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难逃-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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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七叔望去,想看看他的意思,谁知他宛若老僧入定,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就应道:“当然没有 你能联络到她,就请她打电话给我们。”
云四风道:“能找到兰花姐也一样?”
我道:“当然,不过小事情,就不必惊动她了!”
云四风竟然相信了真是“小事”,因为若事关重要,我一定会要他去找木兰花的。
云四风没有再说甚么,我放下电话,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七叔在这时,忽然说了一句无头无脑的话,他用大是感慨的语调道:“我一生经历
过的时代,可以算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了!”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 这个题目实在太大,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搭腔才好。
七叔又补充道:“或许,这是亲身经历的缘故,感受特别深,所以感觉也强烈。其
实,历史上几乎没有一个时期又黑暗,又是亲历,只是读史,自然不知痛痒!”
我和白素仍然不知他究竟想说甚么,所以仍然只是唯唯以应。
他又叹了几声,再发议论:“其实,我和你们,也都未曾亲自经历,只不过身处这
个时代之中,可以在黑暗的边缘,窥视一下,那已足以令人遍体生寒,感叹人间何世了
,真难想像身在其中的人,所感受到的,不知是何等的苦痛!”
我被七叔的喟叹所感染:“是啊,这一个世纪来,人类的苦难,真是说不尽。”
七叔笑得惨然:“最冤枉的是,究竟为了甚么,才形成了这样的大苦难,不但当事
人说不明白,就是后世人,冷静下来分析,只怕也弄不明白。”
白素也喝了一口酒,她发表意见:“也不是太不明白,为来为去,只是为了三个字
。”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争天下!”
我和七叔一起吸了一口气。
是的,争天下!
为了争天下,小焉者,兄弟可以互相残杀,母可以杀子,子可以弑父,甚么伦理关
系,全都可以抛诸脑后。大焉者,结党斗争,你有你的主张,我有我的意见,不论文争
武斗,都必置对方死地而后已,而处死的方法,五花八门,千变万化,与五千年文化相
辉映,成为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为的,都是争天下,以万民为刍狗,就是为了争
天下!
七叔越说越激动,可是忽然之间,情绪一变,又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争到了
又怎么样?”
白素道:“自然希望一世二世三世万万世传下去。”
我耸了耸肩:“别以为只有小人物好做春秋大梦,大人物也一样!”
七叔长叹一声:“甚么时候,这种梦不再有人做了,这才真正天下太平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都知道,七叔这一代人,胸怀和我们,有些不同(一代
有一代的胸怀感情,再下一代自然又大不相同)。他那一代,饱历忧患,对世上的一切
事,长嗟短叹,狂歌当哭,借杯中酒,浇胸中块垒,也还不够。
所以,我们都不再搭腔,七叔也喝了一回闷酒,情绪渐渐平复,忽然,他用很是平
常的声音道:“那天,我上了船之后,一直在盘算如何处置那三件喇嘛教的法物 那
三件东西,关系到二活佛的真伪,非同小可,我不能老带在身边。”
我和白素都知道,他是把三件法物,沉到了河底,但都没有阻拦他说下去。
他又道:“恰好,我在船尾,见到船家正在用铜油补木缝,我灵机一动 你们都
已知道以后的事了。”
我道:“只知道你把盒子沉到了河底,千古不废江河流,那确然是最好的方法。”
二、一堆数字
七叔道:“我在午夜行事,认得了地点,把三件法物沉了下去,船上人虽多,但其
时,寂静无比,只有河水汩汩的流动声,我才完了事,转过身,忽然看到,在船桅上那
盏灯的昏黄光芒下,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
七叔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继续:“这人一望便知是女子,披著一件大
氅,背著光,等我定过神来,才发现她面色苍白,但是清丽绝伦,绝对是水中仙子的化
身!”
七叔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显然当时的情形,给他的印象极深,他要一点一滴,
把所有的细节,全部从记忆之中挤出来。
我和白素也不去打扰他,各自尽量设想著当时的情景。
其时,正是过年后不久,上弦月在午夜时分,应该十分凄清,河水粼粼,幽光闪闪
,船上的人虽多,但其时在甲板上的,却只有他们两人,一个是才把有关一教兴亡的三
件神秘法物沉入了河底的江湖豪客,一个是突然出现的身分不明女子,这种组合,已经
使场面够奇特,也够诡异的了。
七叔人在江湖,警觉性很高。他一看对方是一个年轻女子,看来虽然纤弱,但是眉
宇之间,大有英气。虽然神情有些凄苦,但是眼神坚定,一望而知,是个巾帼须眉,不
是等闲堂客。
七叔也不敢怠慢,在两人目光交会时,他向对方礼貌性地略一点头,心中在想:“
刚才自己的心动,不知有无落在这女子的眼中?这女子又不知是甚么路数,是要出言试
探她一下,还是就此别过?”
他正在盘算著,却见那女子已盈盈向他走近了几步。其时滴水成冰,天气极冷,来
得近了,看到那女子的双颊之上,不知是由于寒冻,还是由于心情激动,竟然泛起了两
目红晕,看来在清丽之中,增添了几分妖艳。
七叔吸了一口气,直视著对方,等对方先开口。
那女子果然先开口了,她来到了离七叔只有三两步处,才低声叫了一声:“大哥!
”
在中国北方,女子称男子为“大哥”,可以是极普通的尊称,也可算是极亲近的称
呼。而但凡有血性的男子,一听得女子称自己为“大哥”,总会油然而起护花之心,尤
其对方是一个美女。
七叔自不例外,所以他并不逃避这个称呼,而是结结实实,应了一声。
这一下答应,令那女子有了一些喜色,她又靠近了一步,气息变得急促,神情也很
是紧张。七叔低声道:“有事慢慢说。”
那女子答应了一声,又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七叔这才发现,她双手一直在大氅
之中,大氅内鼓鼓的,像是有甚么东西在。
那女子接著说了一句话,却叫七叔这个老江湖,正吓了一跳,感到意外之至。
那女子的声音低沉之至:“大哥,小女子我,已到了绝路,再也活不下去哩!”
七叔在一惊之后,疾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大妹子何出此言?”
那女子惨然一笑:“不真正到绝路,我不会这样说 生路也不是没有,大哥看我
,若是现在,趁人静跳河,这逃生的成数有多少?”
七叔向黝黑的河水望了一眼,又略抬头,河面宽阔,那女子这样说,自然是要游过
对河去,那有约莫三百公尺的距离。
河水表面平静,实则相当湍急,虽然未至冰封,但河水奇寒,也可想而知。
七叔再望向那女子,觉得她不像说笑,他沉声道:“那不知你水性如何?”
那女子道:“也曾在水涨时,泅过淮河。”
淮河在桃花汛水涨时,河面阔度,趋步两公里,能泅得过去,自然水性非凡了。
七叔点了点头:“淮河水涨时是夏日,此除是隆冬,我看,你能游到对岸,成数不
足半成。”
那女子惨然:“是不?这说我死定了,也差不多 我死不要紧,但有一件心事放
不下,与大哥虽是偶遇,却要斗胆相托。”
七叔一扬眉:“不一定要泅水,一定另有办法。”
那女子长叹一声:“一路上,为了跟我逃走,已经牺牲了不少弟兄,我不能再牵累
人 全是些多么好的弟兄,有的则活埋了,有的则割了头示众,有的甚至被剥了皮,
再这样下去,我活著也没意思。”
这几句话一出口,七叔登时有七八分猜到了那女子的特殊身分。
其时,正是“争天下”约两党斗争最惨烈的一段时日,双方都被敌人和自己人的鲜
血染红了眼,浓稠的鲜血,甚至能蒙蔽人的理智,使人变得除了仇恨之外,甚么都不记
得了,思想之中只有“敌人”,只有“杀”!
各自千方百计,搜刮各自的敌人,一找到了敌人,就用尽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将敌人处死,浑然忘了“敌人”全是自己的同类。
那女子,必然是失势的一方,正被得势的一方所追捕!看来,对方已投下了天罗地
网,所以那女子才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已处于绝境了。
从那女子所说,已有许多人马为了掩护她而牺牲,由此可见,那女子必然有十分特
殊的身分地位。要不然,在这种兵荒马乱,人人自危的情形下,谁还会为了保护一个自
己人而牺牲?
七叔对于两方面的斗争,当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一个江湖豪客,武林奇人,所
奉行的,自有一套,与政治毫无关连,他也对双方都没有甚么好恶之感。但这时,他却
已决定要帮那女子一帮 这全然是出于扶助弱小的一种心理。
那女子鉴貌辨色,也知道七叔有了应允之意,惨然一笑:“幸好叫我遇上了大哥,
我不怕死,死了也不算甚么,只是她不能死。”
七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略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再多
江湖阅历,也意想不到,而且,来得如迅雷不及掩耳,我想本没有法子阻止它的发生。
”
我和白素没有插嘴,等他说下去。
七叔连喝了几口酒,才缓过气来。
当时,七叔已准备援手,自然也考虑了由此而可能产生的许多麻烦。
他首先要弄清对方的身分,他正准备问,却见那女子手臂一扬,拉开了大氅,紧接
著,以极快的动作,把一样东西,向七叔递来。
七叔自然而然,把那东西接在手中,那女子已极快地向后走去,一面走,一面把大
氅甩脱。七叔看到她身上穿了一套黑色的紧身衣,他是行走江湖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
,那是极佳的一套“水靠” 专供泅水之用,可以防水,也能防寒。
有了这样的装备,那女子泅水逃生的机会,自然大增,由此也可见,她是早有这打
算的。
这时,那女子已然走到了船舷,七叔正想说几句鼓励她的话,却听得她先道:“大
哥,记得,她父亲是 ”那女子叫到这里,忽然一阵风过,把声音吹散,而这时,七
叔也根本没弄清楚自己接过手来的是甚么东西,所以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待要再问时,
那女子已一个倒挺,向后翻去。果然水性极佳,“刷”地入水,水花不溅,转眼之间,
河水黝黑,便不见人影了。
七叔愣了半晌,忽然觉出手中的东西,动了一下,还有些声音发出来。七叔再也没
有想到那女子交给自己的,竟是一个活物,低头看去,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手中的,竟是一个女婴!
那女婴全身包得严密之至,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双眼乌溜溜地看著人,小嘴像
是在吸吮甚么,模样儿可爱至于极点!
这一下,七叔也不禁发呆,他心想,难道那女子本来是准备带著这女婴泅水的?那
是绝无可能之事,纵使她可以逃生,女婴也非死不可。
那女子自然是女婴的母亲,七叔记起女子临跳水之前,曾说了一句话,像是说明那
女婴的父亲是谁,可惜一阵强风,没有听清楚。
从种种已发生的事看来,那女子大有来历,这女婴的父亲,只怕也不是等闲人。
七叔见女婴小脸通红,抱起来脸贴了小脸一下,又凉又柔滑,女婴竟在这时,向他
展现了一个又甜又可爱的笑容。
七叔大为感动,已经想了好几个办法,如何保护那女婴。而就在这时,只见一阵机
轮声,“突突”地冲破黑暗,传了过来,来势极快。
紧接著,一道强光射了过来,并且有密集的枪声,和一阵吆喝声。
这一连串变动,首先惊动了船家,接著,船上的搭客也全醒了,只见一艘载了二十
名士兵,和不少便衣的机动船,也驶进来,将客船逼到了岸边。船上士兵,如临大敌,
端著枪,对准了客船。
七叔心动,那定是搜捕那女子的军队了,他心中暗叫了一声好险,心忖,那女子若
不是把女婴交给了他,不知会如何处理?总不成抱著女婴跳河。若是一个犹豫,追兵已
到,怎么也走不脱了!
七叔一个大男人,抱著一个女婴,虽然看来异样之至,但是他是地方上极有名望之
人,那带队的军官,和一个便衣人员,跳上船来,七叔一见便衣人员,便心中打了一个
突。
他认识那个人,本来也是江湖中人,后来从了军,听说他飞黄腾达,官位不低,怎
么也亲自来抓人了?
这时,船上的人都被赶出舱来,大呼小叫,再加上士兵的吆喝声,十分混乱,七叔
在人丛之中,大声叫著:“胡队长,甚么事竟劳动你的大驾?”
那军官循声望来,见了七叔,满脸堆笑:“奉上头命令,抓一个人!”
七叔“嘿”地一声:“这人是三头六臂?”
那胡队长笑,提高了声音:“不,是一个美貌女子,有人亲见她上了这船!兄弟和
一船官兵,掉不掉脑袋,全靠找到她了!”
胡队长的话,显然是说给全船人听的,表示他要找到那女人的决心。七叔惯走江湖
,自然更听得出他话中有话,表示那是性命交关的事,谁也不能说情。
七叔知道那女子已根本不在船上,乐得抱个看热闹的心,笑著道:“美貌女子?这
世上,美貌女子,可是靠不住的居多啊!”
那胡队长显然知道七叔是个人物,所以来到了他的面前,自然也看到了七叔怀中所
抱的女婴。
这时,士兵和便衣,正一面吆喝著向船上的人询问,一面开始搜寻,乱糟糟,闹烘
烘。
胡队长来到了七叔面前,半开玩笑中认真地道:“咦,七先生你是武林大豪,甚么
时候当起奶妈来了?”
七叔知道,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对方有半分起疑,所以他苦笑:“一个老
相好,忽然说这孩子是我的,硬塞在我手上,风流一生,却添了这么一个累赘!”
胡队长打了一个“哈哈”,伸手在婴孩的脸上,拨弄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这
孩子长得俊,她妈妈准是个大美人吧!”
七叔道:“可不是吗 ”他压低了声音:“就盼她惦念著孩子,连带也念几分旧
情,这才有希望重叙哩!”
胡队长这才真的笑了起来 七叔抱孩子的理由充分,也释了他心中的怀疑了。他
反倒向七叔道:“执行任务,耽搁了七叔先生的行程了!”
七叔连声道:“说哪儿的话 ”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搜捕的是谁?怎么要劳动
阁下亲自出马?”
胡队长却没有回答,只是作了一个古怪的神情,就走了。
这时,船上人仰马翻,闹了个一塌糊涂。七叔冷眼旁观,看到不少便衣,手中拿著
相片在问人,相片中人,正是那女子,却是一身棉军衣,从服饰来看,七叔起先所料的
不差。
奇的是,不论问的是谁,被问的人,一律的回答是:“没见过。”
这女子上船之际,不可能人人没见过,而如今,没有一个人承认,自然是掩护她上
船的人,矢口不认之故。七叔小心打量,一时之间,也认不出那女子的同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