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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长歌天下-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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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歌看完后不由眉头紧锁。他原以为燕王便是那个躲在暗处的教宗,可如今元晖已跳出是非,撒手不理了,到底是何人在操纵这些狂热的信徒。亦或是他原先根本就猜错了,这神秘教宗另有其人?长歌心中疑惑不解,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先对赵月下令道:“你多留心一些吧,尤其是小峰那里,加派人手保护,千万不要叫他落单。”

    两人正在商议,院门外突然闪过一条人影。赵长歌喝问:“谁在那里?”半饷后,萧岩脸色讪讪地走了出来。赵月见到来人立刻把嘴一撇,下巴昂得老高,对他不理不睬。向来爽快豪迈的南庭王此刻却像是个头一回见公婆的小媳妇一般扭捏不安,身子对着赵长歌,眼睛不住偷偷看向赵月,居然还一脸的哀怨之色。长歌瞧他们俩这别扭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赵月生得娇嫩可人实则心气极高,绝不肯雌伏于任何人的,萧岩好死不死的招惹上了这位小祖宗,日后有的是苦头吃了。南庭王本是来替他王兄传口信的,萧拓约赵长歌今夜在城外的小山上单独见面。长歌眼珠转了转,已猜到对方的用意,当下含笑点头。

    是夜,一轮明月,悬挂中天,在如水的银光里,田野山川一片静安,不远处清晰可见的济宁城也同样悄然无声。萧拓独立山岗,心中微微惆怅,原来,不知不觉中又是一年中秋月圆将至。月缺月满能年复一年,可人呢?身后传来轻微的风声,有人御风而行,片刻后已在他面前立定。赵长歌一身月白长袍,不配金玉,只用黑带束起长发,于夜色中飘然而至。萧拓眼眶一酸,几乎当场落泪,潮湿了前襟。眼前这人衣衫单薄,气韵内敛,依稀便是旧时景致。他强自凝神,故作平淡地说:“你来了。”

    “陛下见召,不知所为何事?”赵长歌躬身施礼。

    “天下之争!”萧拓毫不讳言道,“南魏将失其鹿,天下共逐。你要,我也要!如今我大戎精骑四十万避开雁门,取道安西,穿沙海绕伊州,已进入中原地界了。看在往日与你家先人的情分上,你要复仇,我自当相助,可这江山,我从来不曾答应过要放手。长歌若肯效力我大戎,从此天下万物任你取用。若不肯,日后再见便是各不相容的敌人!中原大局已定,你要覆灭南魏,易如反掌。不过,朝廷在各处的残部仍有百万之众,未必各个肯向你磕头称臣。内忧尤胜于外患,你再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一样分身乏术!这天下,我是要定了!”

    赵长歌闻言淡淡浅笑。此时有清风明月绕人,草木暗香抒怀,正在极富诗意的良辰美景时刻,可两人要说的却是这世上最最无趣又龌龊的权谋争斗。他静默良久,缓缓吐出一言,“陛下有一位王叔名叫萧伦,是吧?”

    北戎皇帝的脸色微微变了。赵长歌头顶上,幽暗夜空中闪烁着几粒明星,他仰头看了看,继续说道:“这位萧大王当年战功卓著,极得老皇帝的欢心,只可惜他骄纵狂暴,滥杀无辜,终招致被削爵监禁的下场。在下听说他趁陛下南来之际,已破狱脱困了,好像还联络了一班旧臣,打算一洗被囚之辱。陛下大军外调,王都空虚,只怕~~”

    “阁下好狠的心计!原来早就安排下如此歹毒伎俩牵制!”萧拓怒极反笑,不再以长歌相称。北戎精锐之师王俱都随他南下了,王都只有不足三万人镇守,一旦被嗜杀成性的萧伦攻破,他的母亲妻妾及儿女们必定一个都难以保存。北戎百年来的安稳局面也将同时一朝破灭,从此内乱不绝。兵不厌诈,他襄助赵长歌举事造反,本就存了乘乱轻取南魏的念头,此计形同卧槽马,憋死士相,直接威胁主将。而对方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萧伦,巧妙地拖住了他的后腿,等于还了他一招绝杀马后炮,实在是高明。

    “还有一事,”赵长歌依旧不动声色,“陛下四十万精骑冒险穿过沙漠时不幸遇到了沙暴,途径伊州时又因水源被人下毒,病倒了一大片,如今能战之兵只怕还不到半数吧。周游一月前得我密令,已起程赶往肃州拦截,再有三、五日便到。他率领十五万之众,只要能坚守住三个月,我就可从围攻中都的大军中抽调士卒前往助阵。陛下要取天下,恐怕还需再多费些力气。”

    萧拓仰天大笑道:“好,很好!连这个你都料到了,当真了得,看来我还是小看了阁下!不过这局棋还未下完,以后各凭手段一争就是了,告辞!”沙漠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使他损失士兵超过三万。在伊州的麻烦则更甚于沙暴,全军染上大疫,病倒了近一半。萧拓本怪责统兵主帅行事不够谨慎稳妥,如今看来,伊州根本就是人祸,而罪魁祸首正是这个叫他另眼相待的赵长歌。

    “陛下请留步。”萧拓顿住脚步转身,就见赵长歌手捧那支当年他在擂台上输给对方的断剑,含笑而言,“两虎相争,得利者何人?即你我二人都不肯轻易放手,与其来日率部为敌,杀得血流成河,不如今夜比武决断。长歌不才,自请与陛下公平一战。”

    “你要与我比武争天下?”萧拓十分诧异。赵长歌虽聪慧过人,但武学上的成就需要时日苦练,他比萧拓少了十年修为,功力尚不及对方深厚。

    “正是!”长歌露齿一笑顿使满天星月失辉,他说,“今夜一战,若我败了,从此归隐林下,不再出世。若是侥幸胜过了陛下嘛~~”

    萧拓冷冷接口问道:“你要我逊位吗?”

    “不敢!”赵长歌躬身回答说,“只求陛下给我十年太平光阴,让我整顿朝纲,平复创伤,以慰黎民。十年后,陛下若还有中原游兴,你我不妨再战!”

    好胆识!好气魄!萧拓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人之一生,知己固然难求,得一旗鼓相当又值得敬重的对手也不是一桩易事。北戎历代帝王皆有志于夺取中原,他从小受先人教导,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大丈夫傲立于世,当履至尊,制六合,约束天下。此后年龄渐长,经历颇多,渐渐地把权势倒看得淡了,一心但求纵横快意,伸展生平抱负而已。此刻明知赵长歌多智,既然敢当面下挑战书必有求胜的把握,亦不愿退缩,反倒激起心中壮志。于是沉声应战,“好!我便用这十年做赌注与你一战!”

    明月渐已西沉,看起来却更圆了。这—轮将圆之月,仿佛就挂在两人头顶,成为这一场旷古绝今、以天下做赌注大战的唯一见证。忽然间,两声龙吟,剑气冲霄。萧拓掌中青峰空明似长天,孤寒赛秋水,正是上古大师的杰作,曾入水斩蛟的名剑——万仞。萧拓得此宝剑已有数年,随身至今从未出鞘。此时祭出,北戎皇帝正是想用此剑的煞气压一压翻云覆雨,犯上作乱的孽蛟赵长歌。长歌用的却是一刃一背的折铁宝剑。

    萧拓不禁微微皱眉。事关重大,他原以为对方会使必杀之剑——隋刃。这折铁虽也锋利无比,但此剑本是一位铸剑名家铸好后送给即将出战的上古名将,特意只开一刃便是旨在告诫这位统兵大将不可一味滥杀,当纵则纵,故论临阵对敌的威力远不及号称天下利器第一的隋刃。

    银河耿耿,玉露零零。孤岗上,一阵大风卷扬起地上落叶,黄叶还在空中随风飞舞时,两柄剑已同时刺出。当年擂台争胜时,赵长歌以诡计击断萧拓长剑,勉强赢得胜利。前事不远,萧拓自然是打叠起精神,加倍的小心。他的剑法大开大阖,自有一股王者征伐之气。赵长歌内力不如他深厚,轻功却略胜半筹,剑意轻灵飘忽,即沾即走。

    斗到酣处,萧拓人剑合一,剑气犹如惊鸿游龙。赵长歌亦是同样以身做剑,毫不退让地迎上。“人剑合一”乃是骤集精、气、力、神、和剑刃本体的适当配合而形成,至高诀窍便在于一个快字,快到身与剑合,剑与身融,快到看不见剑,看不见形。月夜下两条人影迅捷如闪电,肉眼几不可辩,如同化身为龙,在空中恶斗不止。
第六十六章
    鼓打三更,夜静如水。罩在朦胧月色里的中都死气沉沉,即便是往日弦歌不绝的酒楼歌榭里都不见丝毫明火,大街小巷更是早早就寥无人迹。偶尔一两声狗吠穿过参差不齐的屋脊,在夜空中远远荡开,更让人感到南魏帝京今时今日的凄凉没落。

    皇宫寝殿东偏室内,躺在卧榻上的绍帝已奄奄一息。今日他强撑病体上朝,却劈头盖脸地得到了一连三大噩耗。头一桩便是济宁战败,元晖失踪,四十万大军或降或散,已成过眼云烟。其二,派钦差们去西南四镇,令岐州、陇州、梁州、秦州出兵赴京勤王救驾,接旨后兵马动倒是动了,不过这四镇守备好似商量过了一般,每日皆龟爬似的走上不到五十里就扎营歇息,明摆着是虚应朝廷。第三件,累受皇恩的南疆王也造反了,公开宣布与赵长歌共进退。这三桩噩耗一件比一件堵心,直气得绍帝心痛如绞,大叫一声,仰面瘫倒在了龙椅上。满殿大臣立时乱做一锅粥,纷纷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俗话说,翰林院的文章,武库司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药方,此乃妇孺儿童皆知且传唱不休的天下四大无用之物!是故即便太医院四位白胡子老先生一起动手施救,皇帝依然昏迷不醒,只有身子时不时地抽搐几下。一名小太监跪在旁边,不停地绞着热毛巾替他擦拭手脸。太医们其实心里很清楚,皇帝的身子早就垮了,以前是全靠南疆王用药吊着,如今南疆都反了,绍帝也就真的末路了。这一番忙碌做作不过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以免日后被人诟病说太医院不把圣上的性命当回事。最后,满头大汗的老太医们两手一摊说,“自古帝王后事,都得事先准备,请德妃娘娘同九皇子来决断吧。”

    于是御榻内侧,悬起一道杏黄色的帷帘。满头珠翠的颜德妃坐在帷帘里头,紧靠着绍帝的头部。尚未成年的九皇子元珩挨着他母亲,不过,他是站在帷帘之外的,靠近绍帝的身边。他战战兢兢地盯着不停抽搐的父皇,眼眶里噙满了既悲痛又惊恐的泪水。如今后宫中品级最高的嫔妃就数这位向来谨言慎行,轻易不出头的颜氏了。她望着躺在卧榻上只有进气渐渐没有出气的皇帝,再瞧瞧自己那稚气未脱的儿子,一时间心如刀绞,终于抑制不住悲痛,一声哭喊,“皇上!”

    只见得绍帝眼皮动了动,仿佛有所知觉。颜妃赶紧拭泪,把头凑过去,听见皇帝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高阳。”

    宰辅高阳带着几位重臣匆忙入宫。一进寝殿东偏室,连忙跪到御榻前磕头。德妃在帷帘内吞声啜泣道:“陛下似有不豫,本宫乃女流,不便干政,一切就拜托宰辅大人做主吧。”高阳看看垂死的皇帝,再看看凄凉惶恐的孤儿寡母,顿时嗓子发硬,连一句话都回不上来,又是不住磕头。皇帝再次昏迷,宫廷里无数人影来去匆匆,侍过寝的宫女们因害怕上崩后要她们生殉,躲在各处压抑着哭泣。整个后宫里香火凄迷,钟磬绕耳,白惨惨阴森森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夜幕下,此刻另有一人仰望重檐飞角的正阳门以及红墙碧瓦的层层宫禁,面露淡淡苦笑。微弱的星光照得他满眼皎洁澄澈,如同未融新雪,正是秘密潜入京城的信王元璎。他身边站着一青衣童子,便是那个名唤萤儿的。萤儿抬头瞧了瞧他主子的脸色,轻声发问:“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元璎冷了脸不理他唠叨。萤儿眼眶一红,嘟着嘴又说:“殿下明明不爱权势名利的,咱们又在山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又为什么劳心劳力拿自家保命的东西替他人做嫁衣。”

    元璎闻言有些微微失神,半饷后,低头自语道:“他一路披荆斩棘,手上难免沾染无辜者的鲜血。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皇图霸业?其中的无奈,别人哪里会懂。他既当我是知己,向来至诚待我,我又怎能不报。但愿他君临天下后,能开辟全新气象,打造万世太平,以回报苍生。也不枉我们这一场红尘相识了。”萤儿年纪尚小,哪里能懂得这里头的一腔情深,只觉着信王言语中的哀愁意味几乎可以将人溺毙,顿时流下眼泪来。

    元璎对他一笑,轻叹道:“傻孩子,别人的故事,你哭个什么劲啊?”说完后抬头观月,明日便是中秋,只可惜注定了是月圆人难圆的伤感局面。从前,新月划过西楼檐角时,他们曾花前调筝,圆月涉水照人时,他们也曾携手夜游,以后这样的时光也许不会再有了吧。虽然赵长歌从来没有把心事说出口,元璎却觉得他能读懂那藏在长歌心底最深处的意思。他对元玮自然是刻骨铭心,却愿意把一生中最完美最纯粹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所以对他从来不曾世俗过。两人相处时,赵长歌总是不自觉地敬他如同天人,亲近,却无一丝猥亵。以致元璎常常忍不住想要对他喊叫,想用嘶声力竭的方式告诉他,自己宁愿与他在红尘中打滚沉沦,也不要被他供在冰凉神龛里。这一番幽怨相思,通透如赵长歌一定也是明白清楚的吧。也许是太明白太清楚了,于是只肯将情愫赋于笔牍琴箫,却不曾给予活生生的人。

    一声长叹,元璎负手,朝着天上冷月浅笑,终还是强不过命运蹉跎啊!此后半生难道便要时时子夜吴歌,寒蝉凄切了?还是效晓风残月,离岸青舟吧!于是牵起萤儿小手说:“走吧,咱们还有大事未办呢!”

    济宁城。当赵月得知长歌居然以天下为赌注与萧拓比武争胜时,立时吓得腿软,连忙追问结果。赵长歌轻笑道:“论武功,当世无人能与萧拓抗衡,我自然也比不上他~~”

    扑通,赵月闻言一跤跌地,白白嫩嫩的屁股顿时摔成了两半,直把在一旁的萧岩看得心痛不已,越重峰笑得弯腰流泪。赵长歌朝他眨眨眼睛又说:“不过,他到底还是答应在十年里不同咱们为难了。”

    此言一出,赵月立马揉揉屁股就爬起来了,欢天喜地地说:“原来他还是输了给你,我就知道长歌鬼得很,萧拓再厉害也扛不过你一肚子狡猾奸诈!”

    赵长歌摇头道:“他没输,我也没赢!”

    “哪他为何愿意让步?快告诉我!”赵月不解。萧岩也一个劲地追问。他皇兄从孤岗回来后,神情就一直古里古怪的,任他如何纠缠,始终对这空前绝后的一战闭口不谈,只叫他整顿军队,完事后尽快率部北归,他自己则带了几个人先行回北戎去了。这般讳莫如深的态度,叫他更加好奇,于是趁天没亮独自跑去孤岗查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满地狼藉,树倒石裂,可以想见当时战况的激烈。接着便急急来找赵长歌理论,要问他究竟使了什么妖法,把那英明神武的堂堂大戎皇帝都给魇了。

    赵长歌微微一笑。昨夜情形实在是惊险万分,萧拓最后全力发出的一剑几乎把他刺了个透心凉,不过,幸好他并没有错看了这个狼王似的男人,他果然和自己一样,要的并非只是个人的尊荣权柄。想到这里,说了句,“你们慢慢猜吧!”就大笑着离开了。

    萧拓命人收拾好行装,带着十来个随从出济宁,快马奔驰了一段,忽听得荒山顶上有琴声传来,还是那一曲《沧海龙吟》。只是这一回琴声郁郁,苍龙翻滚云海,与忽卷忽止的大浪为伴为伍时,却带着隐隐的寂寞寥廓之意。送远行,惜故友,将离别,待来日,一切未吐之言都在琴音婉约曲折的倾诉中。当最后一个颤音,像一点亮晶晶的雨点打在翠绿芭蕉叶上,滚动如珠又倏然消失后,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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