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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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俦纫换兀 

  “再比一回你还是赢不了。”灯火下的少年终于出声了,温雅清越,淡淡一抹,在秋日的湿凉空气里很快就散了。

  然后轻轻踏足声响起,那薄薄的、绣着海水牙子的袍角缓缓流泉一样从台阶上落下来。灯火辉煌处,少年一根一根纤长的睫毛历历分明。

  傅开书倒吸一口冷气,幽幽的灯花在石榴纱里头晃了晃,人眼似乎也跟着花了。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才复又睁开。

  东宫微微低着头,素白的衣袖挽在手腕上头,露出细细的手臂。庭院里满树繁华,灯花如落雨,飘摇满地绫罗的影。少年鬓边落着细细的碎发,肌肤如宣纸,眉眼像是清水墨给淡淡撩了一撩。薄皮杏眼,干净的像是新出官窑的白釉,晕开那样一种雪般的清浅。

  傅开书只觉得舌头都麻了,扭头去看皇帝,大周天子生的一副石破天惊的美貌,令人望而心颤。那少年东宫还小,尚且远远不及周天子的美色。

  然而,傅开书是书香世家,他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画的一手好画。画画的人懂得看人——美人在骨不在皮。东宫的容貌只是长得慢,待到眉目绽开,简直无法想象将会是怎样一副难以描绘的模样。

  东宫垂着头站在二皇子跟前,柔声问弟弟,“知道为什么你赢不了么?”

  二皇子撇嘴,“我的侍卫武功不如大哥哥的。”

  东宫轻轻摇头,“错。武士分三等,我用下等武士对付你的上等武士,败一局。用上等武士对付你的中等武士,胜一局。用中等武士对付你的下等武士,再胜。一共三局,我赢你两次,便赢了比赛。一样的武士,只要调换一下出场顺序,胜负便完全不同。制胜之道,在谋而不在器,武士是棋子,核心还在于你这只下棋的手。”

  “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五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东宫将二皇子有些歪的宝菱花领正了正,手指似有若无的碰着弟弟的面颊,很是温柔,“喏,这便是田忌赛马。今儿大哥哥教你的,记牢了吧?”

  教的这么形象,哪里会记不牢。二皇子笑嘻嘻的在哥哥怀里黏糊了一会儿,转头看到沉络和江采衣,立刻振臂高声欢呼,“哇!好多好东西!”

  江采衣手上拎着在街上买来的小玩意和小吃食,花花绿绿一大堆。沉络交叠双臂靠在一旁的大红宫柱上,见儿子们冲过来,浅笑着微微直起身。

  小三皇子直接从台阶上蹦下,小家伙个头小,收拾的五彩斑斓,跑在地上跟个雪团子一样。他啪嗒啪嗒的滚过来一把抱住沉络腰上垂下的佩剑,蹲在地下任父皇拖着自己走,咯咯咯咯乐得不行。

  沉络弯腰把脚边的小家伙一把拎起来,扔进江采衣怀里,小小的肉团子便窝在母亲怀里继续滚着乐,也不知道在高兴个啥。

  二皇子则简单直接,双手抢过江采衣手里的东西,撒欢跑开,“谢谢母后!太好啦!大哥哥、彦儿,来分好吃的喽!”

  江采衣一时弄不住这几个皮猴子,眨眼间东西都被抢光,呆在原地,“喂岚儿!我没说这些东西……”是要分给你们的……

  司殿宫女气急败坏的追在二皇子屁股后头,“殿下!殿下!您还没向皇上和娘娘请安呢!您您您——”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皮的要死,踢天弄井、人憎狗嫌。连皇后都兜不住,司殿宫女和嬷嬷们哪里管得了?

  二皇子哪会听司殿的唠叨?这些恭谨礼仪、天家风范对他而言都是穿耳风。……什么父皇母后?那是我爹我娘!我爱怎么撒娇就怎么撒娇,爱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小孩子多会看大人脸色啊,知道你心疼,知道你爱,就敢撒着欢蹬鼻子上脸!

  二皇子抱着满怀的好玩意儿,蹭到皇帝身边,笑嘻嘻的撞一撞,“父皇,听说有外海小国给您进贡了个布谷鸟座钟?什么时候让儿子瞧瞧呗。”

  那玩意儿可稀罕了,像是日晷,却靠三个铜针走数,可以计时,可以报时。时辰到了就有一只绿漆漆红脑袋的木头小鸟从洞里头钻出来,“布谷、布谷”的扯嗓子叫,不同时辰叫的声音还不一样。

  二皇子小小年纪,便是有了名的爱打秋风。去谁家串门,谁家都得把好东西藏紧了。这祖宗消息灵通的紧,专挑人心头爱的玩意儿抢,搞得几个宗室们时不时的就要来御前哭诉一番。

  “朕有了什么好东西,你总是跑头一个。”美艳周天子指头抵着下巴轻笑,眸底一片柔软,“知道你喜欢,给你留着呢。明天过来取。”

  二皇子欢呼一声,笑眯眯的弯起漂亮凤眸,一颗小红痣缀在眼角俏皮的不行,他撒娇着晃了父皇的大腿几下,便抱着那堆好玩意儿去找江采衣了。

  几个皮猴子都欢天喜地的闹腾,只有东宫,整肃衣冠,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在礼数行足之后他才缓缓的抬起头来,一举一动温文典雅,那头黑绸子一样的长发拖在腰后,随着抬头的姿势缓缓的铺开。

  东宫即使在自己的寝宫里也穿着正经宫装,襟口的盘扣扣的一丝不苟,下袍海水牙子文丝不乱。四周溜纱宫灯明亮,几只秋日的杏花零零散散着怒放,皇帝扶起小小的清雅少年,一举一动都如在画中。

  两个小的撒着欢儿,你推我搡的爬上母亲膝头。二皇子和三皇子长得快,尤其是小三皇子,粉嘟嘟贼瓷实的一个肉球,看着人不大,拎在手里分量可不轻。

  这两个家伙一气儿压在皇后怀里,江采衣的脸色顿时就有点白了。东宫看在眼里,立刻把小二小三从母亲怀里拎出来,凑过去去在江采衣怀里偎了一下,转瞬就离开了。

  江采衣温柔的掖了掖东宫散开的鬓发,母亲手指的馨香温暖沾在耳畔,东宫孩子气的咬咬下唇,几不可见的微笑,白玉似的耳朵尖就有点泛红。

  皇帝对东宫没有皇后那样亲热的肢体动作,只是斜斜倚在檀木大椅上。宫人递了茶过来,东宫亲手接过,再递入沉络手中。小少年站在父亲身边,背脊纤细,就显得薄薄素衣有些宽大。微风将他的白衣吹出涟漪般的起伏,鸟儿一样轻盈。他微微的抬起头来看着父皇,长睫下一片温柔。

  正殿内灯火通明,窗上用雪色的丝线打成线络子,缀在檐头的黄铜铁马角上。秋末了晚上露水重,凉丝丝的,马上就有内侍搬了暖盆过来,用落地的铜丝罩罩住,整个东宫正殿温暖如春。

  前方周天子一家其乐融融,徐九和傅开书被羽林卫押着站在檐下,双腿却又湿又冷,重的麻木。傅开书一开始还惊悸万分,惊恐到了极点反而就渐渐冷静了下来。

  旁边的梧桐树叶子像是张开的手掌,黑幽幽的。叶子上有水滴落下来,掉在傅开书的脖子上,寒的他猛然一秫,顿时从骨头缝里头渗出寒意来。

  不知怎么的,傅开书看着皇帝一家,骤然就想起来苍月草原上的狮子。

  狮子其性狡诈凶狠,大狮子捕来了猎物,并不急着咬断喉咙,而是拖回去给小狮子们玩弄。猎物在掌下捉了放,放了捉,欲擒故纵,折磨的奄奄一息。直到猎物被活活撕碎,小狮子们便在这残酷的玩耍中学会了狩猎。

  傅开书从喉头冷到心头——莫非,他和徐九,就是被抓回窝,给小狮子们练手的玩意儿!?

  皇帝看也不看台阶下面色如丧考妣的两人,垂眸吹凉了手里的茶盏,也不喝,在手心里头捂着,灯火照在细长的指头上,镀上层薄薄的金,十指无暇,玉一样。他笑瞄了一眼满地乱滚的小儿子,似是很随意的对东宫说,“这回来汴梁,住的习惯不习惯?”

  东宫点头,“很好。”

  皇帝嗯了一声,唇边带着柔和的笑意,说出口的话却让满殿的人鸦雀无声,“住得惯就好。那么这次御驾回北都,朕就不带着你们了。”

  即便东宫少年老成,听到这话眼皮也忍不住狠狠跳了一下,他脸上终于露出点孩子似的无措来,喃喃道,“……父皇?”

  他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原以为这次在汴梁最多停留三个月,时间到了,全家人就一同摆驾回北都。哪知道,父皇竟然开口要把他留在汴梁,不带回去了?

  几位御前管理大臣守在殿外,听了这话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上在想什么?东宫虽然早熟,但到底是个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就这么撇在汴梁算是怎么回事?

  然而心里头再怎么犯嘀咕,几个管理大臣也不敢吱声。皇帝铁血,虽然善于纳谏,但他一旦笃定了什么事情,便不容他人置喙。这个时候谁也没胆子去劝,谁插嘴谁找死。

  东宫无措了一秒,很快就镇静下来,细长柔密的睫毛覆着那双璀璨的薄皮杏眼,连小二皇子和小三皇子都安静下来,几双黑溜溜的眼睛转也不转盯着皇帝。

  皇帝伸出手去按在长子的肩上,也不施力,红艳衣袖滑在东宫素色白衣的襟口处,连刺绣都映的发赤,沉乾只觉得沉甸甸的力量从肩头直直压到心头去。

  “大周朝开国已有几年,但旧南楚的余孽还未清消干净。尤其是汴梁的情况,比北都复杂得多。”沉络的语调温和,但不容置疑,“若是你降得住汴梁的楚人,那么日后接管大周便不在话下。这两年你就呆在汴梁历练历练,朕不在,你便是楚地的王,想怎么施展都可以。等新都城建好,朕再带你们全搬过去。”

  “北都的老臣们跟着朕一起打江山,早就认主了,不会服你这么个半大孩子,你日后很难用顺手。自己的班底要自己调教,汴梁是个新地方,你在这里收拢些人,日后都是你的臂膀。朕把金吾卫留在汴梁,随你调遣……沉乾。”那美艳的帝王深深的看着自己心爱的长子,手指更用力几分抓着的他的肩膀,衣袖上牡丹开的如同火焰般鲜艳。

  东宫身子狠狠一震。父皇鲜少叫他的名字,小少年不由更挺了挺背脊,双手覆着父皇压在肩处的手,微微施力,攥紧了父亲的每根指头。

  “不必担心,朕在北都坐镇,做你的主心骨。趁朕还替你看的了这一摊子,尽管放手去练练罢。”

  至此,皇帝突然扬下巴,示意东宫去看下头的徐九和傅开书,“乾儿,猜猜这两个人是谁?”

  东宫依言看过来,皇帝华丽的尾睫像是凤羽一样在眼尾轻轻翘起,指尖一根一根搭在儿子纤细的肩膀上,似有若无的轻轻点动,“今晚朕和你母后在街头碰上的。一个是京商徐家的徐九,敢把扇子架在朕脖子上,另一个是徐九的游伴,傅家长孙。”

  东宫接口,“啊,傅开书。”

  傅开书惊喘。皇帝认得他就罢了,没想到太子也认得他!这父子俩怎么都有这么可怕的好记性!感情汴梁叫得上名号的人全都被他们印在脑子里呢?!

  皇帝哂笑,“正是。这俩杀才交给你。随意办,死伤不论,也不必回禀。”

  说罢,挽了皇后的手离去。

  临走前,小三皇子依依不舍的在皇后左脸右脸吧唧吧唧亲了个够,才被皇帝忍无可忍的拽开。

  东宫扯回弟弟们单膝跪下恭送父母,孩子们一溜背脊都挺得直直的。直到帝后身畔长长一队内侍的宫灯光亮逐渐远去,东宫都微微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皇帝和皇后人一走,东宫的院子立刻就清寒了下来。听说东宫的规矩比太极宫还大,连天际的雪白梨花都有种莫名的肃杀严厉。东宫起身,手里牵着弟弟,寒冽目光直刺徐九,“杀才!谁教你的规矩,竟敢直视本宫!”

  徐九早就吓尿了裤子,神经都不怎么整齐了,鼓着眼珠子死死盯着东宫,连被呵斥了也不知道赶紧低头。

  傅开书连忙将头垂到胸前,暗自叹息。那徐九还真不是狗胆包天直视东宫太子,实在是,他已经吓傻了。

  徐九的眼珠子就像死人一样嵌在眶子里不会动弹,直勾勾的发灰,身后羽林卫在他背脊上踹了一脚,徐九就像烂泥一样直接啪嗒摔在了地砖上,浑身骨头散架一样的抖。

  东宫双手交叠着走上台阶,月色披霜,他侧侧站在那里,衣角沾着月白色的寒露。

  薄皮杏眼看向徐九,“就是你,用扇子架我父皇的脖子?”

  徐九牙齿格格打架,眼泪鼻涕一起喷,“千岁爷饶命!小的,小的不知道那是皇上!!小的,小的……”说着,尿湿的裤腿上又是一阵失禁热流。

  东宫冷笑,“没气性的东西,净捡软柿子捏,你们徐家都一个德行!蒙州遭了雪灾,你徐家欺负灾民势弱,把新米换成霉米、混着土块高价倒卖,还在事后给御史大夫们塞银子堵嘴……你们以为这事儿瞒得住?本宫瞧着,这京商也该学学规矩了,手里有几个钱就敢在汴梁拿大!你们徐家号称富可敌国,且不知道你们有多富?敌的又是谁的国?”

  傅开书暗暗发颤,这东宫可真正阴损,几句话就给徐家带上了大逆不道的帽子,掐的都是徐家命门。东宫收拾徐九是这等手段,轮到自己,只怕也不会手软!

  徐九早就已经反驳不了什么,泪涕横流的软在地上看着东宫。

  东宫一抬手,“他用哪只脏手碰的父皇?整根臂给本宫剁下来!然后杖毙。明天一早,连手带人给徐家扔回去,免得有人以为我大周连个京商都不敢杀!”

  徐九发出恐怖的长长哀嚎,小三皇子年纪小,缩了缩肩膀,爬到东宫的床上窝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对黑漆漆的眼睛。

  二皇子不耐烦看这些,抬腿要走,被东宫抓住后领子揽在膝上,“你多大的人了,躲什么躲?一起来办!”

  东宫把弟弟抱在膝上,灯火下,清艳的眉目,令人望而生畏。

  杖杀徐九,那滩死人就倒在脚边,傅开书是几代传下来的读书人,一阵阵血腥气熏得他快要呕吐出来,膝盖撑不住,软的像面一样。东宫这是在杀鸡给猴看。为了震慑他,开头就来一刀狠的!……这是个九岁的孩子么?如此老辣!

  东宫瞥了一眼满地鲜血,摸摸怀里弟弟柔软的头发,“岚儿,你舌头长,明儿记得管好嘴。母后性子软,给她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仔细你的手心。”

  二皇子翻了个白眼,“成了成了,我的大哥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知道。你怎么跟父皇一个样,动不动就拿手板子唬人!”

  东宫纵容的笑了笑,把下身那海水江牙边抖了一抖,端端的坐在了椅子上,一举一动,典雅温和的如同礼仪范本,挑不出来一毫厘错处。



作家的话:

  争取今天把包子番外更完!!!!!!

  Popo真不行,我试了,其他网站打开都光速,就popo不行,不登陆光看文可以,上传文就不行。



☆、包子番外 不复 (下)

  正殿四角的金漆雀顶在烛火下粼粼然。东宫衣摆的海水牙子上一根根边角银线反勾着暗底素花,少年神色清淡,静谧的像水。

  灯光像是抹在地砖上的水纹,一晃一晃的,细雨沥沥时节,显得分外温暖。

  东宫扬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羽林卫便松开傅开书,将他掼倒在地。然后整齐划一的将右拳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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