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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青瑶夫人-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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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真不知是我们江沈两家欠了他的,还是他欠了我们的。
  云绣那句话说得对:谁欠了谁的,谁还给谁,又岂是那么简单就算得清的呢?
  蓝医正在岛上住下,三个月后,江文略睁开了双眼,等大半年后蓝医正离岛时,他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他的精神状况一直很差,在问过我江家各人的结果之后,他将自己关在小木屋中,闭门不出。
  直到今年,他才慢慢地有了点笑容,也多了些话语,还逐渐地习惯了用左手穿衣夹菜,握笔练字。
  但武功一途,他却是真正放下了,再也没有见他动过刀剑。
  我在耐心地等待,等着他完完全全放下的那一天。
  “海青。”他柔声唤我。
  上岛之后,我便改了名字,毕竟不可能终生都不离岛,若不早点改名,让众人叫惯我的新名字,万一上中原时叫出原来的名字,只怕会引起祸端。
  我取原来名字中的“青”,再加了现在天天可以看见的“海”,改名沈海青。
  我也让众人不要再叫早早的小名,正式为他取名江晏,都唤他一声“晏儿”。
  两年过去,早早长得很快,也早忘记了他曾经被人称为“早早”,最初的半年,他还会嚷着要回去见六叔,一年后,这个称呼,他也逐渐淡忘了。
  最初的半年,他很害怕床上躺着的那个脸上有长长的疤痕、还断了右手的人。可当江文略醒来后,似有父子天性,早早竟然很愿意和他亲近,也不用我下严令,便唤了他一声“爹”。
  “文略。”我温柔地望着他。
  “海青,有件事,你没有告诉过我。不过,当年你若是告诉了我,我们可能也不会有今天,还能在这海岛自由自在地生活。我也是看了爷爷的手札后,才知道的。”
  “是。”我坦然答道:“当年那四车黄金,藏起来的地点是一处山洞。可当你爷爷熬过酷刑,再去取时,已只剩三车,而山洞靠近山崖的地方,已经崩塌。”
  他点点头,叹道:“反正已经没了一车,爷爷索性心一横,只将两车黄金交给了卫王,私自吞了一车黄金。正因为有了这车黄金,我们江家才逐渐发展壮大,也渐渐地有了野心……开始不安分。”
  我替他拉直了身上的衣服,继续说道:“可江老太爷终究起了疑心,怀疑是我爷爷和其他十几名官兵吞了那一车黄金,又怕他们会去告密,可那时案子的风声未过,如果将这些人统统抓起来或杀了灭口,反而引人生疑。”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于是,我爷爷便极力拉拢他们,并在沈老太爷退伍时,为你我订下亲事。若是沈老太爷不敢将你嫁来江家,就证明他心中有鬼。那时,我爷爷便会命人将当年参与此事的人都抓来,拷问那车黄金究竟在何处。”
  我叹了声,“其实,爷爷当初乘山崖崩塌,将那一车黄金推到山崖下,让黄金被巨石压住,存的是为淮王洗冤之心。可卫王暗中经营多年,一举发难,安帝震怒,朝中竟无人敢为淮王喊冤,他就此失去了太子之位。爷爷一介小兵,又怎敢贸然出头?万一被人反诬他就是受淮王指使,还会平白丢了性命。等了几年,哀帝登基,他也渐渐冷了此心。他知道江老太爷要和我们沈家订亲的真实用意,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如约嫁到江家,千万不能让江家之人起一丝疑心,以免祸及当年参与此事的同袍。我却不知,你爷爷死得突然,你们江家竟无一人听说过此事。”
  “幸好没人知道此事。”他缓缓说道。
  我微笑着点头,“是,幸好没人知道此事。”
  “也幸好,你如约到了永嘉。”
  他慢慢地伸出右臂,断腕处仍是那般狰狞。我心中一酸,面上却仍保持着微笑,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踩住了你的鞋子,你快要哭出来了,却还骂我臭小子。”
  我眼窝一热,轻声道:“那这辈子,是我欠了你的,还是你欠了我的呢?”
  他一笑,虽然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我却觉他此刻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清俊。
  “不管我们谁欠谁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了。”
  “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我在心中轻轻地补了一句。
  生生世世。

    ——完——

  番外、此情可待成追忆

  贞兴十年,三月。
  下过一场濛濛春雨之后,洛郡城外田野间便热闹得近乎喧嚣。远处青山杜鹃与桃花齐相怒放,近处田野间,紫云英、油菜花,参差着铺开来,似比云霞还要灿烂锦绣。
  城门内外,明黄色的布帷延绵十余里,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彩台上飘舞着九龙麾旗。
  彩台前,洛郡刺史莫海平率领一众官吏及名流士绅,恭候着帝君的驾临。
  十年前,帝君从这座城池走出去,辅佐幼主逐鹿中原,最终临危受命,奉青瑶夫人遗命登基,从而平定战火、统一天下。
  十年过去,他一手开创的这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足以令万民敬仰、四海臣服。
  直等至正午时分,丽日高照,仍不见天子仪仗的鞭驾声传来,莫刺史不由站立不安。正张望时,数匹高头大马急驰而来,从马上之人着的服饰来看,正是贴身保护天子的殿前司禁卫。
  莫刺史忙迎上前,禁卫也未下马,朗声道:“陛下今日先往鸡公山祭奠英烈,明日再驾临洛郡。陛下口谕,着洛郡刺史莫海平,一应礼仪从简,切勿扰民,钦此!”
  莫刺史慌不迭叩头领旨,禁卫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身披四品诰命彩衣的苗兰过来,狠狠地掐了莫刺史一把。莫刺史吃痛,“唉呀”一声唤出,身后之人都嗤嗤而笑。
  苗兰是泼辣惯了的,柳眉一竖,回头怒道:“笑什么笑?!”
  众人生怕这只母大虫撺掇自己家中那位收拾自己,急忙收敛笑容,只是变得太急,未免都有些面部抽搐。
  苗兰又回头向莫刺史啐了一口,“早跟你说过了,陛下极重情义,自南而来,哪有不上鸡公山的道理?”
  “是是是。”莫刺史畏妻如虎,连连点头,“不听夫人言,吃亏在眼前。”
  苗兰兀自不消气,道:“陛下既有旨意,你明天也别整这些仪仗,我带着娘子军去迎接陛下,陛下定会龙颜大悦。”
  莫刺史正要壮着胆子反驳,想起“娘子军”三字,忽然心中一动,笑了笑,道:“便听夫人的。”
  “花光接天来,锦绣连云开。”
  当年洛郡第一才子徐彦若,如今已是翰林院德高望重的鸿学大儒,当他随御驾至鸡公山下,贞兴帝命众臣对景吟诗,便脱口而出这两句。
  一众文臣也都忙着搜肠刮肚,一时间,文彩齐飞,华章共舞。
  贞兴帝端坐在马上,始终不置可否,他遥望着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顶,眸光微闪,许久,才道:“狄卿、徐卿。”
  一等镇国伯狄华、户部尚书徐朗忙下马躬身,“是,陛下。”
  “你们随朕上山,其余人在此等候。”
  贞兴帝下马,负手往山上走去。殿前司禁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当跟上,镇国伯狄华作了个手势,他们才退立原处。
  三人沿着石板路慢步上山,走到哨寨门前,贞兴帝赞许地点点头,“莫海平虽然怕老婆,办事能力还是不错。”
  狄华笑道:“老莫敢不把鸡公寨修缮维护好,不用苗兰出手,我第一个揪了他的耳朵!”
  莫刺史派来守护鸡公寨的胥吏早迎出哨寨,伏地叩首。贞兴帝和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这日天气极好,又是下午时分,春光灿烂,和风煦煦。三人拾级而上,竟都未再开口,面色各异,却皆有满腹怅然之绪,纠结在心头。
  贞兴帝在寨门边那棵烧焦的枣树下停住脚步,遥望远处连绵的山峦,良久不语。
  狄华与徐朗对望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山风拂来,吹动贞兴帝的衣袍,他终于微不可闻地叹了声,转过身,走向议事堂。议事堂内,桌椅板凳皆如十三年前一般陈设,卫老柴的画像拂拭得纤尘不染。
  贞兴帝凝望片刻,慢慢地躬身。狄华与徐朗忙劝道:“陛下,您乃万金之躯…”
  “五哥,老七。”贞兴帝轻声道:“你们代朕给大哥磕个头吧。”
  狄徐二人忙跪下叩首。狄华声音哽咽,“大哥,我们看您来了。”
  贞兴帝却又转身往外走。
  这么多年过去,他却仿佛闭上眼睛,也仍然知道在何处拐弯,何处越过小水沟,由何处穿过树林,去往那幢小小的木屋。
  长长的青石小路蜿蜒向前,路的尽头,小木屋依山傍水。屋前几株桃树,是她当年亲手种下的,已开满桃花,山风拂过,落英缤纷。
  眼见贞兴帝慢慢走向小木屋,狄华将徐朗拉住。徐朗不解,但也知道自己不如七弟与陛下亲厚,便随他退回树林边。
  贞兴帝走上小木屋前的长廊,在她曾住过的房间门前静立片刻,推门而入。
  直至金乌西坠、晚霞满天,贞兴帝才从屋中出来,走下长廊。可他刚走过拐角处,又停住脚步,似发现了什么东西,折回去,微低着头,看着拐角处的木柱。
  徐朗推了推狄华,低声问道:“什么东西?”
  小木屋是狄华带着弟兄们亲手为青瑶夫人建的。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那木柱子上有何东西能引起贞兴帝的注意,还看得这么认真。
  过了一会,贞兴帝慢慢地抬起右手,手指在木柱子上某一处,轻柔地摩挲。
  过了许久,他从龙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在那木柱子上缓而用力地刻着什么。
  狄华心中暗忖,回头定要悄悄派人来看一看,陛下究竟在木柱子上刻了什么东西。
  眼见贞兴帝又向山顶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苍松翠柏之间,狄华松了口气,道:“六哥这些年,可越来越威严了。”
  徐朗道:“是啊,这些年,陛下可是第一次唤我一声‘五哥’,我倒不知道是受宠若惊好呢,还是应该惶恐不安。”
  又道:“也只有你家瑶丫头,在陛下面前还能够撒撒野。”
  狄华面上一红。徐朗打趣道:“怎么?是不是又要做爹了?我就奇怪,陛下北巡洛郡,瑶丫头怎么没跟着来?”
  纵使已入了凌烟阁,做了十年的一等镇国伯,狄华仍然禁不起如此打趣,正要说话,忽听山顶传来一阵幽然的笛声。
  二人都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出笛声婉转悱恻,幽幽寂寂,仿若清风拂面、净水深流。
  又仿佛有双静静的、温柔的眼眸,在笛音中穿透如烟往事,微笑着凝视他们。
  笛声直至天全黑时,才渐渐息止。
  虽知贞兴帝武功高绝,二人仍有些担忧,遥遥见他下山,忙迎了上去。
  贞兴帝似是略感疲倦,沉默不语,快出寨门时,又在枣树下停住脚步,片刻后,唤道:“五哥。”
  徐朗忙道:“是,陛下。”
  “这些年……”贞兴帝缓缓道:“你执掌户部,天下百姓皆列在册,就真的没有发现蛛丝马迹?”顿了顿,又道:“她可是带着几百人走的,这几百个人,就都没有一点讯息?”
  徐朗斟酌着回答,“中土大陆,确实找不到他们呆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他们真的都去了海外?再也没回来过?!”贞兴帝冷声一笑,俊秀的面容罩上了一层薄霜。当年收到侯暶鼙ㄊ钡氖肷顺丝谭氯舳荚谛乜诖ν戏俊
  狄华这些年也一直在负责寻找青瑶夫人,道:“也不一定。老莫没说谎,大嫂确实中途折了道,从淮阴去了东州。只是老莫和苗兰都一口咬定,当时大嫂不象是被挟持的样子。可后来据青陵军的俘虏招供,又确实是永王军的人劫持了大嫂,但永王宫在叛乱中毁于一旦,大嫂究竟下落如何,竟是无人得知。”说到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贞兴帝话语中带上一丝恨恨之意,“莫海平这个没用的,朕要让他当一辈子刺史!”
  狄华忽然想起娇妻说过的话,轻声一笑。见贞兴帝如炬目光扫来,忙道:“瑶瑶说,莫海平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当一辈子逍遥刺史反而正中他下怀。陛下若真想惩罚他,只有一个法子。”
  贞兴帝来了兴趣,微笑道:“说来听听。”
  “瑶瑶说,陛下此去洛郡,只需当众褒奖莫海平治境有方,怜他子嗣不旺,特赐他宫女八名。”
  贞兴帝一愣,转而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瑶瑶这鬼丫头,想的好点子!”
  狄徐二人也齐声大笑。笑罢,贞兴帝走出寨门,直至山路拐角处,忽然又停住脚步,道:“徐卿。”
  “是,陛下。”
  “回京后,户部拨银子,会同工部、兵部,组建一支船队。”
  徐朗怔住。贞兴帝深邃的目光凝望着沉沉夜色,缓缓道:“朕要这只船队,出使海外各国,扬我大齐国威,传我中华礼仪,真正做到——四海臣服!”
  四海臣服!
  他清朗而威肃的声音,在山野间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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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兴十年,十一月。
  雪花纷飞,满目银素。鸡公山下,两骑自西而来,在山脚处拉住座骑。枣色骏马上坐着的是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黑衣少年,生得俊秀文雅,但眼眸偶尔一转,又透出十二分的机灵调皮劲来。
  他望了望山顶,向身边那骑着黑色骏马的青衣女子道:“娘,一路走来都是山,这山又不是特别出奇,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赶紧去洛郡吧,听说这两天那里有灯会。”
  青衣女子面目隐在厚重的面纱后,身姿婀娜却又不失飒爽。她拢了拢肩头的鹤氅,声音温柔如水,“这里是当今陛下举事起兵,从而一统天下的地方,你说,值不值得一看?”
  少年“唉呀”一声,道:“这里就是有名的鸡公山啊!娘,您来过这里吗?怎么找到地方的?”
  “晏儿,你不记得你爹教过你,在外行走,要勤问长者,少管是非吗?你去抓那个小偷时,娘就问明了路途。”
  少年略觉赧然,抬头看了看铅沉沉的天气,道:“那我们赶紧上山,等会就天黑了。”
  “就是要等到天黑,我们才好上去。”青衣女子似是在微笑,“上面还有人在守着,被发现了可是擅闯禁地之罪。晏儿,娘没轻功,没法子溜上去,就看你有没有办法了。”
  少年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娘,包在晏儿身上了。”
  青衣女子在山脚的树林里等了个把时辰,少年溜过来,得意一笑,“娘,成了。”
  青衣女子问道:“是点穴还是迷药?”
  “点穴不好,容易让人发觉,我用了一点点迷香。”少年举起食指示意,“真的,只有一点点,对他们没有一点伤害。明天早上醒来,他们绝对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衣女子嗔道:“你蓝爷爷给你的医书,你就只对迷香迷药感兴趣,没出息!”
  少年嘿嘿一笑,抱着她的手臂晃道:“娘,您可别告诉爹。”
  “你以为你爹不知道啊。你从小到大干坏事,各位叔叔伯伯都替你遮掩,其实你爹都一清二楚,不过见你只是顽皮一些,本心不坏,懒得教训你。”
  这话勾起了少年的孺慕之情,轻声道:“娘,咱们到洛郡看过后,还是赶紧回去吧,爹一个人在岛上,挺寂寞的。”
  “嗯,我们赶回去过年。要不是为婆婆去找药,我也不想出这一趟远门。”
  “娘,爹这次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出来?”
  青衣女子叹道:“今年逢你爷爷奶奶的十年忌日,你爹心情不好,懒得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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