正要说话,忽听到路边一座茅草屋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似是一个女子受了极大的刺激,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嚎。
我心中一动,拉住马疆,刘明已过来道:“大嫂,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女子哭得如此伤心,我本能地一阵恻然,纵身下马,老七和刘明推开破旧的门,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再向我点了点头。
我抱着早早迈步进屋,屋内很昏暗,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正衣衫零乱地坐在地上,抱着一个婴儿,放声嚎哭。
我过去弯腰细看,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幼婴不过三四个月大,面色发青,显见已死去多时。
女子还在神智迷乱地痛哭,刘明大步过来,以手为刀,斩上她的后颈,她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过了片刻,刘明再掐上她的人中,她睁开茫然的双眼,在我们的面容上看了一圈,再看向那名死婴,却只在喉中干嚎了几声,再也没有泪水流下。
我将声音放得极轻柔:“这位大嫂,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却只是摇头,木然无语。
老七不知何时出去,又冲了回来,恨恨道:“操他田公顺的十八辈子祖宗!全是帮人渣!”
“怎么了?”我回头问道。
老七叹了声,道:“咱们虽把田军击败了,可也没能做到全歼。有几十个乱兵溃退下来,退到了这个村子,抢了好些人家的东西,还把她给…”
我“啊”了声,看着那哀哀到极致的女子,前段时间的那个念头再度强烈涌上,便问老七:“她可还有亲人?”
“问过村民了,她丈夫前几个月死了,现在这个遗腹子也被摔死,她便再无亲人。”
我向刘明道:“带上她吧,若不将她带走,只怕又多一条冤魂。”
晚霞幻出淡淡的金光,将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笼在其中,也将从城门策骑而出的数千人映得气势恢宏。
当先那人铁甲铠衣,身形挺直,盔下的面容象淬过火的利剑,多了几分不可逼视的锐气与锋芒。他率骑而出,待至我马前十余步处,勒住马疆,静静地看了我片刻,唇边渐有浅浅的笑容。
我隔着面纱与他平静地对望,他的笑意更浓,猛然高举起右手。
他身后数千骑齐唰唰下马,跪于尘土之中,又齐声道:“恭迎夫人!恭迎少将军!”
这炸雷般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瞪了狐狸一眼,狐狸微微笑着,策骑过来,凑到我耳旁,压低声音道:“大家可是演练了好几天才做到这么整齐划一的,大嫂给个面子吧。”
我禁不住再瞪了他一眼,却也只得镇定心神,望着这数千人马,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适度的稳重,又不失激情:“各位弟兄快快请起,沈青瑶万万担当不起。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各位,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让咱们卫家军名震天下!”
若干年后,某人偕我在洛郡夜市买回一本《洛郡稗闻录》。
其中有一段:
丁卯年三月十八,青瑶夫人率部属至洛郡,卫家军寒甲铁骑,迎出城门。其时云霞满天,青瑶夫人英姿飒爽,卫家军上下咸服。
看罢,我笑倒在某人肩头。
此乃后话。
卫家军(下)
直到进了城,踏入将军府,我仍觉得面颊发烫,待只有狐狸、老七和瑶瑶了,我解下早早,取下纱帽,嗔道:“六叔,你也不怕吓着早早。”
狐狸抢过早早,将他高高举起,大笑道:“咱们早早是少将军,将来要统率千军万马的,怎么会被吓着?”
早早竟也哼了几声,似在赞同此话。狐狸又转头看向我,微笑道:“大嫂是传闻中能使一对大刀,让数千男儿俯首的巾帼英雄,难道还怕这种小小的阵仗?”
我一笑,想起在心中谋算已久的那件事,便点头道:“也是,我正要找六叔商议一事。”
狐狸放下早早,拍了拍瑶瑶,老七忙将瑶瑶带了出去。
我在桌边坐下,喝了口茶,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六叔,我从洪安找到永嘉的那一年,正是哀帝被暴民杀死、天下开始大乱的时候。”
狐狸抱着早早也在桌边坐下,点头道:“是,听说过。”
“一路北上,我目睹了太多的惨烈伤亡,当时就觉得,最惨的不是那些死去的人,而是那些失去亲人的孤儿孤女。我、瑶瑶、老七,便都是这样。”
狐狸抬眸道:“大嫂的意思是…”
我望向他,轻声道:“六叔,泾邑、伊州、洛郡三地,肯定有很多成为孤儿的少年,也有很多在战乱中失去亲人的孤女,我想把这部分人收入卫家军。”
狐狸沉吟道:“女子与少年,会否…”
我将心中多日来的打算细细说了出来:“六叔你想想,咱们山寨的原班人马只有一千来人,其余都是后来加入的,难保会不忠心。但这些少年已失了亲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咱们收养并训练他们,几年之后,他们便是最忠心的一支生力军。”
狐狸点了点头。
我续道:“至于这些女子,收拢她们一来是做善事,为卫家军积聚民心;二来,我打算请屈大叔教她们学医,将来卫家军在前方作战,她们就可以在后方运送粮草、抢治伤员。再说,五国时期就有红缨娘子军,威震天下,说不定将她们训练一下,也能上阵杀敌。”
狐狸哈哈大笑,道:“大嫂,我真服了你了。”
我抿嘴一笑,道:“还有个更关键的。”
“什么?”狐狸感兴趣地凑过来问道。
我低声道:“麻烦六叔去透透风声,就说大嫂我收了这些女子,定要将她们训练得才艺双全。将来弟兄们若是英勇杀敌,立下功勋,看中哪位女子,大嫂便会去帮他说媒,只要那女子自己也愿意,我还要亲自为他们办喜酒。这样一来,六叔还怕他们不卖命吗?”
狐狸大笑着起身,将早早递给我,道:“小弟我这就去办。”
他走至门口,又回过头来,向我微微一笑,悠悠然道:“只不知大嫂的这支少年娘子军,打算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的人都十分忙碌。
卫家军迅速扩至上万人马,经过我与几位将军共同商议,决定由二叔带三千人镇守泾邑,因为怕二叔行事鲁莽,由我建议,五叔一同前往,协同镇守。伊州则由老成且忠心的四叔带三千兵力镇守。
卫家军总将军府设在洛郡,由狐狸和老七带领主力驻扎在此,我与早早自然也留在洛郡。
怕泾邑的百姓不服二叔的管束,狐狸亲自带着瑶瑶去了一趟泾邑。听说泾邑刺史府的老仆人们一见到瑶瑶,抱着她痛哭流涕,泾邑百姓听闻凌刺史千金尚在世,且被卫家军六将军收养,便推举德高望重的老者前来,向狐狸表达了服从管治的意愿,同时告诉瑶瑶,她爹娘的遗体,也早由百姓们悄悄收殓了埋在郊外,瑶瑶白衣孝带,在数万百姓的见证下,为她爹娘亲手立下墓碑。
狐狸命人将田公顺押至凌刺史墓前,瑶瑶以七岁之稚,竟亲自手刃仇人,血溅孝服,她颜色未改,围观百姓无不唏嘘赞叹。
只有我才知道,回到洛郡后,许多个夜晚,瑶瑶都从梦魇中惊醒,我总是无言地将她抱在怀中,她才又慢慢入睡。
我已收了一些孤女,派了两人照顾瑶瑶,她们随同前去泾邑时,我也悄悄叮嘱她们暗中打听一下凌刺史夫人的来历。可她二人回来后细禀,只道泾邑百姓皆知凌刺史夫人姓萧,十分美貌,性情温婉,但娘家何处,竟无一人知晓。
我只得暂时将这件事情放下。
狐狸想是曾担任过参事的原因,于政务一途驾轻就熟,他挑灯十余日,将军政官制、吏税法例制订得十分详细,泾邑自有凌刺史留下的一套班子按此制进行管理,伊州那边,狐狸亲自挑选了一些老成的官吏,洛郡这里,则由狐狸兼任郡守。
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似乎也只有这种忙碌,才能让我不去想很多不应该再想起的事情。
从鸡公山来洛郡路上收下的那个女子名叫云绣,她随我们到了洛郡后,本来因为思念死去的儿子而不吃不喝,我正要命人强行灌她吃点东西,她却忽然向抱着早早的邓婆婆扑去。
邓婆婆没有提防,被她将早早抢去,吓得众人要上前去抢,我看清云绣望着早早时爱怜万分的神情,心中一动,制止了众人。
云绣抱住早早就再也不愿意松手,人却逐渐精神起来,说也奇怪,早早在她怀中也不哭不闹。我的奶水正不足,总是无法喂饱早早,见这云绣尚有奶水,便索性让她做了早早的奶娘。
云绣似是将满腔的母爱全转移到了早早身上,邓婆婆数次来我面前抱怨,现在云绣将早早的一切事情都包办了,府中又有专门的厨子,她已经开始闲得发慌。
我一笑,便劝她索性趁机享点清福。
我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正式将心中的筹划付诸于行动。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收了数百名孤儿孤女,我忙着在将军府旁划了块空地,命工匠搭建营房安置他们,只待收满一千人便开始进行训练。
如此忙碌至六月,我的青瑶军终于收满了一千人,虽然全是帮没有长大的小子和弱质女子,但看着他们崇慕的眼神,我却颇有几分成就感。
这晚将所有人员的名字记了一遍,想起数日未见狐狸,又正想向他要一个人,便拿了花名册,往他居住的西厅走去。
还没出内院,云绣慌慌张张地跑来,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夫、夫人,早、早早不见了。”
我吓了一大跳,连声问:“怎么不见的?!”
云绣的眼泪便掉了下来:“早、早早睡着了,我想着他暂时不会醒来,便也打了个盹,谁、谁知一醒来就不见…”
我略略松了口气,既是在将军府内院不见的,便没有大碍,毕竟内院这些人全是狐狸和我的心腹。
我带着云绣在内院找了一大圈,所有人都未见到早早,也都急了,打起灯笼在院子里四处寻找。邓婆婆急得脚直跳,揪住看门的武叔问道:“今天晚饭后,谁进来过没有?!”
武叔半天才颤颤巍巍道:“没、没,就六将军进来了一下,可、可我没见他出去啊…”
我忙道:“你们继续找,我去六叔那里瞧瞧。”
狐狸居住的西厅在将军府的西南角,因为他素来喜静,也不要人服侍,诺大的院子便只他一人居住。
院门是虚掩的,我轻轻推开门,夜风送来一阵轻轻的“咿呀”之声,我一颗心便晃晃悠悠地落了地。
我索性将脚步放得极轻,极慢地走至书房的窗下,隔着窗棂的空隙,看见狐狸一袭家常青衫,趴在书案上,在指着一幅图,侧头对同样趴在书案上的早早说着话:“早早,来,跟六叔念,洛…郡…”
早早胖嘟嘟的右手使劲在图上拍着,嘴里嗯嗯啊啊。
狐狸锲而不舍,又指向另一处:“这里,跟六叔念,伊…州…”
早早仍然很兴奋地拍着图,他手臂上的银铃铛叮叮作响。
狐狸似是恼了,一巴掌拍上早早屁股,怒道:“臭小子,六叔给你打下了三座城池,你也不给点面子。”
我忍不住满肚子的笑意,额头便一下子撞到了窗棂上。
屋内,狐狸和早早同时抬头,早早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我忙进去将他抱起,忽略掉狐狸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嗔道:“你抱了早早出来,也得说一声,云绣急得要发疯了。还有,你怎么出院子的,怎么老武只见你进去,没见你出来?”
狐狸以拳掩鼻,轻咳一声,微微笑:“想着提前训练一下早早的轻功,便带他翻墙出来了。”
我哭笑不得,哄了一回早早,转向狐狸道:“六叔,我正要找你要一个人。”
“谁?”狐狸边问边卷起那幅图。
我不经意间一瞥,图上标有一个红色的小小箭头,似是直指永嘉方向,我心中微微一个咯噔,话便说得比较缓:“我想要原来三叔的那个手下,黎朔。”
狐狸将卷起来的图插到大瓷花瓶中,道:“黎朔?要他做什么?”
我将目光从那幅图上收回,道:“黎朔这个人,我了解过,他随三叔上山前是军中的校尉,训练士兵很有一套,虽然他曾是三叔的手下,但他性子有点孤傲,并不和三叔沆瀣一气,所以后来三叔被赶走,六叔你仍留了他下来。但他也从此颇受弟兄们的排挤,在卫家军中并不得意。”
狐狸点头道:“大嫂知道得倒挺清楚,这个黎朔,军事方面的才干是极强的,我也想再看一段时间,预备大用。”
“那现在先借给我用吧。”我干脆道:“我想请他来帮我训练青瑶军。”
狐狸想了想,撑着长案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