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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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璎那一腔情真叫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一开始,世人讥笑他矫情,都做了这乱臣贼子,还立什么牌坊啊!后来发觉不对劲了,新皇似乎比篡位者还要着急,竟然当众说什么夜梦金龙于东南角遨游盘旋,此乃天赐祥瑞,神人降旨,赵氏合当起兴的明证。朕不敢窃据,还是移居别宫的好。长歌惶恐,怕他要不顾百官阻挠强行禅让,连忙奏请辞官,更欲挂印潜逃。
雅寄生闻讯大喜,赶紧向自家皇帝进言,要他干脆拐了长歌私奔回越国。此人才高八斗,勇武善战,越国得一人更胜百万雄师,陛下日后有他辅佐,足可扫平四邻,一统宇内。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雅太傅虽对赵长歌一直颇有微词,但眼下为求良将贤臣,便是把皇帝送于他做礼物也是无妨。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于越国大大有利,十分的划算,最后直说得唾液横飞,方圆一里内人畜草木尽受屠戮。重峰一边拿折扇遮住头面,抵挡对方的唾液攻势,一边暗中对忠心耿耿的老太傅翻白眼,心想,我还打算禅位潜逃呢!
元璎一定要让,长歌坚辞不受,双方拉锯了月余,叫天下人的脑袋里都进了浆糊铅水。这可是九五至尊之位啊!两位若真的都不想要,不如送给我吧!当然,这话没人敢当着皇帝与镇国襄王的面说出口,只有赵月除外。他才这么一说,赵长歌立刻就把镇国襄王的王冕金印塞到他手里,拉了重峰准备出走。
天下也许真的没有人比元璎更了解赵长歌了。长歌人还没离开济宁,新皇中毒垂危,太医院束手无策的密报就送到了。长歌带上九叶灵芝树,快马连续疾驰三日,赶赴京城。待他人到中都,却发现京畿四门大开,元璎未着龙袍,手捧玉玺金策,率百官御林军于城门外献纳。他不等赵长歌开口,当即命高阳宣读禅让诏书。
皇帝诏曰:夫五德更始,三正迭兴,驭物资贤,登庸启圣,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隆替无常期,禅代非一族,贯之百王,由来尚矣。镇国襄王,天诞睿哲,神纵灵武,德格玄祇,功均造物。止宗社之横流,反生民之涂炭。扶倾颓构之下,拯溺逝川之中。九区重缉,四维更纽。绝礼还纪,崩乐复张。文馆盈绅,戎亭息警。浃海宇以驰风,罄轮裳而禀朔。八表呈祥,五灵效祉。岂止鳞羽祯奇,云星瑞色而已哉!勋茂于百王,道昭乎万代,固以明配上天,光华日月者也。河狱表革命之符,图谶纪代终之运。乐推之心,幽显共积;歌颂之诚,华裔同著。昔水政既微,木德升绪,天之历数,实有所归,握镜璇枢,允集明哲。悠悠昊天,曰父母且。朕虽寡昧,暗于大道,稽览隆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遗则,人神至愿乎?今便敬禅于赵氏,即安姑孰,依先贤故事。
元璎献上玉玺金策,退后一步朗声道:“赵氏天眷圣明,宏开景运,宜正大宝,永系万邦。请长歌顺应天道,以百姓苍生为念,万勿推辞。”
他态度恭顺,一本正经,只是眼角闪过一丝顽皮,隐有所指。赵长歌脸上微红,猜出来了,这是在说中原北有强敌,西越也正崛起,天下除了你赵长歌,何人能保国人太平?既然你一人身系万民福祉,还是生受了吧!
周围的人都在屏息等待赵长歌回答,一时静谧无比,而长歌的眼中却只有对面这一个人。目光相会,不必出声,两人均觉这一刻心中安宁平和,多少悲喜忧急俱在这淡淡的日光里化了开来,花开花落行云流水,只不过一忽儿光景,岁月漫漫情怨流转,竟象过了一世。
前尘往事,情谊种种,一刹间忽如大潮般涌起。长歌记得雍王寿宴他赠玉杯解为难;佛桑树下他吹长箫述心绪;皇权面前他问情由伸援手,二王之乱他送碧萧以示警;边关月色他答四问显真心;龙案山上他掷纸团告危机;秦王府里他用无心责元玮;西越客居他寄短笺慰衷情;元瑾身死他虽心苦仍体谅;决战前夜他取京畿禅帝位。
赵长歌思绪起伏,眼前幡然而出,一幕幕都是与元璎的记忆,这点点滴滴俱在心头萦绕,从来不曾忘却。有道是人生百年,难求知己,而求得知己却擦肩错过的滋味竟是这般酸涩难咽。不是不敬他爱他,只是不愿辱没了他,自己已先有了小峰,委实不敢再拿这份不完整的感情奉献给此人,甚至连这么想一想都似对他的玷污。这厢里虽把心肠硬了又硬,终究压不住跌宕如涛。他定定的站在原地,半饷后,低声说出心底无限惆怅,“元璎,这一世终是负你良多,若还有来世,我愿将自己许你三生。”
“不必三生,一夜即可!”元璎一笑,清丽绝伦的眼眉中流出戏谑春色,丝丝如蜜,点点惊心。
噗通!赵长歌脚下一软,跌在尘土中。元璎依旧泰然自若,笑问:“长歌这是欢喜得难以自持了吗?”
长歌久历风月,以前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有被人迫得满脸羞红的时候,更何况这人还是天人一般清贵脱俗的元璎,于是整个人都蒙了,等清醒过来,元璎身后众人已跪倒一地,三呼万岁。元璎站在他身旁近处,背对众人歪嘴偷笑,用口型不出声的对他说:“皇帝金口,陛下可不要食言自肥哦!”
赵长歌拿眼睛瞪他,使劲瞪,元璎却似若不见,反伸出舌尖轻轻舔舐薄唇,这双唇被唾液润湿,越发显得朱红如同涂丹,其意不言自明了。长歌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全绿了。元璎,你也学人调情弄巧,游龙戏凤?那一贯的高洁模样难道竟只是我的错觉不成?
元璎方才那句话虽然说得企图不良,好似恶霸调戏妇女,赵长歌酸楚歉疚的心反倒如释重负了。原以为那一弯残月两袖晓风,日后只可留存于旧时烟云中,却不想你竟这般执着这般坚定这般大智大勇这般无畏无惧,反倒显得我羁绊身名处世怯懦了。还说什么此后三生,真真矫情!今时今日尚且瞻前顾后,来世夙愿又如何再求!枉我自负多情,原来你才是这旷古绝今的天下第一痴人!想到这里,长歌微弯嘴角,露出了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此刻野地里,花蝶追逐,双鸟筑巢,无限春光已尽显在这三月微熏的和风里了。
又过一月,赵长歌在中都登基。皇帝冠冕上装有金饰,冕版的前后各垂下一十二条白珠串。冕两侧垂挂玉充耳,提醒年轻的新皇不要轻信谗言。衣尚明黄,五爪金龙在身,内穿白纱中单,腹前系蔽漆,腰系大革、革带、绶带、带剑和玉珮。长歌望着铜镜中人微微讪笑,居然还是做了皇帝,元璎,你这是给我机会向天下流离失所的百姓还债赎罪吧!
待净鞭响了三下,内官一队队捧出金炉,焚了龙涎香。辰时三刻,钟鼓齐鸣,午门大开,皇宫内升起一片天乐之声。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仿佛一条永无尽头的天梯,直耸云霄。天梯的顶端,便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所艳羡的、敬畏的、仰望的,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与尊荣。赵长歌独自一人一步步走上天阶,由礼官簇拥着坐上龙椅,接受百官朝拜。
宰辅高阳代皇帝宣读诏书:定国号为“寜”,寓意天下久安升平,改元承德,尊元璎为德皇,留朝辅政。其余元氏皇族中人一律善待,赐宫舍良田,使之衣食用度无缺。后宫嫔妃也妥善安置,给予厚币,或终老红墙或出宫自居,任由她们自行决断。
登基大典前一天,赵长歌收到个大大的朱漆盒子,戚舻亲自送来的。打开一看,内里是满满一盒红紫色的小麦种子。戚舻言道此麦种为戚氏合族上下百年悉心培育所得,向来为其所珍藏,不惧沙卤盐碱,若推而广之,买不起良田的贫苦农家必定受益匪浅。长歌笑笑收下了,问道:“小玮,他想要换什么?”
戚舻回答:“主上想求陛下赦免天命教余部,不再围剿,相应的,他也会约束教众信徒,不准他们干涉朝廷政令。”
半月前,赵长歌与元璎联手对付天命教,已把他们逼得几乎山穷水尽。天命教根基已受损,日后只要元玮懂得收敛,也就不必再赶尽杀绝了,于是郑重应允。戚舻转身要走,长歌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最近可好?”
凤凰山一别后,赵月曾追查出元玮人到过中都,不过行事甚为诡异,其他讯息便不得而知了。长歌挂念着他身上的旧伤与那日心口失血,千方百计向萧拓又讨了一些血参派人送过去,不知他用过了没有。戚舻心中大恸,心想你可知这一盒子并非只是麦种,而是他一身鲜血精魂所寄。他记得元玮嘱咐,大声回答道:“自然是好的,不劳陛下牵挂!我来京之前,主上曾要我带句话,鹿死谁手尚不可知,陛下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长歌闻言哈哈大笑,“回去告诉小玮,我等他来抢!人生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无一个对手消磨时光,那也是无趣得很,你要他好好保重吧!”
此后长歌雷厉风行实行新政,痛下狠手严惩官场三蠹,贪、散、懈,政令顿时为之一新,百姓也得以休养生息。士林学子中多有食古不化、秉节忠义之人,常常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些墨水便与新朝为难,对于新政也是极尽讥笑之能事。元璎亲赴浙东,请来从不肯出仕的博古先生贺德平。长歌大喜,入朝即拜为太傅,恭敬有加。天下士林向来以此人为马首是瞻,于是文人抗政之风逐渐消失,也愿意为新朝效力了。赵长歌不分贵贱,唯才是举,于是一时骐骥,尽粹于朝中。
承德初年。前朝太庙所在的龙案山山脚下多了个年轻僧人,自号觉缘,独自一人在山中修庙建寺,更于岩壁间开凿石窟圣像。他每日默默劳作,从不轻易开口与人交谈言语。但凡见过此人的男女信众皆觉其沉默中自有神通大法,于是圣僧活佛之名不胫而走。几年后,此事惊动皇家,陛下亲往拜谒,待见到满山遍野的石像瘦骨清艳,眉目绝丽,或坐或立或卧或动,宝相庄严中另有无限风情欢喜,顿时黯然失色。皇帝命人从自己的用度中拨出一笔银子,在龙案山上修了一座寺院。圣上敬佛,世人自然争相效仿,此后龙案山上香火百年长盛,终成佛教一大圣地。终日不语的觉缘也被尊为“默宗”开山祖师,世受弟子信众供奉不绝。
承德二年初。西越皇帝崩,因生前不曾立后纳妃也无子嗣,临终遗命,传位于他的二哥重遥。西越新皇登基后,即派太傅雅寄生出使,厚币谦词,与大寜誓结同盟,永为兄弟之邦。不久,中都皇宫里多了一位英气逼人的御前侍卫统领,姓岳名千里。皇帝对他信任有加,内廷防务一概托付,且授之以专权,御前行走不必跪拜,还可以不经禀报任意出入宫禁及陛下寝宫。
自古乾正坤辅,顺乎于天,新朝圣君身边自然也少不了得力的能臣循吏。除了这位深受宠信的岳统领,还有一位不得不提,便是段子堇段大人。赵长歌即位后,段子堇原本希望派他去边关驻守,皇帝却说你到御史督察院当个督察左使吧。段大人上任伊始便救下一位不甘受辱跳河求死的歌妓,其后与之相恋,竟欲不顾礼法用八抬大轿正式娶进家门。可是两人贵贱有别,段家如何肯答应,百官也要参他持身不正的罪名。事情最后闹到了赵长歌御前,皇帝问过段子堇后下旨,认了此女为妹,封凤平公主,亲自保媒,以天子仪仗赐婚。
朝野顿时哗然。人人都说虽然段大人乃陛下奶兄弟,亲近殊于常人,可皇帝如此恩宠还是太过了些。长歌面容艳丽,易使人心生绮念,且他后宫空虚,登基不立后妃,又下旨免了三年一次的选秀,坊间便有流言说陛下其实喜好龙阳。难道段大人竟是皇帝嬖幸不成?这段子堇生得高大黑壮,满脸的虬髯,怎么看都不似个嬖童。于是朝臣们暗中大不敬的猜测,原来陛下才是那下面的一位啊!如此算来,段大人可是咱们大寜王朝里的头一份,皇上皇!
赵长歌风闻此等污言秽语竟只一笑了之,也不辩解。段子堇正直敢言,不畏权势,又得了这“皇上皇”的雅号,朝中无人敢捋其虎须。御史台众言官得他撑腰,顿时一扫前朝晦气,督察官场,严惩恶吏,端的是有声有色。满朝文武百官因此抖衣而颤,纷纷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再不敢赦职懈怠。
与段子堇不同,赵月自请去户部时,长歌当场应允了,不过又另外多加了一个差事给他,命他负责接待北戎使臣。南庭王萧岩归国后痴心不改,年年与萧拓闹着要出使大寜。他呈给皇帝的礼物不过就是些劣等的牛羊皮货,送到户部侍郎家中的倒是一车又一车的奇珍异宝。赵月于礼物照收不误,对情事却是死不松口,除非他萧岩同意雌伏在下,否则一切免谈。
他本就擅长经营,暗中依然替赵长歌管着天通楼、漕运总舵、南疆金矿这三大秘密财源,自然是富可敌国。后来,但凡朝廷有事缺钱,皇帝便一撇嘴,交给人称财神爷的户部侍郎处理就好。
周游在边关一待就是二十多年,赵长歌体恤他年岁渐长,登基后便调他回京畿供职内阁,由杨飞接任大将军之职。周游丧偶,独居多年,回京即去金玉苑求见芙蓉娘子。大娘子先是冷言冷语不理不睬,终耐不过周游一等十多年的水磨性子,红着脸收了人家的聘礼。把院子交给可靠之人打理后,坐着八抬大轿进了周府。长歌闻讯大喜,对左右言道:“阿弥陀佛,有了周郎相伴,小姨再不会有空没空的来消遣咱们了。周游这一番功劳比天还大,朕要大大封赏他!”
一年后,九门提督沈剑清不惜自贬品级,上疏请求赴边关历练,辅佐杨飞,皇帝恩准。这两人精诚合作,勤练士卒,把个雁门关整顿得固若金汤,连萧拓都不敢小觑了他们。
北戎皇帝谨守诺言,十年内果然不再兴兵来犯。不过他本人却不消停,时隔不久便要微服来中都找赵长歌叙旧。这一日,他潜入禁宫时被蹲守陛下寝宫的岳统领发现,一场大战,击破宫舍红墙珍贵花木玉石宝器无数。这两人武功高强,侍卫们皆束手无策,最后劳动皇帝亲自出手才分开他们。
次日,赵月拿了算盘站在废墟旁劈里啪啦一核计,列了份长长的清单给北戎皇帝。还好,不多,赔偿金也就黄金一百万两而已,终于替故人吓跑了“厚颜无耻”的萧拓。北戎皇帝逃得太急,居然把亲弟弟落下了。户部赵侍郎嘿嘿一笑,阴测测地对南庭王说:“兄债弟还乃是天经地义,你拿不出这一百万两黄金也不打紧,肉偿吧!”
其后三天,赵侍郎都称病在家不上朝。三日后出门,意气风发,鲜艳动人,强健如牛的萧岩却卧床不起了。皇帝闻讯笑曰:“总算了结夙愿一场,相思无数。”
据侍郎府管家叙述,先是听到主人卧室内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拳脚相交之声,然后是一记闷哼和主人得意的奸笑数下,接着就有衣物被一团团丢了出来,至于那断断续续的叫骂与尖锐的呻吟声嘛,在这三天里就一直没有中断过。只害得府中小厮仆役丫鬟娘姨个个面带春色,干活时眉来眼去,连院子里的野猫因此也多下了好几窝小崽子。这新鲜热辣的桃花绯闻传到宫中后,赵长歌一语赞叹,壮哉!人不可貌相!
承德三年。时任太医院院首的荀南子上奏辞官,自言如今年岁已大,不堪驱策,想散发弄舟,于江湖间了此残生。陛下命人将奏折送到皇叔赵清翔处。七天后,清翔病逝,荀南子离京。多年以后,有致仕京官于在江南烟柳下偶见两人携手同游,不由大为惊讶,赶紧上书禀报皇帝。陛下朱批数字:胡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