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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长歌天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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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朗声读道:“奉天呈运,燕王元珲,人品贵重,秉性仁慈,居心孝友,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立元珲为储君,日后继朕即皇帝位。诸爱卿臣工当尽力匡扶,钦此!”

    读完圣旨,宣旨的太监便走下来把那黄绫卷轴递到燕王手中。在场所有官员里除曹景安等寥寥数人外,其余不知内情的都还陷在这巨大震惊中不能醒转。原来皇帝心目中太子人选并非这近来恩逾常格的秦王,而是一向不大受到重视的燕王,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以至连老与世故的朝廷重臣都惊慌失措不知所从,大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元玮听到“燕王元珲”四个字后,脑袋里就轰的一下懵了,后面那些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四肢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勉勉强强转动脖子把脸对准燕王看去。元珲一脸惊骇,想是此事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身材并不算高,近来又瘦了许多,五官愈见分明了。元珲待人接物向来尖刻,眉毛总喜欢高高的挑着,少有和善的时候,此刻这尚未回神的脸庞瞧着倒还顺眼些,比平时温婉了许多。脑袋里这“温婉”两字一冒头,元玮疑惑迷乱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心弦一颤,咯噔一下掉进了十八层地狱。原来如此~~~

    赵长歌在琴里藏了三件东西。头一件就是幅画在丝娟上的宫婢小像,那女子细眉顺目,甚是温婉可人。元玮这几天里反复查看过多次,没发现里头藏着什么蹊跷,只是觉得画中人十分眼熟,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在那里见过她的。如今对着燕王元珲,所有一切,瞬间都想通了。四皇子的容貌虽像绍帝多一些,但细看之下,这有棱有角的眉目里分明还藏着江南水乡的脉脉温柔,与那画中女子十分相似。至于这既不敢题字也未曾留名,功力平平却满幅倾心的作画人,不必问,定是年轻时的绍帝本人无疑。

    元玮身子一晃,几欲昏倒,嗓子里涌上一腔血腥味,咬牙死命忍住,才没有当场喷出来。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以至于叫皇帝临时改变了的心意。这时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人家拿来利用的一个棋子。上位者的心思从来没有改变过,一心一意要把帝位传给自己真心所爱之人生下的儿子。

    宫里头人人都知道,当年李后为了压制风头正健的杨淑妃,特意从江南买了一批资质不错的女孩子来,命人教授她们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及百般淫巧,送进中宫充当自己的侍女,绍帝就曾宠幸过她们中的几个。后来,其中一名刘姓女子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诞下的男婴,便是燕王元珲。那女子并非绝代佳人,也不见如何得宠,生前连个名分都没捞到。后来因病辞世,绍帝只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才命人依嫔礼厚葬,并将元珲交给中宫抚养。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假象。皇帝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才故意冷淡她们母子,将稚子交由李后抚养,想必是觉得惟有这样才能保住他那条小命。

    元玮只觉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思路倒是越发清晰起来,那些曾被他忽略的细节一点点浮出水面。难怪这些年来后宫受宠的女人们,不管是陈贵妃、君惠妃还是他母亲戚妃,都出身江南,个个娇弱温婉,原来皇帝是在这些妃嫔身上寻那钟爱之人的影子。难怪绍帝对太子党发难前会先将元珲调去广西,事后与太子交往密切的四皇子也没有受到追究,抄了几篇佛经就算了事。难怪皇帝会叫他不要容情,将朝中权臣尽数铲除,是想若是真有意传位与他,又怎会让自己身后的继承者担下这暴戾狠毒的骂名。一切种种早有预示,只是自己被即将到手的权势弄得迷迷糊糊,看不清真相罢了。赵长歌却是明白透彻的,还特特从宫中弄出这幅陈年旧日的画像来暗示他,或者说嘲弄他。

    这时,至尊高位上那人亲自打破满殿死寂,开口说话了,“元珲,从今日起,你就要以太子的身份来办事,要学习为君之道。曹景安是朕的老师,朕又把他请回来了教导你,以后就是你的太傅,你要向他学习政务,代朕担当一些劳累。朕看了你许多年,知道你一定能干好的。”

    皇帝一语出,满朝文武百官都惊醒过来,一个个向元珲跪拜行礼,心里明白了,这场夺嗣之战,胜负已分,秦王顷刻之间从权力巅峰上遽然跌落,燕王则已取而代之。元玮呆呆的站在那儿,绍帝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天上闷雷,一声声地猛击到他的身上,使他那本就不堪的心,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张目四顾,似乎想寻找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方才还在巴结讨好他的官员们,此刻惟恐与他扯上联系,都躲得老远。他在极度痛苦压抑中,忍受着众人或怜悯或鄙夷或嘲弄的眼光。这样令人屈辱难堪的场面,元玮并不陌生,自母妃亡故后,就时时需要面对,现在又再一次全都体味到了。难怪赵长歌会说:你叫我不必容情,这最后一回,我就顺了你的意吧!原来,他自然早就料到有今日,也很了解自己的心气,知道对自己而言,这当头一棒,彻底失败的滋味比死亡更痛苦。好!好!好!这一番报复真可谓新鲜有效,出奇巧妙。不动一根手指头,就叫负义的仇人站在这里忍受凌迟之苦,被人当众活剐,却连一声“苦啊”也喊不出来。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死在鹰愁涧他十指之下好过些。不亏是赵长歌,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决绝!

    他神智有些混沌,视力也渐渐模糊,这大殿上,除了一位高高在上,冷酷得不动声色的皇帝外,什么都看不清了。也顾不得君前失仪了,两只脚机械般的动着,不知不觉已将他人带到殿外。愤懑,痛苦和羞耻,完全占据了他的心。身后有人叫他,“元玮!”

    那声音好像来自天穹之外似的遥远,秦王艰难地转身,只见三皇子元璎一身白衣,站在他身后。信王冷冷地开口,“你素来心高气傲,一心要君临天下,俯视众生。只可惜依你的性子,是做不成凌霄花的,最多就是颗无心菜罢了。凌霄要依托大树,才能在云端灿烂,没有了支撑,也不过就是匍匐在地的一堆死藤。”

    元璎性子清雅,从不口出恶言,这一番话已是他一生中说得最狠最毒的了。元玮早就心口痛得难当,被他激得一口血终于喷在衣襟上。他拿手指着对方,恨声说道:“三哥这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你怎么对别人,旁人就怎么还报你,本来就是应当应分的。”元璎毫不退缩地回击。

    元玮哈哈大笑,嘴角不断有鲜血流出,他却仿佛没有知觉。“原来我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哥,也会为人动了凡心!”他笑得太张狂,牵动血气,又喷出一口血来,把自己半个身子都染红了。于是用手狠命一擦,又说道:“只是三哥别忘记了,你也是姓元的。就算他不把你当作杀父仇人的儿子看待,一旦他复仇成功,难道你还能心安理得躺在一个弑君父、灭国统的凶手怀里吗?三哥!这场追欢逐爱的游戏,你和我一样没有胜算的。”

    他并非对赵长歌完全无情,只是为形势所禁,个性又极功利,明知情路艰难,相守无望,索性抢先放手了。这一番话他在心里已憋了许多年,自明白赵长歌待他的心意后就一直深藏心底,从未宣之于口。往日长歌对他再好再温柔,也没能把他心里话逼出来,今天元璎轻巧巧的三言两语,倒让他吐露了真心话。因为恨啊!恨他三哥那张清白绝尘的脸,皇位,爱人,我是没指望了,也不叫你顺心如意。想到这里,又恶毒的接着说道:“告诉你个实话,也好让你放心,他没死,跳过去了,三哥还不快去寻找,与他叙个旧情。”

    元璎看看他,淡淡地说:“这个我知道,他要是这么容易被小人陷害,哪里还能活到今天。至于我,不过但求无愧己心,以后的事情本来就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七弟若真能比常人多长一只向后看的眼,也就不会有今日之败了。”他这话里不带一个脏字,却比什么恶言都要来得凶狠。元玮身子顿挫,一交跌在地上,半天没能起身,这一刀真真戳在他心上,“哇”的一声又是几大口血。跟着他的侍从被吓坏了,连忙去扶,把已半死不活的秦王抱上马车,急急的去了。
第三十五章
    元玮再次睁开眼睛时,人是躺在王府床上的,无知无觉中,透窗的阳光已经收尽余晖,房里都开始点灯了。戚舻在一旁守着,听得召唤连忙伸手相扶,助他勉力起身。秦王叫人把赵长歌留给他的三样东西拿了过来,第一件事物的用处他已经很清楚了,还剩下九叶灵芝叶和一张比着他脸做的人皮面具,虽然明知赵长歌其中必有深意,却依然猜想不透意图为何。难道是叫他拿这可解百毒的灵药去向绍帝换取利益吗?似乎太过匪夷所思,也不像他的行事风格,送这面具的原由就更加没法说清了。

    秦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似乎透着青色,甚是憔悴。他这般反复计算,极耗心力,忍不住又是一阵血气翻涌。戚舻慌忙将掌心贴在他背上,度些真气过去,助他打通经脉郁结的所在,又端了药汤喂他。这时,有家人急奔进来禀告他道:“曹大人和洪总管来拜,已到了正厅。”

    元玮大惊之下失手打翻药碗,药汁和碎瓷片撒了满地。他急急忙忙地追问:“他们两人可带了士兵随从?”

    “好象是有许多人,夜里看不太清楚~~~”那人期期艾艾,有些为难的样子。元玮顿时脸色惨白,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从心底升起,就像是人被梦魇住了似的,手脚动不得,话也说不出,一股股冷汗沿着背脊直往下淌。明白了,最后两件东西的用处他终于是弄明白了。戚舻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一个劲搓揉他双手,连声呼唤。

    元玮闭了闭眼,用力把手中的人皮面具塞进对方掌心里说,“去找个人来,要快,要快!”戚舻先是不解,等读懂了他眼中的恐惧后才恍然大悟,人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元玮把那九叶灵芝叶含在口中,挣扎着自己起身,穿上长袍勉力往外间走。

    曹景安和洪德一身官服站在上首,不等他发问,洪德就抢先开口说:“有圣旨!秦王元玮不知餍足、纵贪横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

    脚下大地似顷刻间塌陷。元玮逼令自己笔直站着,听洪德例数那十大罪状,条条不容姑息,按律唯死而已。这些废话都不重要,也懒得去细究,只有最后那一句“皇恩浩荡,特命宗正寺取鸩酒赐死。”他听得分明清晰。当年,给他母妃的圣旨也是这样一句话,十年来一点没变,毫无新异。绍帝为了那一心钟爱的老四,拿他当枪使过了便又一脚踢开,最后竟然还要他去死。真想放声大笑一场!怎么这世间因果报应这般滑稽,这般利落,这般严厉?他一心想登基为帝,不再受人恩惠怜悯,为此不惜与赵长歌反目,到了最后却还是不得不接受人家的援手,靠人家的恩赐活命。那人是要自己活着,生生忍受这奇耻大辱吧。羞愧无地,五内俱焚啊!

    旁边御林军以及宫中侍卫一拥而上,按住他双臂,有近侍手捧贵绮玉雕、金丝缠绕的酒杯便欲灌下毒酒。元玮并不挣扎,只转脸对准曹景安地叫了一声:“老师。”

    曹景安当世大儒,绍帝极为信任的股肱之臣,元玮自打绿仪山庄见过他之后虽未正式拜师却一直以师礼侍奉,甚是恭敬。见他这样,曹景安心中不忍外带着有些愧意,于是轻叹道:“殿下也不需怨恨~~旁人,若有什么未做的事,我必尽心为你达成夙愿。”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这鸩酒入腹,疼得难当,一时半会又不得死,实在太过难看。当年我母妃惨状,元玮是亲眼瞧见的。故想求老师留些颜面与我,待饮下后请容我入内室待死,不要叫他们看着,免得大家都不自在罢了。”

    曹景安是个极重视斯文儒礼的人,听他说得可怜又在理,便点头答应了。秦王不待旁人上前,自己伸手接过御杯,脸上流出惨淡笑容,轻声道:“真是皇恩浩荡呐,十年前,一杯凤尾鸩酒,十年后,又是一杯~~~”说完,举起毒酒一饮而尽。这毒酒能叫人痛断肝肠,他强忍腹痛,招手要戚舻扶他进内室。片刻后,室内传出戚舻痛哭的声音。曹景安和洪德对视一眼,俩人亲自进去查看,只见元玮僵卧床上,七窍流血,毫无鼻息,已是毒发身亡了。

    赵峰急匆匆进了院子。一阵风来,吹得一池荷叶乱摇,此时还只初春,没有满池芙蕖和清脆蛙声凑趣,显得有些冷清了。赵长歌正躺在垫着杏黄软缎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朦胧中,感到跟前站了一个人,一睁眼,又是赵峰。这些天来,他每一睁眼,首先看到的人必是赵峰无疑,于是展颜一笑。赵峰被他笑掉了魂魄,本来打算告诉他秦王出事,也一时间怔怔说不出口了,但凭着多年来的默契,他能感觉到自家主子是清楚这件事的。

    赵长歌人低头盘算,这个时候元玮应该已乔装出城了,想必走得十分狼狈落魄吧。他是皇帝亲旨定案的罪人,诈死逃生后南魏已无容身之处,惟有远赴化外谋求东山再起。两人一个命不长久,一个去向不明,今日一别,已无再见之时。他心里很不好受,想去再看他一眼,但终于还是硬起心肠来不理。赵氏复仇大计已全面铺开,目前在这节骨眼上,如果稍有不慎处置不当,局面就会弄得不可收拾。脑子里刹那间掠过种种关节,渐渐理出一个头绪。朝中多事,吴王在江南积蓄日久,已开始蠢蠢欲动。自己把在镇江伏下准备起事用的粮草送给他之后,元瑾必定按耐不住。中原板荡,萧拓是当世霸主,当然不会错过这样好的征伐机会,况他已吩咐周杨二人打开雁门关,放他南下。这条线一点不用担心,凭北戎的实力,要踏平南魏并非难事。西越这边,越重光心计深沉,不好控制,不过要是真的天下大乱,以他的性子必定会趁乱出兵分上一杯羹的。天罗地网早已布好,事情自然而然就会朝着它应有的方向前进,虽说无法亲眼瞧见,但赵家的深仇大恨却必定得报。他这个操盘手此时反倒变得可有可无了,想到这里,自嘲的笑一笑,对赵峰说:“你去吧,把阿月叫过来。”

    赵月红了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等他发话。赵长歌笑问:“你以前不是在鼓捣忘情水吗,可成了?要有,记得给小峰喝一点,爷不想要他殉葬,真没意思。”

    “哇~~”赵月哭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啊~~~”

    “唉,那就只好把他远远支开了,待会叫他去樊城一趟,就说那里有个姓贾的神医最能回春,他会去的。人有生老,月有圆缺,我死而无憾,你要劝他看开。”赵长歌感到胸口如有一块大石压着,呼吸渐渐艰难,知道自己熬不过今夜,又不忍见赵峰伤心而死,于是先找来赵月吩咐后事。他喘息几下后,又说:“日后叫他回西越去,爷床底下匣子里有留给他的东西,就说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小峰也许会听吧。”

    赵月已哭得一塌糊涂,为了哄骗赵峰又必须强颜欢笑。赵峰听见说找到神医,顿时大喜过望,想也不想就立刻出发赶往樊城。赵月等他骑马跑远了,一屁股坐下又哭。哭着哭着,听到有人说话,抬头看去,却见北戎皇帝萧拓一身便服,由芙蓉娘子亲自领着从暗门进来。

    萧拓心里一直忘不掉这个连着三次叫他一败涂地,输得颜面全无的人,时隔半年再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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