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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帝王业2by寐语者[1]-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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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么?在他横剑跃马的一刻,在纵身跃下高台的一刻,我可曾有过犹豫抗拒?

早在犒军之日,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否我已不知不觉将那个身影刻入心中?

及至宁朔重逢,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比熊熊烽火更灼烫我双眼。

“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放眼世间男子,恐怕唯有他,能用这样的方式,去爱一个女人。这句话,竟成了我一生的咒,从此将我牵系在他身边,共进退,同甘苦,再没有怯懦退后的余地。

眼前烛泪低垂,点点都是离人泪,催人断肠。

“大人留步,王妃已经歇息了!”外面步履人声纷杂,惊乱我心神。

“谁在喧哗?”我步出内室,轻轻拉开房门,唯恐惊醒了孩子。

已近三更时分,门前竟是宋怀恩。

月色下瞧不清他面容神色,却见他穿戴不整,似刚从家中一路奔来。

“出了什么事?”我脱口问道。

他踏前一步,手中握了一方薄薄的褚红色折子,那是,传递紧急军情的密折。

宋怀恩直望着我,脸色从未如此苍白,连声音都与平时不同,“刚接到八百里加急军报,数日前北境生变,王爷率兵深入绝岭,遭遇突厥偷袭……恐已不测!”

我懵了片刻,陡然明白过来,耳中轰然,分明见他嘴唇翕合,却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身边是谁扶住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给我……”一口气喘过来,我挣开身旁之人,伸手便去夺他手中的密折。

“眼下情势未明,王妃万不可惊惶……”宋怀恩急急道。

“给我!”我陡然怒了,劈手将折子夺下,折身奔回房中。

灯下白纸黑字,一个个却似浮动在纸上,不断跳跃变幻,刺得眼眶生生的痛。

萧綦接获密函,知胡氏谋逆之举,当即拘禁胡光烈,以阵前抗命之罪下狱。

岂料还未动手,消息竟已走漏,胡光烈率领一队亲兵杀出大营,趁夜向西奔逃。

萧綦震怒之下亲自率军追击,连夜奔袭数百里,深入绝隘,终将胡光烈部众尽数剿杀。

回营途中,突逢天变异兆,暴雪骤至,突厥人趁机偷袭后军,萧綦率前锋回援遇伏,大败。

退至山口,大雪崩塌,前锋大军已尽入山谷,就此失去踪迹,恐已遭遇不测。

……一行行字迹,渐渐浮动颤晃,却是我自己的手在颤抖。

眼前昏黑,渐渐看不清楚,天地旋转,黑沉沉向我压下来。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谁都可能失败,萧綦一定不会!他就是神,是不可被打败的战神!

什么叫“失去踪迹”,分明是胡说,只不过暂时受暴雪所阻,他一定会平安回营,一定不会有事!

我扑向桌边,拼着最后的意志撑住桌沿,心底里仿佛有个声音微弱而清晰,“没事的,他没有事的,萧綦他一定会回来……我要等着他回来!”

不能这样,我不能现在倒下去,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

徐姑姑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茫然回头,看了半晌才明白她是在劝慰我。

“你哭什么?”我盯着她,“王爷好好的,你哭什么!”

眼前是宋怀恩和徐姑姑,好似都被我的神色震住,呆在那里。

“出去。”我抬手指着门口,“都给我出去。”

我要好好想想,这一切不该是这样,也不可能会这样,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有某个关节出了错,是的,是他们弄错了。

可是,哪里错了,我偏偏想不出来,分明觉得不对,脑中却又一片空白。

再想不起其他,满心都是萧綦,萧綦,萧綦……你怎么可以出事呢,你答应了我,会好好的回来,会在孩子们会叫第一声“爹爹”之前回来。

眼前影影绰绰,快要看不清他们的样子,我扶着桌沿,勉力让自己站稳。

“事已至此,万望王妃节哀!”宋怀恩双目赤红,踏前一步,欲来扶我。

“住口!”我狠一咬唇,抓起桌上茶盏掷去,被他偏头闪过,砸碎在门边。

他呆了呆,低头,默不作声地退开。

徐姑姑跪了下来,哀求我珍重。

突然间哇的一声,是潇潇被惊醒了,紧跟着澈儿也大哭。

我一震,奔进内室,一眼瞧见两个孩子,全身力气顿时像被抽干,软绵绵跌在摇篮边,连抱他们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徐姑姑跟进来,慌忙抱起潇潇,一面伸手拍哄澈儿。

我直勾勾望着她,望着两个孩子,却什么也做不了,陡然被绝望湮没。

侍女进来抱了两个孩子出去,徐姑姑含泪将我拥住,“我可怜的阿妩……”

任由她抱着我垂泪,我却一点眼泪也没有,整个人都已空了。

萧綦,你怎么能这样……那日在密函里,我还絮絮叨叨写道,潇潇很聪明,很会学语,大概不用多久就该学会叫爹爹了。虽然从未写过一句催促的话,可字里行间,何处不是殷殷,何处不是相思。

萧綦,难道你看不到我的心思,看不到我的挂牵?

我顿住,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怦然击中心头,是什么,那是什么……

“密函!”我冲口而出,“是密函——”

我蓦的挣开徐姑姑,“那道密折呢,给我,快去找来给我!”

徐姑姑呆了一呆,二话不说,立时奔出去。

我按住额头,脑中一片纷乱,隐约有极重大的事情突突欲跳将出来,却抓不住端倪。

密折里提到,萧綦知胡氏谋逆,下令拘禁胡光烈,治以贪弊之罪。

然而我在密函里,分明告知萧綦,胡氏谋逆一案尚在刑讯中,为免动摇人心,暂且压下,尚未定案。

萧綦行事缜密,为免动摇军心,理应不会向军中透露胡氏谋逆之事,否则也不会仅以贪弊之罪拘禁胡光烈。既是如此,那写密折之人,又如何得知胡氏谋逆一事?我的密函,同时也是家书,有涉私情,萧綦决不会再让第二人看到。除非密函早已落入他人之手,抑或是……

正自惊疑忐忑间,徐姑姑已捧了密折进来,我忙问道,“宋大人何在?”

“宋大人还守在外面。”徐姑姑忐忑道,“王妃,这折子可有不妥?是否要奴婢请宋大人……”

我断然道,“不必!你且出去留住他,就说我悲伤过度,一时神志不清。”

“是。”徐姑姑惊疑不定,仍是转身而去。

待她出去,我才颤颤展开密折,心口剧撞。

一字字凝神看去,全无丝毫异样。

我将密折凑近灯下,看了又看,仍无发现,不觉急出一头冷汗。

外面隐隐传来宋怀恩和徐姑姑的声音,似乎是宋怀恩欲进来探视我的情形。

惶急之下,我竭力思索往日蛛丝马迹的提示,心中蓦然一动,想起曾经与萧綦的戏言——我说他行事凌厉,连写字都似带有刀锋,彼时他笑着捉了我的手指,按在纸上,戏问有没有被刀锋割到。

我当即以手指按了文字,一行行往下摸索。

指尖果然有微微的异突感传来,我忙凝眸看去,那是一个“有”字,看似平常无奇,摸上去却微微有所异突,似乎那一处的纸面有所不同。接下去,共有三个字都是如此。

若挑出这四个字来细看,便可发现其笔迹与其他字迹的不同——这四个字每一笔勾折处,都棱角分明,隐含锋刃,即使旁人不觉,我却认得出,这分明就是萧綦的笔迹。

四字连起来,恰恰是,“有、变、速。归”。

——是萧綦,真的是他,他是用这样的方式向我示警!

我死死捂住口,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刹那间,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从无底深渊重回人间,重又得见光明。

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压过一切恐惧震惊。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知道他活着,别的,再也不足为惧。

脚步声已逼近内室,我忙将密折凑近烛火,火苗窜起,点燃了密折。

“宋大人,不可惊扰王妃!”徐姑姑叫道。

我慌忙一挥袖,打翻烛台,引燃桌上书册,连带那密折一起烧了起来。

“王妃小心——”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宋怀恩一步上前将我拉住,徐姑姑惊叫着唤人扑火。

我含泪笑道,“骗我,你们骗我,什么密折,都是骗我的!”

宋怀恩强行将我架开,半拖半抱地带出内室。

眼看密折已经烧做灰烬,我软软跌伏在宋怀恩臂弯里,失声痛哭。

徐姑姑与左右侍女跪了一地,哭作一团,一时哭声不绝。

“王爷为国捐躯,浩烈长存。然而眼下局势危急,王妃务必节哀,以大局为重!”宋怀恩满面沉痛。

我掩面惨笑,“还说什么大局,王爷都不在了,我还争这些做什么?”

徐姑姑膝行上前,泪流满面,“还有小世子,还有郡主,还有这许多人等着你,阿妩……”

“难道王妃就眼睁睁看着朝廷大乱,看着王爷辛苦半生的基业毁于一旦?”宋怀恩握住我的肩。

我抬眼定定看他,看这张熟悉的面孔,这张眉锋眼角都写满“忠义”的面孔,背脊窜上阵阵寒栗。

“如今王爷一去,军中朝中群龙无首,诸将相争,随时可能酿生巨变。”他一脸忧切,语含悲慨,“王妃务必早做打算,怀恩愿誓死保护王妃和小世子周全!”

我惨然闭上眼,蓦的长跪在他跟前。

他一惊,忙也跪下,“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我抬起泪眼,哀哀望着他。

他张了口,一时怔怔不能言语。

“怀恩,如今我能托付的人,只有你了。”我身子颤抖,眼泪滚滚落下。

他目光变幻,直直看我,终于长叹一声,重重叩下头去,“怀恩誓死追随!”

我亲自挽扶他,凄然道,“如今军中,论威望才德,只是你堪服众望。”

他踌躇道,“话虽如此,但要号令六军,也非易事,除非有王爷的虎符在手……”

我低下头,心中微微冷笑。

掩藏了这么久的野心,如今眼见萧綦一“死”,便迫不及待,单刀直入了么?

想来他也是明白之人,也知我甚深,谅我不敢不顾此中的厉害。

萧綦手中虎符,一式为二,除了他自己握有其一,另一枚便藏在我手中。

这便是,萧綦给我最大的信任,也是他出征之前,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

凭这虎符,即可调遣天下兵马。

虽说是如此,实则京中可供我调遣的兵马,也不过是那留守的十五万驻军。

当日我还与他笑言,我一介女子,身无军职,拿了虎符也调遣不了天下兵马。

然而,这虎符若是落在宋怀恩手中,其力之巨,自不可同日而语。

他本已官至右相,在军中多年,威望隆厚,如今胡唐二人均已不在,萧綦一死,自然唯他独尊。

只待虎符到手,便可顺理成章接管兵权,更挟天子以令诸侯,取萧綦而代之。
72、迷局低头,再到抬头,只短短一瞬,我心中却已回转过千百个念头,仿若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没有退路,我只能将计就计,押上全副身家性命,与宋怀恩赌这一局!

我抬起头,未成语,已泪流满面,“往后,我与这一双孩子,生死祸福都全赖于你了。”

“怀恩不敢!”宋怀恩一震,目光灼灼地凝视我,口称不敢,眼底却分明有掩饰不住的亢奋,“怀恩旦有一口气在,绝不致令王妃受半分委屈!”

我含泪看他,身子一晃,借势就要跌倒。

他抢上前来,猛的将我揽住,当着左右侍女,就这样将我揽在怀中。

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只是令我愈发寒冷,背脊上仿佛贴着一条冰凉的蛇,随时会啮人。

这个人,这双手臂,曾经一次次扶助过我,徽州一战的情景恍若就在旧日。

一夕之间,最可信任的朋友,已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隔了层层衣衫,我仍觉察到宋怀恩的心跳,如此急促纷乱,他的手臂也有些微颤抖。

他此刻的心绪激荡,我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恳求王妃千万振作,趁消息还未走漏,提早部署,以保周全。”他扶住我双肩,目光殷切,甚至有那么一丝诚恳。

我闭了闭眼,强作镇定,拭去泪痕,“不错,王爷辛苦半生打下的基业,绝不能就此崩毁。眼下战祸未息,天下未定,世子尚在襁褓之中,我一介女流之身,更是无可奈何……”

我抬眸,决然望定他,“怀恩,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立誓,无论身在何位,终生庇护世子与郡主周全,庇护豫章王府,永不侵害我王氏一族?”

他放开手,缓缓退后,脸上因激越而涨红。

我迫视他,“宋怀恩,你可愿向我立誓?”

他凝望我,额头青筋凸跳,僵立半晌,断然单膝屈跪,以手指天,“皇天在上,宋怀恩立誓效忠王妃,终生庇护王妃、世子、小郡主周全,永不侵害王妃亲族,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话音掷地,四下静穆,月光穿过廊檐照在他的脸上,光影浮动,明暗不定。

我咬唇,终于对他戚然一笑,“但愿你永远记得今日的誓言。”

他的目光灼人如炙,终于不再有隐忍的沉静,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看我,与往日判若两人,再也不是那个影子一般的存在——终于不必再隐没于萧綦的身后,永远被萧綦的光芒所掩盖。

“我将王爷的虎符交付予你。”我缓缓道,“由你接掌天下兵马,传令北伐诸将班师回京……大军抵京之前,密不发丧,不得走漏消息,以免朝野动摇。”

宋怀恩俯首,“谨遵王妃令谕!”

我疲惫地阖上眼,却听他道,“眼下情势危急,是否立即调遣京畿驻军入城部署,以防万一?”

——好快的心思,我暗暗心惊,脸上愈是不动声色,“一切由你作主。我这就入宫面见皇上,请皇上颁诏,任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方可名正言顺号令六军。”

他自然明白,一旦群龙无首,唯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子澹仍然是他一枚重要的棋子。

“你一夜未眠,先歇息半日再入宫不迟。”他忽柔声道。

顿时心中惊跳,几乎被这句话骇出冷汗,莫非他已觉察我的用心?

抬眸却触上那熟悉的温和眼神,满是忧虑热切,似真正关切于我。

“你的脸色这样差……”他直直盯着我,上前一步,抬手欲抚上我面颊。

我瑟缩,他的手便那样僵在了半空。

“你且去书房稍候。”我垂眸,疲惫地掩住脸,“我很累,容我稍事梳洗。”

他张口欲说什么,终沉默转身离去。

踏入内室,我顿时无力软倒,倚在椅中,再没有半分力气。

“王妃,真的要把虎符给宋大人?”徐姑姑满眼惊疑,果然不愧是久在宫中历练过的人。

“你看出端倪了么?”我惨然一笑。

徐姑姑脸色苍白,“约莫也能猜出来……只是,老奴想不明白。”

梆梆梆梆绑,无声更响,骤然传入耳中,已经五更天了。

我撑了桌沿,咬牙站起来,“现在来不及细说了,徐姑姑,我要交托的你两件事情,请务必记好,立即照我的话做,不管有什么疑问,回头再说。第一、找个稳妥的人,立即带我的印信去见铁衣卫统领魏邯,让他点齐人马,去右相府等候我;第二、你亲自带着小世子和郡主去慈安寺,将我的手书带给广慈师太,余下的事情听从她安排。之后,除非我或王爷亲自前来,断不可让任何人得知你们的藏身之处。”

徐姑姑颤声喜道,“王爷,王爷……果然平安?”

我点头,眼眶酸涩发热,胸口似堵着巨石,泪水几度回转,终究没有落下。方才在宋怀恩面前,刻意示弱以消除他的戒备,当时泪如雨下,说哭便能哭,而此时却再无眼泪。

有多久不曾流泪的?萧綦从前总取笑我爱哭,开心也罢,生气也罢,眼睛一眨便能掉下泪来。如今,我眼中却已干涸,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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