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8-荒凉天使-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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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我说:“墨西哥小狗真是幸福——”
“——我活着,我呼吸,我不可能每天都无所事事,我必须要让我的系统运作起来,所以我赌马,为了建立这套系统,去年一年输掉了五千美元——你明白我对它有多投入了吧?”
“真是太棒了!”拉菲尔叫道,“我们一起来完成吧!你和我!你搞出系统,我用它赚钱!”拉菲尔极其少有地给了我一个半心半意的笑容。“现在我看到你了,我认识你了,珀姆雷,你是真诚的——你的确是想赢钱——我相信你——我知道你就是耶稣基督令人恐惧的同辈兄弟,我不想再下错赌注了,那就像写错了诗一样,就像看错了人、站错了边一样!”
“每件事物都有它的正面。”我说。
“也许吧,但我不想再冒冒失失地撞运气了——我不想成为堕落天使。”他的话带有一种透骨的悲哀和焦虑。“你!杜劳斯!我看到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想坐在贫民窟里跟流浪汉喝酒,啊,我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想都不会想,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呢?——我只想赢钱,我可不想整天叫嚣着哦啊噢我迷失了我的道路,哦啊金灿灿的甜心我已经迷失了我的道路,可我并没有迷失——我要去请求天使长,让我赢钱。听!那光明使者听到我的请求!我听到了他的号角!嘿,科迪,嗒嗒嗒啦嗒啦,每次比赛前,他都会吹响长号。你没注意到吗?”
他和科迪现在简直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我突然意识到我终于成功地等到了他们重归于好,成为朋友——我终于等到了——此刻,他们的不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至于我,就像是从无形的地牢里被释放出来,心情激动,万事万物都令我愉悦,都渗透到我的内部,我的雪片般的想法有如无数光粒穿透了宇宙的本质,一掠而过——我似乎看到了“虚空之墙”——自然,它并没有逾越到我的快乐之外,我因为看到科迪和拉菲尔和好而充满快乐;这与其他一切无关,而同样地,无即是有;万物的审判者已经缺席,我没有理由去跟一个缺席者诡辩——正是那个“缺席审判者”以无为之为建造了这个世界。
无为之为。
在唐人街,华灯初上,科迪跟我们分手,赶紧跑回家去告诉他老婆赢了钱。我和拉菲尔在暮色中漫步格兰特街,东走西逛,不久之后我们就在市场街看到了一场怪物电影的海报。“杰克,你对科迪的赛马怎么看?它太好玩了,我们星期五一定要再去!听着,我正写一首真正伟大的新诗——”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了阴暗的中国商店里面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鸡身上:“看看!看看!它们都会被宰掉!”他在街上停了下来,“上帝怎么会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你再看看里面,”我说,那里面有很多白花花的盒子,“那些可怜的鸽子——这些小鸽子全部都会被宰掉。”
“我不想从上帝那里得到一个这样的世界。”
“我不会因此而谴责你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不想要——这样被宰掉!”
(佛陀说:“众生都因受罚的恐惧而颤抖。”)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52)
“他们会在桶子上拧断它们的脖子。”我说。我以一种典型的法国式表达省略了“S”①这个音,西蒙也常这么干,不过他是以俄罗斯人的方式省略掉的——我们俩都有点口吃的毛病。拉菲尔从不口吃。
他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那些鸽子全部都要死掉,我早就应该打开我的眼睛,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不过这不关我事——哦杰克。”他痛苦万状地看着那些家禽,它们正站在黑暗的街店角落待死;以前是否曾经有人站在唐人街家禽店的玻璃窗外为它们哭泣过?如果有过,那一定是个沉默的圣人,像大卫·德·安吉利②那样的天使——拉菲尔的痛苦触动了我,令我落下了苦涩的泪水;我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为之痛楚,我们都为之痛楚,如同人们死在你的臂弯里,你几乎无法承受但生活还得继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难道不是吗?不是吗,读者们?
可怜的拉菲尔,他曾在家乡的老屋目睹父亲之死。“我们把红辣椒用绳子穿起来,挂在天花板下烘干,我母亲靠在火炉边,我的姐妹们都疯疯癫癫的——”拉菲尔说——月亮映照着他的青春年代,“鸽子之死亡”凝视着他的面孔,就像你我那样,但是可爱的拉菲尔啊,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我看到他在我们中间睡觉的样子,离开他吧,让他独自与自己相对,我是这群柔弱孩子的老守卫——拉菲尔将会安枕在天使们和黑色死亡的软羊毛上,而不是成为一片将要化为虚无的过去之物——没有叹息,拉菲尔,也没有哭泣?——诗人正在哭泣——“这些小动物的脖子将会被那些鸟人砍掉。”他说——
“那些鸟人手里拿着长长的尖刀,刀锋在下午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是啊——”
“一个中国老人快乐地住在房子里过日子,抽着大烟——世界之鸦片,波斯之鸦片——他的全部家当就是地板上的一张床垫,一台便携式收音机,而他的工作就在那床垫之下——《旧金山纪事报》却把它刻画成一个悲惨世界,一个可怜的牲口棚——”
“啊,杜劳斯,你疯了!”
(在今天早些时候,在一顿震耳欲聋的喊话之后,拉菲尔曾对我说:“杰克,你是一个天才。”他指的是一个文学天才。尽管在今天早些时候,我曾经跟欧文说,我感觉到自己像一片云,在整个夏天从荒凉峰上俯视他们之后,我已经变成了一片云彩。)
“我只是——”
“好了,我不想再想这件事了,我要回家睡觉,我不愿在梦里见到奄奄一息的肥猪和桶子里的死鸡——”
“好吧。”
我们快步走过市场。我们走到电影院门口,看到了墙上怪物电影的海报。“这是毫无意义的海报,我们肯定不会去看的。”拉菲尔说。“电影里根本没有怪物,只不过是一个打扮起来的月亮人,我想看可怕的恐龙和另一个世界里的木乃伊。谁愿意花五十美分去看一个浑身都是机器和管道的怪人呢?——而且有个姑娘在怪物的救生圈里。啊,算了吧,我要回家了。”我们等到他的公共汽车,他上车走了。明天晚上我们会在晚餐时碰头。
我沿着第三街漫步,不知为何心情十分愉快——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也许那还将是一个更伟大的夜晚,但我同样不知原因。人行道走在脚下软软的。我经过了一个自动唱机店,以前我常在这里听里斯特的曲子,喝酒聊天,“嘿,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从纽约来,”纽约人说,“这家伙!”“没错,这家伙。”“比波普①城市。”“比波普城市。”“耶!”——里斯特演奏着《在一座西班牙小镇上》,一个懒洋洋的下午,我坐在第三街的阳光巷道里,喝着酒——或者聊着天——模样千篇一律的美国老怪物在我面前来来往往,蓄着白色胡须,穿着破衣烂衫,提着柠檬小纸袋——我路过了我的老旅馆,凯米欧旅馆,贫民区的人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你能在黑漆漆的铺着地毯的大厅里听到他们的声音——叽叽嘎嘎的——这就是世界末日,谁也不会在意——我在墙上写下了伟大的诗句——
神圣之光芒在此凝视
神圣之寂静在此倾听
神圣之味道在此嗅知
神圣之空虚在此触摸
神经之蜂蜜在此品尝
神经之迷狂在此思想
真是愚不可及——我无法理解夜晚——我恐惧人群——我独自快乐行走——无所事事——当我在荒凉峰的后院里散步时,跟我在第三街的大街散步一样糟——或者说一样好——二者有何分别呢?
仍然是那座旧钟摆,仍然是那盏旧霓虹。我经过印刷设备大楼的时候,想起了我的父亲,我喃喃自语:“可怜的爸爸。”我似乎能切身地感觉到他,一切都栩栩如生,仿佛他将立刻现身,跟我发生感应——然而以这种方式还是那种方式感应并无区别,都只不过是已逝之往事。
回到房中,西蒙不在家,欧文正在床上冥想,偶尔安静地跟拉撒路说上几句话。拉撒路坐在另一张床的床沿上。我进了门,打开窗户,让满天星斗透进来。然后我打开睡袋,准备睡觉。
“妈的欧文,你干吗那么悲伤?”
“我在想,唐纳德和麦克里尔都不喜欢我们。拉菲尔不喜欢我,而且他也不喜欢西蒙。”
“他喜欢西蒙,真的——别老是——”他打断了我,从他乱糟糟的床上向天花板伸出双手,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吟——
“哦,都怪这个家伙!”
看来在他和他的亲密爱人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分歧,某些人也许靠得太近,而另外某些人则离得太远。不过在我的非政治性才能中,有些东西已经渗进了欧文的头脑。他的黑眼睛因为怀疑和恐惧而黯淡,透露出无言的愤怒。他的眼睛鼓鼓的,他的嘴唇僵硬。他将为他温柔的心肠付出巨大的代价。
“我不想争吵!”他叫道。
“好啦。”
“我只想要带翅膀的天使——”他总是这么说,他总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在天堂手拉着手亲密无间。“手拉着手,那多好!”
沉默的愠怒和屈从玷污了他的空间、他的天堂——他见到的是摩洛神①,和其他许许多多诸如巴力…马杜克②之类的邪神——欧文站在非洲的中心,撅着阴郁的嘴唇,穿过埃及、巴比伦、埃兰③并创建帝国,最原始的闪米特黑人与哈米特白人④密不可分,无论是通过字义还是通过推理。他在巴比伦的夜晚,看到了摩洛那张充满仇恨的面孔。他在尤卡坦见到了雨神,在丛林石岩间点着一盏阴暗的煤油灯。他已经神游物外了。
“我今晚要睡个好觉。”我说。“今天真是个伟大的日子——我和拉菲尔看到了一群待宰的鸽子——”我跟他讲了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53)
“你成了一片云彩,这让我有点嫉妒。”欧文一本正经地说。
“嫉妒?喔噢!——一片巨大的云彩,那就是我的所是,一片巨大的云彩,周围全是水汽——”
“我真希望我也是一片巨大的云彩,”欧文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当他取笑我的时候,他从来不笑,他总是一本正经,而且对一切显得全神贯注。他不过就是想了解“巨大的云彩”,如此而已。
“你跟拉撒路说过你在窗口看到的绿脸没有?”我问他。但我接着就睡了,不知道他们后来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在午夜醒来一小会儿,看到拉菲尔已经回来了,睡在地板上。我翻了个身,接着睡。
真是完美的安眠!
早晨,拉菲尔睡到了床上,欧文出了门,西蒙却回来了。他今天放假。“杰克,我今天跟你去佛教学院吧。”我已经计划了好几天了,曾经跟西蒙说起过。
“好啊,不过你会觉得厌烦的。我还是自己去吧。”
“不会的,我想跟你去——我想让这个世界更加美丽——”
“怎么才能让这世界更加美丽?”
“做你所做的事情,并且去帮助你;当我对美了解越多,我就越能在美中成长壮大。”他显得非常严肃。
“这真不错,西蒙。好吧,我们走吧——我们要步行——”
“不,不!这里有公共汽车!看到没?”他指了指,手舞足蹈地试图模仿科迪。
“好了好了,我们搭公共汽车。”
拉菲尔要到别的地方去,我们吃完东西,开始梳洗。我在浴室倒立了三分钟,以缓解我的紧张,并且医治我充满悲伤的血管。在这三分钟里,我不停地担心有人会突然闯进浴室,把我推倒在浴缸里……在浴缸里,正泡着拉撒路宽大的衬衫。
九十
我常会陷入一种轻微的狂喜状态,比如当我从第三街步行回家的时候,尽管那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因为我不喜欢那个真正伟大的日子,它似乎已经被某种感觉给破坏了;尽管天空湛蓝、阳光灿烂,尽管西蒙尽量取悦于我,但我仍然打不起精神,直到下午的迟昼——我们搭公共汽车到波尔克,走上团花簇锦的百老汇山,空气十分清新,西蒙一直手舞足蹈地畅谈他的想法——我理解他的每个想法,但是我仍然阴沉沉地提醒他,一切皆空——最后我突然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我已经苍老,不再是一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我已经超越了它——难道现在我又得重新再来一次吗?”
“可这是现实,这是现实!”西蒙嚷了起来。“这个世界充满了无限的魔力!只要你去爱每个人,他们就会爱你!我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这是现实,我也已经厌倦了。”
“可你不能厌倦!因为如果你厌倦了我们就会厌倦,而如果我们厌倦了疲惫了就会放弃,这样整个世界都会重新堕落,一片死寂!”
“世界本来就是如此!”
“不,它应该充满生命力!”
“这有什么区别呢!”
“啊,亲爱的杰克,你可别这样说,生命就是生命,血液流动,万物生长,挠着痒痒。”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他开始挠我的软肋。“你看,我一挠你就躲开,你痒痒,你活着,你的脑子里有着活生生的美;你的心里有着活生生的快乐;你的体内有着活生生的性欲!你只要去做,去做就行了!每个人都热爱手拉着手并肩走在路上——”我觉得他是在跟欧文说话,而不是跟我。
“可我他妈的已经厌倦了。”我说。
“别这样!醒醒吧!快乐起来吧!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正在通往伟大佛学院的山坡上,我们会去保罗的地下室——”
保罗是一个高大的佛教徒,金发碧眼,他是佛学院的看门人,他在地下室里微笑度日,在“地窖”夜总会里,他会站在一边,双眼微瞌,面带笑容,两只脚板和着爵士乐的节奏跳舞,看上去很享受爵士乐以及身边的疯狂交谈——然后他会慢慢点燃他那只严肃的大烟斗,抬起严肃的大眼睛,透过烟雾盯着你看,微笑着,一个了不起的小伙子——他常去山上那间废弃的小屋,晚上就打开睡袋,睡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有时候,我们会啸聚上山,给他带酒过去;早起之后,他会打会儿坐,然后漫步野花丛中,一路沉思默想,等他回来的时候,往往会给我们带来新的想法——“杰克,就像你说的,如果风筝想飞向无限的话,必须要有一根长长的尾巴;我刚刚在想,我是一条鱼——我可以游过无迹可寻的大海——水是没有方向、没有道路、没有街衢的——我拍着我的尾巴,向前游动——我的脑袋好像跟我的尾巴毫无关系——”他蹲在那里示范给我们看,“拍着尾鳍,无需目标,不必焦虑,向前游弋。我的尾巴只管游动,我的脑子用来思考——我的脑子在思想的泥潭里挣扎,可我的尾巴却摇摆着把我带向正确的道路……”——真是长篇大论——一个奇怪的沉默而严肃的男人——我想去找一篇手稿,或许会在他的房间里,我总是把它扔在任何人的箱子里,也许是基于这样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