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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青瑶夫人-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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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万万没有料到,她一句“为全心愿”,竟是那般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他的那份心意 

  “梓溪出浴”事件的第二个后遗症,便是瑶瑶果真长了眼疔。
  起始只是在下眼皮内生了一个小小的疔,她直嚷难受,请屈大叔来用针挑了,她仍精神不振。
  自从梓溪拜月归来以后,瑶瑶就嫌早早晚上太闹,一定要一个人睡,觉察到她似乎有了些小小的女孩子心思,我便让人将内院一直闲置的西厢房收拾干净给她,拨了两人在外屋侍候。
  可她似有了小性子,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谁去叫都不理。这日,见她几天都没出来,我实在不放心,进了西厢房。
  瑶瑶只裹了一床薄被,面向床内,我唤了几声,她却未回应。
  我隐觉不妙,摸上她的额头,烫得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将她衣衫拉开细看,面上、颈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斑诊,更让我凉了半截。
  这种斑疹,曾经在多年前,夺走洪安无数人的生命。
  我还呆坐在床边,瑶瑶却忽呕吐起来,秽臭的呕吐物,尽数落在我的裙裾上。
  此刻,我若是惊惶地跑出去,会不会把这份危险传给早早呢?
  不行,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接触早早。
  我迅速作了决定,吩咐外屋的侍女以巾蒙面,站到门口叫人去通知狐狸,并不许任何人接近西厢房。狐狸迅速赶了过来,我却不让他进屋,两人隔着窗户商量了一番,他脚步沉重地离去。
  马车赶到院门口,我用布巾蒙住口鼻,抱着瑶瑶、带着两名侍女上了马车。此时,内院其余人,都早已撤了出去。
  马车启动前,狐狸低沉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大嫂,瑶瑶拜托您了。”
  我抱着瑶瑶滚烫的身子,沉默片刻,轻声说了一句。
  “六叔,早早也拜托给您了。”
  我想,我是在赌。
  拿狐狸与我数度同生共死的情谊,拿瑶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拿眼下的局势,来赌早早的平安。
  更赌上天的一份怜悯,早早还没有染上天花。
  马车直驶入城外的庄子,待屈大叔也赶到,黑漆大门吱呀关上。
  其后的一个月,对我们来说,实如同身处黑暗的地狱。两名侍女秋兰、若竹更一度不堪沉重的压力,于夜深时撕心裂肺地嚎哭。
  瑶瑶一时如同冰块,一时如同火炉,一日内数度惊厥。清醒的时候,她十分坚强,可烧得糊涂的时候,她就会如同失群的幼羊,攥住任何可攥住的东西,哀哀地唤着“娘…”。
  所幸屈大叔当年也曾经历过南方天花肆虐的情形,能用的方法全都用上。我们都以厚厚的布巾蒙面,艰难地呼吸,很少说话。
  心中想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夜,瑶瑶体温总算略有下降,沉沉睡去。我疲备万分地从屋中出来,踉跄走到院中,打了一桶凉水,解下布巾,将脸埋在冰 冷的井水中。
  再从水中抬起头,冰寒的水滴入颈中,我大口喘气。
  忽然,遥遥地,一缕笛音从庄园外飘来。
  笛音先吹的是一阙《岁平安》,我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喜极而泣,苍天保佑,早早没有染上天花。
  狐狸再吹的是一曲《采莲曲》,却是洪安武定一带的民谣,流水依依、碧荷亭亭,少女们撑着小舟,游唱于满天霞光荷色之中。
  经历过这么多内乱、夺权、清除异己,当清雅如玉的鸡公寨军师,变成手握数万人马、日渐威严肃杀的上将军,他还记得,曾经许下的承诺吗?
  自加印大典后,得江文略提醒,这些日子,我将上鸡公寨后的许多事情,在心里想了又想。许多事情后面的真相,我不愿去探究,我宁愿相信,那些对月抚笛的夜晚、临产时的护助、同生共死的情谊,并不带任何利用的因素。
  岁月催人变,乱世更甚。
  我只希望,不管经历什么,他仍是那个在云池亭静静吹笛的杜凤。
  月沉星隐,长夜迢迢,笛音吹了大半夜,才依稀散去。
  第二夜,笛音未起,院墙外却在传来几声熟悉的口哨后,丢进来一包东西。
  我捡起来,打开包裹,里面是七个木雕。
  其中有三个,雕的是瑶瑶,她或笑、或泣、或嗔,纤毫毕现,十分逼真。
  其余四个,分别雕的是狐狸、我、老七和早早。狐狸在温和地笑,我似乎仍在鸡公寨的枣树下,怅然望着天边的云霞,早早在伸出手要人抱,老七则身着盔甲,一派严肃的样子。
  这种雕工,只有老七那双灵巧的手,才能做到。
  我拿起自己那个看了一阵,又带着温柔的笑,将早早那个收入怀中。
  当我将木雕放到瑶瑶床上,她又哭又笑,不停拍打着老七那个木雕,骂道:“死七叔!臭七叔!坏七叔!好好的去洗什么澡,害我得病!”
  她的精神,却在收到木雕之后,慢慢地好了。
  某一夜,院墙外又丢进来一样东西。
  是一块丝帕,结成了同心扣的样子,里面包着一块平安符。
  平安符有些眼熟,我拿到灯下细看,认出来,是当年我在灵华寺上香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送给我的。
  我收下平安符时,十分高兴,谁知第二天,我就失足跌进了山谷。被救回来后,我怏怏地将这块平安符丢进小楼前的鱼池子里。江文略当时一边喂鱼,一边笑我太小孩子气。
  不料现在,竟再见到这块平安符。
  我摩挲着平安符上刻着的字,思忖良久,拿了屈大叔装药粉的一个小瓷瓶,用丝帕包住,照原样结成同心扣,抛了出去。
  平安否?
  平安。
  院子里的桂花树吐出第一缕香的时候,瑶瑶脸上和身上的痂皮渐渐脱落。
    庄外丢进来许多日常用品,我与秋兰、若竹将原有的东西统统拿到后院空旷的地方烧成灰烬,用药汤彻底沐浴,换上新的衣裳。
  瑶瑶始终郁郁不乐,我明白她的心思,和屈大叔装作无意闲聊,说只要在接下来的数年,坚持涂抹一种药膏,麻斑会渐渐消失,她这才高兴了几分。
  中秋节的这一天,我们终于走出了庄子。
  狐狸亲自驾了马车,在庄外静静地等候。
  他长久地抱着痛哭的瑶瑶,又望向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没问,只淡淡一笑,上了马车。
  回到洛郡,当我将早早抱入怀中的那一刹那,我也看着狐狸,说了一声:“谢谢。”
  不管我们怎么说,瑶瑶始终咬定,是因为看到老七“出浴”,她才会得了这种病,才会在脸上留下麻子,一定要老七“负责”。
  老七从军营被召回来,看到我时,红着脸,呐呐地唤了声“大嫂”,便被瑶瑶拖进了屋子里。
  狐狸和我在廊下交谈,听着屋内传出的“嘭嘭”之声,均费了一番力气,才憋住笑意。
  狐狸一番叙述,我才得知,得天花的不止瑶瑶一人。所幸疫情发现得早,狐狸又用了雷霆手段,迅速将局势控制住,封锁了数个村庄,才没让天花在洛郡蔓延。
  期间,江文略派人送来了许多药物,也替洛郡解了燃眉之急。
  为稳妥起见,原来的将军府不能再住,狐狸征了一个富商在城西的宅子,倒比将军府还要精致几分,我们便都搬入了这宅子中。
  宅院中有一处风景极好的漪荷亭,中秋之夜,于亭中赏月,狐狸负手立在亭边,亭外栽着的几杆修竹,衬得他的身形愈发修长。
  “我小时候,出过水痘。”他忽然开口。
  “是瑶瑶的娘,不分日夜地守护着我。”
  瑶瑶已趴在石几上睡着了,早早也在我怀中熟睡。
  他走到我面前,凝望着我,再度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七夕之夜,我向他说了三个心愿,我希望他能明白。
  天花事件,他也没有让我失望。
  只是,他对我的那份心意,我和他都明白,终究只能是一份心意。
  虽然有了怀疑,虽然看不清未来,但至少现在,我们取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外面的形势,却越来越乱了。
  漫天王终于彻底统一了杏子原以北,挟二十万大军南下。
  他野心很大,想一举吞并飞龙军、卫家军和永嘉军。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南下,分别在西线、中线、东线与三军交战。
  蔺不屈守城不出,五叔则在伊州与漫天王的军队打了几场狠狠的恶仗。
  永嘉军那边形势更为复杂,罗弘才的人马丢了两座城池,又被江大公子率人夺了回来。漫天王加了兵力,待江文略率兵前去支援,却打了个败仗,那两座城池又丢了。
  江大公子率部败退之时,趁五叔守伊州,无暇顾及,占据了卫家军在伊州东面的嘉定关,这才略喘了口气,让永嘉军得以全身而退。
  待五叔将漫天王的军队暂时击退,再派人去收嘉定关,江大公子却无论如何不肯让出,嘴里说的是一个“借”字,但何时还,只字未提。
  嘉定关是卫家军在东面最为重要的一道屏障,卫家军全军哗然。一直在商议的三军联合抗敌之事,因为江大公子此举,搁置下来。
  我隐隐感觉,永嘉军内部,正风起云涌。
  江文略,他真的要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吗?
  形势越来越危急,三方联手抗敌,必须进行。
  可三方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胶着之中,江大公子迟迟不肯归还嘉定关,蔺不屈那边,似乎是在信中提出了一个条件,但狐狸却不肯告诉我们那个条件是什么,只是将信烧掉,当着使者的面,淡淡地说了句。
  “蔺公厚爱,杜凤万不敢当。”
  九月底,金黄的落叶洒满整个庭院的时候,我的枕下,又出现了一封信。
  恰好狐狸去了伊州巡视军情,我没费什么心思,便支退所有人,在弦月初上之时,悄悄地进了城东的蓬莱阁。
  江文略在阁顶的小屋里默默地坐着,只在我进屋的时候,淡淡地笑了笑。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变了一些,原来,岁月和这乱世不但在催着狐狸变、我变,他也在变。
  我解下披风,与他对案而坐。
  他替我斟了杯茶,再向我欠身,温和道:“青瑶,有件事情,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我抬头望着他,他看着我,静默而真诚地微笑。
  我与他在最灿烂的年华相遇,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有过我们自认为最浓烈的爱恋,但在那么长的日子里,他从未以这样商量的口吻向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眼底有淡淡的热流一闪即逝。
  我也向他欠身,轻声道:“请说。”

    青瑶夫人(上) 

    “陈和尚与窦光明,明年春天,一定可以分出胜负,届时,胜者将挟数十万大军,北上越过熹河,一统天下。”他直入主题。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是,如若我们不在明春之前打败漫天王,将会面临前后夹击的局面。”
  “所以,卫家军、永嘉军、飞龙军,三方联手抗击漫天王,势在必行。”
  “可是…”
  他也明白我在指什么,叹了口气,道:“大哥占了嘉定关,他又以当初你们借洛郡一事为借口,要想让他退出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不退出,你们卫家军就不愿与我们再合作。”
  “是。”
  军中为此事争论了许久。早早上次被罗弘才掳走以及这次江大公子强占嘉定关,狐狸加上我,说得唇干舌燥,都没办法说服五叔老七和八营统领,继续与永嘉军精诚合作。
  “青瑶,帮我,也帮卫家军。”
  我低叹一声,道:“我也一直在想办法促成双方的合作,可军中意见太大,六叔他考虑到若强行下令合作,双方将领互相猜忌,真的到了战场上,只怕更危险。”
  江文略忽然握上我的手,安静地看着我。
  “青瑶,若是我来卫家军为人质,促成双方的合作,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第一反应是“啊”了声,道:“太危险!”
  他静默地望着我。
  我抽回手,定下心神,慢慢地思考。
  “不,太危险,你不能来……啊,不,不对。你来做人质,是看着危险,可实际却更安全……卫家军若动了你,今后天下之大,就不会再有人愿意和我们合作或是投靠我们;你大哥更不好动你,你一旦有事,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是他,他担不起这个手足相残的罪名,你爹…也绝不会允许他动你。”
  他唇边有笑意,鼓励着我说下去。
  “你留在永嘉军中,只会令你们兄弟派系之间的矛盾激化,不如从那个漩涡中脱身出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与你无关。如果双方合作成功,打了胜仗,攻了疆土,将来你回去,就是一大功臣,也能收永嘉军中间派系之心。你既然想到来做人质,永嘉军内部肯定是已安排妥当的了。”
  我继续说着。
  “你来卫家军,实际上是逼得你大哥非和我们真心合作不可,否则,只要他稍有不诚之举,都会让人怀疑他是想除掉你。你爹盯着,他万万不敢这样做。”
  他看着我的眼睛,轻声道:“青瑶,你真的变了…”
  “不,你没变…”他又缓缓摇头,迟疑了一刹那,低声道:“是我,一直没有真正的…”
  他忽然站起,我也随着他站起。
  他向我长施一礼。
  以前,他也曾对我这样长施一礼,可抬头时总带着戏谑的表情,调侃道:“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刻,他抬头望着我,声音很诚恳。“青瑶,请你原谅我。”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声音低沉:“以往,我总觉得我是男人,就算有天大的事,都应该我自己担着。青瑶,是我江文略有眼无珠,我错看了你,是我狂妄自大,把你们母子推到了生死悬于一线的境地。”
  他喟然叹道:“走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错。”
  一瞬间,我心中闪过欢喜又悲凉的感觉。
  为什么?以前他不能这样和我坦诚相对、有商有量?
  当命运将我们推到巨大的鸿沟两侧,前缘难续,他却对我说出了这番话。
  我还在怔然,他面上却闪过一阵不正常的红色,仿佛情绪过于激动一般,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
  我急忙伸手扶住他,他却在咳嗽平静之后,向我微微摇头,笑了一笑。
  我默默收回手,敛衽还礼,喉咙却似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望着我,温柔地微笑,说:“我来卫家军,还有一个原因。”
  我咽下喉头的酸楚,低声道:“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了,你不用考虑我和早早,不要再因为我们而受胁迫或冒险。”
  他眼中闪过明亮的光采,轻声道:“我记下了。你也要记住,我来卫家军后,你也不要因为我而乱了立场。我既然敢来,自然能平安回去。”
  踏出小屋的一刻,我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问他:“云绣,是不是你派来的?”
  他安静地看着我。
  我说:“能接连在将军府和勿园将信放到我枕头下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我想来想去,云绣的可能性最大。而她对早早…”
  他轻声说:“还有刘明。”
  我轻轻点头,其实早就该想到了。
  临产前击鼓助威时,刘明一直不离左右;
  带着青瑶军舍小江口去杏子原支援时,刘明那不解而焦虑的神情;
  我曾因感念他在山上护助之恩,想把他提为军中副统领,他却以没有统兵经验为由推辞,只愿当守卫将军府的一名普通军尉。
  江文略继续说:“云绣是刘明的妻子。我救过刘明全家,他一直说要报恩,就趁鸡公寨扩张之际,上山保护你。后来他传信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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