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8-荒凉天使-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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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58）
第千十九部我们在星期六的晚上到达奥克兰。我们喝完了在加州买的最后一滴酒（用劣质酒和从车站弄到的冰块混在一起的酒）。在那里，我们目睹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浑身流血的醉鬼跌跌撞撞地穿过车站，请求紧急援助——母亲从弗雷斯诺过来，早已昏然欲睡，已经不能再承受这样的场面，但她还是看见了，发出了一声叹息，忧虑着下一步行程，这是纽约吗？还是地狱或下东区？我发誓我一定要让她过上更体面的生活，一间美好的小房子，安静的氛围，还有树木，就如同我父亲跟她从新英格兰迁到纽约的时候所发的誓言那样——我提起了所有的行李，截住了一辆去伯克利的车。
第千二十部很快我们就离开了奥克兰市区的街道，离开了满街空寂的电影招牌和阴郁的喷泉，我们转进了一些狭长的巷道，两边排满了1910年的老式村舍和棕榈树。不过更多的还是其他树木，加州的北部树种——胡桃木、橡树和柏树。最终我们到达了加州大学的附近，我带她下车，背着我们的大包小包走上一条覆满落叶的小巷，走向老和尚本·法根那日暗灯昏的后院小屋。他会告诉我们去哪里订旅馆，明天再帮我们找一间公寓，或者一幢小楼的半层。他是我在伯克利惟一的接头人。天哪，当我们穿过院中长长的蒿草时，透过装饰着玫瑰的窗户，我们看到他正低头研究楞伽经，而且面带微笑！我无法理解，他因何而微笑？摩耶幻境？佛陀在楞伽山上微笑？而我们却这样闯了进来，蓬头垢面，提着一堆乱糟糟的行李，像是从海里冒出来的鬼怪。而他，在微笑？
第千二十一部那一刻，我拉着母亲往后退了几步，屏息静气，以便好好地看着他（墨西哥人把我叫做“冒险家”）——上帝呀，他在这样独处的夜里，对着印度古老的佛法微笑。跟随他，你不可能走向错误的道路。他笑得那么幸福，我觉得此刻打扰他就是一种犯罪——但我不得不打扰他，尽管他是那么快乐，而且可能因为洞察了“摩耶”的真相而震撼，但我还是不得不踏上他的门廊，对他说：“本，我是杰克，我跟我妈来了。”可怜的妈妈站在我后面，可怜的眼睛因为过度的疲惫而半阖着，心中充满了沮丧，在担忧着“现在如何是好”；这时，高大的老法根从同样装饰着玫瑰的小门走了出来，嘴里还含着烟斗，一边说：“好啊，好啊，好啊……”本是个聪明的老好人，他根本不会说“好啊，欢迎到这里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这一类的客套话。我之前曾经给他写过信，不过原本是希望能在白天到达，先找到住房，然后再来拜访他，也许会独自前来，让妈妈在旅馆里读她的《生活》杂志或者吃着三明治。而现在却是凌晨两点，我已经完全麻木了，我在车里看不到任何的旅馆或者房间可以入住——我真想把肩膀靠在本的身上。明天一早他还要去工作。但是那个微笑，那如花之寂静的微笑，伯克利的凡人已经入睡，而楞伽经却在说着看那光轮，愚人说，那就是真实；或者生活如月映万川，何为本来之月？它意味着：现实是否是非现实的一个虚幻部分？或者反之亦然。当你打开门之后，会有谁将进入？或者那就是你自己？
第千二十二部
第千二十三部
第千二十四部七十四
第千二十五部
第千二十六部对着西部的夜晚微笑，星光像水瀑一样泻满他的屋顶，又像醉汉提着灯笼下楼。我爱着北加州的夜晚，整个露水般的凉夜，像雨林一样清新，空气里浮动着薄荷气息，从错杂的芦苇丛和花簇里飘出来。
第千二十七部我以前就知道，这间小房子已经有过一段久远的历史了。它曾是达摩流浪者的避难所，我们曾一起喝着茶，讨论着禅；或者在这里肆意跟姑娘们作乐；也曾经在这里用留声机放过音乐，像快乐的墨西哥邻居那样通宵狂饮，反正没有任何人投诉——还是那把残破的摇椅，还是放在惠特曼式的葡萄藤玫瑰花镶边的门廊里，还是那些花盆和变形的木头——在后院还是放着欧文·加登那把小破壶，还有他种下的番茄，也许还有我们丢失的一些分币或者快照——当所有人都已经向东方作鸟兽散之后（瓦格纳甚至东渡到日本），本（来自俄勒冈的加州诗人）接管了这间美好的小屋。于是，他坐在那里，对着楞伽经微笑。在这个寂静的加利福尼亚之夜，在从佛罗里达跋涉三千英里来到这里，经过路上的一切之后，我对此更有了一种奇特而美好的感受——当他邀请我们坐下之时，仍然带着那个微笑。
第千二十八部“现在怎么办？”可怜的妈妈叹道。“杰克把我从佛罗里达我女儿家里拖了出来，现在毫无头绪，而且也没有钱。”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59）
第千二十九部“这附近有很多好房子，每个月50美元，”我说，“而且，今晚本就能带我们去看房。”老好人本抽着烟、微笑着、帮我们拎着大部分行李，在五个街区开外、大学校园的附近给我们找到了一家旅馆。我们订了两间房，然后睡觉。不过，等妈睡着之后，我又溜了出去，到那间小房子跟本重温往日时光。自从1955年我们在旧金山面对一大群听众朗诵新诗（不过我从来没有朗诵过，我只是夹在人群中喝酒）那个疯狂的禅宗时代，到后来被连篇累牍的报道评论称为“旧金山垮掉一代的诗歌文艺复兴”，这其间对于我们来说历经了如此异样的沉寂——本盘腿坐着说：“噢，这里没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很快就会回到俄勒冈了。”本身材高大健壮，带着一副眼镜，长着一双大而安静的蓝眼睛，就像月亮书虫的眼睛，或者就像和尚的眼睛。（其实也很像帕特·欧布莱恩①的眼睛，不过当我初次遇到本，问他是不是爱尔兰人的时候，他差点把我给宰了。）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惊讶，无论是我携母亲漏夜来临，或是月映万川，或是母鸡下更多鸡蛋——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无穷无尽的母鸡的起源，先有鸡或是先有蛋。“当我在窗前看到你的时候，你在为何而微笑？”他走进小厨房，沏了一杯茶。“我讨厌自己扰乱你的隐修。”
第千三十部“我也许在微笑吧，因为我在书页里发现了一只被困的蝴蝶。我把它解脱出来，放走它之后，白猫和黑猫都跑去追赶它……”
第千三十一部“然后，一朵花去追赶那两只猫？”
第千三十二部“不，然后，杰克·杜劳斯带着一张焦虑的面孔出现了，在凌晨两点出现，甚至都没有点上一枝蜡烛。”
第千三十三部“你会喜欢我母亲的，她是一个真正的菩萨。”
第千三十四部“我已经喜欢上她了。我喜欢她跟你一起跋涉这疯狂的三千英里路程的做法。”
第千三十五部“她对万物都有一念之慈……”
第千三十六部我想起了本的一些趣事。我和欧文刚认识他的那个晚上，他整晚都面朝地板哭泣，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劝慰他。而自从他停止哭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了。他也曾做过一个夏天的山火瞭望员（在拓荒者山），就像我后来所做的一样。他写了一整本新诗，但他却憎恨它们，他哭泣着：“诗歌就是一堆废话。谁还愿意耗费自己的智力去写诗呢——既然这世界已经死去，已经消逝在彼岸。世界已死，诗人何为？！”但现在，他却带着那微笑说：“一切皆空。我梦见我就是如来，十二英尺高，金色的脚趾，我觉得一切皆空。”他盘腿坐在那里，微微斜向左侧，带着马来亚山的微笑，穿过黑夜。在五千英里之外的诗人之居，他将化现为一阵蓝色雾霭。他独自一人，俯视书本，带着微笑，一个奇异而神秘的生命。
第千三十七部第二天一早，母亲在旅馆问我：“你那个本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没有老婆，没有家庭，什么也不干？他有工作吗？”
第千三十八部“他有份兼职的工作，在山上的大学实验室检查鸡蛋。他挣的钱刚够喝酒吃饭。他是一个佛教徒！”
第千三十九部“你和你的那些佛教徒！你为什么不能坚持自己的信仰？”
第千四十部我们在早上九点出门了，很快就奇迹般地找到了一间漂亮的新公寓，石头地板，带着盛放的花园。我们预交了一个月的租金就搬了进去。那是在伯克利街1943号，附近都是商店，从我的卧室窗口，目光穿过层层屋顶，能看到十英里开外的金门大桥，横跨过江水。屋里甚至还有壁炉。当本下班之后，我跟他在小屋里汇合，一起去买了一只炸鸡，一夸脱威士忌，还买了奶酪、面包和一些副食。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新公寓里，就着壁炉的火光喝酒，我把从山上背回来的煎锅架在木头上，把鸡煎热，这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本送了我一件礼物，一个往烟斗里装烟丝的填塞器；我们跟妈妈坐在火边，抽着烟。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60）
第千四十一部不过我们有点喝高了，很快就昏昏欲睡地倒下了。公寓里已经备有两张床，当我半夜醒来之际，听到妈还在因为威士忌的后劲而呻吟。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新家已经受到了诅咒。
第千四十二部
第千四十三部
第千四十四部七十五
第千四十五部
第千四十六部此外，妈还说，如果发生地震的话，伯克利山一定会倾塌在我们的房子上——另外，她也无法承受伯克利的晨雾——当她走进街边上好的超市时，却没有足够的钱去买她想要的任何商品——我赶紧冲出门，给她买回一个12美元的收音机和所有的报纸，好让她感觉安心一点，但她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她说：“加州太险恶了，我宁愿在佛罗里达花掉我的社保金。”（我们每个月的生活费是我的100美元加上她的84美元。）我开始明白，除非跟我妹妹住在一起（那是她最好的同伴），或者住在纽约（那是她最大的梦想），否则她根本没法在其他任何地方安居。妈妈喜欢我，但我不会像女人那样跟她闲聊，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书和写作。老好人本不时会过来逗大家开心，但效果总是适得其反，反而让妈更担心。（“他就像一个老祖父！你怎么会认识像他那样的人？他根本不是一个年轻人，他是一个老祖父！”）我服用墨西哥兴奋剂，在房间里点着蜡烛，在那疯狂的天使之午夜，不停地写啊写，除此之外我无事可干。有时，我会沿着落叶飘覆的小巷漫步，观察那黄色街灯和白色月光之间的差别，然后，回到家，在廉价的白纸上把它们画下来，同时喝着廉价的烈酒。妈妈更是无事可干。我们的家具很快就会从佛罗里达运过来，那真是一件麻烦事。我意识到，我是一个被困在美国的弱智诗人，跟不满的母亲在贫穷和耻辱中度日。我几乎为此发疯，因为我籍籍无名，不能住在佛蒙特的农庄，烤着龙虾，携着妻子一起漫步，或者在我自己的小木屋里沉思打坐。我在荒谬的绝望中不停地写啊写，而可怜的妈妈在另一间屋子里补着我的旧裤子。本·法根看到了全部的悲哀，他用胳膊揽住我的肩，轻声笑了起来。
第千四十七部
第千四十八部
第千四十九部七十六
第千五十部
第千五十一部某个晚上，我去了附近的一家电影院，在别人的悲剧里（杰克·卡森①和杰夫·钱德勒②的片子）沉陷了三个小时。午夜时分，我从剧院走出来，从街头眺望旧金山海湾，完全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我看到金门大桥在夜色中灯火闪烁，而我则在恐惧中战栗，仿佛某种根本之物离开了我的灵魂。某件与桥相关的事件，某件像妈所说的“险恶”之物，某件有如梦魇之后残缺的碎片——穿越了三千英里的距离，来到这里战栗。回到家，妈正缩在她的围巾里，不知该干什么好——真是无计可施。比如，我们有一个小小的浴室，就在倾斜的屋檐下，我每晚都快快活活地用热水和液体皂洗一个泡泡浴，可是妈却抱怨说她害怕浴缸！她不想洗澡，因为她害怕会摔倒，她说。她正在给我妹妹写回信，我们的家具甚至还没有从佛罗里达运过来！
第千五十二部上帝啊！谁要求被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了？该如何去面对旅人那苍凉的面孔？该如何去面对本·法根的烟斗？
第千五十三部
第千五十四部
第千五十五部七十七
第千五十六部
第千五十七部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疯狂的老亚历克斯·费尔布拉热③穿着百慕大短裤到来了，给我搬来一个书架。其实那也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书架，而是一些木板和红砖。老亚历克斯·费尔布拉热曾经跟我和杰里一起爬过山，那时候，我们都是达摩流浪者，睥睨一切——而此刻，时间已经赶上了我们——他还想付我一天的工钱，让我帮他清理他在布纳维斯塔的房子。他既没有朝我妈微笑也没朝她问候，而是直截了当地跟我说话，就像1955年那样。他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哪怕她给他端来咖啡亦是如此：“好吧，杜劳斯，我看你还是得回西海岸去。说到那些弗吉尼亚的老爷们，他们就回到了英格兰——伦敦市长在350周年庆典时接待了大概50位客人，伊丽莎白二世向他们展示了伊丽莎白一世的假发（我猜想），还有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拿出来过的伦敦塔的东西。你知道，我以前曾有过一个弗吉尼亚姑娘……哪种印第安人是梅斯卡勒罗人？今天图书馆关门了……”这时妈就在厨房自言自语，说我所有的朋友都是些疯子。不过，我确实需要从亚历克斯那里得到一天的薪水。我曾去过一家工厂找工作，但我看到两个少年推着一堆箱子，被一个外表迟钝的工头支得团团转，我猜想，在吃午餐的时候，他肯定会盘问他们的私生活，所以我就转身走开了——我甚至都走进了招工办，然后又走了出去，就像陀斯妥耶夫斯基书中的人物。当你年轻的时候，你必须工作，因为你需要钱；而当你年老之时，你已经明白，你惟一需要的就是死亡，还有什么可为之工作的？而且，“工作”总是意味着别人的工作，你推走另外一个男人的箱子，然后开始奇怪，“他为什么不推着自己的箱子走呢？”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61）
第千五十八部不管怎么说，为费尔布拉热工作，我是在为一个朋友干活；如果他让我为他修剪灌木，我至少可以这么想：“我是在为老亚历克斯·费尔布拉热修剪灌木，他这个人很有趣，两年前我们曾经一起爬过山。”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步行出发去工作了，当我们穿过一条小巷时，一个警察走了过来，给了我们两张罚单，每张三美元，因为我们擅自穿越马路，而那就是我的一半薪水。我吃惊地看着加利福尼亚警察那张阴郁的脸。“我们在说话，没有注意到红灯，”我说，“这是早上八点钟，街上根本没有车！”另外，他应该能看到我们扛着铁铲，显然是要去干活。
第千五十九部“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他说，“就像你们一样。”我发誓，以后我在美国再也不做这种日工了。不过，这很困�
