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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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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络站在巨大的白象尸体一侧,接过周福全递来的白绢擦干血淋淋的手指,淡淡扫了江烨一眼。

  江烨浑身颤抖,和慕容尚河一起青着脸跟着跪在台阶下,先前的荣耀恩典什么的提都不敢提。见皇帝抬脚走来,他惨白着脸正要开口请罪,立刻被帝王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浑身抽搐,嘴唇发白,疼的捂着心口直冒冷汗。

  “陛、陛下……”这一脚没怎么留情,江烨嘴角都泛血沫了,江采茗抽泣着伏跪在一滩血腥中,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来扶父亲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沉络看也不看这父女两人,越过江烨,弯身把地上的江采衣给抱了起来。指尖的血色染红了江采衣的衣服,她颤抖着抓住沉络的手臂,“陛下……”

  “你闭嘴。”沉络淡淡打断,抱着她扭头吩咐雷宇晨,“带人把这里收拾好,肇事的白象和马拖下去烧了。江烨和慕容尚河暂且押下,待朕问罪!”

  “……遵命!”

  江采衣一路心惊胆战的窝在沉络怀里,不住偷看他的神色,目光却只敢在他优美的下颌上偷偷瞄一下。

  皇帝身后跟着一溜太监宫女和侍卫,大家却都知道皇帝正处在大怒边缘,个个静悄悄的,大气也不敢出。

  气氛沉闷压抑的让人呼吸不畅,江采衣稍微动了动,却发现他的手臂钢铁一般,还警告的紧了紧,她登时就再不敢乱动。

  一进皇帐,落下帘子,沉络立刻松手把她扔在柔软的地毯上,转身洗净指缝中殷红的象血血丝,眼底毫无笑意,“吓到了?身上还软么?”

  毯子又软又厚,江采衣被扔上去的时候只有点受惊,却并不疼,赶紧手脚并用从地上支起身子,“臣妾没事……”

  “没事?”美貌的皇帝陛下缓缓转过身子,长睫下的阴鸷凤眸仿佛刀刃的锋线,将手中的锦帕冷冷摔在地砖上——“那就爬起来给朕跪好!”


☆、大猎 七 
  
  明黄色流光熠熠的皇帐帘子垂的严严实实,皇上还特意连内帷都向下掩了三掩,看这情况,周福全就知道宸妃落不着好,恐怕要被好好发落一番了……
  
  再听皇帐里头隐约、仿佛、似乎、好像有那么几声瓷器落地的声响……周福全机灵万分的将周遭侍女内监们统统召到几十米外站着。这个时候嘛,最好人人都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土,埋进地缝里不要被皇帝注意到。
  
  匆匆忙忙赶来的嘉宁一脸焦急的想要去皇帐里探探情形,却被周福全一胳膊挡了下来,“娘娘不会有事,姑姑莫要着急,就在外头等着吧。等皇上气消了,自然就没事了。”
  
  “可是……”嘉宁急的顿脚,皇上脸色极度不善,还不知道要究竟动了多大的肝火呢!不亲眼瞧瞧,她怎么能放心?
  
  周福全摇摇头,“老奴知道姑姑担心娘娘,但是老奴多嘴一句……这不是姑姑你管得了的事。你看,皇上特意落了帘子,摆明就是要私下教训娘娘,不让旁人看见,给娘娘留着脸面呢!这事儿归根到底,是陛下和娘娘夫妻俩人的家事,姑姑你这会儿要是不长眼的凑上去,若是陛下火气上来了,还不知道要怎样迁怒呢?……晋候大人挨了陛下一脚,这会儿还在倒气呐,姑姑你可受不得。”
  
  嘉宁勉强点点头,心慌的滚了滚喉咙,终究是忍不住远远的焦心张望……陛下为何会那么生气?难道他洞悉了白马的秘密,知道这件事是娘娘一手安排的?
  
  嘉宁越想越心慌,干脆整肃衣冠原地跪下,双膝压在绿油油的秋草上,额头点地,在烈阳下躬身九叩,“奴婢就在这里跪着,等着娘娘。”
  
  嘉宁在帐外跪着,江采衣在皇帐内一样跪的端端正正。
  
  皇帐的帷幕落得严严实实,阳光照不进来,只有紫铜烛架上一排细细明火烧的影影绰绰,寂静燃烧。
  
  沉络卸掉了被血溅过的红衣,只一身薄薄白绡,长发如乌檀木一般流泻在背上,那华贵的衣衫下摆拖曳在铺满坚硬冰冷的黑金石砖上,身侧灯盏上层层叠叠雪白长穗。
  
  灯火烧的是松油,帐内寂静的灯花爆裂声清晰可闻,还隐隐有着松脂融化后清新的松枝香气,皇帐大若宫室,苍穹一般高高弓起,挨着帐底摆着一溜刚刚抽花的茉莉,丰满的花瓣被灯火照的如同雪晶。
  
  皇帐空的如同天穹,沉默而窒闷的气息寒铁一样,把个北周宸妃压得抬不起肩膀,小乌龟一样缩着脑袋,怯生生的偷偷抬睫毛看着站在身前的帝王。
  
  “知道错在哪了么?”沉络冷冷的问,江采衣低低跪着,从一副青丝之间看去只能隐约看到灯火下的雪白薄绡衣、龙衣玉带。
  
  她脸蛋涨的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地毯,沉络每问一句话她就可怜兮兮的缩一缩脑袋。
  
  江采衣从来没有听过皇帝这么冷冽的语调,心里虽然怕,可是亲眼看着沉络安然无恙,却又骤然放松了下来。方才白象发狂的时候,他站在象头上,看的她的整颗心差点拧裂了,恨不得一头扑将上去……
  
  “陛下,我错了,”她低低耷拉着脑袋,眼睛含着一包泪水,方才的恐惧直直倾斜了出来,浑身都在发抖,“臣妾无能,害皇上涉险,如果皇上有个万一,臣妾万死不足惜……”
  
  “江采衣!”沉络简直想不到她认的竟然是这个错,手指狠狠拂过案几上的甜白釉花尊,轰的砰然扫落在地,碎瓷四溅,“少跟朕装傻!说,那匹白马发疯,是你给它下了什么药?!它左不冲右不冲,怎么偏偏就冲你去了?小台上就你一人,你是不打算要这条命了?!”
  
  江采衣咬唇,指甲都掐到了掌心里。
  
  她知道,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匹马正是她当初在宫里选的汗血宝马,马是白色的,她特意用特殊的红色涂料涂满了它全身,那种涂料见水不掉色,只有碰到香油的时候才会溶解……另外,她也事先给白马喂了特殊的药材,只要一副相冲的香料就能引得它发狂……那白马会冲上小台,正是因为闻到了她烧的香料。
  
  这是她事先埋下的陷阱,是她早早打算好的血招!
  
  娘亲早逝,玉儿至今还孤零零的埋在旭阳湖边,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他们……这口气这口血在嗓子眼里堵了多少年,梦里轮回都无法下咽,别说冒个险,就算是拼上一条命她也不能收手!
  
  来来回回断断续续的拼凑着童年的细节,像是各种色彩在空中凄厉呼啸,幼年丧母,少年丧妹,她最珍爱的,最要紧的,都被一样一样的夺走了,自此生命不成形状,只有扫也扫不净的怨,抹也抹不掉的恨。
  
  以身犯险又如何?她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江烨得意,看着江采茗受赏!便是以命相搏,她也要堵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这么想着,江采衣张嘴就直接顶回去。如果是搁在从前,她决然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可是现在不一样,她怎么想,就敢怎么说。她就是有种直觉,皇帝绝然不会拿她真怎么样,虽然也很可怕就是了……
  
  “你给朕住口!”沉络想不到这女人居然这么犟,一点悔改之意也没有,气的丹田都微微发疼,“蠢货!你要整治江烨,要整治江采茗,朕都由得你!后宫的权给你,内务府的权也给你,你想干什么不行?……偏蠢到自找死路,把自己的安危搭进去?你脑子里装的是废物么!朕白教你了!”
  
  江采衣被他左一句蠢货右一句废物也激的发急,想起江采茗对他倾慕向往的模样,心头顿时就是一把火。
  
  要怪,就怪江采茗!都怪她,她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你,用那样的心情渴望你!
  
  当然,这种拈酸吃醋的话江采衣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来,却从胃里一直酸到了压牙根,顾不上君臣有别,话赶着话就顶起嘴来,————“臣妾哪有不要命!?白马是在宫里训过几遍的,冲过来的时间也早就算准,香油备在一边,所有时机都掐的刚好!我怎么就蠢货,怎么就废物了?!!”
  
  “你还有理了?”沉络被她一顶二顶三顶的态度惹起大怒,抄起一盏金丝荷瓣茶盏擦着江采衣的脸颊摔碎在她身后的立柱上!“时机刚好?时机刚好白象会发疯?!你躲得过白马,躲得过白象么?要不是朕恰巧离得近,你是什么下场?自己想想!”
  
  若不是实在心疼,沉络简直恨不得拿鞭子把这硬嘴死鸭子当即抽一顿,“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敢不事先跟朕商量一声!若不是朕来得快,你以为你还有命跪在这跟朕顶嘴!”
  
  “事先告诉皇上,你又不会答应!”江采衣硬着脖子,声音火苗一样越蹿越高,“白象、白象、白象只是个意外!”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意外!”
  
  “那我不也没事么!”江采衣拔高声音抢话,憋红着脸死也不让步,“要不是我催动白马发疯,江家还不知道要狂成什么样子?就这件事来说,臣妾没错!”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江采衣脑袋发热,一下子口无遮拦了起来,直着腰、挺着脖子,小狮子挠爪一样神气凛凛,就差没双手叉腰了,却没发现沉络已经突然静默下来,冷冷看着她,漂亮的凤眸寒栗冷光一闪而过。
  
  狂了半天,才发觉气氛冷的吓人……江采衣突然觉得背上有点发凉,咽了咽口水,老实闭上了嘴,梗着脖子硬邦邦的看着皇帝。
  
  “……行啊,”许久之后,美丽的皇帝陛下淡淡击掌,轻轻冷笑,“看來,朕的采衣胆魄渐长啊,宠了你几日,倒越发惯得无法无天了。”
  
  江采衣顿时感到膝盖下头发寒,整个人如同跪在骨刺上,不安的缩着肩膀,怯生生的看着面带微笑,表情柔和的艳丽帝王。
  
  啪!
  
  江采衣头皮一紧,见他转身抽了两本书,翻开折页,直直扔在她面前,在白亮的烛火中每个字都清晰漆黑。
  
  秀丽的长指漫不经心的梳了梳脸颊畔垂乱的青丝,绝世美貌的帝王柔冷浅笑,“既然朕说不服你,就自己念念书上的话!”
  
  “陛下……”
  
  “怎么?狂的字都不认得了?”
  
  看他脸色实在柔和的让人发毛,江采衣高涨的气焰低落下来,怯怯舔舔上唇,跪着挪到翻开的书页前,小声念到……“唔,夕有巨象伤人,尾缚弦,以万马驱之,敲锣以驱,象怒而奔城池,六尺城砖不能阻之,半夕颓塌,城中……城中男女老幼……尽、尽死伤……”
  
  “需不需要朕给你解释一下‘尽死伤’什么意思?”
  
  陛下您别这样皮里阳秋的说话……江采衣真的想哭了,直觉大事不妙,绞着手硬着头皮念完,细细薄汗已经覆满了额角。
  
  “巨象发起狂来连城池都攻的破,何况你一个小女人?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朕不在,只凭几队寻常侍卫,全死了也挡不住它?!别说是你的小观猎台,就是后头的阁楼全塌了它也停不下来!”
  
  “陛、陛下……”
  
  “你又知不知道,但凡朕离得远一些,来不及捞你出去,白象就算被箭雨射死,倒下来也足以把你压成肉饼?!”
  
  “……”
  
  “你以为区区一匹白马能祸害得了江烨?若不是朕吩咐雷宇晨烧了它,事后被人查到马肚子里的药,你说得清楚么!你要闯祸,也该事先让朕知晓,起码有人给你收拾摊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只想着整治江家,却忘了自己是朕的宸妃!你的安危,是可以随便拿来玩的么?若今日你死在象掌下,就算朕杀了江烨陪葬,你能死而复生?没那个算无遗策的本事,就给朕乖乖听话!”
  
  被这样一句一句说着,江采衣咬唇,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用力地吸着鼻子,乖乖咽下喉中的酸涩,小声念着他扔来的《孟子?尽心》,“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是故……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才是皇上要她认真读进心里的吧?
  
  “陛下……我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我,我又不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什么的……”还打算辩解几句,眼睛在看到沉络淡淡拿在手上的漆黑戒尺时自动消音。
  
  灯火照耀下,握在他指间的戒尺寸许宽、尺把长,乌亮坚硬的尺面上一丝花纹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看上去就很疼。
  
  “陛下,我再也不敢了……”小丫头现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手把双手死死缩在背后,小小的蚊蚋挤出齿缝,头皮发麻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沉络。
  
  “瞧你那嘴服心不服的样,”沉络淡淡微扬嘴角,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妖娆妩媚的一双凤眸,不容置疑的扯过她缩在背后的手掌,平摊在眼前,指尖似有若无的拿捏把玩,威慑性十足,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学无术、妄自尊大,置自己于险地不知反省,差点酿成大祸。朕罚你十戒尺,有没有异议?”
  
  “有……”江采衣蠕喏。陛下,这关不学无术什么事啊!这也可以拿来罚人么!喂喂喂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沉络冷冷扬起傲慢美艳的眉角,漆黑的头发流泉一般遮不住的豔色隐隐,仿佛流不断的幽幽丝绦。修长白皙的秀丽手指收的更紧了些,捏的她指骨都微微发疼,“不服?那再加上一条不识训诫。二十尺,这次还有异议么?”
  
  “没有……”江采衣欲哭无泪的哆嗦,可怜兮兮的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再有异议的话,是不是要翻番成四十尺了?
  
  “大声点,朕听不见。”
  
  “没、没有!”
  
  话还没回完,漆黑戒尺如同电光一样朝掌心落了下去,江采衣猛然死死闭住眼,皮肤都泛起寒栗,想到他的手劲,就颤着身子尖叫出声!
  
  ……没有感到疼,只有冰凉的触感轻轻抵在手心,还有止不住的轻笑。
  
  江采衣咬牙死忍,冷汗都滴下来了,却还没感到疼。只好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他扶着额头,笑的肩膀发颤。
  
  “你啊……”沉络噙笑单手托着下颚,戒尺轻轻点着她发抖的掌心,将她的小手按在案几上,“朕还没有打你,就已经叫的三里地外就能听见了?”
  
  “……”
  
  他慵懒向后靠着背脊,漆黑睫毛遮着眸底的粼粼柔波,背后的灯火璀璨,短暂而恍惚,他指尖殷红妖娆,仿佛沾了花汁的珊瑚,在灯火中盈盈燃烧。
  
  就在她怔然发呆的刹那,戒尺已然猛扬起狠狠落了下去!那钻心的疼感好似活活从手心剜掉一块肉,“好疼————”
  
  疼!疼死了!几尺子下去掌心就高高肿起了亮晶晶的红痕,火烧一般在肌肤上灼烧,旧痕还在疼,新的尺子就落下来搭在火烧火燎的旧痕上,加倍钻心的疼痛!
  
  不等她尖叫,冷冷训斥声已然从头顶上方传来,“尺子打几下就疼成这样?马踢一脚或者象踩一下可没这么好受,忍着!”
  
  疼痛让她止不住的弯下身去,差点趴到地上求饶,哪知沉络漆黑凤眸中半点笑意也不见,一尺一尺毫不留情,“真当朕舍不得罚你?跪好了,不许叫,不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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